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浔说完,见宇文倩想把自己的手抽回去,想起沁水说的她一挨上她,她便尖叫‘别碰我’,知道她一时半会儿,怕是受不得别人碰她了,无论是谁都受不得。

只得把手收了回来,强忍心疼继续道:“倩姐姐,你别难过,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更别为此而自苦,做错事的又不是你,你是受害者,我们这些真正在乎你的人,只会因此更心疼你,而不会有旁的什么想法。该死的从头至尾都是那个狗皇帝,还有容妃那个助纣为虐的,我立刻写信给师兄,让他为你报仇雪恨,他们两个都休想有好下场,师兄一定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的!”

说完,见宇文倩还是只管闭着眼流泪,什么反应都没有,只得起身欲写信去,也好让她安静的待一会儿,有时候人在遇到重创时,亲近之人的温声软语和心疼怜悯,反倒会让其更难过更激动,更不利于其早些走出来。

何况那个狗皇帝实在太恶心太可恨,师兄如今在前方为他的江山抛头颅洒热血,他却在后方欺负污辱他最在乎的姐姐,行此下流龌龊之事,他仗的不就是师兄如今不在京中吗,若是师兄在,看他还敢不敢这般肆无忌惮,等师兄回来后,他就等着受死罢!

却才刚起身,就被宇文倩给拉住了,一直闭着的眼睛也终于睁开了,只是没了泪也没有焦距,嘴里则哑声说道:“先别告诉弟弟,他在前方作战,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万一因此乱了心神,仗打败了还是次要的,人出了事,可就悔之晚矣,我没事儿的,就像你说的,不就是被狗咬了一口吗,什么大不了的,难道还为此不活了?一切都等弟弟平安回来后,再从长计议,总有一日,我会亲自将那个渣滓抽筋剖皮,碎尸万段的!”

见简浔不置可否,只当她还是要写信,不由激动起来:“你答应我,千万别现在告诉弟弟,你答应我啊…”

她的脸越发惨白,都近乎透明了,配着稍显凌乱的头发,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残缺之美,可再美,那也是残缺了的,怎么都跟以前不同了,也不知道胡严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是会心疼得无以复加,还是觉得如鲠在喉,却因奈何不得那个狗皇帝,于是只能把气和恨都憋在心里,夫妻之间再也回不到最初了?毕竟这样的事,是个男人都不能忍!

简浔心如刀绞,点头道:“我答应你倩姐姐,我不给师兄写信便是,只要你能走出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心里甚至已在想着,要不把这事儿瞒胡严一辈子算了,反正知道的人就那么几个,要封口还是不难的,只是于胡严来说,到底有些不公平,可在她和师兄天平的两边,明显宇文倩的分量重得多,是因为宇文倩,他们才跟他成为了亲人的,他们自私与偏心也是人之常情,大不了,以后让师兄加倍的补偿胡严便是。

外面忽然传来月姨低沉的声音:“少夫人,太医来了,是现在请进来,还是待会儿?”

简浔犹豫了一下,倩姐姐方才是昏迷着,如今已经醒了,就得看她自己的意愿了…遂看向了宇文倩,有些小心翼翼的道:“倩姐姐,你的身体…要不要看看太医?”

话音未落,宇文倩已嘶声断然道:“我不看太医,我好好的,看什么太医!不过,我要一副避子的汤药,必须确保万无一失的那种,劳浔妹妹替我张罗一下,再让人替我备了热水来,我要沐浴,记得多备一些,我身上这么脏,一点点水哪里洗得干净?”

简浔很想说‘你哪里脏了’,到底还是没说出口,只点头轻声应道:“好,我这就替你安排去,你一定要好好儿的,不看你自己,也要看师兄和父王,还有我腹中你的小侄儿不是吗?”

待宇文倩应了:“你放心,我要死早死了,不会等到这时候。”方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方一出房门,月姨便立刻迎了上来,红着眼圈低声问道:“少夫人,县主她…好些了吗?还要看太医么?”

她在外面听到县主的声音了,倒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要人好好儿的,那些不堪的遭遇,又算得了什么?她照样是她们的县主,照样是那个活泼开朗,嫉恶如仇,对亲人却掏心掏肺的好女孩儿!

