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她,必定已经不再是孤家寡人。

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能有多大能耐?可是这一刻宋灏却突然有些拿不准。

这些年来他还从不曾遇到过这样的棘手问题,现在偏偏是被这个丫头给反咬一口吃死了,想来真是有趣。

许是孤身在外,很多情绪都压抑的太久的缘故,此时面对眼前这个凌厉强势的小女子,他便难得有了兴致。

“我信得过你吗?”宋灏再开口,语气却是略微缓和下来。

“你会信我吗?”明乐反问,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又兀自摇头道:“就照我说的,你是什么人与我无关,而我要做的事肯定你也不会感兴趣,既然是素未平生,我们之间会需要所谓信任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吗?”

虽然相见不过数次,但可以一眼看穿的是——

他们都是一样的薄凉的人。

她的狠心绝情源自于亲人的仇恨和前世的磨难,眼前这个男子或许也有一段属于他自己的过去,但那都是与她无关的事。

宋灏凝眸看了她半晌,脸部冷硬的线条却是奇迹般柔和下来,又变作初时那个清冷岑贵的君子模样。

“本王另有事情要办——”他的话只到一半。

明乐嘴角噙了笑,明媚绚烂,屈膝一福:“臣女送殿下出府。”

宋灏不再多言,转身往外走,他人高腿长,又走的极快,明乐不忙不忙尽力跟着他的步子,说是她送他,实则上一路走下来都是她随在他的身后。

一路行至大门口,宋灏却是忽然止了步子,侧目道:“你身边那个西域的刀客身手不凡,这样大张旗鼓的为他编排一个留下的理由,还是值得的!”

言罢,便是一撩袍角,快步下了台阶。

长安的身手怎样,明乐自然心里有数,而她既然早就料到了萧氏会对她下手还由着她得逞,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寻一个合适的理由将长安带在身边。

毕竟她和明爵离家三年又身无长物,骤一回府身边就莫名多了这么一个绝顶高手——

这,太难解释了。

用意被宋灏看穿,明乐也不介意,只就微微一笑,屈膝下去对着他背影声音清脆道:“恭送殿下!”

宋灏没有回头,目不斜视的一路下了台阶。

候在那里的柳扬上前递了缰绳给他,态度恭谨道:“王爷!”

“嗯!走吧!”宋灏微微颔首,接了那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从头到尾再不曾多看等在台阶上的明乐一眼,调转马头款步打马而去。

柳扬本分的策马跟在他身后,一直到出了巷子才往前追上去两步道:“少主子,方才送您出来的那位是——”

“武安侯府的九小姐。”宋灏道,说着微一闭目,吩咐道:“回头你派两个妥实的人快马加鞭赶到柳乡,尽快把这丫头的底给我摸清楚。”

“柳乡?”柳扬皱眉,下意识的想到些什么。

“呵——”宋灏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缓缓睁开眼,眸底神色极为讽刺的淡淡说道:“不用猜了,周武的那两根指头就是断在她手上的。”

那个看上去天真浪漫年岁不大的小姑娘?两年前她才多大?

柳扬闻言,不觉倒抽一口凉气,连眉头都拧了起来。

宋灏面无表情的一甩马鞭又往前行去一段,忽而想起了什么,就又勒马缓了速度。

柳扬一时不察,险些撞上他去。

宋灏眸光一敛,察觉出一丝异样,沉声道:“你有话说?”

“是!”柳扬紧绷着唇角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如实开口道:“不知道主子是否还记得三年前的初春咱们回京的那次?”

这十年间他回京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宋灏并未多想,只就凤目一挑,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示意他继续。

柳扬神色凝重的出一口气,道:“那晚下雨,咱们行至城东乱坟岗那里的时候曾经遇见两个人,其中那个丫头——就是这位易家的九小姐!”

三更半夜,又是乱坟岗那种地方?

宋灏拧眉,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你确定?”

