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浔见她吞吞吐吐的,十分着急:“说是什么啊?你倒是快说啊!”心里其实已经有不祥的预感,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

果然就听瑞雨道:“说是侯爷没了…没了…”话没说完,已是眼泪汪汪。

不祥的预感成了真,简浔反倒没哭,只沉声吩咐瑞雨:“哭什么哭,现在是哭的时候吗,还不快让人备车,再让武夷去宫门给大爷递个信儿…素色的衣裳首饰快给我收拾两身,我换过后去与倩姐姐说一声,便立刻回去…”

声音抖得几乎句不成句,调不成调,整个人也是抖个不住。

瑞雨已如梦初醒般连连“哦”了几声,转身安排去了。

简浔这才颓然的坐到榻上,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日…

很快瑞雨便安排好了一切,简浔便叫了何妈妈月姨进来吩咐:“祖父驾鹤西去了,我得回去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还要帮爹爹和母亲分忧,至少也得过了头七才能回来,家里就交给你们了。”

何妈妈与月姨忙都红着眼圈应了:“少夫人放心,我们一定会看好家的。”

正说着,宇文倩闻讯过来了:“怎么会这般突然,我还说等忙过了这几日,就与夫君一起,去给他老人家请安呢,谁知道…”话没说完,眼泪滚滚落下,哽咽得再说不下去了。

简浔眼里也有了泪,却强忍着没有落下,道:“我正说换过衣裳后去给倩姐姐说一声,如今倒是省了功夫了,倩姐姐也不必难过,祖父已经病了这么久,这一日不过是迟早的事,他一直强忍着病痛的折磨,就是为了能让我和师兄顺利成亲,如今走了,于他老人家来说,或许反而是一种解脱呢。”

宇文倩哽咽道:“你放心回去,府里万事有我,见了弟弟,也让他放心,等侯府的讣告送到,正式开始吊唁后,我再和夫君一道登门,送侯爷他老人家最后一程。”

简浔点头应了,由瑞雨琼雪服侍着换了素色衣裳和银饰,便辞了宇文倩,急匆匆回了崇安侯府去。

崇安侯已停床在一张黑漆花梨木的罗汉床上了,头上梳得整整齐齐,身上也已穿好侯爵的官服绶带了,瘦削的脸上并不见丝毫痛苦之色,反而十分安详。

但简浔一直强忍着的泪水,还是在见到这样一动不动的祖父后,立刻决了堤,哭得不能自已。

平氏红着眼圈在一旁劝她道:“浔儿,你别太伤心了,你祖父他走得很安详,是在睡梦里走的,一点也不痛苦,而且他老人家今年已经六十四,算是高寿喜丧了,我们该高高兴兴的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才是。”

晨间平氏过来给崇安侯请安时,他的精神都还很不错,又说今儿天气不错,简泽简沂已好些日子没好好练武骑马了,万不能随意荒废了,让简君安带了他们兄弟去演武场跑几圈儿,午膳大家一起用。

简君安已好些日子没见父亲这么好的兴致了,自然不会扫他的兴,还凑趣说待会儿让两个儿子赛一场马,谁赢了就让崇安侯赏个彩头,哪里能想来,崇安侯是回光返照呢?

等交了午时,父子三人大汗淋漓的回来时,才发现崇安侯一脸安详的躺在床上,早已没了心跳与呼吸。

简浔正哭着,简君安脸色煞白双目红肿的进来了,见简浔回来了,哑声道:“浔儿回来了?只可惜我们都没能见到你祖父最后一面,最后的时刻,也没能陪着他老人家…惟今只能好生送他最后一程了。”

吩咐平氏,“浔儿既回来了,父亲这儿就让她先带着两个弟弟陪着,我们且开始把丧事都料理起来罢,很快亲朋们就该登门吊唁了。”