简浔摇了摇头:“倩姐姐说她好好儿的,不需要看太医,我去见太医一面即可,月姨你让人多备些热水来,倩姐姐要沐浴,她可能不会让人服侍左右,但屋外万万不能离了人,耳朵也要放尖一点,万一…”

月姨忙道:“少夫人放心,我亲自守在门外,一定不会让县主出任何事的。”眼见大家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好,王妃娘娘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谁知道忽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老天爷也太不开眼了!

简浔这才点点头,扶着瑞雨的手,去花厅见太医去了。

太医却是这段时间以来,时常过王府来给她请脉的许太医,见她进来,给她行过礼后,道:“下官瞧少夫人的气色有些不大好,是不是肚子不舒服了?下官这便给少夫人请脉。”

简浔却摇了摇头,示意瑞雨带着所有人都退出去后,方沉声说道:“我没有不舒服,今儿请太医来,是想请您帮个小忙儿,给开一副…事后避子的汤药,最好是事后几个时辰以内,都能确保万无一失的那种,我先谢过您老了。”

一面要起身给许太医行礼。

许太医忙忙侧身避过了,迭声道:“不敢不敢,少夫人吩咐便是,只是那种汤药,吃多了,只怕会于以后的生育有碍…下官也就白说一句罢了,这就给少夫人开方子去。”

心里很是纳罕,不是说宇文将军与少夫人感情极好吗,怎么少夫人还找他要那种方子呢,说来他算是宇文将军的人,很不该这样断宇文将军子嗣的,不过宇文将军如今不在京中,权宜之计倒也行得,以免得罪了少夫人,等过些日子宇文将军回来后,他先找机会禀了他便是。

简浔不用想也能约莫猜到许太医这会儿正想什么,反正他是师兄的人,也没有必要与他解释太多,回头师兄自然什么都明白,便又补充了一句:“另外再开一副安神的方子,我这两日,又有些睡不踏实了。”

许太医自是也应了,简浔便叫了瑞雨进来:“好生服侍了太医开方子去,诊金给十倍。”

十倍的诊金,这便是封口的意思了,许太医是个明白人,也不多说,给简浔行了礼,便随瑞雨去外边儿开方子去了。

简浔这才脱力一般,颓然的瘫在了榻上,避子汤的问题好解决,许太医说的是吃多了才会影响生育,只吃一次,应当不会有问题,倩姐姐身体上的创伤也好解决,只要悉心将养着,要不了几日,便能痊愈了。

难的是她心上的创伤,也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还有胡严,她留在王府一日两日的,他不会动疑,时间一长,又怎么可能不动疑?

届时可该怎么办啊?真一直瞒着他不成,一旦哪日事发了,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倩姐姐也未必会愿意瞒着他,当什么都没发生的继续与他过日子,她对他的感情虽未必有自己对师兄的那般深,也是经住了时间与危难考验的,而有时候两个人分开并不是因为不爱了,恰是因为太爱了!

简浔心里越想越难受,一连吸了好几口气,才觉得稍稍好受了一些,折回了后面去看宇文倩。

远远的就见月姨在房门外踱着步,满脸的焦急之色,一见她过来,便立刻迎上前急声说道:“少夫人,刚开始还能隐约听见水声,后来却连水声都听不见了,什么声音都没有,可我又不敢擅自闯进去,怕万一是我想错了,更刺激到县主,怎么办,怎么办?”

“什么声音都没有?”简浔一听,大是着急,忙加快了脚步,方走到门边,正要敲门,冷不防就听见里面响起了哭声,一开始只是小声的啜泣,渐渐便发展成了嚎啕大哭,撕心裂肺般,让听的人也忍不住要心碎的跟着痛哭了。

月姨便很快流了满脸的泪,哽声与简浔道:“少夫人,县主这样哭,可是要伤身体的,要不,您还是进去劝劝她罢?不管怎么说,身体第一…”