“我不会认错!”柳扬肯定道,“当时属下百思不解,本来也有意去打听一下那两个孩子的来历,可是后来因为临时有事不得空就给搁下了。”

堂堂武安侯府那样的贵胄之家,怎么就会出养出这么个性格阴唳出手狠毒的丫头?

“那就一并去查,看看武安侯府三年前到底出了什么事!”宋灏道,“柳乡那边,先不要闹出任何的动静来。而且这个丫头心机颇深,肯定也防着武安侯府的人查她,你去那边未必就会有收获,如果实在不行的话——”

他说着沉吟一声,继而眸光一转,补充道:“下九流的那些地方全部排查一遍,重点打听一个叫做阿朵的名字!”

是什么样的原因养成了这个丫头这般难缠的性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丫头到底有多少底——

他到底是能留还是不能!

------题外话------

好吧,我坦白,这货是楠竹,但是大家暂时可以不用有所期待,心狠手辣神马的需要好好调教,相爱相杀神马的还很遥远o(╯□╰)o

第021章 各怀鬼胎

傍晚时分,前来贺寿的客人们陆续散了。

易明心这次出宫得了孝宗特许,可以在家中多留两日,府里所有人都要围着她打转儿,是以入夜之后又鸡飞狗跳的折腾了好半天才算是消停下来。

晚间,明乐姐弟被老夫人叫到寒梅馆叙话,三夫人李氏陪侍在侧。

虽然是这样的大日子,但老夫人的兴致明显不高,懒洋洋的靠在金丝云纹的大靠枕上由身边管事的大丫头采薇给捶着腿。

其实平心而论,这三年间老夫人对他们姐弟也算上心,虽然柳乡离着京城远在千里之外,但是每隔数月她都会遣人过去探望,顺带着送些吃穿用度东西过去。

这会儿得闲,她便又把明乐招至身边,仔细的问了问姐弟二人这三年的生活。

对于的柳乡的事,明乐早就编排好一套说辞,尽挑了些趣事与她说了,并且再三暗示,自己姐弟有她的多方照拂,并不曾受过什么委屈。

“你这丫头,倒是会哄我老婆子开心!”老夫人笑着握了她的手在掌中。

“这样的好日子,祖母本来就该多笑笑的。”见着她笑,明乐便蹭到她身边剥了个蜜桔撕下来两瓣送到她嘴边。

老夫人张嘴含了去,眼中神色却颇为感喟道:“祖母的年纪大了,你们离得远了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现在回来了就好,以后没事就多来陪我说说话。”

明乐点头,刚要应下,旁边正坐在椅子上抿茶的明爵就忽然放下茶碗抢着开口道:“祖母您可别听她的,这两年在外没有管束,她那性子闹腾的紧,回头赖在您这里,可就想赶都赶不出去了!”

“没大没小!”明乐板起脸来嗔他一眼。

明爵毫不示弱的翻了个白眼应付过去。

李氏看着姐弟俩人斗嘴,忍俊不禁的抿抿唇角,回头笑着对老夫人道:“母亲,要不都说是双生子呢,这两个的孩子,当真是和拍的很。大哥和大嫂在天有灵,这会儿也该含笑了。”

她这本来是句宽慰的话,老夫人闻言,眼中柔和的笑意还是略微淡了三分。

明乐见了也只做不懂,眨眨眼道:“祖母您累了吗?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先退了,等明儿个得空再来见您。”

虽然易永辉夫妇都是去了多年,但是每逢有人提起,老夫人的心情还都会受到影响。

“也好!”此时她便是兴致缺缺,扭头去对李氏道:“九丫头也大了,不能让她再去爵儿那里挤了,她的住处安置好了吗?”

