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结果想也知道,方才杨延陵不过是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罢了,简浔自不耐烦再看下去,她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那般的英姿飒爽,口齿伶俐,条理分明,最重要的是,她侧面帮了宇文修一个不小的忙,她一定要好生结交一番她才是。

只是等简浔从杨延陵身上收回目光,再看向人群时,却见那姑娘竟已不在了,她忙四下里逡巡了一番,却只看到一张张全然陌生的脸,一个也没有她的俊俏英气,顾盼神飞。

她忙问瑞雨琼雪:“你们两个看见方才那仗义执言的姑…公子去了哪里吗?”见二人摇头,忙又问车夫:“那你呢?”

车夫也是一脸的茫然:“奴才也没注意…”

简浔只得懊恼的放下了车帘,那姑娘怎么能一眨眼就不见了呢,这下可好,人海茫茫,她要上哪儿找她去?指不定一辈子都再遇不上了!

一时回到王府,简浔还在想方才那个姑娘,不然,她把她的画像画出来,回头让宇文修安排人找找去?可她好久不画画了,技艺都生疏了,万一画不出那姑娘的神韵来怎么办?本来人物像就不是她的强项了。

罢了,若有缘分,自然还能再见,若实在见不着了,也只能说明她们有缘无分罢。

简浔很快把这事儿扔到了脑后去,想起宇文修的处境和他们的未来来,他如今得罪的人、触犯了他们切身利益的人越多,将来他自认为功成身退后,仇人自然也就越多,他是向她保证过,一定会提前安排好万无一失的后路,可他到底是人不是神,哪能真确保万无一失呢,除非他们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可他们一家子可以离开,他们的亲人们呢,也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吗,那要离开的人,就不是三五个了,她可以他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其他人却怎么可能?

所以,撇开理想啊抱负啊野心什么的都不谈,宇文修上位迟早也是势在必行!

晚上待宇文修回来后,简浔便抱了他,低声叹道:“我之前本来还想着,那个位子谁爱坐谁坐去,反正咱们不要坐,可如今看来,师兄是非坐不可了。”

就简沫和小皇帝,不是她贬低他们,一个连陈太后三成的果敢与谋略都没有,一个则年纪太小天资不明,长成一个不世出明君的可能性实在不太大,便真天资过人,到底年纪阅历摆在那儿,等能与朝臣们你来我往过招,做一个合格的皇帝时,也是二三十年后的事了,可问题是,他能活到二三十岁吗?

如此一来,惟有宇文修上位,有她照拂保护他们母子,他们母子才能真个平安富足的到老了。

宇文修揽了简浔,问道:“怎么忽然有这样的感慨了,不是说好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如今只安心的为百姓们做实事,安心的过自己的日子吗?”

简浔便把下午回来亲眼目睹的事与他大略说了一遍,末了轻抚上他的脸,心疼道:“这些日子你一定承受了很多非议与压力罢,难怪你让我能不出门,就尽量别出门,是怕我听到了那些不好的话,心里难过生气吗?那些百姓,苦固然苦,愚昧也是真愚昧,那些奸臣更是可恨,他们既口口声声说你狼子野心,那你索性狼子野心给他们看,看他们届时还敢不敢再胡说八道!”

宇文修就笑了起来,道:“不让你出门,的确有怕你生气烦心的原因,但要说我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还真没有,那些人非议他们的,关我什么事,除非他们能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至于百姓们愚昧,那没有办法,他们的教化程度和水平决定的,但也就是盛京的百姓才会这样,因为他们好歹没真正饿过肚子,没真正感受过什么叫饿殍满地,易子而食,人不像人,可其他地方的百姓,却一定会由衷感激我的,那就够了。”

简浔重重点头:“嗯,他日史书工笔,也一定会记下师兄的功绩,让师兄流芳百世的!何况也不是所有的百姓都愚昧庸碌,人云亦云,那位女扮男装的姑娘不就很清醒明白吗,只可惜她很快就离开了,我来不及结识她。”

宇文修揉了揉她的脑袋:“你知道我从来不在乎那些的,活着时都不在乎了,何况死后,我如今最在乎的,就是你和孩子都能平平安安的…今儿孩子闹你了吗?”对简浔口中那位姑娘,并没有兴趣。

