简浔笑道:“她当年是如何虐待师兄的,我可比谁都清楚,她敢在我面前摆长辈的架子,敢说我‘不孝’之类,我就把当年的事公诸于众,让大家伙儿替我评理,所以倩姐姐放心罢,我受不了委屈的。”

就当是在睿郡王府借住一段时间罢,她不管王府的事,王府众人也最好别去烦她,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送走睿郡王,或是有幸等到睿郡王渐渐好起来,也算是全了宇文修与睿郡王这辈子的父子之缘,更全了他们两个与倩姐姐之间最真挚的情谊。

两个人凑得近,说得投入声音也小,竟没注意到宇文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们身上,还是简浔似有所感抬起了头来,才发现了他,忙展颜一笑,道:“师兄,你怎么出来了,里面正事谈完了吗?”

宇文修点点头:“正事已经谈完了,王大人由岳父引着拜见师祖去了,师母也叫了子清兄去让他带些东西回去给长辈们,所以我出来看看你们。”

说着沉沉看了一眼宇文倩,看得宇文倩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后,才开口道:“姐姐什么都说了?”用的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显然方才将她和简浔的对话听去了不少。

“嗯,是都说了。”宇文倩讪讪的,“这不是你不同意,我只能转变策略吗…”

一语未了,宇文修已冷笑道:“你不是转变策略,而是仗着师妹心软,就柿子捡软得捏罢?”

简浔在一旁见宇文倩臊得都快要钻到地里去了,忙道:“倩姐姐,说了这么半日的话,我有些渴了,你能进屋替我端一杯茶来吗?”

将可怜的宇文倩给支走后,才拍着她刚才做过的位子,“师兄,你先坐下,我们再慢慢儿说话好不好?”

宇文修没有说话,依言坐下,吸了一口气后,才开口道:“师妹,你别将姐姐的话放在心上,也千万别因为却不过姐姐的请求,不想让她伤心难做,就勉强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我说了,不会再让你受委屈,那就一定会说到做到,你也别以为父王病着,我们就理当如何如何,两边隔得又不远,随时都能回去的,何必非要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彼此都不开心?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姐姐和父王那里,自有我去应对,你就只管安安心心的等着,漂漂亮亮的嫁给我就好了。”

他是在经过了这么多事后,对睿郡王不若以前那般冷淡了,但也只是多少有了几分感情而已,师妹却从来都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谁也及不上,所以,他是绝不可能为了别人,让师妹委曲求全的。

简浔认真听宇文修说完了,方偏头笑道:“谁说我是却不过倩姐姐的请求,不想让她伤心难做,才会答应她暂时住在王府的?因为你,我才认识了倩姐姐,与她有了这么多年的情谊,所以,你是本,她是末,连她都是末了,自然王爷更是连爱屋及乌的那个‘乌’都未必算得上了。你不想让我受委屈,我又何尝想让你难做,让你将来后悔与遗憾了?所以,好生布置王府的新房罢,既不想委屈我,先就得把屋子布置好了,让我住得舒舒服服的,不是吗?”

“可是…”宇文修还待再说,被简浔抬手止住了,“这事儿便是让祖父和爹爹知道了,也必定是这个态度,所以,你不必再说了,回去后便把新房准备出来,回头我们家的人好上门量尺寸打家具去。”

说着,故意抱怨道:“真是,别人家的女孩儿待嫁,只需要日日窝在房间里,又羞涩又喜悦的绣嫁妆就好了,我倒好,连这些事都得我来操心,弄得我连应有的羞涩与喜悦都没有了,难道,这就是嫁给熟悉得跟自己左右手一样的青梅竹马的坏处?好想反悔啊,怎么办?”

话音未落,已让宇文修溺爱的捏了半边脸颊,低笑道:“现在才来想反悔,迟了,这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休想摆脱我了。”

心里以后一定要加倍对师妹好,不让她受丝毫委屈的念头就更强烈了,这么善解人意的好女孩儿,他若不对她好,势必连老天爷都会看不下去!

