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修眼里的得意就被懊恼所取代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正要说话,金銮殿前的汉白玉高阶上,便有太监在挥舞羊肠鞭了,宇文修知道明贞帝已快来了,只得恨恨的打住,与平隽一前一后进了金銮殿去。

待好容易散了朝,既是因与平隽分属不同的衙门,各自手上都有一堆事要忙,也是因惦记着早些忙完了今日的事,也好早些回王府回了睿郡王,尽快将他和简浔的婚期定下来,自是顾不得再与平隽打幼稚的嘴仗了。

一忙完手上的差事,便出了宫去,直奔睿郡王府。

彼时睿郡王正由宇文倩陪着,许是因爱女终于平安归来了,儿子又实在争气,睿郡王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看起来气色就比前阵子好得多了,宇文修进去时,就见他正靠在床头上催宇文倩:“如今胡家长辈们都不在了,你夫君便是一家之主,你便是当家主母,家里要办丧事,你也该尽快回去帮衬你夫君才是,我已好多了,你不必担心,只管放心忙你的去。”

宇文倩却不肯就走,撒娇道:“丧事具体怎么办,还得等圣旨下来了才知道,如今家里有夫君带着两个弟弟忙活,也足够应付了,等明儿定了正式开始吊唁的日子后,我再回去也不迟…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连我在家里多待一会儿,父王都要赶我了不成?”

说得睿郡王笑了起来:“父王怎么舍得赶你走,巴不得你能留在家里一辈子,只是你夫家正是需要你的时候,我怎么能只顾自己,就不顾你夫家的感受,不顾你一辈子的幸福?好了,等恩旨下了,你就先回去罢,忙过了这阵子,又再回来便是。”

宇文倩闻言,正要再说,余光就瞥见宇文修回来了,忙笑道:“弟弟回来了,不是说你昨儿出了宫,下次出宫怎么也得两三日后了吗?”

睿郡王也道:“你如今公务繁忙,琐事繁多,实在不必日日都回来,我身边这么多服侍的人,不会有事的。”

宇文修先上前给睿郡王行了礼,说了一句:“父王今儿气色倒好,看来不日就有望大愈了。”

方看向宇文倩道:“今日早朝时,皇上已下了恩旨,追封胡阁老为一等公,入凌烟阁,赏祭银两千两,荫封姐夫为忠靖伯,袭爵三代,如今圣旨应当已经送到胡家了,姐姐待会儿就收拾一下回去罢,外院的事姐夫还能领着两个弟弟支应,内宅的事却非你不可。”

“忠靖伯?”宇文倩惊喜道:“这个封号谁给想的,倒也算得实至名归,祖父与一家人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那你姐夫不是还得入宫谢恩去?我这就着人收拾东西去,等忙过了这阵子,又回来陪父王。”

说完转身就要出去。

“等一下姐姐,我还有话没说完。”却让宇文修给叫住了,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才道:“师祖与师父昨儿已答应我,等我们出了太后的孝期后,便尽快为我和师妹完婚了,让我回了父王,尽快择个吉日。”

向来在人前,至少在睿郡王面前,几乎不怎么笑的人,这会儿却两眼放光,高兴得跟个小孩子似的。

看得睿郡王又是欣慰,又忍不住心情有几分复杂,忙道:“太后的孝期还有三个月,我这就着人去钦天监,让钦天监给我们选一个出了孝后最近的吉日,只是家里房子还没有修葺,该置办的东西也还没置办起来,时间上会不会紧了一点?你那院子也小了些,得另外挑一个大些的才是,咱们家都多少年没办过这样的大喜事了,这次一定要好生热闹一番才是。”

宇文修闻言,想也不想便道:“我们婚后不住…”

想说他们婚后不住王府,反正他那宅子离王府也不算远,随时要回来都便宜,且那边已收拾得差不多了,就不必王府这边再麻烦,只消简单收拾一下新房,他们凑合住到师妹回门后,就会搬出去,——他可不想让师妹日日与王府这些个牛鬼蛇神打交道,碍于长幼尊卑,指不定还要受那个女人的气。