“嗯。”平氏红着眼圈应了。

好在崇安侯久病之人,丧仪所需的一应东西都是早已准备齐备了的,所以不过一个多时辰以后,崇安侯府便已是一片素缟,来来往往的下人都各司其职了。

宇文修打马回了侯府来。

进门后缰绳一扔,也没看清楚上前迎接的人是谁,便拔腿直奔景明院,他忽然接到武夷递进宫的消息,说侯爷没了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随即便知道那一刻终究还是来了,虽早做好了准备,还是免不得伤心难过。

因忙去见了明贞帝,把事情禀明了,又说自己不但是崇安侯的孙女婿,更是他打小儿亲自教养长大的,可以说没有崇安侯他老人家,就没有今日的他,所以请明贞帝至少给他三日假,“…求皇上恩准。”

明贞帝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上,倒也好说话儿,不但准了宇文修的假,还说崇安侯曾经是国家的肱骨之臣,如今他走了,‘实是大邺的损失,也是朕的损失’,承诺明日会有祭礼祭银赐下。

宇文修少不得先代崇安侯府上下谢了恩,方退出懋勤殿,打马一路狂奔回了侯府来。

就见侯府已里外都一副办丧事的样子,崇安侯则已装裹好停床了,他的反应与简浔一样,乍见这样的崇安侯,眼泪一下子来了,“扑通”一声跪下,哽声说了一句:“祖父,我回来得迟了…”

那个会无私教授他一切,会无私疼爱他,替他方方面面都考虑到,对他恩重如山的老人,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好的不好的,通通都再见不到了!

次日,收到崇安侯府送出去讣闻的亲朋和素日与崇安侯府有往来的人家,便陆陆续续上门开始吊唁了。

明贞帝也果然如他对宇文修承诺的那样,打发自己跟前儿得用的大太监程公公,赏了四抬祭礼,两千两祭银下来。

简君安带着全家人在崇安侯府的正厅里谢了明贞帝的恩典,又塞给了个沉甸甸的荷包给程公公,送客的意图便已经很明显了,这种时候,谁有心情与他应酬,就算他在明贞帝跟前儿再得脸,也没有心情。

程公公却不就走,而是与简君安道:“咱家还带了位故人来,想亲自去送一送老侯爷,不知道世子爷可否行个方便?”

他身后一个小太监便应声抬起了头来,熟悉的脸庞,红红的眼圈,不是简沫,又是哪个?

既是程公公带她一并来的,自然是事先征得了明贞帝同意的…简君安忙道:“自然方便,那请公公留下用个便饭,我这就让内子去安排一下。”

程公公笑着应了:“那咱家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由简义先陪着去了旁边的小花厅里,将外面服侍的丫头婆子们也一并带走了。

简沫方屈膝冲简君安和平氏福了下去:“大伯父,大伯母,给你们添麻烦了,只是祖父的最后一面,我实在没办法控制自己不来见,请大伯母这便带我去,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罢…”话没说完,眼泪已是簌簌落下。

平氏忙道:“我这就带娘娘…带你过去,只是这一身衣裳,怕得先换换,浔儿,你带你二妹妹去换身衣裳罢,我先去灵堂那边安排一下,如今天气热,纵然时刻不断冰,也…所以今儿一早,便已给公爹大殓过了,若是知道你要回来,我们就该再等等的。”后一句话,却是对简沫说的。

简沫忙哽咽道:“我昨儿就想回来的,可一来得先求得皇上同意,二来也得先把翮儿安顿好了,我才能放心的出来,所以耽搁到现在,好在到底还是出来了。”

平氏点点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公爹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你且先别哭了,才出月子不久,也不能哭多了,不然将来上了年纪,一样免不得眼睛痛。”

待简浔带简沫下去换衣裳后,才忙忙赶往灵堂安排去了。

简浔带着简沫径自去了自己的院子,时间有限,先也没顾得上说话儿,只找了一身素色衣裳给她穿好,让她一路上都低着头,带着她顺利抵达了灵堂里。

平氏已将人都清了场,只留了贺妈妈在外面服侍。

简沫对着崇安侯的醇棺,免不得大哭了一场,说了好些自己‘不孝’的话,才在平氏与简浔的劝慰下,慢慢止住了,娘儿三个趁程公公还没来催,一面跪着给崇安侯烧纸,一面低声说起话儿来。