下午把宇文修宇文倩并王大人,连同平隽都一并送走了后,简浔便把婚后她和宇文修会先在睿郡王府住一段时日的事与父母说了,末了道:“‘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不想让师兄将来后悔,他如今到底还不能真正体会到那种感觉,以后…他自然就明白了。”

等他们有了孩子后,宇文修的体会应当能更深刻,可也许那时候已经迟了。

简君安果然对此十分的赞成:“这世上无论什么关系什么感情,都是有今生没来世的,父子间自然也不例外,这辈子修哥儿既能与王爷成为父子,那就说明他们有缘,不管是善缘也好,孽缘也罢,都是缘,那就别辜负老天爷的安排,好歹让睿郡王不留遗憾,他自己也不留遗憾罢。”

一直以来,简君安都不是很待见睿郡王,觉得他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这句话,就是因为有了他这样的人,才会应运而生,并且一直流传了下来的,说到底,还是他的心偏了。

但崇安侯病着这些日子,他倒是将对睿郡王的不满慢慢淡去了几分,尤其睿郡王也病重不起之后,那种父子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永远分开,父亲永远再听不到他的话,他也永远再见不到父亲了的恐慌与心痛,他好歹都亲身经历过了,自问自己将来不会后悔与遗憾,自然也不想让宇文修后悔与遗憾。

倒是平氏,微皱眉头道:“可睿郡王妃到底是婆婆,这世间做婆婆的想要拿捏儿媳,跟吃饭喝水一样容易,万一她借此机会给浔儿受委屈该如何是好?本来双方就只差最后撕破脸了,她可不会顾忌脸面名声什么的。”

简浔闻言,笑道:“若是亲婆婆倒还罢了,既不是亲生的,还与倩姐姐师兄都只差撕破脸,天然于我有大的优势,若这样我还过不好日子,能被她拿捏了去,我也不必活了,所以母亲只管放心罢,你得相信你一手教养出来的女儿的能力才是。”

平氏一想,的确如此,也就笑了起来,道:“那家具我们就打两套罢,一套送去王府,一套送去修哥儿外面的宅子,那样将来你们搬出去时,也不必麻烦了,反正如今好木材都卖不起价,工匠的工钱也低,多花不了多少银子。”

过了几日,果真着人拉了整车整车的黄花梨木来,在外院一个偏些的院子里,十来个工匠同时开工,打起家具来。

与此同时,睿郡王府那边也开始低调的筹备起二人的婚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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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三回 再次进宫

时间一晃进入六月,天气越来越热,大家都是能不出门,便不出门,宗室们也终于出了太后的孝期,一应喜事都可以筹办起来了。

宫里却忽然来了人,说云妃娘娘宣平氏与简浔翌日入宫觐见。

平氏将宫人好生送走了,便折回了屋里,把服侍的人都屏退了,皱眉与简浔道:“简沫平白无故的召我们进宫做什么,她如今树大招风,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她,万一让人猜出了她的身份来,岂不是…”

她一个人进宫还罢了,反正怎么也大不可能出事,可浔姐儿却还没出嫁,皇上又曾有那样的前科,叫她怎能不防备?

宫里可好久没添新人了,明里没有,恍惚听说暗里也只添了两三个,万一简沫为了讨皇上的欢心,就…平氏也不想这样行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皇上这阵子各种老毛病又开始抬头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简浔也皱起了眉头,道:“算着日子,她就这几日便该临盆了,旁的妃嫔有孕七八个月时,依例娘家母亲就能进宫陪伴了,她却一个至亲也没有了,她又是第一次生产,年纪也不大,心里难免恐慌害怕,会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召我们进宫的?”