只是话才起了个头,已让宇文倩笑着打断了:“那父王可得抓紧时间才是,早些把日子定了,早些把浔妹妹娶进咱们家的门,您也好早些抱孙子,我也好早些添侄子啊。三个月的时间虽有些紧,只要银子和人手足够,也完全来得及了,聘礼是早送了的,只须收拾新房,安排酒席,再就是一些礼仪即可,何况宗人府与内务府也要帮衬,父王就只管放心罢…就是王妃身体一直不大好,届时少不得只能又劳烦荣伯母带了嫂子上门替咱们家操持几日了。说来这只怕不止是咱们家的喜事,也必定是宗室里最近的一件喜事,届时是要好生热闹一番才是。”

一面说,一面冲睿郡王不注意时,杀鸡抹脖的冲宇文修直使眼色,让他千万别再继续方才的话,本来父王就病着,知道到了今时今日,弟弟还打着成亲后搬出去单过,不沾染王府一丝一毫的主意,想也知道病情势必会加重。

而这绝对是宇文倩不愿意看到的,才经历了夫家的满门俱亡,与夫家人相处时一切好的不好的,都只能成为永远的记忆了之后,她是真的怕了那些不得已的生离死别,也真的前所未有的意识到了那句话“怜取眼前人”的真谛,所以至少短时间内,她不想让悲剧再在自己的生命里上演了。

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弟弟等到真的彻底失去了以后,再来后悔与遗憾。

所以说到最后,她看向宇文修的目光里,已满是伏乞与哀求,只盼弟弟能看在自己的面子上,至少现在别把那些注定会伤他心的话说出口。

好在她的乞求终究还是起到了作用,宇文修抿了抿唇后,到底没有再往下说下去,而是顺着她的话向睿郡王道:“如此就有劳父王费心了,等师妹进门后,我与她再一起好生敬父王一杯茶,聊表感激之情。”

睿郡王眼里的笑这才真正晕染开来,挥手道:“自家父子,客气什么,何况这本来就是我为人父者的本分,以前…总之,你就只管放心罢,我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把你媳妇儿娶进门的。”

他又不是傻子,没听见儿子后面的话,就猜不到他想说什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也没敢奢望儿子能与旁的父子一样,与自己或是亲密无间,或是恭敬中带着景仰与孺慕,谁让他当年那样待他?

可也不知是不是上了年纪,又一病这么久都没能好起来的缘故,他忽然间觉得自己变得很脆弱,很渴望亲情,他更怕自己万一熬不过这一关,去了那边后没脸见原配妻子…

倒是没想到,儿子竟会因为女儿使个眼色,便改了口,他高兴庆幸之余,本想说以前都是自己不好,他以后定会加倍补偿儿子的,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但心里却已下定了决心,他以后要加倍的对儿子好,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他,以弥补自己早年对他的那些忽视与薄待。

睿郡王妃还在外面,就听见睿郡王的说笑声,还夹杂着宇文倩和宇文修的声音,想也知道,这会儿屋里的气氛一定很好。

宽大衣袖下的双手便一下子攥紧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明明之前与他同生共死,共度难关的就是他们母子,这些日子衣不解带服侍他,照顾他,想让他开心,想让他早日好起来的,也是她儿子,可到头来,他眼里还是只看得到那个死鬼生的一对贱种,还是只拿他们姐弟当宝,他的心怎么能偏到这个地步?

尤其如今那个鬼之子又做了金吾卫指挥使,正二品的高官,大权在握,宇文倩那个小贱人也成了胡家的当家主母,而胡家眼看又要抖起来,以前他们姐弟便逼得他们母子快没有立足之地,如今岂不是更要把他们往死里逼了?