主要是简浔在说,简沫在听:“大皇子这些日子可好罢?我听师兄说,皇上这些日子越发荒唐了,臣工们不是不知道,只没人敢说而已,你也别管那些破事儿了,只带着大皇子好好过你的日子,只要大皇子好好儿的,你的好日子就在后头,皇上要宠谁,宫里要添多少新人,都不重要。”

简沫闻言,苦笑道:“到了这个地步,我怎么可能还对他抱希望?他既不自爱,更不爱我,我就更得自己爱自己了,何况我如今不是一个人了,我总得保护好了自己,才能保护好翮儿,不叫他受一丝一毫的委屈…我自己打小儿还没受够有爹娘等于没爹娘的苦吗,那样的苦,我绝不会再让自己的儿子受了!”

“为母则强。”简浔点头道,“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那个人,原本就不值得你爱。”

平氏则道:“以后有困难了,就设法递个话儿出来,人多力量大,总比你一个人在宫里孤军作战的强。”

如今皇上只有大皇子一个儿子,又占了皇长子的名分,将来的事,真的说不好,平氏作为如今的崇安侯夫人,为家族的前程计,自然要开始转变态度了,当然,她说这话也不乏真心,她以前便觉得简沫可怜见不容易,如今也是一样的,所以虽只是短短几句话,也没有什么煽情的字眼,却显得十分的真诚。

简沫少不得向平氏道了谢,娘儿仨又说了几句话,程公公开始催了,简沫只得又对着崇安侯的醇棺磕了三个头,辞了平氏和简浔,随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随程公公回宫去了。

下午,宇文倩与胡严代表忠靖伯府吊唁来了。

胡严虽只与崇安侯见过一面,但景仰他老人家的为人,也因为宇文倩宇文修的原因爱屋及乌,来上过香后,便帮着简君安与宇文修接待起来吊唁的宾客们来。

宇文倩则在崇安侯的醇棺前哭了一场,然后也帮着平氏与简浔接待起客人们来。

一直到申末,来吊唁的客人们都告辞回去了,她才得了机会与简浔说话儿:“一听说我和夫君来吊唁帮忙后,便不回王府了,直接回我们自己家去,脸上的喜色只差遮掩不住,想是想着我们回家了,你和弟弟这些日子要忙着侯爷的丧事,分身乏术,定也管不到她,她的好机会就来了?哼,以为我们都不在,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做梦!”

简浔哑声道:“倩姐姐只管放心,师兄一早就安排了人,她若敢动,只会抓她的现行,不会让她得逞的。”

又谢宇文倩,“要不是倩姐姐安排好了奠礼和奠仪代表王府一早就送来,我和师兄还真是面上无光,难见亲朋宾客们了。”

才新婚的夫妇,才正式成了亲家的两家人,若睿郡王府没有最先有所表示,她和宇文修的脸就真是要丢光,崇安侯府的脸也要丢光了,别人还会以为,睿郡王府对她这个新妇多不满呢,当然,睿郡王府也会跟着丢脸就是了。

好在还有宇文倩替他们周全,盛京又人人都知道睿郡王病了好些时日,根本下不来床了,礼到人未亲到,也算是将场面圆了过去。

彼时睿郡王妃的确高兴得若不是在银安殿,而是在自己院里,就要忍不住仰天大笑三声了,她正担心夜长梦多,徒生变故,没想到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来,崇安侯竟死了!

果然他一死,无论是鬼之子两口子,还是小贱人夫妇,都立刻赶去了崇安侯府,再顾不得旁的事,可不是天赐良机吗,她此时不动手,一圆多年以来的夙愿,更待何时?