“没有,他乖着呢…”

夫妻两个说着话儿,叫人摆了晚膳来。

翌日,简浔起来后,想着闲着无事也是无事,便去了库房为宇文佳和宇文伶挑选添妆,一直挑到下午,还兴致盎然的,觉得有事做果然时间容易打发多了。

不想平西侯府却忽然打发了人来送讣告,平夫人今日辰时病故了。

简浔先是一惊,继而想到外命妇们都进宫为明贞帝哭灵时,便听平氏说过平夫人身体近来每况愈下,别说进宫哭灵了,连床都不大下得来,很是忧心忡忡,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到底平夫人也是快交七十的人了,人生七十古来稀,算是高寿了。

她想了想,吩咐何妈妈道:“妈妈立刻坐车回去一趟,看母亲这会儿怎么样了,再问问我什么时候去平西侯府吊唁比较妥当。”自她当初与平隽议亲不成后,她就再没登过平家的门了,如今贸然登门,连她自己都觉得不自在。

何妈妈忙应了:“少夫人放心,我这就回去。”就要退下换衣裳去。

“回来。”却被简浔叫住了,道:“算了,母亲这会儿必定在平西侯府,只怕父亲与沂儿也是,你回去也是白跑一趟,我明儿还是直接去平西侯府吊唁罢。”

她是代表睿郡王府去吊唁,何况那些旧事早已是时过境迁,有什么可不自在的,难道谁还敢对她无礼不成?

事实也的确如此,次日简浔去平西侯府吊唁时,平家众女眷包括平大太太在内,都是十分的客气与感激。

其他冲着平隽来吊唁的夫人太太们,更是一个个殷勤备至的试图往她跟前儿凑,做不了首辅大人的丈母娘,能与摄政王妃交好,也是好事啊,偏这些日子摄政王妃一直在家里养胎,一早就放了话谁也不见,她们是想献殷勤也找不到机会,如今终于有机会了,自然不能错过了。

弄得简浔不得不应酬了众人一回,末了还是平氏出面,说她如今累不得,要带她去屋里歇息一会儿,才算是“解救”了她。

简浔见平氏一双眼睛又红又肿,脸却白得没有血色,知道她很为平夫人的去世伤心,一出了灵堂,便握了平氏的手,轻声道:“母亲,外祖母这是喜丧,像她这样高寿,又儿女双全,一生都富贵平安,子孙成器的人,满盛京也找不出几个来,所以您别太难过了,节哀顺变罢。”

平氏“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嘶哑,道:“我知道,母亲这样已是难得的福气了,我就是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自己以后就是没娘的孩子了,你别笑话儿我啊,我虽也一把年纪了,在自己母亲的面前,却永远都是孩子,不过她老人家也不是病了一日两日,我早有心理准备了,过几日自然就好了,你别担心。”

简浔点点头:“我明白母亲的心,对了,父亲和沂儿呢,在外面帮着舅舅表哥们待客吗?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

平氏道:“你父亲和沂儿都在外院,泽儿也回来了,回头我让他来见你,他长高了好些也长壮了好些,你只怕都认不出他来了。至于你外祖母的丧事,家里子弟众多,外院没什么可操心的,内院你三舅母虽病倒了,大表嫂也在坐小月子,但有你大舅母二舅母和几位表嫂,还有族里的女眷并三舅母的娘家侄女儿金小姐帮衬,倒也应付得过来,何况再不济了还有我呢,哪能让你帮忙。”

“那就好。”简浔听得连连点头。

正要再说,忽然瞥见前面不远处,一个颇有些眼熟的人,带着两个丫鬟急匆匆的走远了,因是昨儿才见过的,倒是一眼就足以让她认出对方正是昨儿那位“俊俏公子”了,可见二人是真的有缘也有份啊!