平氏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因为对明贞帝颇为了解,简沫更是有“前科”的,她的顾虑比平氏还要多,不过生活在深宫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有多孤寂与无助,尤其是遇到事时,那种感觉再没有谁会比简浔更了解了,何况“云妃娘娘”既明明白白召了她的,她也不可能不走这一趟,少不得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好在如今宇文修是金吾卫的指挥使,在宫里来去自如,且大权在握了,应当也出不了什么事。

“是哦,算着日子她是该生了。”平氏闻言,缓缓点起头来,“虽说如今宫里就她一人独大,这又是皇上迄今为止第一个孩子,谅谁也不敢害她,也害不了她,但到底她是第一次生产,没个长辈亲人作陪在一旁,难免心里没底。可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便是进了宫也什么忙都帮不上,她召你做什么?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就我一个人去即可。”

简浔道:“可她明明白白召了我的,我怎么好不去,别人看着也必定会非议,我们知道她是简沫,别人可不知道,万一借此生事,才真是节外生枝了。不过母亲的话也有理,不然这样,我打发人去问一下师兄,看师兄怎么说后,再做决定罢。”

平氏何尝不知道上面的人既召了,下面的人便不得抗命,想了想,只得点头道:“那就先打发个人去问一下修哥儿罢。”

叫了贺妈妈进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待贺妈妈屈膝退下后,才与简浔一道,去了景明院。

简君安正坐立不安的等消息,瞧得母女两个进来,忙上前小声问道:“宫使来咱们家,还点名要见你们母女两个,到底是什么事呢?”心里也约莫猜到了与简沫有关,只没有说出来罢了。

平氏便也压低了声音,把事情三言两语说了,末了道:“我已打发人去问修哥儿了,且看修哥儿怎么说罢,若修哥儿也觉得浔儿不宜进宫,就我一个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说浔儿病了,不敢过了病气给贵人也就是了。”

简君安听得皱起了眉头,片刻才道:“惟今也只好如此了,简沫也是,召你进宫也就罢了,召浔儿做什么,她不知道浔儿不日就要大婚了,这些日子根本忙不过来吗?”

顿了顿,又道:“这事儿千万瞒着父亲,省得他听了跟着担心,万一…”

平氏少不得应了,想起崇安侯的病情,眉头就皱得越发紧了。

公爹已有一阵子吃不下东西,全靠参汤和其他汤药吊着了,太医都说他早已油尽灯枯,撑不了几日了,万万没想到,他竟会一直撑到现在,显然是为了不耽误浔儿大婚,在凭最后一口气和最后的意志在硬撑,她虽盼着公爹能哪怕多活一日也好,可每每看到他撑得那般艰难,又会忍不住心疼与难受,实在矛盾得紧。

平氏都这般矛盾了,何况简君安与简浔,所以这些日子崇安侯府上下虽都在为简浔大婚而百般忙活,但上下却都没有多少喜气,至少没有应有的喜气。

贺妈妈安排去见宇文修的人一直到午后才回来,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将宇文修一并带了回来。

简浔见了他,忙道:“师兄怎么出宫来了,今儿不是该你当值,说要明儿傍晚才能出宫吗?”

宇文修沉声道:“没事,我让副指挥使代班了。说是简沫召师母和师妹明儿入宫觐见?我听说她这半个月以来都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太医们都去瞧过了,说是忧惧过度所致,可她这一胎又至关重要,如今各处仍都乱着,实在太需要一个皇子,来暂时安一安万民的心了,所以师妹还是走一趟罢,至于皇上那儿,明儿我会设法一直绊着他的,何况如今整个皇宫都算是我的势力范围了,我不会让你和师母有事的,你相信我。”

简浔闻言,点点头道:“我也打算走这一趟,她一个人在深宫里,本就不容易了,何况师兄才还说她都半个月寝食难安了,于我们可能只是举手之劳,于她却是雪中送炭。”

“嗯。”宇文修应了,忽然话锋一转,“我听说你的嫁衣已经全部做好,前儿就试穿过了?我明晚上偷偷去你屋里,你穿给我也瞧瞧好不好?”

简浔怔了一下,这人的思维真是有够跳跃,说话的跨度也真是有够大的…待回过神来,便娇嗔的白了他一眼,道:“那么复杂的衣裳,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穿好吗,何况这么热,我可不想弄得一身的汗,反正只有二十来日了,你害怕到时候看不了吗?”