“还是让她哭罢。”简浔含泪摇头,“能哭出来,总比憋在心里的好,一直憋着,反倒更伤身,等她哭过了,我再进去瞧她,最好能让她吃点儿东西,然后把安神汤喝了,好生睡一觉,等明儿醒来后,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月姨一想也是,方不再说什么了,一面拭泪一面道:“少夫人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也操劳伤心不得,还是先去厢房里歇着,这里就由我守着罢。”

县主才出了事,若再让少夫人和她腹中的小少爷也有个什么好歹,她才真是没脸再见修哥儿,也没脸再见九泉之下的王妃娘娘了。

简浔仍是摇头:“我没事儿,月姨你别担心,现下最要紧的,是倩姐姐,你去瞧瞧两样汤药都得了没,若是得了,就端来罢,我听倩姐姐的声音小了下去,应当很快就能平静下来了,她向来都坚强乐观,差不多的男子尚且及不上她,就这点小挫折,怎么可能真打垮了她!”

月姨忙点头应了,自往小厨房去了,简浔听得屋里没了哭声,这才小声叫道:“倩姐姐,你洗好了吗?我可以进来吗?我带人进来服侍你更衣好不好?”

一连叫了几声,都不见宇文倩应答,心里一紧,忙叫何妈妈和瑞雨:“快把门撞开,你们撞不开,就去叫几个粗使婆子来,快!”难道倩姐姐发泄一通后,反倒越发钻了牛角尖?

何妈妈与瑞雨听她急得声音都变调了,也唬得不轻,两个人上前便拼尽全身的力气,撞起门来,总算在撞了十来次后,将门给撞开了。

简浔也顾不得腹中的孩子了,一马当先冲了进去,就见宇文倩半身趴在浴桶边上,双手无力的垂着…她脑子立时嗡嗡作响,听见自己的声音尖利得刺耳:“倩姐姐——”

何妈妈已抢先一步扑了上去,探了宇文倩的鼻息后,喘着气道:“少夫人别急,县主只是晕了过去,可能是因为力竭的原因,瑞雨,快帮我把县主弄出来,水都快凉透了。”

瑞雨便忙上前帮起何妈妈的忙来,简浔在一旁见宇文倩本该如一整块上好玉石的肌肤上,满是青紫的痕迹,尤其饱满的果实上,有几块似是牙印的伤口还有血迹,简直不敢想象,她当时是怎么熬了过来的…不由恨得牙齿咯咯作响,师兄前世光饿死那个狗皇帝也太便宜他了,这一次,她一定要让他在被活活饿死前,尝尝被阉割的滋味儿!

很快何妈妈与瑞雨便将宇文倩弄到了床上去,得亏她昏迷着,二人才能替她把身上的伤口都上好药。

稍后避子汤与安神汤都来了,二人又与月姨一道,服侍她都吃了下去,待她睡安稳了,月姨方低声与简浔道:“少夫人,您还没用晚膳呢,虽说您这会儿一定没有胃口,但看在腹中小少爷的份儿上,多少用一点罢,用过之后,您就早些歇下,县主这里我守着,一旦有什么不好了,立时就去禀告您,您看怎么样?”

简浔是没有胃口,但的确累了,她如今本就容易累,到这会儿,已腰酸得快支撑不住了,便也不逞强,点头沉声道:“那我就去用膳歇息了,今晚上就有劳月姨了,有什么不对,一定立刻去禀了我,千万别想着我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就先瞒着我,我和师兄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倩姐姐却只有一个,我也一定会保护好孩子的。当然最好还是平平安安的什么事都没有,那样到天亮后,我让何妈妈来换你。”

月姨一一应了,送走了她,折回屋里继续照顾宇文倩去了。

简浔却对着一桌子的菜,怎么强迫自己,也吃不下去,不得已只能喝了半碗鸡汤,然后吩咐瑞雨:“让灶上的人今晚上随时待命,保证我或是倩姐姐饿了,能随时吃到热饭热菜。”

之后,她梳洗一番,躺到了床上去。

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就跟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说不出的憋闷,说不出的难受,为什么师兄做了那么多事吃了那么多苦,却连自己最在乎的人都护不住?为什么她明知道狗皇帝是个什么下流龌龊事都做得出来的,却没有替他保护好倩姐姐?!