她忙问平氏:“母亲,方才走过去那位小姐,您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吗,我看她的年纪,应当与平家的表姐表妹们都对不上。”

平氏“哦”了一声:“那就是你三舅母的娘家侄女儿金小姐了,闺名一个‘斐’字,又漂亮又能干,府里上下都很喜欢她,你外祖母昨儿临终前,还想让你表哥娶了她,只可惜,你表哥怎么也不肯同意,弄得你外祖母虽不至于是含恨而终,也算是带着遗憾走的,你三舅母也因此很是生气,不过金小姐却是个难得大方的,见你三舅母病倒了,五表嫂又是新进门不久的小媳妇儿,说话做事都娇娇怯怯的,三房连个可以支应的人都没有,便主动站了出来,帮着打理一些事宜。”

说完顿了顿,“也不知你表哥怎么想的,金小姐这么好的姑娘,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等他以后娶了个空有家世,却娇娇滴滴,什么事都做不好的千金大小姐时,他就知道后悔了!”

平夫人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想临终前把平隽的亲事定下的,他如今是做了首辅,权倾朝野威风八面,可在平夫人心里,仍是那个最让人不省心,最让她放心不下的孙子。

金斐家世是差了些,可自家已经够显赫,自己孙子也已爬得够高了,实在很没有必要再借联姻来达到强强结合,更上一层楼的结果,最重要的,反倒是姑娘的人品才德,当不当得起首辅夫人和平氏宗妇。

平夫人活了快七十年,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金斐事事已经做得足够好的表象之下,更厉害更能干的真正水平,不是她妄自菲薄,自家现有的儿媳孙媳里,真没一个及得上她的,这可不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宗妇孙媳妇吗?

所以赶在临终前,她特意让人去请了本不该出现在她病房,在她交代自己儿孙们遗言这样场合中的金斐来,然后当众将平隽和金斐的手拉到了一起,意图与愿望已是不言而喻。

只可惜平隽还是那句话:“我如今还没有娶亲的打算,请祖母见谅。”然后抽回了自己的手。

弄得本就只剩一口气的平夫人,差点儿立时落了气,平大老爷见状,只得立刻将儿子赶了出去,然后与平夫人说,这桩亲事他同意了,让平夫人安心。

谁知道平隽在外面听说后,又跑进来说了一遍自己的不情愿:“虽说婚姻大事由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父亲应当知道,我从来不由人摆布的,任何人都不行,任何时候都一样,所以,您同意了这门亲事是您的事,与我无关!”

事情只能到此为止,平三太太难堪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觉得平隽侮辱得何止是自己的侄女儿,连自己和自己的娘家,都被一道给踩了个彻底。

反倒是金斐,一脸的平静无波,只看着平隽说了一句:“你最好祈祷你将来没有后悔说方才这些话的那一日!”

平氏说着,叹道:“平心而论,我也觉得金小姐极好,这是我自己的感知自己的判断,并不是人云亦云,你表哥若是错过了她,极有可能这辈子再遇不上比她更好的女子了,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简浔心不在焉的应道:“表哥打小儿便智多近妖,也许,他就喜欢那种娇娇怯怯,什么事都做不好的千金小姐呢,毕竟他已够聪明够强大,什么事都能游刃有余了,还要个聪明能干的妻子做什么?”

以前她就说过,平隽那样的人,这辈子要么娶个与他一样聪明的妻子,两个人旗鼓相当,惺惺相惜,既是夫妻,也是最欣赏彼此的知己,要么就娶个单纯的人人都一眼就能看到底,对他崇拜地五体投地奉若神明的妻子。

若昨儿没有见过金斐在先,简浔还觉得,这门亲事也有可取之处,平表哥日日公事已经够忙够累了,回到家中若还不得安宁,也太难为他了,可她先见过金斐了,想起平表哥真要恶劣起来,那真不是等闲人能受得了的,她的朋友那么好那么光芒四射,明显不是囿于内宅的娇滴滴的寻常千金小姐,才不要给平表哥糟蹋呢,——没错,如今至少在简浔单方面的认知里,她和金斐已经是朋友了,至于金斐那边,她相信很快她也会承认自己这个朋友的。

所以,平表哥还是就娶个单纯的妻子罢,反正他能干么,能者多劳,能摆平外面的事,家里的事自然也难不倒他。

简浔想着,又道:“母亲也别叹息了,这事儿您再急也急不来,且顺其自然罢,倒是那金小姐,听母亲说来,实在是个难得的利落人儿,我都想结识一下她了,不然母亲替我引荐引荐?指不定倩姐姐也会很喜欢她呢。”