睿郡王妃想着,拳头不自觉攥得更紧,仅剩的两分暗地里给睿郡王下药,以致他“一病不起”的愧疚与不安,也荡然无存了,都是他无情在先,都是他逼她的,怪不得别人!

“…娘娘,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丫鬟的声音忽然响起,才终于让睿郡王妃回过了神来,忙深吸一口气,将负面情绪都压下,换上一脸的笑后,才进了屋里去。

果然里面的父子三人都满脸是笑的说得正欢:“我们这边的全福夫人就找你们福伯母,她公婆和娘家的父母俱在不说,还夫妻恩爱儿女双全,满宗室再找不出比她更有福的人了,向来宗室里有婚丧嫁娶的喜事,也都爱找她做全福人…”

睿郡王说着,见睿郡王妃进来了,打住笑道:“你来得正好,本王正与他们姐弟商量过阵子修儿大婚之事,你这些日子身体也不好,就不必多管了,只等到时候喝媳妇的茶即可,另外,再自账房支五万两银子送到本王这儿来,聘礼是早下了的,五万两银子应当足够了罢?”

说后一句话时,已看向了宇文倩与宇文修,自然也就没注意到睿郡王妃眼皮接连跳了几下。

五万两银子!

聘礼早就下了的,只是收拾一下新房,置办一下酒席,就要五万两银子,这是娶儿媳呢,还是娶王母娘娘呢?

睿郡王妃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堪堪克制住了尖叫出声的冲动,可心里的火却是怎么也压不下去,烧得她整个人都快燃起来了,当初的聘礼已经够丰盛,花费的银子也够多了,虽然公中只出了两万两,剩下的都说是那个鬼之子的私产,可谁知道王爷有没有暗地里贴补他?且父母在无私产,他那些所谓的“私产”,也该上缴到公中才是,他哪来的私产?!

聘礼已经花费了那么多,如今迎娶还要花整整五万两,这是打算让他们母子将来便成了王府的主人,也只能得到一个空架子,让他们母子去喝风是不是?!

念头闪过,睿郡王妃再也忍不住打断了正与宇文倩说话儿的睿郡王:“王爷,五万两银子,会不会太多了些?如今账上虽不至于拿不出这么一笔银子来,但今年各处都遭了难您是知道的,只怕我们庄子铺子上的收益,都要大打折扣,甚至有可能一点收益都没有,下面的人不让我们贴补已是好的了,总要留一笔银子,支撑阖府上下的开销,一直到明年年底才成。且之前逆王作乱时,我们不得已又送了一笔银子去…如今府里早不比从前了,要不,这次就委屈修哥儿与未来的大少夫人一下,办得简单一点罢?如今遍地都是灾民,偏国库还空虚,便是皇上,也必定不愿意看到咱们家大肆庆祝的,还请王爷三思。”

睿郡王的脸色就变得不好看起来,道:“本王是病了,却不是傻了甚至死了,府里家底如何,本王还能不知道?让你支银子来,你就只管支便是,至于皇上那里,自有本王去应对,就不必你操心了!”

睿郡王妃的脸色也越发难看了,仍不得不强迫自己笑着说话儿,虽然她的笑比哭还难看:“王爷,妾身没有旁的意思,妾身也是为了这个家…”

一语未了,宇文倩已道:“父王,既然府里困难,那就少出一部分银子,不够的部分,让我来贴补罢,横竖我的嫁妆至少有三成都是娘亲留给我的,如今她唯一的儿子要大婚了,一辈子就一次的大事,花再多的银子,想来她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也只会高兴的,不比王妃,到底还要替二弟考虑。”

睿郡王妃闻言,气得手直哆嗦,再也强笑不出来了,看向宇文倩厉声道:“县主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本宫舍不得银子,是在说本宫偏心吗?这是你对着自己母妃说话应有的态度吗?”

宇文倩一脸的惊讶:“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敢是王妃听岔了?至于我对您说话的态度,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啊,还是您觉得,我对您应当比对自己的亲娘更尊敬爱戴?可您本来就不是父王的原配,本就该排在我娘亲后面的,不是吗?”

