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正如易明峰刚才所说的那样——

她和老夫人之间也是隔了一重的。

如果她现在再不把易永群稳住,回头老夫人那里又凭什么要偏帮着她这个“外人”。

“好!”萧氏咬牙,狠狠的捏了捏手心,“总归是你争气,这侯府迟早也是的!你能屈能伸,母亲为了你,也没什么忍不得的,你父亲那里你就放心吧,我与他二十几年的夫妻不是白做的,我拿捏得住他。”

“嗯!”易明峰一笑,却未回头。

萧氏坐在床上,先是琢磨了一番回头要怎么去安抚易永群,随后再又想到易明心的事,就又凝重了神色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我知道!”易明峰打断她的话,“大姐那里,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她现在也是正在风尖浪头上,不易轻举妄动,回头我会找机会与她传个信的。”

萧澄获罪,对他们母子而言本来就是个沉重的打击,偏偏祸不单行,易明心也在这个时候出事。

如果说萧澄只是他们母子最初在侯府站稳脚跟的保证,那么易明心应当就是现下最为有力的一枚棋子,万万丢不得。

“不只是这样,我是怀疑你大姐这次的事和大房的那个死丫头有关!”萧氏道。

“易明乐?”易明峰愣了一下,然后心里突然一怒,皱眉回过头来,“您跟大姐昨天不是又想对她做什么手脚吧?”

易明峰的眼中隐隐有些怒意,萧氏便心虚三分,咬牙道,“那个丫头,横在我心里总是根刺,一日不除掉她,我就一日不安心。不仅仅是你四妹院子里的事,还有当初易明凡那事——我总觉得她别是知道什么的。”

易明真在平阳侯府后院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易明峰倒是懒得管,但是提及当初易明凡那事,他心里也跟着有个疙瘩。

萧氏见他皱眉不语,又怕乱了他的心,就又缓了语气道,“算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你便当我是心绪不宁胡思乱想了。你也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去歇着吧。我这院里的事,自己知道该怎么做。”

易明峰看她一眼,眼底的阴霾之色却是越发浓厚起来,狐疑道,“你确定昨天大姐是对明乐那丫头出手了吗?”

“嗯?”萧氏一愣,倒没想到他又会突然再问这个,“你大姐的为人你又不是知道,她自负惯了,有什么话哪里是啃跟我通气儿的?不过上次老夫人做寿她给我撂下了话儿,昨儿个我没进宫去就是怕沾上这事儿的腥气,却也不知道怎么就会是这么个结果。”

易明峰听着,一直沉默不语。

萧氏见他神色有异,不禁更加奇怪,“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哦!没什么!”易明峰回过神来,勉强定了定神,“母亲您歇着吧,我先回去了。”

“好,你去吧!”萧氏点头,摆摆手,目送他离开。

易明峰从楼上下来,一离了萧氏的面,脸上颜色马上就黑成了锅底灰。

开始的时候他还没多想,但是方才在萧氏无意中跟他提起易明心的事可能和明乐有关的时候,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冒出个大胆的假设——

如果易明心的事会和易明乐有关的话,那么武威将军府的事呢?

当时大家只当是萧以薇气疯了才会胡乱攀咬,可如果她不是呢?

如果确有其事,真是易明菲动了她的荷包呢?

好吧,就算易明菲没有能力也没有契机去做这件事,那么易明乐呢?

好,再退一步讲,就算易明乐也没有这个能力,但至少——

她有理由,也动机!

虽然明知道这个想法很荒唐,但易明峰还是忍不住的心口发凉。

他沉着脸快步回了自己的兰亭阁,把自己最得力的两个手下郑江、郑海叫到书房。

这两人都是他少时武术教习调教出来的得意弟子,功夫底子扎实,又自幼跟随他,俱是忠心耿耿。

两人见他脸色不佳,就知道必定有事发生。

“世子是不是有事要吩咐我们兄弟去办?”郑江道。

“我每日都要进宫面圣,出京不方便,现在有件要紧事你们去帮我走一趟!”易明峰道,把两人召至眼前嘱咐了两句,然后神色凝重的强调:“记住了,千万憋出什么别漏,还有——万万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是,请世子尽管放心,属下一定不辱使命!”两人慎重的点头应下。