平氏闻言,倒也没多想,只道:“那我先带你去前面的小花厅落脚,再打发人请她去,不说你比她年长身份比她尊贵,只说你如今怀着身孕,也该她来见你才是。”

引着简浔去了前面一座小抱厦里安顿下来,叫人沏了茶上了点心来后,方叫人请金斐去了。

金斐来得极快,在进门前与从里面出来的平氏行礼后,擦身而过间,心里犹在纳罕如今人人争相奉承巴结的摄政王妃,怎么会忽然召见名不见经传的她,虽彼此算来都是平家的表小姐,可二人说穿了,真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也不知此行是福是祸?

但面上却不表露出来,进来后便目不斜视,不卑不亢的给简浔行起礼来:“民女金斐,见过摄政王妃。”

简浔已笑道:“金小姐快免礼,算来我们还是表姐妹呢,何况前日我们就见过了,且不必这般客气。”

趁机打量了金斐一番,见穿了女装的她,虽比昨儿男装时多了几分娇美,但眉眼间的英气与顾盼神飞的神采,还是如出一辙,真是从外貌到气度,都与平隽再相配没有了,只可惜,平表哥这次有眼不识金镶玉啊,只盼他别应了金斐的话,有朝一日悔不当初罢。

金斐便应声直起了身来,一面笑道:“民女不敢与摄政王妃表姐妹相称,不过摄政王妃说前日就见过民女了,请恕民女眼拙,并不记得曾见过您,还请您明示。”

一面也不着痕迹打量了简浔一回,见这位摄政王妃虽一身简简单单的衣饰,却着实美得让人见过就忘不了,最重要的是,她眉宇间那种自信与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从容,让她一下子与寻常女子,有了鹤立鸡群般的差距,不由暗暗由衷欣赏的感叹,难怪能让摄政王那样的人物一心一意,当做掌中宝心尖子呢,她若是男人,有幸娶这样的女子为妻,也一定会跟摄政王一样的,

简浔示意金斐坐了,方道:“前日我路过楠汇坊前户部左侍郎家门前时,见过金小姐一面,说来,我还该感激你呢。”

金斐就瞬间明白是那日自己一时激愤之下,出言挤兑杨大人时的场景,好巧不巧儿让简浔看了个正着,今儿来了平西侯府后,又好巧不巧的见到自己,认出了自己,忙笑道:“民女只是做了任何一个有识之人都该做的事情罢了,当不得摄政王妃这一句‘感激’,倒是民女当时,那个一般人都该认不出民女来才是,何况摄政王妃还离得远,您是怎么…”

她做那样的女扮男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几乎就没露过马脚,这摄政王妃怎么一眼就认出来了,这眼睛也未免忒利了罢,还是,当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金斐暗暗自凛,她虽然暗地里生意做得不小,还蒙人送了个“点金公子”的诨号,但有钱再能使鬼推磨,在真正的上位者和当权者面前,也是不值一提的,他们要捏死她,也就比别捏死一只蚂蚁,稍稍难一些而已,她可不想,自己忽然就无声无息的死了,还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简浔笑道:“金小姐别急,你妆扮得已经够惟妙惟肖了,主要是你本身的气质太引人注目了,我呢,又经常出入皇宫,你也知道,宫里有很多太监,他们都是没有喉结的,我当时远远的看到你没有喉结,可你的气度又是太监万万不可能有的,于是就做了个大胆的猜测,没想到我们竟是如此有缘,这么快又再见了,我之前跟我母亲说话儿时,远远的看见你带人走过,一问我母亲,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主要是她前世在宫里待的那几年,真的见过太多的太监了,所以在辨别男女上的目力,就这样练了出来,而且金斐的气质,怎么说呢,让她有种同类见了同类,不由自主就会被吸引住的感觉,这应当就是人们常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了。

金斐这才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民女还以为,自己的乔装之术真那么不堪一击呢,吓的民女都在想着,以后可不敢再偷溜出去了。”