当她不知道娘家的家底么,不过区区五万两银子,就这样废话一大堆,比割她的肉还让她难受,真以为王府是他们母子的了?哼,她弟弟不要了,才能是他们的,否则,他们就只能白白看着,既然她给脸不要脸,她自然不会客气!

“你…”睿郡王妃简直快要气疯了,她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拿她和先睿郡王妃比,如今宇文倩偏这样打她的脸,叫她如何能忍,扬手就想往宇文倩掴去,反正她是长辈,打了她也白打!

只是手才在半空中,已被人一把截住了,同时响起了睿郡王的怒吼声:“住手!当着本王的面儿,你就敢动手了,可见当年的事,一点也没冤枉你,你立刻给本王出去,回屋把《心经》给本王抄一千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静下心来了,就什么时候才许出门,否则,休怪本王不念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

而架住她手的,则不是别个,正是宇文修。

宇文修架住睿郡王妃的手后,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冷冷看着她,便看得她心里发起毛来,浑身更是如坠冰窟,竟比睿郡王的疾言厉色更叫她害怕,待宇文修终于甩开她的手后,趔趄一下,好容易稳住身形,便立时以手掩面,说了一句:“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哭着跑了出去。

心里的难堪与惊恐简直无以复加,惟有大哭能稍微舒缓一下她的情绪,却仍委屈怨毒得恨不能立时死过去。

留下睿郡王几分恼怒几分尴尬,抿了抿唇,才向宇文倩与宇文修道:“你们别跟她一般见识,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还轮不到她做主,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宇文倩忙笑道:“父王也别生气,这些日子王妃担惊受怕的,也不容易,过几日自然也就好了,我们方才说到哪里了,对了,请福伯母做我们这边的全福夫人,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她虽不待见那个女人,却不想让自己的父王伤心难做,自然要尽快把话圆回来,把方才的欢快气氛也找回来。

只可惜无论是睿郡王,还是宇文修,都再没了方才的兴致,父子二人之间那种无形中已缓和了不少的,终于已带上了几分温情的气氛,也一下子又回到了原点一般,彼此连个目光的接触都没有了。

直把宇文倩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以后再慢慢的找机会来缓和父亲与弟弟之间的关系了。

所幸钦天监那边手脚倒快,睿郡王才打发了人过去把情况一说,到下午便有好消息送回来了,宗室们出了太后的孝期后,离得最近的一个吉日是六月二十八,然后便是九月初六才是大吉之日了。

宇文修巴不得能早些迎简浔过门,哪里还等得九月初六,睿郡王与宇文倩也是一样的想法,二人还想得更多一些,万一自己/父王的病一直不见起色,等不到抱孙子那一日了呢?自然是越早把人迎过门越好。

于是便把日子定在了六月二十八,只睿郡王病着,下不来床,这事儿只能宇文修自己去崇安侯府相商了。

姐弟二人遂于次日宇文修下朝回了王府后,带着媒人一道,去了崇安侯爷完成“请期”这一项礼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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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二回 筹备

在家歇息了两日,什么事都不用自己再操心再发愁,简浔这才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般,虽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什么精神来,却说不出的轻松与舒服。

这日她又是睡到交辰时才起身,懒洋洋的梳洗完,用过早膳后,便去了平氏屋里请安。

平氏正与贺妈妈并一众管事妈妈议事,见简浔进来,忙加紧将事情都处理完,将人都打发了,才笑道:“果然还是家里的床最舒服罢?躺下就不想起来了。”

简浔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点头道:“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己的狗窝,自然是家里最舒服。母亲去看过祖父了吗?”

平氏道:“起来就忙这忙那的,还没来得及去呢,你要去,整好我们一起。”说完起身简单收拾了一番,母女两个一道去了景明院。

还在半路,就得到消息,平隽探望崇安侯来了。

简浔因笑向平氏道:“母亲不是说表哥升了兵部侍郎,日日忙得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吗,今儿怎么有空过来探望祖父?”