简浔越想越难受,到底还是忍不住叫值夜的琼雪进来点了灯,在灯下给宇文修写了一封信,把事情告诉了他,末了问他如今该怎么处理宇文倩与胡严的关系,到底是二人一辈子的事,光她一个人,哪里做得了那个主?总得征求一下宇文修的意见,若他跟宇文倩一样,想的是与胡严坦白也就罢了,若不是,有他帮着她说服宇文倩,总要多几分把握。

简浔洋洋洒洒的写了快十页纸,才把该写的都写完了,然后待信干了装好,交与琼雪:“明儿一早让武夷快马加鞭送到大爷手上,另外,再将小吱母子三个送到倩姐姐屋里去,她看着它们,也许心情能好些也未可知。”

这次,她再躺下后,到底还是架不住疲惫,很快睡着了,只是终究睡不踏实,五更天便惊醒了,忙叫了琼雪:“倩姐姐怎么样了,晚上睡得可安稳,有没有发热?”

那样大哭大恸,又在凉水里泡了那么久,身体还受了创伤,不病倒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

琼雪忙道:“前半夜还算安稳,后半夜便开始做噩梦了,到四更天时,开始发起热来,月姨拿了药酒给县主擦太阳和虎口,说是等二门开了后,立刻便回了云侧妃请太医去。”

简浔立刻掀了被子:“快服侍我更衣,我瞧瞧倩姐姐去。”

一时到得宇文倩的房间,果见宇文倩烧得两颊通红,说是休息了一夜,倒比昨儿瞧着更憔悴干枯似的,实在让人心疼又怜惜。

简浔因低声问一旁的月姨:“听说后半夜做噩梦了,没事儿罢?”

月姨红肿着双眼,道:“又哭又挣扎的,我抱了她一会儿,想起王妃娘娘以前给她唱过的小曲儿,学着唱了一会儿,她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却又发起热来,可怜见的,好好的人成了这样…”都怪那个杀千刀的狗皇帝!

简浔便吩咐何妈妈:“你换了月姨,让月姨下去歇一会儿罢,瑞雨,二门也快开了,你去云侧妃那一趟儿,就说我不舒服,让请许太医再来一趟,但别让云侧妃她们来探病了,父王那儿也找个说辞先糊弄过去,还有沁水,在吃喝上别委屈了她,只别让她踏出房门一步。”

如此到了辰时,许太医来了,很是纳罕昨儿简浔才请了自己,怎么今儿又请自己了,还一大早的。

不过他一句话也没有多问,隔着幔帐给宇文倩请过脉后,便到了外间,回答简浔的问题:“是气急攻心后着了凉,引起的高热,只要能尽快退了热,吃几剂药疏散一下也就没事了,只是病人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若自己不想开一点,于身体的康复,是极为不利的。”

宇文夫人屋里怎么会有另一个女子,还病成这样,既能住在她的正房里,应当不是什么侍妾之流才是,那会是谁呢?真是好生奇怪,不过罢了,这些事原不是他该管的。

这一日,宇文倩一直都昏昏沉沉的,一次也没有清醒过,简浔的心情也一直糟糕透顶,好几次都差点儿忍不住想冲进宫去,将狗皇帝给碎尸万段了!

翌日清晨,宇文倩的烧终于退了,但人还是没有醒来,睿郡王那边儿瞒不住了,毕竟简浔这边日日都请太医,他怎么能不担心?

简浔只能亲自去了睿郡王那儿一趟,说病的人是宇文倩,她好似跟胡严闹了别扭,但夫妻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想来过几日也就好了,让睿郡王别担心。

睿郡王听得病的是宇文倩,而非简浔,病情也不重,这才松了一口气,却把胡严骂了一回,若非简浔劝他‘夫妻间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父王就别跟着搀和了,万一越搀和越乱呢?’,他还要让崔公公立刻去将胡严叫过来,当面臭骂一顿。

胡严下午却是不请自来了,倩儿都在王府待了两日了,再是想多陪陪弟妹,也该回去了,难道在她心里,弟妹比他这个夫君、枕边人还重要不成?那他可是要吃醋的。

不想到了王府后,先是被睿郡王敲打了一顿,后来让人去简浔院里通传要见宇文倩时,得到的回话也是:“倩姐姐病着呢,可师兄不在,姐夫也不方便到我院里来,还是先回去,待过两日倩姐姐身体好些了,你再来接她回去罢。”

