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等人进门,老夫人身边的翠玉姑姑便走上来,先是对慕容壮壮行礼,继而对袁氏与子安道:“老夫人请夫人与大小姐到正厅。”

子安没搭理翠玉姑姑,扶着袁氏跨过高高的门槛,便径直往大厅而去。

相府大厅,灯火通明,老夫人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夏丞相坐在右侧,太子本也有位子,但是他不坐,由人搀扶着站在了梁太傅的身旁,看着倒是有几分梁太傅跟班的架势。

至于大厅的右侧,坐着两个人,看样子都是今晚议事的太子党大臣。

左侧坐着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他样子威严,见到子安与慕容壮壮进来,他便首先站起来。

他身后,站着几名捕快打扮的人,子安推测他就是京兆尹梁大人,梁太傅的那位侄子。

夏婉儿与玲珑夫人由大夫在旁处理伤口,见子安进来,玲珑夫人哭着跪下来,“母亲,请您为妾身做主,妾身无故被她这样毒打伤害,连手指都剁去,只伤害妾身也就罢了,婉儿已经指婚给太子,却被她毁掉容貌,以后如何见人?求母亲与诸位大人为妾身做主啊。”

众人起身,先见过慕容壮壮,慕容壮壮径直走过去,坐在京兆尹旁边的椅子上,四名侍卫迅速地站在她的身后,如四座大山一般守护着慕容壮壮。

她坐下来之后,才淡淡地道:“都坐吧,站着干什么?”

众人才坐下来,眸光齐刷刷地看向子安与袁氏。

子安扶着袁氏走向慕容壮壮的身边,打算让她坐下来。

老夫人厉喝一声,“你们两人给我跪下!”

子安没有照做,而是径直扶着袁氏坐下来之后,才抬起头看着老夫人,“老夫人,敢问孙女与母亲犯了什么错?竟要进门就罚跪?”

老夫人眯起眼睛盯着子安,脸色铁青,额头的青筋也微微突显,她一拍桌子扶手,厉色道:“你还敢问你犯了什么错?也怪老身往日太纵容你的缘故,竟使你变得如此跋扈刁毒,连庶母也敢出手伤害,今日太傅与梁大人在此,老身断不能容你,必要大义灭亲。”

说完,她转头看着京兆尹梁大人,痛心疾首地道:“梁大人,老身治家无方,教孙有误,本是家事却不得已惊动大人,老身实在是羞愧,此事便劳烦大人审理,该打该罚,都不必看老身的面子,依照律法办事即可,正好公主也在场,老身更是偏帮不得。”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面容恭谨地看向慕容壮壮,但是眼底冰寒一片,毫无恭谨之意。

慕容壮壮看着众人身旁都有茶水,唯独她坐下来,无下人上来敬茶,看来相府是真的欺她无权。

京兆尹梁大人听了老夫人的话,便拱手道:“老夫人不需自责,此事本是伤人案,由衙门审理也是应该的,既然今日太子与公主在场,太傅大人也在,也省得回衙门,便先在此地了解清楚情况,再做后算,不知道太子殿下的意思如何?”

太子冷冷地道:“自然是要在这里审理的,本宫不去衙门,你赶紧问询,正如老夫人所言,该打该罚,该蹲大牢,都在今晚了事,不许再拖。”

太子双腿已然麻木,但是却又坐不得,心中已经不耐烦,若不是为了出这一口气,他早就走了。

梁大人拱手,“是,谨遵殿下的吩咐。”

他坐下来,先是看了袁氏一眼,他不知道袁氏失明,只见袁氏额头包扎,受伤的位置与玲珑夫人一样,熟知律法的他,自然知道此事有些棘手,但是所幸太子与叔父在,料想也不会太难审理。

他的眸光落在子安的脸上,道:“夏子安,这里非公堂,所以你无需下跪,可在问话期间,你必须站立。”

子安本就是站立着,听了梁大人的话,她淡淡地道:“然则,大人以为我现在是坐着吗?”

梁大人见她这般傲气,便道是有公主在堂保着,又道:“好,本官问你,玲珑夫人指认拽住她的头发,拖向医馆门口撞在大理石上,再用匕首断她一指,后又伤了相府二小姐夏婉儿,你可认罪?”