顿了顿,又道:“表哥如今已是从二品的侍郎了,以他的才德本领,将来擢尚书乃至入阁拜相,都是指日可待,可是真正光宗耀祖了,外祖父舅舅他们必定都很高兴罢?”

前儿简浔回来后,在自己屋里与平氏说体己话儿时,因她问及了平隽及平家的情况,平氏便略提了提,所以简浔知道平隽因战功显赫,又允文允武,由明贞帝擢为了兵部侍郎之事,当时还曾在心里暗忖,明贞帝虽向来不靠谱,擢升平隽一事倒是极明智的,这样的人才都不重用了,大邺还有可用之人吗?

也知道了平家在前番逆王作乱时,因着家族人口众多,平西侯还把所有族人都集中到了自家住下,然后外院让家里的护院男仆和男丁日夜轮流巡防,内院则由女眷婆子们日夜轮流巡防,兼之平西侯八面玲珑手段过人,与逆王手下将领几经交涉后,对方也不敢轻易对这样一个世家大族出手,于是在盛京城绝大多数富贵人家都遭了殃的前提下,平家却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由此也足见家族人丁兴旺的好处了,似崇安侯府这样人丁单薄,却侥幸保住了阖家性命的,满盛京也再找不出第二家了。

平氏闻言,叹道:“你外祖父舅舅们的确很高兴,原本已定了栽培你大表哥做家族接班人的,又因此动摇了,将来旁支比嫡支强出太多,不是要祸起萧墙吗?偏你表哥说什么也不肯答应娶亲,日日所谓的忙得没时间回家去,其实也是不想回去听你外祖母和舅母唠叨…不过,他忙也是真的,要不,你待会儿见了他,替你外祖母和舅母劝劝他?他年纪是真不小了,再拖下去,哪还有好姑娘等着他娶?”

她更担心侄子还惦记着女儿,只有让他也成了亲,有了妻儿后,他才能彻底的死心了。

这话简浔还真不好答应,平隽先前都差点儿逼她以身相许了,他的心意如何不言而喻,若没有这回事,她或许还可以劝劝他,有了这回事后,却是任何人都能在他的终身大事上劝他,惟独她不能了。

只能向平氏道:“母亲别担心,也许是表哥的缘分还没到罢,等缘分到了,自然也就好了,不是有句话叫‘好事多磨’吗,我回头见了他,若时机得宜,会适当劝劝他的,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进去了。”

话音未落,平氏已道:“你愿意劝他已经足够了,至于他能不能听进去,就是他的事了,他那个性子,只要自己不愿意的事,谁也勉强不了他,我们能做过的,也不过就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好在经过这一次的动乱,切身体会到了“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的真谛,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平隽是投了军,才会有如今大好前程的,娘家父母兄嫂与她的关系都改善了不少,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说话间,母女两个已到了景明院。

进屋一看,果然平隽正陪着崇安侯说话儿,身上还穿着官服,说不出的清贵轩昂,显然是一下朝便过来的。

瞧得平氏与简浔进来,平隽忙起身给平氏见礼:“姑母。”又与简浔打招呼,“表妹,好久不见,一切都好罢?”

简浔屈膝给他行了礼,方笑道:“我一切都好,看表哥的样子,应当也是一切都好,还没恭喜表哥高升呢,表哥高升也就罢了,要紧的是天下万民都有福了。”

且李如海也对他构不成威胁了,前者如今也不过就比他高半级而已,何况兵部掌管着天下兵马的调遣和军饷粮草等的下拨筹备,向来只有总兵府讨好兵部,看兵部脸色过日子,还没听说过兵部要受总兵府掣肘的,平隽还是侍郎,年轻有为,只要不出意外,将来势必要成为尚书,在兵部说一不二的,李如海这会儿应当已悔青了肠子,当初不该那样逼平隽,不然如今自家就有现成的靠山了罢?