李氏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我刚叫人去兰香居问了,这段时间阖府上下都忙着筹备寿宴,二嫂那边可能一直不得空——”

家里是二房在管着中馈,萧氏又是个强悍霸道的个性,凡事绝对不容三房的人插手。

李氏这话看似是在替萧氏开脱,实际上分明就是借故挑事,惹得老夫人不痛快呢。

这个家里,从来就不乏这些心思算计的事儿,各怀鬼胎的大有人在。

明爵低头品茶,一副甩手掌柜的男儿模样,明乐也只就佯装不懂,微垂了眼睫等着李氏和老夫人彼此之间去分辩。

老夫人也是白日里被易明心那盛气凌人的样子碍着了眼,此时再被李氏这一点播,脸上颜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的冷声道:“你二嫂伤着了,一时半会儿主不了事,你去安排一下,看看哪个院子空着,赶紧的让人打扫出来给九丫头安置了。”

“母亲您也知道,咱们府里头人丁旺,这几年孩子们也都陆续长成,都各自分了院子出来,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好调理。”李氏为难道,见着老夫人不悦,急忙又道:“今儿个实在太晚了,再弄出动静来该吵着各院休息了,九丫头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就先让七丫头先到我那挤挤,把梨香院腾出来给九丫头住一宿,等到明儿个天亮,与二嫂商量了再另外给她腾一间院子出来吧。”

因为知道现下萧氏在府中的地位不可撼动,所以她并不急着去夺萧氏手里的管家权,只就处处正老夫人面前讨乖,暗中给二房使绊子。

真要计较起来,这三夫人才是这侯府大院里心思最为精细的一个人——

一个人有手段有谋略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她能忍,二十年如一日的被萧氏踩在脚下不动声色的忍过来了。

“三婶,不用了,回头让曾妈妈把小十院里那间偏厢收拾出来我将就一宿就行!”明乐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急忙道:“怎么好为我而委屈了七姐姐!”

各院厢房都是丫鬟、妈妈这些下人住的,明乐再怎么说也是长房嫡女,是定不能这么委屈了她的。

“傻丫头,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李氏道,转而又看向老夫人,“菲儿她这两日也总缠着要跟我学个花样子,正好今日忙完您这寿宴有时间了,把她叫到我那去了正好。”

“可是——”明乐还想推脱,老夫人已经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就听你三婶儿的吧,七丫头也是个懂事的,会体谅的。”

“这——”明乐为难的咬了下嘴唇,最后才是爬下暖炕,笑着对李氏大大方方福了一礼道:“那就谢谢三婶和七姐姐了。”

“一家人,别说这么见外的话!”李氏慈爱的摸摸她的头,然后起身对老夫人道:“母亲,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带着九丫头下去安置,您也早点歇了吧!”

“嗯,都去吧!”老夫人靠在软枕上没有动,摆摆手示意几人下去。

姐弟来跟着李氏一道儿出了老夫人的寒梅馆明爵就独自回了竹意轩,而李氏则是带着明乐去了梨香院易明菲那里。

七小姐易明菲最是个好说话的,听了李氏的来意,二话没说就吩咐自己的丫头书蕾和书兰找了新的被褥枕头帮着打点好,又软磨硬蹭的赖在屋子里拉着明乐的手闲聊了好一会儿,最终才是耐不住李氏那边的一再催促恋恋不舍的走了。

次日起床,明乐先去寒梅馆给老夫人问了安,然后就以探病为名告辞出来,说是要去看看萧氏。

萧氏到底是府上持家的主母,老夫人也不能说不好,就差了采薇给她带路。

采薇是个细心的,想着明乐刚回府没什么准备,就帮着去厨房准备了几碟像模像样的点心出来。

两人一路无话,行至兰香居,走到门口刚好迎着里头易永群的妾室白姨娘带着八小姐易明清从屋里出来。

易明清的眼圈红红的,像是要哭的样子,白姨娘诚惶诚恐的在旁边低声的劝着什么,生怕她会在萧氏这里闹出动静来。

抬头见到明乐过来,白姨娘忙是扯了下易明清的袖子,屈膝见礼道:“九小姐!”