子安道:“没错,都是我做的,但是敢问大人一句,我何罪之有?”

第一百一十九章开堂

梁大人脸色微微愠怒,“既然你承认是你所为,为何却说你无罪?你无故伤害庶母与庶妹,于律法而言,便是有罪。”

子安澹然道:“大人既然问询,为何不先问我何故伤她们?”

梁大人不悦地道:“就算出于什么原因,你都不可私下伤人,庶母虽说不是母亲,却也是你的长辈,再说你重伤她们,已然是犯了律法,当着太子殿下与公主的面,竟说你无罪?身为相府大小姐,你怎可先是不仁不孝,继而再如此厚颜无耻?”

慕容壮壮听了梁大人的话,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哪里是问案的话?事实不问,只一味道德指责,看来她刚才跟子安说自己与老七都无法徇私,是大错特错了,因为,有人已经徇私在先。

她正想出言相助,子安却已经开口,“大人,我母亲是相府当家主母,虽无封号在身,却是正经的当朝一品丞相夫人,一位当朝一品大员的夫人,遭人谋害,推下马车,大人认为此事的严重性在哪里?”

梁大人一怔,“有这等事?”

“我母亲是在出宫回府的途中,遭我的庶母与庶妹推下马车导致重伤,双目失明,我身为相府嫡出大小姐,请问大人,从我大周的律法与礼法而言,我是否有这个权力惩治谋害我母亲的凶手?”

子安句句铿锵有力,先从律法,再到礼法,虽字字简短却也滴水不漏,几乎让梁大人无可辩驳。

梁大人只得看向玲珑夫人,“陈氏,夏子安指认你推主母下马车导致其重伤失明,你对此事有何辩解?”

玲珑夫人哭着大呼冤枉,“大人,这绝对是冤枉啊,妾身怎可能会做出此等歹毒的事情来?”

“事发经过到底是怎么样的?你具体说给本官听。”梁大人虽端了神色,语气却也十分温和。

玲珑夫人道:“回大人,事情是这样的,昨夜入宫参加宴会,出宫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亥时过,相爷送了妾身等人出宫,便说要与太傅大人喝一杯,让夫人与妾身带着婉儿先行回府,出宫的时候,一直都是好端端的,夫人说累了,要休息一下,不许我与婉儿说话,后来婉儿不小心说了句担忧太子,夫人便顿时发飙,骂了许多难听的话,说婉儿犯贱,丢人,不该去为太子求情,妾身与婉儿开始都没敢搭话,知晓她在府中一直都是这个脾气,想着任由她发泄一通便没事,谁知道她越骂越过分,竟侮辱妾身与婉儿,妾身实在是忍不住,便回了几句嘴,这回嘴可不得了,夫人就跟疯了似地扑打妾身,一巴掌一巴掌地打在妾身的脸上,婉儿拉开了她,隔在妾身与她中间,她见打不着妾身,竟掀开帘子就跳下去,跳下去之前,还撂下话说要让妾身背上谋害主母的罪名。”

玲珑夫人说得十分生动,形象,连动作都加了进来,眼底的悲愤也掩盖不住,仿佛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然后呢?”梁大人见子安没有辩驳,便继续问道。

“她跳下之后没多久便有马车上来拦下,是公主的侍卫,说我们牵涉伤人案,要带我们回去审问,回去的途中,刚好遇到了太子,殿下听得说我们牵涉进伤人案,也要跟着去看看,到了医馆那边,我们才知道原来是公主与夏子安救起了夫人,公主问起缘由,妾身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夏子安便上前拽住了妾身的头发往门口拖去,她的力气很大,像是要把妾身置于死地,拽住头发便撞向门口,任凭妾身如何求饶都毫不留情,拽住妾身撞墙之后,她还没放过妾身,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砍下妾身的手指,婉儿上前救妾身,更是被她用匕首毁容,那一脸的血飞溅出来,她却还在冷笑。”