平隽笑道:“什么高升不高升的,不过就是朝廷暂时无人可用,我顺势而上罢了,实则才德都不足以当此大任,不过能为将士百姓们做点实事,我还是乐意之至的。”

崇安侯在一旁笑道:“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你姑父姑母前儿还与我说,怕你少年得志,不自觉就膨胀了,得意忘形了,慢慢的一腔热血也冷却下来,跟那些个尸位素餐的官员一样麻木不仁了,如今亲耳听你这么说了,他们总算可以放心,我也总算可以放心了。”

平隽忙抱拳道:“侯爷放心,姑父姑母也放心,我一定不会变成那样的人,一定不会辜负你们期望的。”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崇安侯害了乏,便与平隽说了一句:“恕我老头子不能陪你了,且随你表妹表弟们逛逛去,午膳也别过来了,就在你姑母屋里用,省得过了病气去。”由简君安服侍着歇下了。

平氏惦记着让简浔劝平隽,一出了景明院,便与简泽简沂道:“你们的功课做完了吗?才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如今更该抓紧了,我不奢望将来你们能与你们表哥似的出息,至少也得能养活你们自己和妻儿老小才是,且先见你们先生去罢。”

将嘟着嘴的儿子们打发了,才与简浔道:“我还有点事先回去了,你带着你表哥慢慢的回来,兄妹间也好说说话儿。”

简浔自是应了,与平隽一道送走平氏后,方笑道:“表哥在兵部一切都还适应罢?忙得过来吗?如今百废待兴,兵部的尚书吴大人又上了年纪,很多事都力不从心,只怕事情都得压到表哥身上了,表哥也要注意保重身体才是。”

平隽尽量强迫自己不去看她,道:“的确很多事要忙,且不说各大总兵府的军饷了,光在山海关死伤的将士和逆王之乱中死伤将士的抚恤问题,已是一个巨大的难题了,偏国库空得老鼠都待不住,皇上的私库听说也是空空如也,便不空,他也舍不得拿出来…”

说着苦笑一声,“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会子我满心就一个愿望,天上若能掉下几百万两银子来,就好了。”

说得简浔跟着叹起气来:“可天上怎么可能掉银子,别说银子了,今年能风调雨顺,让国家和百姓都缓缓,已经是开了大恩了,好在如今已比前阵子好得太多,总能慢慢的好起来,直至越来越好的。”

平隽扯了扯唇,道:“若是换了先帝,还能有望越来越好,先帝只是身子骨不争气,国运又已到了这个地步,他再勤政爱民也是回天乏术,可至少他愿意做,那就有希望,如今这一位,他不愿意做还不是最让人担心的,最让人担心的,是他自己不愿意做,还不愿意让别的愿意做的人做,还要扯愿意做的人的后腿…等着瞧罢,这事儿早早晚晚都会发生的。”

显然平隽也跟宇文修一样,对明贞帝这个旁人看来,对他有知遇之恩,提拔之恩的君上,心里是一点敬意都没有。

简浔想起前世的明贞帝,到了后期可不正跟平隽描述的一样,自己不但不作为,还成天作妖的各种折腾吗,心里暗暗叹息,可见不是她“未卜先知”才不看好他,而是他的确糟糕到了但凡聪明点的人,都能看出来的地步。

她不欲再多说这个话题了,说得再多也是于事无补,遂岔开话题道:“对了表哥,如今鞑子也算是暂时驱逐出去,天下也暂时安定下来了,你的终身大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才母亲还与我说,她和家里长辈们都日夜忧心此事呢,可别将来…同龄人的孩子都遍地跑了,你还一个人单着,那多没意思啊。”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既答应了平氏,再难开口,少不得也只能说上一说了,何况这也是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总得他也得到了幸福,她才能真正心安。