简浔听得轻笑了一声:“你别一口一个民女的了,我也不叫你‘金小姐’了,我单名一个‘浔’字,你叫我浔姐姐浔表姐都使得,我大姑子惠安县主,与我打小儿一起长大的,也是个爽利的性子,改日得了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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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老公头被广告牌给砸伤,缝了针,还貌似有点轻微脑震荡,真是祸从天降啊,/(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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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二回 师兄,谢谢你

金斐被简浔的热情弄得有些受宠若惊。

方才她还听那些来吊唁的夫人太太们暗地里嘀咕‘当日在宫里哭灵时,便知道摄政王妃不好说话了,没想到私下里也是一样,与旁的年轻媳妇子一点不一样,难怪嫁了摄政王呢,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可见摄政王妃不是个轻易就肯与人打交道,更别说深交的,现下却待自己这般随和友善,实在让她,有些个无所适从,不能不多想啊。

只能笑道:“承蒙摄政王妃错爱,可民女…可我何德何能,能得您这般刮目相看,我还是叫您王妃罢,我爹娘还在时,都叫我的小名儿‘斐斐’,您若是不嫌弃,也可以这样叫我。”

一面又觉得自己太多疑了,人摄政王妃全天下一等一尊贵的人物,图她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什么啊?可她这一路走来,真不是一开始生意就做得这么大,一开始就这么多疑的,还不都是让环境给逼出来的。

简浔见金斐对自己还是持有怀疑,也不生气,只笑道:“那我就叫你斐斐了啊,斐斐,你别多想,我并没有旁的想法,只是觉得你我或是同道中人,所以想结交一番罢了。我这些年除了惠安县主,并没有旁的密友,她也是一样,只因为我们两个都不爱好其他千金小姐爱的花儿粉儿啊的,受不了与她们打交道时的九转十八弯,你既女扮男装了混迹于市井中,可见也是个不耐烦这些的,而且你前日那番话,实在很得我好感,所以…,不过,你若实在不愿意与我深交,那也罢了,我们就君子之交也是一样。”

其实她还有一点私心,她近来虽没见宇文倩,但想也知道,她的情绪不会好,若有了感兴趣的事情给她做,她应当就不再时时都沉浸在那些不好的回忆里了。

金斐女扮男装的样子,差不多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不止是外形,还有她的言行举止,都颇像模像样,可见她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再结合平氏与她说的,金家早年生意做得很是风生水起,如今金家却只剩金斐一个人了,那他们那些生意,不说全部,至少也有一半以上,应当至今还是掌在金斐手里的。

那她的见识阅历,至少在某些方面,必定连自己也及不上,就像一本新书,每一页翻下去,都可能有新的发现新的感悟,宇文倩有了这本书,这本书还有可能会带着她做一些她以往从来没做过的事,于她彻底走出来,无疑是事半功倍。

念头闪过,耳边已响起金斐的声音:“没有,我很愿意与王妃深交。王妃可能不知道,我这些年用日日都生活在尔虞我诈里来形容,虽有些夸张,但也的确经历了太多的骗局太多的艰难,所以,别人便是真对我示好,我首先想的,也是人家会不会是别有所图,另有居心?以致这些年下来,我看似与周围的人都交好,但要说知心密友,却是一个也没有,今日承蒙王妃错爱,我、我愿意赌这一次,哪怕最后的结果,并不如我所愿,‘士为知己者死’,我也甘心情愿,只为王妃方才说的那四个字‘同道中人’,我就愿意赌这一次!”

摄政王妃与她说话时,眼里的真诚与澄净是别有居心之人绝对伪装不出来的,多少总会露出一些马脚来,她也算是阅人无数了,怎么会瞧不出来,可她愣是没瞧不出来,要不就是摄政王妃段位太高,要不就是她没有一点坏心,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决定交这个朋友了。

简浔就笑了起来:“真正的知心密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辈子得一个已是幸甚之至,没有反倒是正常的,希望我们能尽快成为彼此的知己罢,只是这几日只怕你都不得闲,等过几日你忙过了,去王府找我好不好?我如今身上有门禁令,出门只怕还没你自由,到时候我也好介绍惠安县主与你认识。”

金斐既已决定与她深交了,对待朋友的态度自然又不一样,多了几分亲切,少了几分客套,笑道:“您这样的门禁令,旁人想要还没有呢,您就知足罢。等忙过了这几日,我一定去找您,虽说我如今帮着管事实在名不正言不顺,但我姑母待我是真不错,我便为了她,少不得也只能尽心尽力了。”

想也知道平隽那日在自己的祖母临终前,也紧咬牙关不肯娶她,已成为平西侯府如今最大的一个八卦了,下人们再忙再累,私下里也不可能不嚼舌根,连主子们自以为背了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不是吗?