“去吧!”易明峰从旁边的书本底下抽出一张银票推过去,挥挥手道,“路上的盘缠就不要去账房领了。”

郑海和郑江对望一眼,心知他这便是连侯爷和二夫人也要瞒着的了,于是便更为小心的应了这才行了个急匆匆的退出去。

易明真站在书案后面,半张脸都掩映在旁边书架投射下来的暗影里。

半晌,他唇边牵起一丝古怪的笑意:易明乐,你最好不让我查出这次的事是和你有关,否则,我便真是一天都容不得你了!

武威将军府获罪一事,来的快,去的也快,短短几日之后,已经天下太平,即使是茶余饭后也再极少有人提及。

明乐在府中足不出户,却让赌坊的人暗中打探消息,很是用心观察了一阵。

她本以为这次宋泽一击不成,宋灏一定会棒打落水狗,反客为主的先把他给扳倒。

但是等了足足七八日,整个盛京天下太平,就连吃了那么大的亏颜面扫地的纪红纱都销声匿迹,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不过她借出去的马车,日次上午宋灏便遣人给送了回来,只是却未打他殷王府的名号,只说东城的一位侍郎夫人借用的,倒也没给她惹麻烦。

这日一早,从老夫人处请安回来,明乐让采薇准备了几样简单的饭菜带着直接去了明爵那里。

彼时明爵刚从后院竹林里练武回来,见到她来不由的心头一喜,“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昨天听长安说起,夫子告假去回老家省亲去了,想着你今天上午没事就过来了。”明乐笑笑,一边从采薇那里接过食盒往桌上拾掇,“你先去洗洗吧,早膳是我让小厨房现准备的,都是你爱出的。”

“好!等着,我马上就好!”易明爵看一眼桌上精致的小菜,平时看似稳健安静的少年,却唯独对美食没有抵抗力,当即就笑弯了眼。

明乐看他一溜烟似的跑了,便是会心一笑,打发了采薇和筱绿等人,自己坐在桌旁等他。

明爵冲了个澡,很快就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房出来。

明乐早膳向来用的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只看着易明爵在对面大快朵颐:“你就不能慢点吃,倒像是几辈子没吃过饱饭似的!”

“你不知道,练武可是力气活儿,这一早上,可饿死我了!”易明爵一边不停的往嘴里扒着饭,一边口齿含糊的答。

“人家长安也练武,我就没见他哪次吃饭跟你似的!”明乐嗔他,却仍是挑着他爱吃的给她夹到碗里。

“那是你没看见,没准私底下比我还没吃相呢!”易明爵不以为然,连着扒了三碗米饭才扔了筷子,畅快淋漓的摸着肚皮往身后椅背上一靠。

他那模样懒洋洋的,像只吃撑了的大猫。

“你在我面前这样也便罢了,回头到了祖母他们那些人前头可得注意点!”明乐看着,心里突然一笑,觉得是不是该提着衣领把他拖到门口的阳光底下去晒一晒。

“知道的,我有分寸!”易明爵露齿一笑。

两人正在说话间,外面长安已经去而复返,匆匆推门进来。

姐弟二人不约而同的扭头看去,各自敛了神色。

院子里没有人,长安快步走进来,带上门直接道,“小姐,小少爷,影四回来了,不过您交代的那个差事出了点岔子。”

易明爵一皱眉,目光便暗沉几分:“怎么?失手了?”

“那倒不是!”长安道,“人已经死了,只是我们去的晚了一步,早我们两个时辰,有人提前下手了。”

“意料之中,不用管他,只要人死干净了对我们来说就是好事!”明乐像是早知如此的淡然一笑。

萧庆元知道八方的那些事,所以不能留活口。

萧家人是在昨天才和那些近期要被流放北疆的犯人同时押解上路的,明乐便派了影四去借机灭口。

易明爵的目光沉了沉,再看向明乐的时候就有了点复杂。

“是殷王的人做的?”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对于那日宫宴上明乐会和宋灏搅和在一起的事,他一直都很介怀。

不仅仅是防备宋灏,也是不想她因为复仇而卷进波谲云诡的皇朝争斗中,他不想——

她为着复仇而失去她自己!