待稍后回了自己的院子,睿郡王妃立时就要吩咐高嬷嬷动手:“再下一次药,让他对我彻底的言听计从后,尽快便把请封的折子递上去,只要皇上恩准了,以后我们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高嬷嬷心里却是叫苦不来,王妃娘娘以为他们姐弟夫妇几个人不在府里,就不会安排人在暗中等着抓他们的现行了?只怕他们早挖好了陷阱,就等着他们一头跳下去呢!

好在宇文信冷静自持,把高嬷嬷想说却不敢说的话都说了出来:“母妃当了这么多年的王妃,管了这么多年的家,难道连外松内紧的道理都不知道?你只看到他们都不在府里,却没看到,他们跟前儿得用的人都还在,就是留下来等着抓咱们现行的好吗,现下动手,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

睿郡王妃被他一说,才知道自己又得意忘形欠考虑了,悻悻的道:“那你说怎么办罢,难道就白白放过这个大好的时机不成?”

宇文信沉声道:“便真是大好的时机,也得放过,何况还不是。明儿一早,母妃与我便代表睿郡王府,去崇安侯府吊唁,才结亲的正经亲家,这样的事我们家理当给崇安侯府把场子撑起来才是,也好让人都瞧瞧,您这个继母其实是很想与继子搞好关系的,只不过他们不肯领情罢了。”

睿郡王妃想也不想便恨声道:“可是简氏那个贱人过门至今,也没给我敬过茶,甚至没好生给我行过一个礼,叫过一声‘母妃’,我凭什么给她娘家撑场子去,也不照照镜子,看她配是不配!”

宇文信的脸色就越发不好看了:“我们府里的事,旁人如何能得知?但您不去她娘家吊唁,却是人人都能知道的,您还嫌自己在宗室里的名声不够坏,想看看是不是整个宗室所有人,都拜高踩低吗?那您尽可一试,只是回头后悔时别来找我,我也没有办法了。”

若母妃不是因着当年的事弄坏了名声,弄得宗室里与她交好的人越来越少,如今他们又至于这般被动?

睿郡王妃见儿子动怒了,到底不敢再多说,只得恨恨道:“行行行,我明儿去便是,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向着我这个母妃的,还是向着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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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七回 调拨

第二日,来崇安侯府吊唁的宾客比昨日有增无减,简君安带着简泽简沂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答谢宾客,平氏也是一样,只能偶尔抽空起来理事,简浔与宇文修便更忙了。

因为宾客不是一次来,而是分批来的,于是留饭也只能分批留,厨房和各行当上使唤的人便一直不能停歇,又有做法事的僧众吃穿用度都得照管经心了,宾客们来了后迎接、离开时送客也得安排专人,还有各府跟来的丫头婆子小厮们,若是他们的主子留下用饭,也得给他们供应素馅儿包子与馒头,还得准备打赏。

更关键的是,办丧事不比办喜事,最忙的也就正日子前后几日,办丧事尤其是崇安侯这个身份地位年纪的人的丧事,法事至少也得做七七四十九日,头七内当然最忙,但并不是忙过了头七,就不忙了,还得一直忙到七七过完,各行当的人分工必须得更细,需要的人手更多,调度起来自然也更琐碎…所以哪怕有宇文倩胡严夫妇和族里的叔伯婶娘们帮衬,上下人等一样忙了个人仰马翻。

正是不可开交之时,又有婆子急急忙忙进来禀道:“大姑奶奶,亲家王妃娘娘带着亲家二爷吊唁来了。”

简浔闻言,还没说话,一旁宇文倩已先皱了眉,那个女人不留在府里守着父王找可乘之机,来侯府做什么,一定打着什么坏主意!