易明清猛地止了步子,抬头看到迎面过来的明乐,忽然就想见了仇人,用要吃人似的的目光狠狠瞪了她一眼,埋头就冲出了院子。

------题外话------

接下来可能要先来一段宅斗,婶娘要出招了嚯嚯~

第022章 珠胎暗结

易明清走的太快,白姨娘有意想去拉她都没来得及。

采薇的眉头明显一皱,却未说话。

这采薇,可是老夫人身边的人。

白姨娘一惊,急忙对明乐屈膝告罪道:“八小姐今日身子不舒服,脾气躁,请九小姐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既然八姐姐不舒服,姨娘便早些禀了婶娘,请大夫来瞧吧!”明乐脸上笑意不改,看不出丝毫的恼怒。

“是!”白姨娘察言观色,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一遍她的脸色,见她不像个笑里藏刀的模样这才松一口气,小心翼翼道,“谢谢九小姐的关心。”

说完,再次本分的对着明乐屈膝一福,这才快步追着易明清的背影去了。

因为萧氏管家的手段甚为严厉,家里这些庶出的小姐少爷每一个都谨守本分,断不会如易明清这般无端冲撞大房的人。

不用想也知道,问题肯定出在萧氏这里了。

抬眸看了眼院里那幢二层的小楼,明乐脸上笑容越发欢快的对采薇招招手道:“走吧!”

采薇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眉头又是一皱,便不再耽搁跟她走进门去。

武安侯府的主院共有四座,取大花园的四角而造,老夫人的寒梅馆,二房的兰香居,三房的雅竹轩,还有当初大房住过的菊华苑。

兰香居在四座院子里是占地最小的一座,但内里布置却极雅致,尤其是这座两层小楼,当初建起来更是花费了不少的人力和物力。

明乐进得门去,萧氏院里的大丫头春竹就含笑迎上来,不动声色的将两人挡在厅中:“九小姐!”

“嗯!”明乐颔首,还不及说话便听得楼上隐约的笑声传来。

那声音有点肆无忌惮的拔高,正是那位处事高调、春风得意的明妃娘娘。

因为易明心留宿侯府的缘故,这两日易明真也住在娘家,估计这会儿楼上三母女应该是齐全了。

明乐只做不察,不动声色将这屋子打量一遍的同时对春竹道:“婶娘的伤好些了吗?我来看看她!”

“您来的不凑巧,夫人服了药,刚刚睡下呢。”春竹道,即使是睁眼说瞎话,脸上表情也照样坦荡的无懈可击。

自己这般专程的登门拜访,算是做足了姿态,萧氏这般倒不像她往常思虑周到的作风了。

明乐莞尔,不以为意的回头接了采薇手上食盒亲自递过去,对春竹道:“既然婶娘歇着我就不打扰了,昨儿个突然回府累得婶娘受伤,我带了些点心过来,帮我转交吧。”

采薇垂着眼睛站在旁边,看不清表情,明乐却很放心。

有她在,后面什么话都不需要自己去向老夫人多说了。

“奴婢代夫人谢过九小姐!”春竹象征性的弯了弯膝盖,接了明乐递来的食盒抱在怀里,眼底的意思十分明显——

送客!

明乐于是不再多留,转身带着采薇出来。

从兰香居出来,明乐回头对采薇露出一个笑容道:“祖母那边少不得你,我这里没事了,你先回去吧。”

“是!九小姐!”采薇并不多话,直接和她见了礼,就往寒梅馆的方向走去。

明乐回头逆着光又看了眼身后院里那座小楼,勾了勾唇角转身离去。

前世的易明澜是十七岁入的平阳侯府,十九岁就已经香消玉殒,而在那之前的三年,她都久居柳乡为母亲服丧,这样算来——

她已经是整整八年不曾在武安侯府的内院里随意的走动过了。

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前面出现一座院门,明乐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门匾。