她把子安施暴的过程说得十分详细,甚至连冷笑这样的面部表情都说来出来,若不知道内情的人听了,只会觉得夏子安残暴不已,连自己的庶母与妹妹都可下这样的狠手。

玲珑夫人说完,又哭着说:“大人,妾身句句属实,太子殿下与公主都在场看着,大人若不信,可以问问殿下与公主。”

梁大人倒抽一口凉气,看着子安厉声问道:“竟下手如此狠毒,亏你还是相府的大小姐呢,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速速把你行凶的匕首拿出来。”

子安却不拿,只是上前一步,神色有些讽刺,“大人,您是掌管京中治安多年,深谙审案之道,不容我说,你也应该明白,问案子取证,需要听取两方的叙述,如今你只听了她说,不问证人,不问我,不问我母亲,便说我狠毒,让我取出所谓的行凶凶器,真不知道大人这些年断下的案子,有多少是冤假错案。”

老夫人像是终于忍耐不住心头的怒火,怒斥道:“你还敢狡辩?速速认罪还能对你网开一面,,若强行狡辩,不认罪行,只会增加你的刑罚,到时候,相府也保不住你。”

子安冷冷地道:“老夫人,子安从不敢心存奢望相府会保我,你们今晚摆出这个阵势,不就是要折我进去吗?既然你们要拿此案说事,我们便说道说道。”

她转身看着玲珑夫人,眼底像似淬了碎冰般冷寒,“你说我母亲在马车上辱骂你,毒打你,甚至为了诬陷你谋害主母不惜跳下马车,且不说这部分无证人看见,就算有,她跳下去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让马车停下来去救她?”

玲珑夫人仿佛早料到她会这样问,不慌不忙地道:“她跳下去的时候,马车行不快,很慢的,婉儿还掀开帘子看了一下,她跳下去的时候还能站起来。”

“好,就算她能站起来,你们没有停车继续往前走,那么,是要在这晚上亥时后把她丢在这无人大街,是吗?”子安继续逼问。

玲珑夫人脸色变了一变,“不,不,我当时被她打得有些头晕,一时回不过神来,而且当时我也没有意识到马车没有回头,我以为,车夫会回头的。”

这相府的当家主母被丢在外面,传出去可不得了。

子安再逼近一步,“如此说来,车夫是知道我母亲掉了下去,是吗?”

“这个,应该知道,她跳下去的时候声音很大,街道寂静无人,他应该…”玲珑夫人结结巴巴,这些细节当时她没有想好,本以为这么多人在场,这些细节无需深究的。

她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思绪已经被子安牵引着走。

第一百二十章礼亲王来了

子安没有点破她话里的漏洞,也不等她说完,便继续问:“那么,在我母亲跳下马车多久之后,公主的侍卫追上来?”

“很快就追上来了,应该是我们走出十余丈,侍卫就追上来了。”玲珑夫人迅速回话。

夏丞相一直都没说话,听到这句话,厉声道:“你不要一味乱了思绪,想清楚了再回答,所回答的必定要是事实的全部,不可有半句假话,知道吗?”

玲珑夫人被他喝了一声,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连忙道:“不,不止十余丈,当时我脑子有些晕,婉儿顾着照顾我,应该有二十余丈甚至不止的。”

子安淡淡地扫了夏丞相一眼,“好,二十余丈,侍卫追上去之后,问了车夫,车夫说不知道母亲掉了下去,但是,你方才说车夫应该知道母亲掉了下去,前后矛盾,夫人如何解释?”

玲珑夫人眼神有些慌乱,“这个,这个我也不是他,怎么知道他见到没见到?”

子安淡淡勾唇,“好,就当他没有看到,也不知道马车里的事发经过,他的口供可以作废。”

玲珑夫人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还是跟着点头,“是的,他的口供不可信。”

子安唇瓣再勾起一些,“好,也就是说,在我母亲掉下马车到公主拦截下你们,是相隔了二十余丈的距离,二十余丈,便是从这里到大门口的距离,是吗?”