宇文修哀怨的看她一眼:“你也知道还有二十来日呢?那么久,我本就度日如年了,二十来日,可就是二十来年,你叫我怎么忍嘛?好师妹,你就答应我罢…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明儿宫里我自会安排好的,师妹只管放心。”

本来正撒娇的,忽然又一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样子,简浔都快被他闹糊涂了,忽然余光瞥见简君安与平氏走了过来,这才明白过来他何以忽然又变了,不由暗暗好气又好笑,敢情练得一身好武艺,耳聪目明还有这功效呢?

宇文修已起身走向了简君安与平氏,行礼后道:“岳父岳母只管放心,宫里一切都有我,定不会出任何事的。”

简君安点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是你不正当差吗,还是快回宫去罢,我就不留你用晚膳了。”

若是平日,宇文修少不得要厚颜留下,能多与简浔待一会儿是一会儿,但今日他的确有事,便依言辞了简君安与平氏,又深深的看了简浔一眼,才转身大步去了。

出了崇安侯府的门,脸便沉了下来,明贞帝最近又开始故态宠萌,各种胡闹了,朝堂上的事是能推则推能拖则拖,凡事都不想劳心费神,典型的只想享受不想尽责,这也还罢了,只要他不从中阻挠,内阁与六部还是能勉力支撑住眼下局势的。

可他暗地里还荒淫无度,懋勤殿后殿都快被他弄成个淫窝了,听说还有外面行院里的清官花魁,他还不知道哪里弄了个方士来,近日对炼丹之事十分感兴趣,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把这事儿付诸于行动,可炼丹岂能不花银子的…这些事暂时能瞒过其他臣工,却瞒不过宇文修,所以才会愿意简浔明儿进宫一趟,他心里有个想法暂时连简浔都没说过,若简沫能一举得男,明贞帝之后再这样下去,甚至变本加厉,哪怕主少国疑,也比明贞帝强得多!

既已定了明日要进宫,次日一早,简浔便起来了,她还没有诰命品秩在身,只需要穿一身正式点的衣裳,配一套华贵些的头面即可,不比平氏得按品大妆,光梳头都得半个时辰了。

不过因起得早,娘儿两个还是刚过了五更天,便坐车出了门,直奔皇宫方向而去。

一时到了宫门,平氏递了牌子,不一会儿便有人接了出来,正是昨儿去崇安侯府传话那个太监,给平氏和简浔行过礼后,他便笑道:“还请夫人与小姐随奴才来,我们娘娘已经等着二位了。”

平氏矜持的笑了笑:“如此就有劳公公了。”顺势塞了后者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那太监便越发的殷勤了,引着平氏与简浔一边往里走,一边不疾不徐的给二人介绍着沿途的宫殿,并不趁机打探崇安侯府与云妃娘娘的关系,也不知是早就知道了,还是训练有素知道什么能知道,什么不能知道。

简浔看在眼里,就暗自思忖起来,这太监也不知是不是简沫的心腹?若是,那简沫也算是有人可用了。

一行人且走且说,刚进了内宫,迎面就遇上了一身大红金吾卫指挥使官服的宇文修,身后还跟着一队手放在腰间刀鞘上,英姿飒爽的金吾卫。

简沫的太监忙赔笑上前见礼:“宇文大人,这是…”不知道宇文修是不是打算趁机与未来的岳母和妻子说几句话儿。

宇文修已冲他点了点头,上前在给平氏见礼了,见礼毕小声道:“岳母与师妹累了没,若是累了,就先找个地方吃杯茶歇歇脚,晚一会儿觐见也没什么。”

简浔见简沫的太监已知机的带着人远远的退开了,这才笑向宇文修道:“师兄还能在宫里找到歇脚吃茶的地方呢?”

虽已见过好几次他穿着官服的样子,但这会儿也不知是皇宫的肃穆庄严让他平添了几分严肃与威仪,还是有了对比才能高下立下,他竟耀眼得让她有些陌生了,当然,更多还是这么优秀的男人,很快就将是她的了的窃喜与满足。

宇文修低笑道:“当然,我这金吾卫指挥使可不是白当的。放心,皇上这会儿正与阁老们议事,一时半会儿的且散不了,便散了,我也会设法继续绊着他的。”

平氏道:“那就好。茶我们就不吃了,早些见完了云妃娘娘,早些出宫去是正经,家去后多少茶吃不了?”