“水月居”三个大字恍然撞入眼底。

水月居是易明澜未出阁前住的院子,院里一侧开辟出一处荷塘,遍植莲花。

夏季的夜里,推窗看去,外面连绵一片,入眼都是鲜绿粉红相交映的景致。

再若赶上月中,头顶挂一轮清明的月,银白月光流泻而下,更会给人恍若置身仙境之感。

那时她年岁尚小,午后总爱在院子的凉亭里对着远处荷塘抚琴。

琴音流淌,合着水面拂过微凉的风,每每抬头,总能见院外那眉目俊秀的少年驻足聆听,一曲终了,两人相视一笑,各走一方。

彭子楚那时是兄长易明凡太学里的同窗,时时便会入府寻她兄长对弈、论诗。

少年君子,气若幽兰,尤是那带着少年青涩的微微一笑,眼底眉梢,总有些化不开的缠绵悱恻味道。

他们少年相知,两小无猜,却不想在两家就要立下一纸婚书的时候变故突然——

兄长和母亲相继离世,妹妹又重伤之后一梦不醒。

她护送母亲灵柩回乡的前夕,彭子楚便是站在这道门外与她相望,满眼疼惜,言辞恳切的说:阿澜,我等着你回来!

如今往事如烟,蒙了尘,再被谎言和鲜血一灌,当真醇洌至极,让人回味不忘。

往昔重重拂过脑际,明乐略一失神,忽而听得院子里一个丫头惊叫过后隐忍的哭泣声:“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帮您擦干净。”

怎么这院子继她之后又住了新人了么?

明乐心下好奇,就举步走了进去,却是易明清坐在那凉亭里声色俱厉的责打一个丫头。

“这么点小事都干不好?我要你做什么?作死的奴婢,你这是要烫死我吗?”易明清的声音尖锐,怒气冲冲的一边说着一边在那丫头手臂上用力掐了两下。

桌上翻了一个碗,颜色浓稠的液体泼出来,她袖子上沾染了不少。

“小姐饶了我吧,我真不是故意的。”那丫头哀哀地哭着,一边去收拾一边告饶。

明乐站在门口踟蹰,正好一阵风迎面吹过,浓厚的草药味道扑鼻而来,明乐鼻下微微一嗅,忽而闻到一股久违的熟悉味道。

当年她怀浩心的时候中虚气滞,彭修便找太医为她开了方子调养。

砂仁配伍白术、苏梗。

是——

安胎药!

看一眼亭子里一脸怒容语气凶恶的易明清,明乐脑中飞快闪过四个字——

珠胎暗结!

------题外话------

打个滚,也木有人跟我说话,最近好冷清,还有妹纸在蹲坑么?好歹提点意见嘤嘤嘤~

第023章 莫名其妙

易明清的事本来是与她无关的,但是想着方才在兰香居门口她对自己的脸色,明乐便改了主意,直直的走了进去,含笑道:“八姐姐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脾气!”

许是没有料到有人会突然闯进来,易明清一惊,脸上疾闪而过一片慌乱的情绪,脱口怒道:“你怎么进来了?”

说着,她已经慌慌张张的站起来,对站在亭外五步之遥的明乐怒目而视。

她身边正在收拾汤碗的丫头丁香更是大惊失色,手下一个不慎,便将手里剩下的半碗汤药也摔在了地上。

更加浓烈的草药味道弥散鼻息间,明乐不动声色的重又确认一遍——

应该算没有错的。

砂仁性温,功效中有一项是可以止呕的,想必就是易明清用它的原因了。

易明清要长明乐一岁,今年是十四,离着十五及笄之年还不到。

“哦,我听白姨娘说八姐姐不舒服,刚巧路过听见你说话,就进来看看。”明乐眨眨眼,眸子里仍是噙着明快的笑意,关切道:“这里药味这么浓,八姐姐生的是什么病?”