胡严大是失落,也隐隐有几分不安,难道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了,还是倩儿出什么事了?可他读书之人,也的确做不出硬闯舅嫂院落的事,只得让人带了话给简浔,他明儿再来看宇文倩,顺道给她带一些换洗的衣裳和随身的用品来,怏怏的回了自家去。

简浔听得胡严的确离开了,方松了一口气,若他真要硬闯,她还不是什么办法都没有?得亏胡姐夫是个守礼之人。

到了晚上,宇文倩终于清醒过来了,满脸的疲惫与木然,张口第一句话就是:“浔妹妹明儿替我递个话儿给胡严,就说我要和离,他若不愿意和离,休妻也使得,总之,我不能再跟他做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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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啥,我知道群情激愤,所以,留言也不敢回,群里也不敢粗线…但都请相信偶,偶一定会圆回去,不当后妈的,好吗?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们相信我,所以不抛弃偶不放弃偶,好吗?笑着哭ing…

☆、第一百九八回 不能失去你

简浔大吃一惊,忙道:“倩姐姐,你如今身体还未复原,精神自然也差,只怕连你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儿我们还是以后再说罢,待你身体大好了,精神也好了,我们再慢慢儿的细说,啊?对了,你饿不饿,炉子上一直煨着清粥,熬得米粒儿都化了,最是养人的,我让月姨盛些来你吃点儿好不好?”

胡姐夫着实是个好男人好夫君,从当初他们逃往蓟州半路遇险时,他能毫不犹豫的挡在倩姐姐面前之举,便可见一斑,她真的不想让倩姐姐错失了这么个好男人,不想她余生都生活在后悔与遗憾里。

宇文倩却是缓缓摇头,道:“你不必再劝我,我心意已决,你只管替我传话儿罢,若你实在不愿意,我只能亲自去与胡严谈了。”

这两日她一直昏昏沉沉的,梦里一会儿是炙热得快要将自己整个人灼烧化了的烈火,一会儿又是刺骨得让她打颤的冰水,冷热交替,她也一直如同在冰火两重天里就徘徊,用生不如死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可她的神志却是清明的,或者说有一个念头一直支撑着她,那就是她已是不洁肮脏之人,不能再与胡严过下去,也不能再拖累他了,所以她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让简浔给胡严带话和离,不把这件事先处理好了,她养病都不能安心。

简浔见事情的发展果然如自己所料,宇文倩不但压根儿没想过要瞒胡严,甚至不愿意跟他过下去了,心里霎时酸痛到无以复加,明明那么恩爱的两个人,却被生生拆散了,狗皇帝实在该千刀万剐!

她不敢刺激宇文倩,她如今憔悴孱弱得就跟一枝随时会被风吹折的枯枝一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枯木逢春,发芽开花。

她只能先应道:“倩姐姐别急,我替你传话给姐夫便是,只是你真的不等自己再冷静些后,仔细想想了吗?姐夫那么好的人,可遇而不可求,你真的舍得吗?到底知道的只有那几个人,要一直瞒着姐夫,并不是什么难事…”

话没说完,见宇文倩变了颜色,忙道:“行,就算不瞒着姐夫,也未必就要与姐夫和离,他也未必会愿意啊,又不是你愿意的,你已经受到巨大的伤害了,他若真的爱你,就该疼你之所疼,伤你之所伤才是,而不是嫌弃你,急着与你撇清干系才是,我觉着姐夫不是那样的人,要不,你们好好儿谈谈,也许事情能有转机呢?”