曾经在易明凡和易明澜相继死于非命的时候,他是愤怒,是仇恨,恨不能将萧氏和易明峰那些人抽筋扒皮不惜代价。

他也知道,在明乐的心里对这些人也有着同样的仇恨,不,或许她比他恨得还要更深。

可是后来,在经历了柳乡那三年的漂泊,他心里却慢慢改了主意。

不是忘记了这不共戴天的仇恨,也是懦弱和胆怯,而是最后懂得了取舍和忍让。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三年他们混迹在社会最底层摸滚打爬起来的艰险。

为了为复仇积累资本巩固势力,他们在赌坊里招摇撞骗,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打手混混斗智斗勇,经常被唯利是图的赌棍追打着满城的逃窜闪躲。

有时候被人扔进江里自生自灭,浮浮沉沉的漂了两天一夜,等到爬出来,整个身上皮都好像一掀就能揭下来一样。

有时候躲在又臭又脏的牲口棚里,几个时辰动都不敢动,等到脏兮兮的爬出来,大半个身子都麻了。

有时候被人大刀阔斧的追过半座城,撞的头破血流,恍惚以为这血液流完了自己也就死了。

他不怕吃苦,也不怕疼,可是却不忍心明乐跟他吃一样的苦,受更多的疼。

他曾经也以为自己豪气云天,无所畏惧。

可是那一天,当明乐扑过去为他挡下宋灏射出来的那根筷子时,看着她肩头洞穿的伤口和怎么也止不住的血流,他就毫无保留的哭了。

因为那次受伤,明乐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高烧不退,他一步也不敢离开,伏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流了两天两夜的泪。

两天之后,明乐苏醒,他也开始清楚的意识到,他这一生里最重要的,不是复仇,而是守护——

守护明乐,守护他在这世上唯一仅存的亲人。

正是因为曾经失去过,所以活着的人才更值得他去加倍珍惜。

曾经他也曾试探性的问过她,他们有没有可能放弃,可是明乐对那仇恨的执念太深,她不肯。

那以后他仍然做着她要求他去做的事,甚至也勉强自己去做自己最不喜欢的事,学着去看那些他最厌烦的账本,计较满是铜臭味的银钱,风雨无阻跟着长安习武,只因为——

她需要!

这几年,他一直都在努力的试图让自己变强,希望有一天可以为她撑起阴雨绵绵的那片天。

可是分明明乐跟他打的是一样的主意,她不让他插手八方,只让他干干净净的握着四海钱庄,而这一次为了扳倒萧澄,更是冒险和宋灏那种人搅和在了一起。

明乐知道他对宋灏的敌意从何而来,只是安抚性的笑笑,“巧合而已,你不要想太多,殷王要杀萧庆元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和我们没有关系。”

那块虎威大营的调令是经萧庆元的手流出去的,只有萧庆元死了,才能永远守住这个秘密。

“可是那天晚上对付萧澄,你还是和他联手了!”易明爵道,看她的目光越发复杂。

“以后不会了!”在他这样的注视之下,明乐突然就有了几分心虚,再笑起来的时候便多了勉强。

她别过眼去,起身收拾桌上的吃剩的饭菜。

“你会!”易明爵忽然起身一把按住她的手腕,肯定道:“别忘了,我们是还没出世的时候在母亲的肚子里就开始彼此打交道的,我知道你恨那些人,我也知道你为了报复他们必定会不择手段,可是阿朵——”

这两个字出口,他突然眼圈一红,眼底竟然涌出一层莹润的水光来。

下一刻,他仰头,把那些曾经发誓绝不会再流的液体倒回眼眶里,再看向明乐的时候目光中就带了点难言的愤怒。

“阿朵!”他说,“你忘了你曾经说过的话了?你说永远不会背弃我,放开我!我不介意你骗人,也愿你配合你骗尽天下人,可是今天——你骗我!”