丁香年纪尚小,闻言已经吓得腿一软。

易明清脸色又白几分,回头狠狠的拉了她一把,然后强撑着一梗脖子走下台阶。

因为心虚,这个时候她并不敢跟明乐硬碰硬,于是咬着嘴唇缓和了语气道:“就是偶感风寒而已,吃几贴药就没事了,省的回头我过了病气给妹妹,今天就不留你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早上出门忘了拜门神,连着在萧氏和易明清这里两度被人下了逐客令,也算出门不利了。

明乐自嘲的抿抿唇角,含笑道:“那好吧,回头等姐姐大好了,我再来看你。”

“谢谢九妹妹关心!”易明清道,脸上虽然勉强挂了丝笑,但那眼里莫名其妙的敌意还是一目了然。

明乐耸耸肩,若无其事的慢慢转身出了院子。

丁香两股战战的僵在原地,一见她的背影出了大门,急忙两步跑过来搀住易明清的手将她扶着往亭子里走:“小姐您还好吗?可千万不要动怒,您现在这身子——”

易明清猛地回头瞪她一眼,丁香自觉失言,小脸煞白的猛然闭了嘴。

易明清心里窝着火,犹不解恨的回头对着明乐消失的大门恨声道:“她不就仗着自己是大房出来的吗?说白了,就是个没爹没娘野种,得意什么啊!”

这一句话,她骂的咬牙切齿。

“小姐。”丁香一惊,吓得眼泪夺眶而出,急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姐,这话可是不能说的,万一传到老夫人的耳朵里——”

三年前,就因为雪姨娘背后嚼舌头被易明爵听了去惹得老夫人大发雷霆,后来萧氏为了平息老夫人的怒气,硬是将人发配去了西院自生自灭,连带着六少爷易明瀚都被迁怒,不得老夫人的待见。

“本来就是——”易明清犹不甘心,可是话到一半突然想起这茬,脸色一沉就紧跟着猛地闭了嘴。

明乐出门尚未走远,自然在院外将这主仆二人的对话听的清楚明白。

十三年前的动乱当中,她的父亲和祖父双双战死沙场。

那时候母亲大肚翩翩又经丧夫之痛,刺激之下早产生下了她和明爵。

他们是作为遗腹子的身份出世的,生而便没有见过自己父亲。

然而父亲的死还只是一个开始,接连下来的这些年简直就是他们大房的噩梦。

五年以后,眼见着马上就要继承爵位的兄长易明凡,却在皇家的狩猎场上意外坠马殒命。

丧夫丧子,噩耗传来,产后一直缠绵病榻的母亲终于不堪打击吐而亡。

转眼之后马上又轮到易明澜,甚至于连襁褓里的浩心都没能幸免。

这一桩桩一件件,在别人看来是他们大房时运不济灾祸连连,可事实上呢——

明乐眼底闪过一丝寒意,缓缓抬手抚上自己额头的那道旧疤。

兄长骑射之术精湛,为什么会死?她这头上伤疤,就是那些坏人意图湮灭线索的铁证!

如果兄长不死,母亲又怎会撑不下去?如果不是失去亲人庇荫,她自己和浩心又怎会沦为别人板上的贱肉,肆意虐杀?

这一场持续十余年的噩梦,现在醒来,她会让那些人血债血偿,悔不当初!

眼中坚毅冷酷的色彩再度被绵绵笑意压下去,少女脚步轻快,身姿轻灵的穿行在载满花树的院落中间,活泼明艳,不多时已经飘进了竹意轩。

因为刚刚回府,明爵今日还没有去书斋或是请武术教习进府指导他拳脚功夫,明乐去时他正由长安陪着在书房里看昨日不曾看完的账本。

明乐的脚步声,是她刚进院子时就被长安分辨出来的。

所以长安未动,由着她推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