玲珑夫人想回答是,但是,心里知道绝对不止这点距离,可若回答不是,那么就证明她是真的想抛下袁氏了。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子安带着走,求救地看向夏丞相。

夏丞相咳嗽了一声,梁大人便会意,看着子安问道:“夏子安,如今是本官问讯,不是你问,你母亲是跳下来的还是掉下来的,都不是重点,因为在她下了马车之后,还能站起来,证明她的伤势不是由堕马车造成的,失明便更不是,既然不是因为这样造成的伤势,你毒打庶母恶意伤害未来的太子妃,便是毫无理由,且罪大恶极。”

慕容壮壮听到这里,冷笑一声,“哟,今晚可真有趣啊,大人问案,还得看丞相的脸色,问什么呢?没必要,依照本宫看,直接把夏子安拖出去,砍了得了,也省得浪费大家的时辰,太傅您说是不是?”

梁太傅被慕容壮壮点名,微微笑了一笑,“公主所言差矣,这草菅人命总归是影响极为恶劣的事情,尤其发生在相府,你我不知道便罢,可牵涉到未来的太子妃,这就得问个清楚明白。”

壮壮冷笑起来,声音十分讽刺,“问个明白,那倒是问啊,问过了吗?只问了陈玲珑,还问过谁啊?问过未来的摄政王妃没有啊?问过丞相夫人没有啊?问过本宫这个当事人没有啊?梁大人一口一句罪大恶极,刻薄寡恩,已经是指认了未来摄政王妃的罪,还需要再问?麻利地命人回了摄政王一句,说你们这一大帮子人,打算砍了他的未来王妃,让他别多事就得了。”

老夫人阴沉地道:“公主一口一个摄政王妃,不知道的,都当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你们等着便是,依本宫看,这摄政王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可太子妃,却是未必啊,老夫人,仔细自己押错宝了。”壮壮满含讽刺地道。

夏婉儿听到这句话,仓皇地抬头瞧了太子一眼,见太子一脸厌恶地看着自己,她下意识地抚住自己的脸,底气不足地道:“皇后娘娘已经赐婚我与太子,公主就不要起哄了好吗?”

这话让在场任何人说都合适,唯独夏婉儿说是最不合适的,慕容壮壮哄笑了一声,“真对不住了,本宫失言。”

夏婉儿一直看着太子,等着太子表态,她希望太子能为她说一两句话,至少,肯定地对慕容壮壮说他们婚事已经定下来了。

但是她很失望,因为太子连看都没看她,更没为她说一句话。

反倒是粱太傅淡淡地说:“公主,皇后娘娘既然下旨了,必定就是事实,至于摄政王妃嘛,到现在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他没有被慕容壮壮与子安转移话题,因为他看出两人像是在拖延时间,便对梁大人道:“大人,依你看来,这案子应该怎么判?”

梁大人道:“回太傅的话,如今根据玲珑夫人与二小姐的口供,再结合大小姐与公主所言,可以得出基本的事实,大小姐指认玲珑夫人与二小姐把夫人推下马车,缺乏证据,不予采信,而大小姐伤了玲珑夫人与二小姐,则有太子与诸多侍卫见证,医馆的人也可以作证,下官认为,此案情节严重…”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外面传来门房的通报,“礼亲王到。”

礼亲王慕容恺,先帝的第三子,被封为礼亲王,如今也世袭了慕容家的族长之位。

众人听得他来,都微微变色,众所周知,这位礼亲王丝毫不辜负他的封号,什么都坚持守礼,君臣之礼,长幼之礼,嫡庶之礼,用一句现代医学的话来说,他是有严重的强迫症,必须把所有不合礼法的东西都拨乱反正。

朝中很多人怕他,但是,也无人敢得罪他,他自有能耐逼疯你。

夏丞相看向子安,心头着实恼怒,本以为她只是拉了慕容壮壮来做靠山,他们认为慕容壮壮不足为惧,因为慕容壮壮从不管事情,且对大周律法所知不多,更不可能为了子安徇私枉法。

没想到,她竟然还找了礼亲王。

礼亲王领着两名随从进来,到门口的时候,他吩咐随从站在大门外,本已经迈步进去,回头瞧见两名侍从一左一右站立的位置有些偏差,便退后一步,把左边的侍从往门口处挪了一下,直到两人看起来是毫无偏差地相对着,这才进去。

礼亲王进去,少不了大家是要起身见礼的。

礼亲王却也不管,径直走到慕容壮壮的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侄儿参见小姑姑。”

慕容壮壮含笑看着他,“老三,你可来了!”