所以,金斐并不觉得自己有藏着掖着的必要,当然,也没必要挂在嘴边,逢人就诉说自己的苦情与委屈,只大大方方的,当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也就是了。

只是想到平隽,还是会忍不住有几分恼怒,等着瞧罢,我总有一日会让你后悔的!

简浔并没有问她为什么‘名不正言不顺’,只笑道:“那我就在家里恭候斐斐的大驾了。”

当下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平氏进来说有下人等着金斐示下,她只得辞了简浔,行礼退下忙自己的去了。

平氏这才坐到了方才她的位子上,与简浔道:“看浔儿你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与金小姐相谈甚欢吗?”

简浔点头道:“还行,金小姐真是个不错的人儿,表哥是真个有眼不识金镶玉了。”聪明能干的女人都是一座宝藏,尤其金斐这种遭遇了那么多不幸与艰难,却仍能挺直脊梁做人,柔韧不屈的,只可惜,平隽显然不是那个识宝惜宝之人,那也是他自己没福气。

平氏叹道:“那有什么办法呢,这种事谁也勉强不来。不过若金小姐是我的女儿,我还未必愿意将她嫁给你表哥呢,你不知道,自他当上首辅以来,多少人家拼了命的讨好他,又是送银子又是送女人的,因为银子都被他充了国库女人都被他赏了人,那些人家没着了,竟又想到了送自家的女儿侄女儿给你表哥,说是做妾也情愿,这叫什么事儿?你表哥之前倒是都拒了,如今要守孝,那些人也只能暂时收敛,可以后呢,以后谁说得准,万一你表哥哪日就动摇了呢…反正谁也管不得他,且由不得他去罢,我如今只庆幸,你两个弟弟不像他。”

其实平氏最担心的,还是万一平隽至今仍惦记着浔姐儿呢?那就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简浔听得若有所思,平隽只是首辅,旁人已变着法儿的送女人给他了,宇文修说来更尊贵更显赫一些,岂不是,想给他送的人更多?可她竟然一点风声也没听到过…她忙敛住心神,与平氏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母亲也不必太担心,对了,泽弟这会儿得闲吗,我想见见他,不然他不定什么时候就回军营了,我又得好长时间才能见他了。”

平氏忙道:“他能有什么事,自是时时都得闲,我这就打发人叫他去。”指了自己的丫鬟去传话。

不一时,简泽便来了,果然长高长壮了,看着也沉稳了好些,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了,简浔打量了他一回,问了他一些在军营里习惯不习惯的话,末了笑向平氏道:“再过两年,母亲与爹爹就好抱孙子,含饴弄孙了。”

说得简泽黝黑的脸上浮上了一抹可疑的红晕,道:“姐姐成了亲,怎么就跟别的妇人一样,逮着我说的都是这些了?怪道人都说‘长舌妇’,不说‘长舌女’呢。”

平氏忙骂道:“怎么跟你姐姐说话的呢,她还不是关心你,何况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你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简浔笑着接道:“就是,还是个爷儿们呢,原来脸皮这么薄?好了,不说这些了,你方才说你在军营里人缘可好了,武艺也是拔尖的,这些我都信,不然岂不是太辜负祖父和爹爹多年来的悉心教导了?不过,你也不能骄傲才是,也别想着你姐夫可以给你开后门儿,他的军功,还有当年祖父的军功,都是凭自己的真本事,一刀一枪挣出来的,你哪怕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不能堕了祖父的威名才是。”

简泽方才只是在开玩笑,不过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会儿忙起身正色道:“姐姐的教诲我都记下了,虽不敢说以后我能取得怎样怎样的成就,但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不叫姐夫面上无光,不叫祖父在九泉之下不能安心的。”