平隽官服下的手紧了紧,笑道:“我还没及冠呢,便是而立之年再娶亲也没什么,正好心无旁骛的为百姓办十年的实事,一旦成了亲,少不得要分心…家里的长辈们也真是,我不是与他们说了,暂时不提此事吗,倒累得姑母与表妹也替我操起心来。”

简浔见他目光坦荡,心下稍稍一松,道:“话虽如此,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是理所应当,也不怪长辈们着急,尤其是大舅舅大舅母,你若一直不成亲,家族的一些大事便定不下来,时间一长,万一祸起萧墙…”

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她也不好说得太多,只能点到为止。

平隽却已然明白了,冷笑道:“我都已明白当着全家的面儿,说过我对下一任家主的位子没有兴趣,且大哥的确比我更合适,我既没那个能力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族关系,也处理不好,大哥本是长孙,当仁不让,我爹娘还想怎么样?他们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他们自己罢,何尝问过我真正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光为族人谋福祉算什么,我想的是为天下万民谋福祉好吗?总之让表妹看笑话儿了,这事我会尽快处理好的,就不劳表妹和姑母费心了。”

简浔闻言,默了默,平家上下都想下一任家主凡事将家族放在第一位,也无可厚非,平家大舅舅大舅母更是私心甚重,可平表哥这样的人,她却真心希望他能一直大公无私下去…

她正考虑要不要说几句肯定鼓励平隽的话,就有婆子忙忙跑了来:“大小姐,县主与修少爷带着媒人请期来了,如今正在侯爷屋里,大爷打发奴婢立刻请夫人过去,因县主说有几句要紧话与您说,偏时间有限,她待会儿就得回去,所以大爷请您一并过去。”

倩姐姐有话与她说是假,某人想趁机见她一面才是真罢?

简浔腹诽着,就听得平隽笑道:“原来今儿是子羽上门请期的好日子,我倒是来着了,难怪昨儿听人向子羽讨喜酒喝呢,那我更不着急成亲了,反正将来家里待不下去了,我还可以去你们家,将来你们的儿子,也可以做我的干儿子嘛,表妹应当不会拒绝我罢?”

她不由不好意思起来,道:“自然随时欢迎表哥。”

平隽笑道:“有表妹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就怕子羽不愿意看到我,表妹也知道,他打小儿与我打架打到大的。”

简浔忙笑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如今彼此都大了,师兄也必定与我一样,随时欢迎表哥将来登门做客的,表哥就只管放心罢。”

平隽就暗暗哼笑起来,他等的可不是表妹这句话吗,某人就给他等着罢,他一定会让他时时都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爱惜自己的妻儿和家庭,一刻也不敢掉以轻心的!

正说着,平氏来了,因平隽也不是外人,娘儿们三个遂一道去了景明院。

果然宇文修与宇文倩,还有睿郡王府的媒人,户部的一位给事中王大人已到了,正在景明院的花厅里由简君安陪着吃茶说话儿。

瞧得简浔进来,宇文修先是眼睛一亮,师妹歇息了两日,气色已经好多了,人也更漂亮了…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到了平隽,这家伙还穿着官服,莫不是一下朝就直接过来的,不是说兵部上下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了吗,怎么偏他这么闲?看来得再给他找点事做才成啊!

宇文倩自然也看到了平隽,因不知道有些事,倒是不至于似宇文修这般草木皆兵,反正人马上就是他们家的了,平隽纵然有千般心计万般手段又如何?