宇文倩仍是摇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他是极有可能会心疼我怜惜我,不会嫌弃我,可我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他那么好,配得上天下最好的女子,而不是我一个残花败柳,何况他的心疼与怜惜能持续多久,一日两日,一月两月,还是一年两年?我不想将来把彼此曾有过的恩爱,全部都消弭于了无形,甚至是彼此厌倦,彼此憎恶当中,哪怕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想他能记住我曾经的好,最好至死心里都能有一个我的位子,这其实比他一直心疼我怜惜我还要更难,我也并不是真的无私,而是比谁都自私…所以,我不会跟他谈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简浔就说不出话来了。

是啊,胡姐夫就算现在会心疼怜惜倩姐姐,他的心疼与怜惜又能持续多久呢?给了她希望,又再让她绝望,比一开始让她绝望还要冷酷与残忍,而那时候,倩姐姐的伤口指不定还未愈合,或是终于结痂了,却再次被揭开了伤口,鲜血淋漓的再止不住,才真是要她的命了!

简浔只是攥紧拳头,强迫自己不哭出来,哽声道:“好,我给倩姐姐传话儿去,不管末了是和离还是休妻,我和师兄都始终会做倩姐姐最坚实的后盾,将来我们的孩子,也是倩姐姐的孩子,他们会像孝顺我们一样,孝顺你这个姑母,有他们一碗稀粥,就一定有你一碗干饭的!”

至于胡严,他再好,她也不敢拿宇文倩的余生甚至是性命来赌,所以,大家好聚好散罢,那样将来想起彼此来,还能有美好的回忆。

宇文倩这才疲惫的闭上了眼睛:“浔妹妹,我好多了,你也下去歇着罢,让下人们服侍我就好了,我会好好吃药,也会好好吃东西的,你不必担心,千万被因我动了胎气,如今你可不比从前了。”

简浔见她脸色难看至极,哪里肯放心离开,忙道:“我不累,我还是留下再陪倩姐姐一会儿罢。”

宇文倩闭着眼睛摇头:“你不必陪我了,你放心,我不会钻牛角尖,不会寻短见的,我有这么多亲人呢,怎么可能让亲人们白白为我伤心断肠?你只管放心走你的!”

她就算要死,也要等到亲自手刃了那个狗皇帝之后!

简浔听她说到最后,已濒临崩溃的边缘,不敢再刺激她,只得说了一句:“那你好好休息,我回头再来瞧你。”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宇文倩一直强忍着的眼泪,此时方无声的落了下来,为什么要让她遇上这样的事,老天爷为什么对她这么残忍,这么不公平啊!

次日,胡严果然一早就带着几个箱笼过来了王府,然后,很顺利的在简浔院子第一进的花厅里,也是宇文修在家时待客的地方见到了简浔。

胡严第一句话便是问道:“弟妹,倩儿她好些了吗?我今儿可以见她了吗?”他几夜都没睡好了,尤其昨夜,更是因为担心妻子,近乎一夜都不曾合过眼,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似的。

简浔见他眼睑下一圈淡淡的青影,知道他是真个担心宇文倩,可再担心又如何,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只能将屋里服侍的人都屏退了,只留了月姨服侍,也是避嫌后,艰难的开了口:“姐夫,倩姐姐的身体还很虚弱,只怕得将养十天半个月的,才有望大愈,所以,她不能跟你回去了,她也…”

话没说完,胡严已急道:“她到底怎么了,病得这么重?她既病着,自然还是回家养病更方便,她在哪里,我这就接她回去,这几日就有劳弟妹了,等她身上大好了,我再带了她回来当面向弟妹道谢。”说完站起身来,一撩袍子,就要往外奔去。

“且慢!”却让简浔给叫住了,越发艰难的道:“姐夫,倩姐姐她,现在不会见你的,而且她以后,都不会再见你了,她托我带句话给你,她不能再与你做夫妻了,不管是和离也好,休妻也罢,只求你能放她自由…”

“这是什么话!”胡严的脸瞬间苍白如纸,整个人都在发抖:“好好儿的,她为什么不能跟我做夫妻了?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弟妹,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她生气了?那她只管说出来,我都改了便是,怎么能、怎么能…”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胡严曾与平隽齐名,也就是这三年要守孝,所以才没能取得与平隽一样的成就,当然,他也知道自己的确赶不上平隽,可比之世间绝大多数的男人,他自问自己还是样样都要强出他们的,久而久之,他怎么可能没有几分骄傲与恃才傲物。

然第一次见到宇文倩,他的心就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一见钟情”,原来这并不是书上白写的一句空话,而是真有这样的情感。

可一见钟情说白了,只是食色性也之下的产物,之后两个人在朝夕相处中,慢慢产生起来的感情与默契,那才是真正的感情,他们也渐渐成为了彼此身体的一部分,甚至另一个自己似的,他愿意为了这份感情,献出自己的一切,哪怕性命!