因小声与简浔道:“浔妹妹,你忙你的,我替你去打发了她。”转身要出去。

叫简浔给拉了回来,道:“来者是客,何况两家还是亲家,倩姐姐替侯府出面打发她算怎么一回事,还是让我母亲去罢。”吩咐那报信的婆子,“去回了夫人,请夫人迎接王妃去。”

“是,大姑奶奶。”那婆子忙屈膝应了,自进去禀告平氏去了。

不一时,便见平氏出来了,与简浔说了一句:“你放心,我会应付好的。”急匆匆去了。

稍后果然迎了一身素色衣裳,全套赤银头面的睿郡王妃进来,一路走一路与平氏说着话儿:“亲家夫人千万节哀顺变,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开口,若是人手不够,除了修哥儿和我们家大姑奶奶,本宫还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女,旁的不行,帮着跑跑腿儿还是可以的,亲家夫人千万别客气。”

平氏忙道谢:“多谢王妃娘娘了,暂时还应付得过来,就是我们家大姑奶奶与大姑爷,要在家里多待几日了,还请王妃娘娘千万不要见怪才好。”

两亲家都亲亲热热,客客气气的,就跟连日来王府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压根儿没发生过,也压根儿不知道一般。

平氏引着睿郡王妃去给崇安侯上了香,睿郡王妃既没提出告辞,主人家自然要留饭,平氏正发愁该让谁替她招呼睿郡王妃,宇文倩就进来了,与平氏道:“伯母,我们家王妃就由我来替您招呼可好?”

平氏自是求之不得,嘴上客气了两句:“真是多谢县主了,等忙过了这阵子,我再好生答谢县主。”又向睿郡王妃告了罪,看着宇文倩引了睿郡王妃出去,往前面安置宾客们的花厅走去。

路上,宇文倩便先似笑非笑开了口:“王妃怎么不在府里守着父王啊,就不怕回去后,父王的病已经好转了,人也清醒了,再不肯让王妃靠近半步了?”

睿郡王妃本就满心的不想来,谁知道来了后,还受到各种轻慢,且那平氏明知道自己与宇文倩个小贱人不合,还安排她来招呼自己,这算哪门子的待客之道!

偏宇文倩还敢先挑衅她,立时也冷笑道:“就算本宫回去后,王爷已经好转了,本宫与王爷也是夫妻,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的,他怎么就不肯让本宫靠近半步了?倒是你,素日把手伸得太长搅和我们王府的事也就罢了,如今竟还搅和到亲戚家里来了,本宫劝你多少还是收敛些,不然别人会说我们睿郡王府没家教的。”

“生同衾死同穴?”论吵架打嘴仗,宇文倩就从来没怕过睿郡王妃,现下也不例外,嘴角讥诮的笑容看在睿郡王妃眼里要多欠揍有多欠揍,更欠揍的却是她说出来的话:“王妃怎么老是忘记自己只是填房续弦啊,那我今儿就再提醒您一回,从来能与夫主合葬的,就只有原配嫡妻,您这样的填房续弦,是只能单独埋葬的,所以什么‘死同穴’这样的话,以后您可千万别再说了,省得旁人听了笑话儿您。”

“你!”睿郡王妃简直要气疯了,想也不想便欲抬手往宇文倩抽去,被跟她来的贴身丫鬟死活抱住了手,哀声劝她:“娘娘息怒,千万息怒,这可是在别人家,来来往往都是人…”

一面说,一面往前看去。

睿郡王妃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就见崇安侯府安置女宾们的花厅已近在咫尺,她甚至能听见里面人的说话声,里面的人也一眼就能看见她们这行人…只得死命将满腔的愤怒忍住了,还要装作一副母慈女孝的样子,与宇文倩一道进花厅去,因为宇文信来的路上便再四的耳提面命过了,让她务必在崇安侯府的内院待到他打发人递话进来请她,她才能回去为止。