不能算是质问的质问,充斥着这个少年这一生中最大的愤怒情绪。

明乐垂眸看着他压在他腕上的手,半晌,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她的目光平和,但宁静之中却带了一种强大的压迫力直压在易明爵的眼底,淡淡的开口道:“小十,你不听话了!”

她要做的事,谁都不能阻止,易明爵也不行!

她是骗他,在她不想让他插手进去事情面前,就会毫不犹豫的欺骗。

她便是这样的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而她会叫易明爵“小十”的时候也和易明爵情不自禁称呼她“阿朵”一般,这是他们姐弟之间在极端强硬对峙的当口才会说出的话。

易明爵的神色震了震,下一刻明乐已经拉开他的手指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阿朵,是明乐的乳名,如今这个世上也唯有易明爵知道。

明乐生而喜笑,当时易明澜只记得在她咿呀学语时候第一次开口叫的并不是爹娘,而是挥舞着小拳头口中一直含糊的嚷着“朵朵”“朵朵”。

当时母亲虽然不解其意,却仍是很欢喜的为她取了乳名“阿朵”。

只是后来母亲早早逝去,她自己也磕坏了脑子,便再无人记得。

直至三年前,明乐因为目睹她被人害死的惨状活活惊吓而死,她在占据了这具身体的时候才从这个孩子留给她的那些残存意识中明白——

苏一朵,是小妹明乐前世的名字。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这一次的轮回之前,那个孩子前世的记忆并未被抹去,并且通过这具身体遗留给她。

从明乐脑中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里,她知道小妹的前生活在一个很久以后的遥远年代里,那里有许多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新鲜事物,高耸入云的楼房,日行千里的车船飞机,还有杀人于无形的枪械装备。

这三年,她慢慢的消化了这些记忆,她八方和四海两处产业的成形,里面有很多的东西都是得益于明乐留下的这些记忆。

而在柳乡和易明爵相依为命的那三年,她就叫易朵!

回京前,他们有约定,各自摸去那段过去,可是今天明爵在被她激怒的情况下终于忍不住搬出那三年时光来试图打动她。

明乐一路面无表情的出了竹意轩,迎面却见采薇手里捏着一封信从外头回来。

“小姐!”见她脸色不好,采薇略略有些诧异,然后很快镇定下来递了信封过去道,“刚才有人送来的,说是给您的。”

“给我?”明乐狐疑瞄了一眼,信封上没有署名,抽出信纸展开,眼中神色却在瞬间冷凝下来。

采薇见她这般神情更是奇怪,“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有个熟人约我见面!”明乐笑笑,脸上表情马上恢复如初,“你马上去备车,随我出府一趟,我去换了衣服就来。”

说完就错开采薇身边往前走去。

纪浩渊的信!

纪浩渊?约她?见面?

------题外话------

==回头捉虫,明乐妹纸是穿越的酱紫~

第062章

吩咐了采薇去备车,明乐先回房换了衣服,又去了老夫人的寒梅馆,迎面却赶着李氏带了周妈妈出来。

“三婶儿!”明乐笑着迎上去,对她福了福。

“嗯!”李氏虚扶了一把,瞧一眼她身上庄重的打扮,“衣裳穿的这么鲜亮,你这是赶着要出门呢?”

“是啊!”明乐道,也不跟她拐弯抹角,“二婶那里最近病着不舒服,我不好去打扰他,就只好过来找祖母了,祖母她在吗?”

“在呢,你快去吧。”李氏笑道,她这日的脸色确乎是有些憔悴,并没有往日里的热络。

“好,那我就先去了,三婶儿慢走!”明乐略略颔首,往旁边给她让出路来。

李氏笑笑,也没再寒暄就带着周妈妈急匆匆的走了。

明乐看了她的背影片刻,然后转身进了老夫人的屋子。

她知道李氏最近在烦什么,这段时间府里有点乱,二房和三房暗地里斗的尤为厉害。

之前因为萧氏的娘家背景强硬,李氏不敢和她硬碰硬,就处处被她压着一头。

而如今武威将军府倒台,李氏便有点跃跃欲试。

偏偏萧氏虽然跟易永群闹了一通,但她那弯转的也快,紧赶着就给易永群房里填了两个人。

易永群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被她一个甜枣哄着,之前怒气冲冲喊着要休妻的话也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两房之间明争暗斗的厉害,明乐自然避之而唯恐不及,所以这便直接去老夫人处招呼就带着采薇出了府。