所以,他怎么可能与倩儿不做夫妻了,怎么可能与她和离甚至是休妻,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绝不会任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会!

胡严想着,整个人很快镇定了下来,看着简浔郑重的说道:“弟妹,凡事有因才有果,倩儿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就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她是那日进宫后,才变成这样的,是不是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弟妹,请你告诉你,一个字也别隐瞒的告诉我,我有权利知道,总要让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自己来做选择,而不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只能被动的接受倩儿的选择,那对我来说,也太不公平了!”

一席话,说得简浔暗自叹起气来,胡姐夫也太敏锐了些,难怪倩姐姐从来没想过瞒他,因为瞒是瞒不住的,既然如此,何不坦坦荡荡的?

遂沉声说道:“行,我告诉姐夫,只是姐夫听了后,千万别激动…倩姐姐那日进宫后,遭遇到了一件可怕的事,并不是容妃要见她,而是那个狗皇帝,他、他罔顾人伦纲常,禽兽不如,…污辱了倩姐姐,所以倩姐姐才会、才会直接回了王府,一病不起,还、还要与姐夫和离的…”

断断续续的说到这里,泪水忽然夺眶而出,再说不下去了。

胡严已赫然呆住了。

随即便一脸的狰狞,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杀了那个昏君,他那般如珠似宝捧在手心里疼爱的人儿,昏君却那样伤害她,他不杀了他,誓不为人!

可他终究还是冷静了下来。

哪怕牙齿将嘴唇生生咬出了血来,哪怕从来都平整光滑的指甲,生生将手心掐出了血来,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

赤红着眼睛看向简浔道:“弟妹,请你带我去见倩儿,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她养好身体,只要她人好好儿的,其他的都不重要,连报仇也不重要,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日,我会亲自替她报仇雪恨的,请弟妹即刻带我去见她!”

遭遇那样的事,于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如今正是倩儿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必须要立刻陪到她身边,事事都亲力亲为的照顾她,不假任何人之手,他要以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他一如既往的爱她,他对她的爱意,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也不会因为时间而改变。

简浔能看到胡严眼里由衷的悲愤与心疼,那是做不了假的,所以她相信他至少此时此刻,是真的在疼宇文倩之所疼,伤她之所伤,她也为之感动与欣慰。

但她不敢拿宇文倩的余生和性命来赌,那赌注实在太重了,她赌不起,她只能苦笑摇头:“对不起姐夫,我还是不能带你去见倩姐姐,她因为爱你,宁愿所有的苦都自己一个人咽,也绝不愿意委屈了你,何况你的心疼与怜惜能持续多久,你的爱又能持续多久呢?我不能给了她希望,再让她绝望,那才真会要了她的命!所以,姐夫请先回去罢,回去后好生想想,彻头彻尾的好生想想,等你想明白了,你再来,我们又再说。”

方才胡严眼里和脸上从头至尾都没出现过一丝一毫的嫌弃,他的愤怒也很快让心疼压了下去,只为了这一点,她便想再给他一次机会,也给倩姐姐一次机会,万一,胡严他就真能做到一辈子呢?

所以,简浔没有把话说死,她和师兄可以治好倩姐姐身上的伤,也能保她余生衣食无忧,富贵安宁,可她心上的伤,若这世间只有一个人能治,必定非胡严莫属,这世间唯一可能再给她幸福的人,也必定非胡严莫属,——只盼,胡严不要让她失望才好啊!

胡严就不说话了,他的心疼与怜惜能持续多久,他的爱能持续多久,他也说不准,若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他不会现在就慎重的考虑这个问题,夫妻间再浓烈再深厚的感情,末了都可能会趋于平淡,那是人之常情,他相信若真有那一日,没人会谴责他,他也不会为此就觉得有多内疚自责。

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倩儿必定很长一段时间,甚至终其一生,都会没有安全感,会变得敏感脆弱甚至焦虑了,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才能治好她,又要多久才能治好她,在这个经年累月的过程里,又会不会厌倦,烦躁,甚至后悔…弟妹说她不敢拿倩儿的余生和性命来赌,他何尝又敢了?