她只能攥紧拳头,进了花厅去。

好在她是王妃之尊,就算不少有心人知道她与继子继女关系不好,也不会有人傻到当面表面出来,纷纷上前与她行礼问安,不着痕迹的奉承她对她献殷勤,才让她心里好过了些。

宇文倩见状,也就懒得再留下了,反正花厅这边自有人侍奉茶点膳食,便与睿郡王妃淡淡说了声:“王妃稍坐,我去前面帮忙了。”屈膝一礼,转身自去了。

众宾客将她对睿郡王妃的冷淡看在眼里,再将她淡淡的两个字‘王妃’听在耳里,就越发肯定这继母女之间,关系已不叫不好,该叫糟糕了…但面上依然不表露出来,仍奉承着睿郡王妃,好一会儿才让睿郡王妃缓过了心口的那口郁气。

就有一个十四五岁、娇娇怯怯的小姑娘进来屈膝团团行礼,然后红着脸小声说道:“各位夫人,开席了,请各位夫人随小女子来。”

不是别个,却是刘纯馨。

崇安侯府上下都忙了个人仰马翻,人手着实缺得厉害,能主事的就更缺了,于是刘姨妈与刘纯馨也被临时拉了“壮丁”,一个跟简浔大婚时一样,仍去了大厨房帮着执事,一个则被安排到了花厅这边,看着丫鬟们给女宾们上茶点,再在坐席时,请大家过去,安排大家落座。

刘纯馨几时经过见过这样的大场面,简浔给她分派任务时,根本不敢应下,只白着脸一个劲儿的摆手说自己‘做不来’,请简浔另请高明,以免丢了崇安侯府的脸。

倒是刘姨妈,觉得这是个让女儿在盛京顶级的贵妇圈里露面的好时机,虽希望渺茫,但万一,万一就有谁瞧中了她,想聘了她回家为媳呢?借这次机会露了面好歹还有一分希望,不露面就真是一分希望都没有了。

——刘姨妈择女婿,也不是非就读书人家不可的,只是知道勋贵人家规矩大,也不像读书人家那般清高,对女方嫁妆的要求也高,千儿八百两的嫁妆根本看不上眼,便是女儿勉强嫁进去了,只怕也没有地位,自然也就更帮衬不上娘家了,所以她只能把目标定在读书人家上。

可若是勋贵人家先看上了她女儿,非娶她女儿不可呢?那主动权就是掌握在她们手里,女儿进门后,自然也不一样了…抱着这样的想法,刘姨妈虽知道女儿的确有些上不得台面,撑不起场子,还是先替她应下了差事,当夜又提点鼓励了刘纯馨大半夜。

于是打昨儿起,刘纯馨便赶鸭子上架,在安置女宾们的花厅这边,开始帮着指挥丫鬟们上茶点,引客人们入席了,一开始她的确有些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但一来这事儿本也不难,二来简浔还派了两个老成的妈妈在一旁协助她,所以一天下来,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到今日,因为有了昨日的成功,她心里多少有了几分底气和成就感,应对起来就更从容了,只是说话的声音仍大不起来,脸也还是忍不住会红罢了。

众宾客在刘纯馨的招呼下,很快入了席,丫鬟们便开始鱼贯上起菜来,刘纯馨在一旁指挥着。

就有夫人小声问起旁边的人来:“这姑娘也是崇安侯府的小姐吗,可崇安侯府不是只剩一位大姑奶奶了?若不是崇安侯府的姑娘,身上偏又带着孝…莫不是,是崇安侯世子爷,的庶女?可也没听说过这事儿啊。”

也不怪那位夫人往刘纯馨是简君安的庶女上头猜,刘纯馨的做派,的确不像是大家嫡女。

“咱们没听过的事儿,不代表就不存在,只是咱们不知道而已…说来这姑娘生得与崇安侯府的大姑奶奶倒有几分相似,难道,真是崇安侯世子爷的庶女?还以为崇安侯世子夫人真那般贤良淑德呢,原来都是哄人的…”旁边的夫人小声应道。