简浔点点头:“那就好,且忙你的去罢,等下次回来时,也去王府瞧瞧我,我那时候身子可能更不方便了,要回府见你怕是不现实,你姐夫也惦记着你呢。”

简泽忙应了,说了些让姐姐保重身体的话,自行礼退下了。

余下简浔又与平氏拉了几句家常,见时辰不早了,她若留在平西侯府用膳,彼此都不方便,便由平氏带着,去前面辞了平大太太等人,坐上了回睿郡王府的马车。

晚间宇文修一如既往满脸疲色的回来了,简浔见了,自是免不得心疼,想让他放松一下心情,便一面亲自服侍他更衣,一面笑道:“是不是今日所有的官员都去了平西侯府吊唁,变着法儿的对平表哥献殷勤,师兄无人可用,所以才累成这样啊?”

宇文修听得笑起来,道:“可不是吗,平首辅素日油盐不进,如今终于有机会可以光明正大的献殷勤,他还不好回绝了,自然谁也舍不得放弃,你不也去了平家吗,是不是人山人海啊?每次也就只有达官贵人家里办红白喜事,才能让人觉得,原来盛京还是很繁荣盛京的人还是挺富裕的。”

简浔听得“咯咯”直笑:“文武百官一定不知道,冷面摄政王,也有这么促狭的时候。”

说完,忽然自身后轻轻抱住了他的腰:“师兄,谢谢你…”

宇文修一怔,转身抱了她在怀里,道:“怎么了,忽然这般客气这般感性,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先给我点甜头吃吃,我待会儿吃人嘴挼,就不好责怪你了?”

“呸!”简浔啐道:“我哪有做错过事,说得我不知道多少前科似的。我是感谢你把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给我挡得严严实实的,让我丝毫不必烦心…我今儿听母亲说了才知道,不知道多少人拼了命的想巴结平表哥,又是送银子又是送女人,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送给平表哥做妾都情愿,他都这般奇货可居了,你自然只有更盛的,可我什么风声都没听到过,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往我跟前儿凑,或是托了人来拐弯抹角的说项,毕竟我如今怀着身孕,身子不方便,若是贤惠的,就该主动替你收人才是,所以我要谢谢你。”

说到最后,一脸的郑重与认真。

别说外面的人受利益驱使了,睿郡王做父亲的,与宇文修没有利害关系,也曾借云侧妃之口,旁敲侧击的让她替宇文修收人,只不过云侧妃说得隐晦,只是略提了提某某人家正妻有孕了,便安排了通房侍寝,通房也因此有了身孕,旁人都说这是“双喜临门”,便点到为止了。

可简浔岂能听不出来,睿郡王是盼着她能贤惠大度,不但自己为睿郡王府和宇文修开枝散叶,最好还能让其他人为王府和宇文修开枝散叶,让王府枝繁叶茂的?

她却是听过就算,凭什么她辛辛苦苦的替丈夫怀孩子,丈夫却连最基本的为她素上这么几个月都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婚姻里从来都只容得下两个人,平白多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来,算怎么一回事?那些真正枝繁叶茂的世家大族,譬如平家,子弟里又有几个是庶出的了?她相信宇文修,相信自己的眼光,但她也绝不会拿自己的婚姻自己的爱情去冒一丝一毫的险。

倒是没想到,她为保护他们的婚姻与爱情只是默默的、带着私心的做了一小步,他却默默的、无私的做了一大步,虽乍一听见让她觉得在意料之外,可稍一细想,便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了,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是他爱得更多,付出得更多不是吗?

宇文修这才明白简浔方才为何会那般感性,向来在她面前都脸皮奇厚,抓住一点机会就要为自己讨好处的人,这会儿破天荒有些不自然起来。

略有些粗鲁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方沉声道:“这有什么可感谢的,你给我怀孩子已经够辛苦了,我旁的忙帮不上,难道连最基本的洁身自好也做不到?连最基本的让你少烦心些都做不到?让自己的妻子和别的女人为了自己争风吃醋,久而久之,弄得夫妻离心,家里乌烟瘴气,都是蠢货男人所为,我可自来不认为自己是蠢货。何况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做,当年岳母怀泽弟沂弟时,岳父不也是这样做的吗,既是岳父又是师父,我也是怕他知道我敢做对不起你的事,追上金銮殿也要揍我,那我摄政王的体面与威严岂非荡然无存了,以后还怎么服众啊?”