“小姑姑吩咐,侄儿不敢不来!”礼亲王一脸恭谨地回答说。

第一百二十一章查验证物

梁大人见礼亲王来到,心底暗叫了一声不好。

夏丞相请礼亲王坐下,礼亲王瞧了瞧位子,然后看着老夫人,“老夫人,这尊卑分明,你虽然是相府的老夫人,但是公主在场,你这个位子必须得让给公主坐。”

老夫人的面容有些僵冷,却也不能不让,由翠玉姑姑扶着起身,让夏丞相起身,自己好坐下去。

然而,安亲王却指着夏丞相的位子说:“老夫人不可坐这里,这里是太子的位子,太傅挪一下,本王得坐这里,你到那边去。”

这一顿挪下来,竟用了一刻钟的时间,谁都没有反驳,太子不坐,但是在他的逼视下,也不得不颤巍巍地坐下来,疼得他眼泪水直冒。

梁太傅见礼亲王还想再挑刺,便道:“王爷,正事要紧,先审案。”

礼亲王不悦地道:“礼法就是正事,审案不也得根据礼法来吗?没有礼法便没有律法,天地君亲师,什么都得按照这个来,就好比…”

“行,王爷安排吧。”梁太傅听他还得唠叨下去,脸色都绿了,急忙阻止了他。

“好比小姑姑虽然比本王年少,但是辈分摆在那里,便不可乱了。”礼亲王是断不得话的,想说的必须说完才舒服。

礼亲王安排完毕之后,才看着已经坐到角落的梁大人道:“梁大人,案子审得如何啊?”

梁大人遂把方才玲珑夫人说的那番话都说了出来,结尾道:“王爷,您一向是讲究礼法的,虽说玲珑夫人是大小姐的庶母,可到底也是长辈,这样无故毒害,怎不叫人发指?”

礼亲王一边听着一边看着夏婉儿,等梁大人说完,他对夏婉儿道:“你的脸背过去,你只伤了一边,另外一边脸是好的,本王瞧着难受。”

夏婉儿怔了怔,不知道礼亲王是什么意思。

夏丞相是知道他的性子,不想横生枝节,便对夏婉儿道:“你先进内堂,需要你作供的时候你才出来。”

子安看着礼亲王在不动声色间,就分开了夏婉儿与玲珑夫人。

两人若不能配合作供,一旦逼散了玲珑夫人的口供,夏婉儿再出来作供的时候便对不上了。

这个王爷的性子,当初在京郊萧拓的院子里的时候便听说过了,所以她才会想到请他来帮忙。

去找他的时候,两人在府中谈了大约有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子安把扼要都跟礼亲王说了,这个抢夺问案权力,也只有礼亲王可以做。

大长公主不是不能帮这个忙,而是她对律法和礼法都不熟悉,很容易被他们牵着走,到最后,非但不能帮,还会坏了事。

夏婉儿进去之后,礼亲王才看着梁大人说:“嗯,继续说下去。”

梁大人一怔,“这,下官说完了。”

礼亲王错愕地看着他,“说完了?你说的都是一家供词,那袁氏与夏子安的供词呢?还有大长公主和侍卫的供词呢?拦截马车回到医馆这一段发生的事情呢?”

梁大人讪讪地道:“这个,这个按照下官的推断,拦截下来的这一段路除了遇到太子之外,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推断?你往日办案是靠推断的?”礼亲王显得很生气,“那你推断推断,袁氏堕下马车的时候能站起来,也没失明,她后来为什么会伤了额头还会失明了?”