是以待大家都见过了礼,王大人笑着与简君安平氏寒暄,请示他们六月二十八作为婚期可不可以时,她便悄悄儿拉了简浔与外面的芜廊里,对坐在了美人靠上说话儿。

简浔已知道了胡严封了忠靖伯的事,一坐下便笑向宇文倩道:“还没恭喜倩姐姐,以后就是伯爵夫人了呢。”胡家也至少可以再兴旺二三十年了,就是代价实在有点大。

宇文倩叹道:“那么多条人命换来的,还真不知道有什么可喜的,何况如今家里正办丧事呢,因皇上都赏了祭银下来,这丧事是不大办也得大办了,何况不大办别说你姐夫了,便是我心里也过不去,整整三十七条人命啊…所以我今儿才急着过来了,把事情与你说了,我就得立刻回去忙这些事了,只怕短时间内,连父王都没空回去看,更别说抽空来瞧你了。”

简浔忙道:“倩姐姐抽不出空来瞧我,我可以去瞧你啊,若不是如今还…还名不正言不顺,我都想跟你回去,帮衬你了,你别说长辈妯娌了,可连个族中的妯娌都没有能帮衬的,不过倩姐姐说有事情与我说,什么事啊?若我能办到的,决不推辞。”

宇文倩就抿了抿唇,片刻才吞吞吐吐的道:“是这样的,父王不是病着吗,我就想着,要不,你和弟弟成亲后,暂时就别分府出去单过,好歹在府里住到,住到父王…最后那一日,成吗?也省得他病着,也不能安心…浔妹妹,就当我求你了,好不好?父王这次是真病得不轻,就算委屈你,也只是一时的,应当委屈不了你多久的,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暂时委屈一下,成吗?”

说到最后,不但脸红了,眼圈也红了,脸红是因为知道这事儿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她说服不了自己的弟弟,于是只能在浔妹妹身上下功夫,颇有柿子捡软的来捏的嫌疑,眼圈红则是因为实在担心睿郡王的病情,怕他真熬不过这一关了。

简浔倒是没觉得宇文倩过分,只是握了她的手,道:“那师兄是什么意思,他不肯同意住在王府吗?”

说心里话,她也不想住在睿郡王府,光睿郡王妃一个人已经够膈应人了,还有睿郡王的其他侧妃姬妾庶子庶女的,她以前勾心斗角得够累了,这辈子只想过简单清净的日子。

可睿郡王病重也是事实,宇文修也不是真就一点不在乎他,心里未必就真一点不想暂时住在王府,只不过舍不得委屈她,所以仍坚持自己的初衷罢了。

君投我以木瓜,我报之与琼浆,他舍不得委屈她,她又何尝舍得他难做?

宇文倩已道:“弟弟的意思,只大婚在王府里,等你回了门后,便搬出去,所以让府里不必大肆布置新房,能凑合过去就是了…”

说着反握了简浔的手,红红的大眼里便是乞求,“浔妹妹,就当我求你了,你与弟弟说你愿意暂时住在王府成吗,我的话他不听,你的话他却一定肯听的,把这阵子过了,你的好我一辈子都不忘,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连弟弟也要靠后,好不好?”

简浔就笑了起来:“倩姐姐的意思,现在没拿我当亲妹妹了?可我一直拿你当亲姐姐呢,敢情我表错情了…”

见宇文修急急的要解释,忙道:“我开玩笑的,倩姐姐放心,这事儿我一定会劝师兄的,又不是长住,只是暂住,再委屈能委屈到哪里去,何况他如今位高权重,谁又敢给我委屈受了?我也不是那软柿子,谁若胆敢来捏,我一定让他悔不当初。”

“真的吗,浔妹妹?”宇文倩立时满脸的惊喜,也松了一口长气:“有你这句话,我这颗自昨儿起便一直悬着的心,总算可以落回去了,你放心,那个女人若敢给你气受,给你脸色瞧,别说弟弟了,我先就不会饶她,父王还在呢,王府还轮不到她做主,便父王不在了,她也休想在我们面前,摆她长辈的架子!”

本来她是打算趁此机会,让父王为弟弟请封世子的,正式册封了的郡王世子大婚,内务部和宗人府都自有一套礼制,如此弟弟的婚事也能更风光更好看,那个女人和府里其他所有人,也不能不让着敬着世子妃。

可想着弟弟未必会愿意,到底还是打消了念头,横竖她弟弟自己有本事有能力,世子之位于他来说只是锦上添花,有当然最好,没有也影响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