一席话,说得简浔笑不可抑,“你就胡说八道罢你,你如今是威风八面的摄政王了,爹爹哪敢打你啊,他也不会打你,他只会直接过来王府,让人替我收拾好箱笼,将我接你家去,以后再不让你见了…”

笑着笑着,却忍不住红了眼圈,再次抱紧了他的腰:“师兄,我真的很庆幸,能嫁给你,能与你相知相许。”

婚姻从来不是简单的两个人之间的事,父母家业,兄弟姐妹,儿女后嗣,等等等等,这些琐碎掺杂在婚姻之间,积沙成塔,再好的感情,再多的爱恋,在这些经年累月的琐碎里,也会渐渐消磨光了,可这一刻,简浔却无比坚定的知道,他们两个永远不会走到那一日,他们的感情永远都会跟现在一样,历久弥新,他们只会一直、一直的幸福下去!

如此过了几日,金斐果然依言来拜访简浔了,简浔一面让人迎她进来,一面打发人去忠靖伯府接宇文倩去。

因今日是到别人家做客,金斐也没有立场为平夫人服丧,所以她的衣妆较之上次的整体素淡,显得鲜灵了许多,人也因此显得越发漂亮了,不过不变的,还是那份不卑不亢,大气从容的气度。

简浔看着就喜欢,让人上了茶来,笑道:“府里的忙碌暂时告一段落了罢?当初我祖父去世时,也是这样,前七日个个儿都忙得脚打后脑勺,过了七日,就好得多了。”

金斐点点头,笑道:“是好多了,我姑母身体也好多了,所以我一得了闲,就来拜访王妃了,不瞒您说,我事后是越想就对您越好奇,越好奇就越想更深入的了解您,方才在来的路上,简直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这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是多么的盼望能有个知己好友,原来友情也能让人,唔,怎么说呢,用‘魂牵梦萦’来形容虽有些不合适,也有些夸张,但我相信,王妃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简浔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应当与当初孔圣人感叹‘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时,是一样的,其实我这几日也有这样的心情,今早上起来,还与丫头们感叹,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拜访我呢,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两个人说着话儿,很快宇文倩也到了,看起来气色竟很不错,情绪也不错,倒让简浔小小的意外了一下,她还以为,会看到一个消沉低落的她呢。

她忙介绍金斐与宇文倩认识,彼此才说过几句话,便已对彼此掩不住的满眼欣赏了,可见交朋友这事儿除了看缘分,志趣相投,气性相仿是多么的重要了。

只是到底金斐是后来的,彼此交情还不深,简浔宇文倩与她也不可能真就无话不谈,三人便只是捡些轻松愉快的话题来说,金斐这些年到过的地方,无疑是三人中最多的,到了后来,就渐渐成了她一个人说,简浔与宇文倩津津有味的听。

三个人因此度过了愉快的一日。

到了申时,金斐先告辞离去了,余下宇文倩与简浔道:“这金斐倒真是个不错的,虽只是一介民女,与你我谈笑风生时,却一点不露怯,也不刻意的奉承巴结我们,一派的大家风范,实在对我胃口,这个朋友我交了。”

简浔笑道:“正是因为知道合倩姐姐胃口,我才特意介绍你们认识啊,慢慢来罢,一次两次见面之后,就成为了密友知己的,这世间也没几个,她挺不幸的,父母弟弟都不在了,早年因着父亲身体不好,她得一个人摸爬滚打,撑起整个家,如今更得自己摸爬滚打了,太急进太热情只怕适得其反。”

说完,又上下打量了宇文倩一番,道:“我那日听师兄说,你情绪很激动,我这些日子还一直担心,你会又钻牛角尖了,如今见你好好儿的,我也可以放心了。”

宇文倩闻言,沉默了片刻,才道:“当日的确有些激动,回去后也的确钻了牛角尖,觉得无论如何,已发生的事都改变不了,已染上的污点也去不掉了,但你姐夫不容我再逃避了,这些日子一直都与我在一起面对,一起克服,想来再过一阵子,也就能好了…你和弟弟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