梁大人抹了一下额头的虚汗,“这个,这个嘛…”

梁太傅代为回答,“王爷,在袁氏跳下马车的时候,便说了要诬陷陈氏谋害主母,这想必是她自己撞的。”

“证据呢?”礼亲王问梁太傅。

“证据?她自己撞的,谁能看见?”梁太傅冷笑。

“没人看见你言之凿凿,像是真的那样?太傅,你好歹也是朝廷的一品大员,牵涉进人家相府的家事也就罢了,如今还像个愣头那样猜测这个猜测那个,你的英明哪里去了?莫是今晚失败了,便找个弱女子发泄怒气。”

礼亲王说得十分严肃,不是在讽刺梁太傅,他是在说事实,他所认为的事实,就是那么正儿八经地说出来。

他若是讽刺还好一点,但是偏生不是,弄得梁太傅一脸的铁青也不好发火,只挥挥手,“好,继续审,继续问。”

礼亲王看向梁大人,见梁大人也看着他,道:“你看着本王做什么?本王又不是主审官,你问,问啊。”

梁大人只好看着子安,“夏子安,本官问你,你说袁氏是被她们推下去的,可有证据?”

子安道:“回大人,我与公主乘坐的马车,一直在她们的马车后面,我母亲掉下来的时候,差点被我们的马车碾压过去,幸好车夫发现都迅速。及时停下马车,我们下马车去救人的时候,我母亲已经昏迷,她不是扑倒在地上,而是左侧先着地,左侧的额头磕到了地板上的缺口,引致大出血。从落地的姿势可以推断出她是被人推下去的,大人审案多年,应该知道如果是跳下马车,我母亲必定是向前扑倒。”

梁大人哑口无言。

梁大人道:“这点,要传车夫进来问个清楚。”

子安淡淡地道:“大人忘记了么?车夫的口供之前已经被推翻,他的口供不足信。”

玲珑夫人这才明白之前夏子安一直带着她绕圈子,而不是一味反驳她的话用意何在了。

“好,就算车夫的口供不可信,如今袁氏与陈氏各执一词,也是无法提供证据的。”梁大人道。

礼亲王便发话了,“嗯,两人各执一词,无人证,也没有人愿意去查验物证,该信谁的话啊?”

梁大人没做声,只是额头一直冒着冷汗,他也上当了,无人作证,各执一词,这个情况之下,衙门审案,是必须先信了袁氏的话。

梁大人看向夏丞相,夏丞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其实从礼亲王来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不可以此事扳倒夏子安。

但是,他还是垂死挣扎,“既然如此,那就查验物证吧,梁大人,派人到马车上去查一下,若是我夫人是被陈氏推下去的话,必定会留下痕迹。”

他还是盼着,能从物证里做手脚,今天若让夏子安与袁氏逃过,以后在府中便更压不住她们两人。

礼亲王淡淡地道:“本王会命人去查,至于梁大人,还是继续审问下去,本王对陈氏说马车上发生的一幕存有怀疑之心,若证实这点陈氏撒谎,便失去袁氏跳下马车的动机。”

第一百二十二章匕首的来历

礼亲王派人去验马车,也派人到医馆去了解袁氏的伤势。

至于府中的审问,他也没有停下来。

他开始正式取代梁大人,逼问玲珑夫人,先是就侍卫追上来的距离打乱玲珑夫人的阵脚,让慕容壮壮的侍卫出来说明白当时前车后车的距离以及追了多久才能追到玲珑夫人的马车,玲珑夫人在这点无法辩驳,礼亲王继而逼问细节。

“你说她辱骂你,你一字不漏说给本王听,她是如何辱骂你的?”礼亲王问道。

玲珑夫人虽然乱了阵脚,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回王爷的话,她先是指责妾身教女不善,说女儿婉儿在宫中为太子求情,质疑摄政王的决定,丢了相府的面子,继而又说婉儿钩引太子,说太子本来钟情子安,却生生被把他抢走,害得子安没有办法做太子妃,妾身开始都一直忍耐,但是到后来,她竟说妾身不知廉耻,与人私通,此等诬陷妾身便不能忍,与她顶撞了几句…”

礼亲王打断她的话,“你是如何顶撞她的?原话叙述出来。”

玲珑夫人咬了咬唇,“妾身说,夫人若不喜欢妾身直接说便是,何必这样堆砌诬陷?女子的名声重于一切,夫人这样诬陷妾身,岂不是要逼死妾身么?”