宇文修一想,也是,便不再多说,给了简沫的太监一个封红,请他千万多多照顾提点一下平氏和简浔后,带着自己的人与他们擦肩而去了。

平氏与简浔方随了简沫的太监继续往前走,这次路上没再遇上什么人,很顺利就抵达了简沫宫里。

一身肉桂色宽松衣袍,头发只简单挽了个纂儿,簪了一支赤金凤凰展翅步摇的简沫肚子已经很大了,人也比上次见面时,成熟了不少,憔悴的脸上却满是疲态,两颊也肿得有些不正常,再配上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平氏与简浔纵不知道太医的诊断,也能一眼就看出她的确忧思过度,寝食难安。

“臣妇/臣女见过云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母女两个却还不能立时表达自己的关心与担心,还得先给简沫见礼。

早被简沫吩咐左右搀了起来:“本宫上次见夫人时,就觉得投缘,夫人且不必与本宫客气了。”

待平氏与简浔起来后,又赐了座,让人上了茶点来,才将左右都屏退了,叫起平氏与简浔来:“大伯母,姐姐…”才刚起了个头,眼泪已是落了下来。

平氏不由慌了神,忙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不管受什么委屈,如今都最好少哭,不然以后眼睛要坏的。”

简浔也道:“是不是皇上对娘娘不好?”

可看简沫宫里的一应摆设,又都是最好的,款待她们的茶也是最好的雪顶含翠,方才众宫人也对她恭敬有加,明贞帝应当对她很不错才是,不然她怎么能这般风光,宫里还会少拜高踩低的人吗?

简沫已扯下帕子拭起泪来,道:“皇上待我倒是不错的,可我心里害怕,怕我不能顺利将孩子生下来,怕万一生下倒是生下来了,我却没能…到时候谁能护着我的孩子?怕他有这样那样的缺陷,怕他不能顺利长大,怕他…可这些话我谁都不能说,当着皇上的面儿更不敢说,只能一直憋着,憋得我都快撑不下去了,不然我也不会麻烦大伯母和姐姐进宫的,我知道大伯母要照顾祖父,姐姐要准备嫁妆,可都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我真的好害怕…”

所以她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回了皇上,说要召自家大伯母进宫来见一面,却留了个心眼儿,没与明贞帝说,她会连简浔一并召进宫来。

简沫自然知道平氏待她不差,并没有因为她那不成器的父母就迁怒她,可在她心里,除了古氏,最亲近最信任的始终是简浔,总觉得自己不见简浔一面,就一定不能心安,好在皇上向来待她不错,当初简君平和简菡做了那样该诛九族的事,也没有迁怒她,也许,只是她多心了,皇上其实早把什么都忘了呢?

这般一想,她想见简浔一面的心就更强烈了,她已没了母亲,最亲的人就是姐姐了,且容她自私任性一回罢。

简沫说着,眼泪再次决了堤,与肚大如鼓形成鲜明对比的单薄双肩,也抖得越发厉害了。

平氏与简浔对视一眼,再也没法只坐着说些空洞的安慰的话了,平氏只得上前让简沫靠在了她身上,柔声说道:“娘娘别怕,虽说女人生孩子是凶险,可母子平安的毕竟是大多数,且太医和宫里的稳婆都是全大邺最精于此道的,那就更不可能让娘娘和小皇子出事了,娘娘千万别自己吓自己,这最后几日,就该什么都不想,只管好吃好睡,养足精神,等着小皇子瓜熟蒂落,以后您就知道,想像现下这般闲,是万万不可能了,孩子一会儿要吃一会儿要拉的,您只会恨不能把他再塞回肚子里,只会不知道多怀念现下的闲适时光。”

简浔也握了她的手,道:“母亲说得对,有最好的大夫和稳婆,娘娘一定会母子平安的,娘娘与其担心那些有的没的,倒不如趁现在想想小皇子的名字,虽说大名皇上定会赐下,小名儿娘娘却是可以起的,总不能小皇子生下来后,其他人都叫小皇子,您也叫小皇子罢,当然要独一无二,他才能知道您于他是独一无二的呀。”