旁边另一位夫人却道:“什么啊,这姑娘是先崇安侯世子夫人的娘家外甥女儿,简家大姑奶奶的两姨表妹,因家里遭了灾,投奔亲戚来的,听说以前祖父也在盛京做过官的,只可惜早早去了…这模样儿倒是极好的,瞧着性情也温顺,就是如今孤儿寡母的,家底儿太薄了,不然我还真想聘了回去做儿媳,你们也知道,我们家四哥儿不是我生的,给他聘个娘家中落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庶子呢。”

几人说得热闹,没注意到旁边席上的睿郡王妃,将她们的话儿听了个正着,心里立刻飞快的闪过了一个念头,不着痕迹的看向了刘纯馨。

单论模样儿,便没法儿与简氏那小贱人比了,更不必提那一身的气度了,但胜在娇娇怯怯,柔柔弱弱的,男人嘛,终究最喜欢的还是娇弱柔顺的女人,简氏那样的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如今是新婚燕尔,那个鬼之子自然宠着她顺着她,等时间一长,可就说不好了。

关键简氏如今得守孝了,总不能让鬼之子才成婚就素九个月罢?王爷的病,她也可以用来做文章,王爷如今这个情况,谁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万一哪日就…岂不是连孙子都没能抱上,只能抱憾而去了?

到时候新婚几日就分了自己丈夫去的,恰是自己嫡亲的表妹,生下庶长子,以后分薄她儿子家产的,也恰是自己的表妹…简氏纵然不被气死,也得恶心死,鬼之子的后宅,便再无宁日,连带宇文倩那个小贱人,也定会与简氏反目,看他们三个以后还怎么合起伙儿来使坏,真是想想都让她痛快,哼,不让她好过,他们也休想好过!

睿郡王妃越想便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待稍后宴毕,便与自己的贴身丫鬟说自己要更衣,让她与刘纯馨说去,她是王妃之尊,要去更衣,自然不能只打发个丫鬟领她去,刘纯馨总得自己出马,方显敬意。

果然刘纯馨听得睿郡王妃要去更衣,忙略显局促的上前屈膝行了个礼,笑道:“王妃娘娘请随小女子来。”一路殷勤的引了睿郡王妃往外去。

本以为听说睿郡王妃不是个好相与的,与自家表姐婆媳之间也处得不好,定是个刻薄严厉之人,没想到一路上睿郡王妃却十分和蔼可亲的问她:“叫什么名儿?多大了?本宫膝下虽也有几个女儿,你这般温柔又能干的,却是一个也没有,倒让本宫想将你带回去,做本宫的女儿了,你母亲倒是个好福气的。”

刘纯馨少不得一一答道:“小女子姓刘名纯馨,过了年就十五了,不过是帮着姨父和表姐分分忧,学些眉高眼低罢了,当不起王妃娘娘这般夸奖。”

不觉紧张与局促便少了大半,暗忖王妃娘娘明明温柔随和没架子,怎么表姐就会与她处不好呢?

睿郡王妃闻言,眼珠一转,笑道:“你表姐的确是个聪明能干的,便是本宫也喜欢得紧,偏因着上一代的事,你表姐夫他,连带你表姐也…其实你表姐夫那般英俊有出息的孩子,对了,你见过他没有?见过啊,那就更好了,你说句公道话罢,他那般英俊有出息的人,谁能不喜欢呢?本宫自然也不能例外,偏他似是对本宫误会颇深,但凡本宫说好的,他一定要说不好,但凡本宫喜欢的,他一定讨厌,不然…罢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

一面说,一面不着痕迹观察着刘纯馨的神色,见她一听得宇文修的名字,就立时满眼的羞喜之意,问她见没见过宇文修时,更是连耳根子都一下子红了,这般浅显的道行,睿郡王妃岂能瞧不出端倪来?