“嗯,然后呢?”礼亲王让她继续说下去。

“然后夫人就发了大火,冲上来扑打妾身,一边扑打还一边骂…”

“她是怎么骂的?原话叙述出来!”礼亲王又道。

老夫人开口道:“王爷,这些脏话便不必叙述出来了,在座的人怕是也不愿意听到。”

礼亲王不高兴地道:“老夫人,这不是愿意不愿意听到的问题,既然此案已经通报衙门,本就该去衙门审理,你们在这里开堂,就是违规,但是也作罢,毕竟有小姑姑在这里,但是也得按照衙门办案的程序去办,总不能说杀人的过程血腥无人想听便不逼犯人交代。”

老夫人脸色铁青地别过脸,对礼亲王半点面子不给感到十分生气。

子安一直站在袁氏的身边,握住袁氏的手,眉目低垂,却收敛不住眼底的寒冷。

礼亲王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做得好,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萧拓这样嚣张的人,也会敬佩礼亲王。

玲珑夫人只得作答:“回王爷,她一边扑打妾身,嘴里一边骂着,你这个毒妇,你这个贱人,这十几年来,我怎么赶你都不走,你怎可如此厚颜无耻?你赶紧去死吧…大概就是这样。”

“不要大概,确定吗?”礼亲王问道。

“是的,确定!”玲珑夫人怕他再要自己说一遍,只好点头说是。

礼亲王摆摆手,“行了,你先歇着,请夏婉儿出来吧,本王有话要问她。”

玲珑夫人一怔,“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不如便问妾身,妾身记得清楚。”

“你记得清楚是你的事情,既然她在马车上,本王还得就这个事情再问问她。”

夏婉儿被带出来了,她在内堂什么都听不见,自然不知道方才玲珑夫人说过什么。

礼亲王让她把袁氏骂玲珑夫人的话玲珑夫人辩解的话说一遍。

母女两人只是对口供对了一个大概,杜撰骂人的内容是没有对过的,幸好的是虽不太对得上,但是笼统地说,不外乎就是这点事。

夏婉儿回答完毕之后,又加了一句,道:“我或许是记错了一些,因为当时情况比较乱,但是大概是这些的。”

礼亲王道:“本王问你,方才你娘亲说袁氏曾提出要你们给她五千两银子,她才会善罢甘休,你回答本王,你娘亲可答应了给这五千两银子?”

夏婉儿看向玲珑夫人,玲珑夫人明说不得,只能做个手势,在右侧轻轻地摆动,示意说没有谈过这点。

而夏婉儿却会错意了,她立刻回答说:“她虽这样提出,但是我们也没有这么多的银子,所以最后没有答应她,她才发疯扑打娘亲与我的。”

玲珑夫人听得这个回答,脸色顿时变白了。

慕容壮壮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老三,有他的一套。

“嗯,”礼亲王点点头,“那么,你娘亲说袁氏提出说不许你嫁给太子,让夏子安代替你嫁给太子,这点你们同意了吗?你直说就是,你母亲已经回答过,本王只是要看你们的口供是否一致。”

夏婉儿又看了看玲珑夫人,玲珑夫人忍不住道:“王爷,这压根…”

“还没轮到你说话,若是在堂上,便要打你嘴巴了。”礼亲王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吓得玲珑夫人马上噤声。

夏婉儿眼底有些疑惑,但是摸不准礼亲王到底想怎么样,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要这样说,迟疑了一下之后,她摇头,“我们不同意。”

“嗯!”礼亲王看向梁大人,“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梁大人脸色苍白,“王爷,下官鲁莽,鲁莽了。”

他不断地擦着汗水,有些虚透的样子,两人的口供出现问题,便不足采信,既然有一方撒谎,事实必定就在袁氏这一方。

所谓的受到辱骂进而袁氏自己跳下马车意图陷害她谋害主母等等,都是假的。

“鲁莽?”礼亲王厉声怒斥,“你这是鲁莽吗?今晚是谁把此案闹到衙门的?你命人回去做宗卷,连同本王命人查验马车的证据一同写进去提交给刑部,再由刑部提交给崔大人。”

给了崔大人,便是等同给了尚书省,这是要上达给摄政王的。

梁大人觉得自己的仕途也到头了,虚软地道:“是,下官知道。”

他求救般看着梁太傅,梁太傅却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本官想起还有事情要办,这案子你们便慢慢审理吧。”

说着,对太子道:“殿下受了伤,也该回去歇着了。”

太子巴不得走,从礼亲王来的那一刻,他就不想待下去了,他还不至于天真到今晚的事情可以糊弄得住礼亲王。

夏婉儿急了,“不审了吗?真的是她伤了我们,此事既然已经由衙门接管,衙门就该处她的罪才是啊。”

“闭嘴!”夏丞相怒斥道,愚蠢至极,已经这般了,还看不清楚现实,以后如何在宫中的斗争活下去?