到底没生养过,她不能似平氏那样以过来人的感受开解简沫,只得从旁的方面来转移她的注意力了。

“道理我都知道,可我还是害怕…尤其宫里除了皇上,我只有一个人,连个可以依靠,可以说话儿的人都没有,偏皇上,偏皇上…你们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简沫却仍是泪如雨下,说着说着,还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平氏与简浔又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焦灼,简沫再这样哭下去,万一动了胎气,腹中的龙种有个什么好歹,她们母女可万万担待不起啊。

万幸简沫哭了一会儿,哭声便渐渐小了下来,人也平静了不少,再不复方才的紧绷与焦灼,等平氏以茶水浸湿帕子,给她拭净了脸上的泪后,她的情绪就更平稳了,赧然道:“让大伯母和姐姐看笑话儿了,实在是平日连个可以对着哭的人都没有,不过哭过一场后,我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多谢大伯母和姐姐。”

所以,她只是心理压力太大,却没有人可以倾泄,才会忧惧过度,寝食难安的?

简浔思忖着,平氏已笑道:“有什么可谢的,我们也没有为娘娘做什么,不过娘娘觉得好受多了,我们也可以心安了。如今娘娘就跟我方才说的那样,只管好吃好睡,养足精神,等着小皇子瓜熟蒂落就好了,这可是皇上的长子,皇上必定比娘娘还看重,娘娘的福气且在后头呢。”

简沫闻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头苦笑了一下,但立刻便抬起了头来,笑道:“如此就承大伯母吉言了。祖父这些日子可还好吗?若不是我如今身子不方便,我是真的很想出去探望他老人家的,我如今的亲人,已是一日比一日少了…大伯父大伯母这些日子,一定辛苦了罢?”

平氏笑道:“不过是尽了我们为人子为人媳的本分罢了,不敢言辛苦,娘娘言重了,娘娘也别太担心公爹,他老人家很是豁达,时常都跟我们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反倒开解安慰我们别伤心难过。”

简沫轻轻点了点头:“祖父向来可不是这样吗,他老人家磊落一生,只可惜生了简君平那样一个儿子,几乎累得自己晚节不保,更几乎连累了全家…大伯母,我有一件事求您,我娘她,我回宫后多方打探寻找,都找不到她当日被葬到了哪里,只怕是…尸骨无存,您能代我找个安静点的寺庙,给她点一盏长明灯,再给她做一场法事,超度一下吗?也不求菩萨保佑她下辈子如何大富大贵,只求菩萨能保佑她下辈子被再遇上简君平这样的男人,一辈子平平淡淡的就好了。”

她说这话时,眼里已没了泪,却是早已把该流的泪都流光了,惟余满心的怅然与钝痛,母亲这辈子,也真是太苦了,这苦有别人加给她的,更多却是她自找的,她一定要引以为戒,无论如何也不让自己落到那样的下场,哪怕别人不爱自己,也一定要自己爱自己!

平氏固然对简君平和简菡深恶痛绝,对古氏却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简沫既开了口,她也不好回绝,遂点头道:“娘娘放心罢,我回去后便亲自办这事儿去,再给娘娘求一道保佑娘娘母子平安的平安符,只是我进宫太频繁难免引人侧目,该怎么才能送到娘娘手上呢?”

想起进宫得太急,且不知道此行是凶是吉,便什么东西都没给简沫准备,旁的不说,好歹给她带几样点心,或者几身小衣裳呢?不过话说回来,她们便是真带了这样的东西进宫,宫里规矩大,也十有八九进不了简沫的口,上不了小皇子的身,反而一有个什么不对,这便是现成的证据,不带也是对的。

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平氏才想着给简沫求一道平安符,也算是他们一家对她的一点心意罢。