心下就更高兴与满意了,这才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呢,也是,那个鬼之子旁的不论,单那副外表,倒是的确挺有勾引大姑娘小媳妇儿本钱的,这点睿郡王妃虽再不愿意承认,也必须得承认。

于是到了净房,在里面更衣时,就有意拔高声音,与贴身丫鬟说起话儿来:“你大少夫人这位表妹,倒真是个可人儿,本宫瞧了就喜欢。说来他们刚刚新婚,正是蜜里调油之际,本是不该往他们中间塞人的,咱们这样人家,按礼也不能让庶子生在嫡子前头,可谁知道偏遇上了这样的事,你大少夫人要守孝呢?总不好一直让你大爷睡书房罢?这也还罢了,本宫担心的,是王爷的病,眼见王爷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本宫真担心他什么时候…”

叹息了一声,继续道:“本宫真担心他什么时候,便再醒不过来了,可他心心念念想要抱上的孙子,却还至今没抱上,若就这样走了,岂不是死也不能瞑目,去了那边儿,也不能安心?希望你大少夫人是个懂事儿的罢,不然本宫纵拼着被他们夫妇越发记恨,也被旁人闲话说嘴,为了王爷,也少不得要做一回恶人了。”

睿郡王妃那个贴身丫鬟,既能跟着她出门,自是素日得用的,虽某些方面终究及不上高嬷嬷,但也极会察言观色体察她的心意了。

闻言立刻也拔高了声音接道:“娘娘的一番苦心,纵然大爷与大少夫人如今不明白,将来也一定会明白的。奴婢倒是觉得,那位表小姐再合适也没有了,人长得漂亮不说,性子还好,又与大少夫人是嫡亲的表姐妹,姐妹共侍一夫,也算是一段佳话,大少夫人定能与她和睦相处的,咱们这样人家,便是庶子,也是要上玉牒,将来有望得爵位荫恩的,总不能真从丫头奴婢的肚子里爬出来罢?不然,娘娘就做主,替大爷聘了那位表小姐回去做个侧夫人罢,将来大爷承了爵,便是侧妃了,也能得四品的诰命呢。”

睿郡王妃苦笑道:“这个主只能王爷做,便是县主也做得,惟独本宫做不得,不然你大少夫人本来对自己表妹没什么意见的,只怕也要恼上她了,若累得她们姐妹失和,更累得你大爷将来后宅不宁,岂不就是本宫的罪过了?”

贴身丫鬟道:“应当不会罢,大少夫人旁的人容不下,总不能连自己的嫡亲表妹也容不下罢?横竖都会有别人的,何不就肥水不落外人田,聘了自己的表妹回去呢,表小姐那般温柔,根本不是那等会要人强的,如此不但大少夫人将来能有人帮衬,便是将来添了小少爷,彼此也能有个帮衬啊,不是有句话叫‘打虎亲兄弟吗’么,同个父亲生的,各自的亲娘还是嫡亲的表妹,也与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不差什么了。”

睿郡王妃叹道:“话虽如此,这个口本宫却是万万开不得的,且也不知道人家同不同意呢,说来你大爷的人品才貌,倒是配谁都不委屈,可到底…若能请了那位表小姐去咱们王府小住一阵子,让王爷瞧过,觉得满意了,再让王爷开这个口,想来当能皆大欢喜。就是,连请她去咱们王府小住,本宫也不能开口啊,你大少夫人定会以为本宫别有用心,怎么也不会同意的。”

贴身丫鬟也叹息起来:“也是,总得先让大少夫人同意,也得人家小姐自己愿意,不过,若是大爷愿意,大少夫人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实在不是一件易事,娘娘还是另外物色人选罢,真是可惜了…”

睿郡王妃应道:“既知道不是易事,且别说了,不过,的确是可惜了…”

主仆两个说着话儿,收拾了一番,终于出了净房。

就见刘纯馨还站在原地等着她们,只是脸却比先前更红了,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连她们出来了都没发现,还是睿郡王妃的贴身丫鬟上前叫了一声:“表小姐,您在想什么呢,这般出神,我们王妃娘娘出来了…”

才让刘纯馨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忙忙说道:“小女子没想什么,就是一时有些走神罢了,王妃娘娘千万不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