夏婉儿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却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急着走做什么啊?”礼亲王出声,“太子先请坐,太傅也坐下来,这案子还没审理完毕。”

太傅看着礼亲王,有些无奈地道:“王爷还想怎么样?”

礼亲王看着子安,“把你伤了陈氏与夏婉儿的匕首取出来。”

子安不明所以,拿了出来递给礼亲王。

礼亲王随手把匕首丢给梁太傅,“看清楚一点匕首柄上的字。”

梁太傅接过来,却没有看,而是递回去给礼亲王,“本官对武器没有兴趣。”

“先看看再说!”礼亲王冷冷地道。

梁太傅如今只求马上走,便听从了他的话低头看了一眼,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第一百二十三章要你们母女死

“这…”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子安,又看看匕首,匕首柄上的那个字,若没有看错,是个龙字。

怎么可能?刻有龙字的匕首怎么会在夏子安的手中?

陈氏与夏婉儿被这把匕首所伤,一点都不冤枉,不死便算幸运了。

他脑子里闪过千百种念头,都一一搁下,拿着匕首,走过去恭敬地交还给子安,“大小姐,本官看来,今晚的事情只是一个误会,大小姐别见怪,本官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说完,竟也不理会太子,也没跟夏丞相道别,就直接走人。

太子见状,也连忙让侍卫扶着离开,梁太傅带来的那两名官员,也都走了。

夏婉儿见太子走的时候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又是伤心又是悲愤,不禁哭着道:“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就任由她这样伤害了我们吗?”

夏丞相一直盯着子安手上的匕首,心不在焉地道:“此事既然已经报官,听梁大人的便是。”

能把梁太傅吓成这个样子,这把匕首的来头一定不小。

慕容壮壮这才淡淡地发话,“梁大人,夏子安有罪吗?”

梁大人跪在地上,“公主,大小姐无罪,无罪,陈氏与二小姐先伤了夫人,大小姐是嫡出长女,惩处了她们,合律法,也合礼法。”

“那你还不带着你的人滚?”慕容壮壮厉声道。

“是,是!”梁大人连看都没敢看礼亲王,带着捕快夹着尾巴而去。

礼亲王见案子审完,也没有留下,对慕容壮壮道:“小姑姑,我们也该走了。”

慕容壮壮担忧地看了子安一眼,子安躬身道:“公主先回吧,今天谢谢公主。”

慕容壮壮道:“若有人欺负你,尽管命人通知本宫。”

这话不是对子安说的,而是对相府的人说的。

子安微微点头,冲慕容壮壮笑了一下。

老夫人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夏丞相却还盯着子安的匕首出神,没有留意到壮壮说什么。

礼亲王与壮壮走出去,到门口的时候,壮壮担心地道:“老三,我们走了之后,相府的人会不会拿子安开刀?”

她伸手撩了一下左边的头发,看着礼亲王。

礼亲王看着她,伸出手,把她右边贴服的头发扯下来一点弄得和左边一样凌乱,然后又帮她撩在耳后顺好,“会,但是夏子安不好欺负,今晚侄儿说的那些话,都是她教的,她教本王如何审理此案。”

“她教的?”慕容壮壮诧异地看着他,“我怎么不知道?”

“当时她不是与侄儿单独说话吗?说的就是这些,她还猜测了许多会发生的情况,都做好了妥善的处理,显然,并不需要,但是,她能想到这么全面,证明她心思缜密,相府的人不是她的对手。”

“子安的计谋还挺深的。”慕容壮壮有些不高兴,“你们竟然避开我单独说话。”

“那不是避开,是你自己说要去喝甜汤。”

“今晚故意迟一些出现,也是安排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