简沫闻言,就慢慢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红了眼圈,道:“大伯母,也就只有您和姐姐,才会记得这样关心我了,你们对我的好,我会永远都记着的。等平安符求来了,大伯母就着人递个话儿给宫门的小润子,我自然就知道了,届时自会让小路子去府里取的。等有了大伯母的平安符后,我就可以安安心心的生产了。”

平氏点点头:“我知道了,我明儿安排一下,后日就去寺里。”

简沫再次向她道了谢,扬声叫了自己的贴身宫女进来:“去把本宫妆台第四层那个龙凤呈祥的匣子取来。”

待匣子取来后,复将人打发了,将匣子递给了简浔:“姐姐大喜的日子,我是不可能到场道贺了,甚至连明面上给姐姐添妆,让姐姐能嫁得更风光一些都不可能,所以只能今儿先把添妆给姐姐了,是几件此番回宫后皇上才赏的首饰,我都没上过身的,姐姐千万别嫌弃。”

简浔不好当着她的面儿打开匣子,自然也就不知道里面的东西到底有多宝贵,明贞帝赏的东西,说心里话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想要,可又是简沫的一番心意…

只得向简沫道了谢,收下了匣子,心里已在想着,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上面有没有印记,让稍微懂行点的人就能看出是宫里出去的,不然倒是可以变卖了,或是用来改善宇文修那些伤亡了的亲兵家眷们的生活,或是索性就买了粮食,在城外施粥给还没回乡的饥民难民们也是好事。

思忖间,又听得简沫道:“对了大伯母,我做女儿的能想着替我娘点长明灯,做法事超度,祖父与大伯父做父亲和兄长的,也定然有一样的想法,或是已经付诸于行动了罢?”

哪怕简君平作恶多端,实在罪有应得,也因此被出了族,以祖父和大伯父的善良宽容,只怕也不忍见他沦为孤魂野鬼,好歹也会最后为他做点什么罢?毕竟人死如灯灭,生前一切好的坏的,都随着其人身死,随风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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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四回 皇子降生

平氏吃不准简沫何以会忽然这样问,到底父女一场,人又已经死了,过去的恩恩怨怨自然都不重要了,可简君平做的那些事,若不是简沫腹中怀有龙胎,如今宫里明面上又只有她一个妃嫔,明贞帝又岂能不迁怒她的?

所以她这样问,到底是希望她也代她给简君平点一张长明灯,做一场法事超度一下,还是在警告他们,不许给简君平点灯超度呢?

平氏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话,因道:“不瞒娘娘,这事儿公爹和你大伯都没提过,我也不知道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倒是我跟前儿的贺妈妈,与我提过此事,说也许公爹和你大伯开不了这个口呢,我开口便能为他们解围了。可我想了又想,到底还是没开这个口,简君平做了那么多坏事,就因为他死了,就可以将一切都抹杀了吗?不可能,他死了也抹杀不了,他日史书工笔上必定会有他遗臭万年的一笔,哪怕他被出了族,简家也会跟着蒙羞,所以,哪怕现下娘娘开口,我也不会给他点灯超度。”

简君平那样的人,就只配做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简浔在一旁接道:“能替简淙安排后路,好歹给简君平留一脉香火,已经是我母亲能容忍的极限了,还请娘娘不要再为难她,若娘娘执意要给简君平也点灯超度,回去后我自会转告我父亲,让我父亲去办的,毕竟与他一母同胞的是我父亲,与我母亲可没有任何关系。”

一语未了,简沫已摆手道:“大伯母与姐姐误会我的意思了,且不说他以往对不起我们母女的种种,也不说我娘是他间接害死的了,只说他在前番逆王之乱时做的那些事,便死有余辜,我怎么可能为他点灯超度?我原本的意思是…罢了,大伯母既说了不会替他点灯超度,我就可以放心了。”

顿了顿,冷声道:“就让他和简菡那个小贱人,还有陆氏和简泓母子两个,做生生世世的孤魂野鬼,在那边继续不死不休罢!”

想起简菡,又是一阵咬牙切齿,杀人不过头点地,便是母亲先前对他们母女母子有所苛待,那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也是他们母女母子欠母亲的,何况最后逼死了陆氏和简泓的,是简君平,与母亲什么相干?