良久,胡严才艰难的说道:“弟妹,我现在不能答复你,我的心疼和怜惜,我的爱能持续多久,但是,我会回去慎重考虑的,等我考虑好了,想好了,我立刻过来答复你,到时候你再决定要不要我见倩儿,好不好?我一定会尽快想好的,请你继续代我照顾她几日,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她的身体再受到任何损伤,拜托了。”

他说完,忽然起身郑重的给简浔作了个揖,然后不待简浔说话,转身大步的去了。

余下月姨不待他走远,已忍不住哽声冷笑起来:“难怪县主要和离呢,不就是怕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吗,结果果然如此,才一听到县主的遭遇,立马就打退堂鼓了,也是,他如今贵为伯爷,要续娶什么样的夫人不容易,何必非要这样委屈自己呢?先前瞧着,还一副重情重义的样子,如今方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是可怜了县主了,一辈子顺风顺水的,从来没真正吃过苦,这次是真吃了大苦头了…”

简浔却缓缓摇起头来,道:“月姨,你错了,若他一口就应下了以后会怎么疼倩姐姐怎么爱她,一辈子都不会变,若是变了要怎样怎样,我反倒不敢相信他,要坚持让他与倩姐姐和离了。他方才的反应,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真正的本能的反应,他之后的决定,也才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成熟的理智的反应,若那时候,他还坚持要与倩姐姐走下去,我一定支持他,反之,他若不愿意,那也没什么,终归也只是造化弄人罢了,倩姐姐还年轻,又那么好,我就不信,将来她找不到一个更好的人了!”

可再好的人,也得宇文倩自己愿意啊,就怕她自此后,将自己封闭起来了,所以还是那句话,胡严可千万别让她失望!

简浔随后去见了宇文倩,把自己与胡严的对话一一与她学了一遍,末了道:“若倩姐姐怪我自作主张,我这就让人去追姐夫…不是,去追忠靖伯,让他以后别再来了,只管去衙门出具和离文书,或是写了休书去衙门备案便是。不过我觉着,也不差这两三日的,是不是?你就只管安心将养身体,这些事通通交给我罢,我一定能处理得妥妥帖帖的。”

宇文倩身体仍很虚弱,也没有胃口吃东西,自然下不来床,故一日里大半的时间都在发呆,也就简浔过来时,能稍稍打起几分精神来,闻言无力的道:“那就有劳浔妹妹了,弟弟出征前,明明是托的我照顾你,谁知道到头来,却要你怀着身孕事事为我操心,等我好起来后,我再慢慢儿的答谢你罢。”

简浔忙道:“倩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两个谁跟谁啊,再别说这些客气的话了,对了,我今儿起来,觉得好受多了,没再跟往常似的,吐得天昏地暗,也觉着想吃东西了,看来胎总算是坐稳了,就是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倒希望是个女孩儿,能跟倩姐姐你一样漂亮,到时候,你这个做姑母的,可得好生教养她才是。”

漂亮有什么用,若她不漂亮,又怎么会有此番之难?

宇文倩没有说话,只是暗暗苦笑,之后无论简浔再说什么,也强打不起精神来了。

简浔无奈,只得暗自叹息着,起身回自己屋里去了,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又把这两日发生的事,都与宇文修写了一遍,打算等过几日胡严做了选择后,再一并写了信送出去,让宇文修心里先有个底儿。

她说自己晨起没有再吐得天昏地暗,也不是安慰宇文倩的,而是她今日起来后,的确好多了,胸口和喉咙总是跟有东西压着梗着似的那种感觉,竟奇迹般一夜就消失了,让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般,想是腹中的孩子是个懂事的,知道这些日子母亲有烦心事,至亲的姑母更是遭遇到了那样的不幸,所以不给她们添乱了?

也算是这些日子以来,唯一值得她安心和欣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