简菡竟将母亲生生折磨致死,——简沫回宫后,因大权在握,要查探什么事自然事半功倍,不过打发了底下人往后宫一问,便问到了当初被简菡坑进宫给逆王做“妃嫔”,如今逆王伏诛了,她们一时却出不得宫,只能留在宫里做宫女的那批人身上。

她们都是恨透了简菡的,让简沫的人一带到跟前儿,便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知道的什么都说了,先前服侍过简菡,待明贞帝回宫后清理漏了的几个粗使宫人,知道得还更多一些。

简沫就这样经过这些人的你一言我一句,慢慢将古氏被折磨致死的全过程都弄清楚了,心里有多悲愤有多怨恨简菡可想而知,为此前阵子她几乎每日都要将那些“妃嫔”们召齐了,让她们一再的与她重复当日她们活活打死简菡的全过程。

包括简菡是怎么在乔装了想逃跑时,被她们齐齐拥尽她的宫室将她堵住了,然后扒光了她的衣裳,让她什么酷刑都受了,头发也一把一把的给她扯下来,到后面头发上甚至还带着头皮…到最后,简菡已被“款待”得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块完整的肉了,却还没有死,众“妃嫔”也还意犹未尽。

只可惜外面的喧哗声已越来越大,她们惟恐讨逆大军杀进来,让她们也跟着赔上性命,这才将简菡直接打死,扔进了护城河去,各自找地儿躲了起来。

简沫恨简菡至死,偏她连尸体都被冲走了,再找不到,让她连通过鞭尸来稍减心头之恨都没办法,也就只能通过一遍又一遍的听她是怎么活活打死的,才能让她心里稍微好受一点点了。

至于简君平,恨自然也是恨的,只一来打听不到他具体是怎么死的,只知道死得极惨,二来心里终究过不去那个坎儿,甚至一度连听都听不得这个名字,自己偶然想起一回,也会恨自己半日,那样的人,有什么可想的,好的坏的都不该再想,便有意无意的给抛到了脑后去,似今儿这样主动提及,还是回京以来的第一次。

简浔见简沫满脸的怨毒之色,知道她心里的恨只怕毕生都消不了了,想了想,开口道:“娘娘且息怒,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罢,要紧的是现在和将来,您这样满心的意难平,于腹中的小皇子也没好处,不是有句话,你过得好,便是对你仇人最好的报复了吗?至于简淙,娘娘也别再想着要对他怎么样怎么样,母债子偿姐债弟偿之类的了,他也是个可怜人,还是那句话,娘娘只管好吃好睡,安心等着将小皇子生下来罢,有了小皇子,不管将来如何,您后半辈子也有依靠了。”

这样的话,想也知道未必是简沫爱听的,但简浔还是决定说出来,若能劝得她放下执念,一心只往前看,当然就最好了,宫里本就苦,何必再自苦?当然她若实在不能,她也算是尽到了自己的心意,问心无愧了。

好在简沫对她的话还是很看重的,嘲讽的勾了勾唇,道:“不瞒姐姐,我还真想过让简淙还债,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我小时候最懊丧的就是我为什么是我娘和简君平的女儿,想来他也会有这样的想法罢?到底谁也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若能,这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苦命人了…姐姐放心,我不会把他怎么样,会尽量往前看,过好以后每一日的。”

简浔闻言,方松了一口气:“娘娘能这样想,当然就最好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宫里留饭规矩大,简沫如今也没有精神作陪,便端茶送客,还免了平氏与简浔的跪安,然后叫了之前引母女两个进来那个太监,也就是她口中的‘小路子’进来,吩咐他:“好生送了崇安侯世子夫人与小姐出去,难得她们与本宫投缘,以后就是本宫宫里的贵客了,万万不许慢待了。”

“娘娘放心,奴才理会得的。”小路子忙不迭应了,待平氏与简浔就越发殷勤了:“夫人,小姐,您二位且随奴才来,这会子天热,宫里虽不能坐轿,奴才却知道一条荫凉的小路,奴才且带了夫人小姐走那条路,管保不会热着夫人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