纪浩渊约见她的地方是城中数一数二大茶楼广运,车上采薇一直垂眸坐着做绣活儿,一个字也不多问。

对这个本分又不多事的丫头,明乐还是打从心底里比较满意的。

到了地方,她只吩咐了采薇在车上等着就自己下车走了进去。

武安侯府距离这座茶楼地方并不太远,她过来的时候尚早,大厅里空旷一片,一个人也没有。

“哟,这位客官——”明乐举步走进去,站在柜台后面的掌柜一眼见到她,刚要迎出来招呼。

“不用招呼我了,我找人!”明乐已经抬手制止他,自己举步朝二楼的楼梯口走去。

那掌柜的也是个聪明人,马上就又退回去,噼里啪啦的拨弄算盘珠子。

明乐上楼,只在楼梯口处略扫一眼就看到右侧最靠走廊里边的一雅间门前面无表情站着的阿广。

纪浩渊把这个人放在门口,明摆着还是要对她做最后一次的试探。

既然他已近查到了自己这里,那么必定就是有把握的,所以她也拐弯抹角,直接举步走了过去,淡声道,“你家主子到了吗?”

“是!”阿广点头,目光似是刻意在她脸上一扫而过,然后反手推开房门,“姑娘请!”

明乐颔首,微微一笑,举步跨了进去。

阿广从背后关上门。

那雅间不大,但布置的十分精细雅致,水粉色的帷幔妆点,八副苏绣侍女屏风立在右侧,左侧立着一架多宝格,另就是一套黄杨木雕花的桌椅搁在当中,桌上一套茶具,茶香袅袅氤氲着微热的水汽散出来,沁人心脾。

纪浩渊这日穿了一件靛青色的广袖常服,袖口也衣摆上绣几多素白梅花,清新雅致,十分合他翩翩如玉的君子气度。

彼时他正负手站在敞开的雕花木窗前面看外面的街道,听闻身后的开门声便是回头看来:“来了?”

“殿下在窗前,不是早就看到了吗?”明乐先是一笑,然后才走上前去对他福身施了一礼,“见过肃王殿下!”

纪浩渊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却是哑然失笑,“是,是本王失礼,多次一问了!”

他笑笑,随手关了窗子走到桌旁坐下,抬抬手道,“坐吧!”

明乐走过去,大大方方的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殿下今日约我来这里,是要兴师问罪的吗?”

纪浩渊手下正在斟茶的动作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滞,却未接话,仍是动作从容优雅的把杯中茶水续满。

他一直以为这个女子狡诈,即使被自己查出线索找上门来也该是再三的推诿否认,却不曾想,她上来竟然先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

他不说话,明乐也不急,就坐在对面安然的看他斟茶。

纪浩渊一边斟茶一边又把自己方才被她打乱的思路捋顺,推了一杯茶到她面前,“据说这云雾茶是广运茶楼的镇店之宝,本王头次来,难得易小姐赏光,一起尝尝。”

“是吗?”明乐轻笑一声,执杯抿了一口。

她品茶的姿态十分优雅,有名门闺秀的那种婉约和柔和,从纪浩渊的角度看过去,微垂的眼睫刚好可以将眼底的神色掩去,隔着中间一层茶水上面泛起的雾气,着实看不出一丝一毫凌厉和狠辣的味道来。

这些天纪红纱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他就又把当天晚上殷王府发生的事仔细的问了一遍。

他当初还一直以为背后那人该是宋灏,但是从纪红纱所言的那些细节上分析才知道当日那晚的事情,竟然几乎全是出于这女子的一手操控。

让人掳劫乌兰大巫医,设计偷学媚情蛊的制法,然后以纪红纱为饵,引自己上钩交出解药。

一步一步算下来,每一步都计算精确,把握人心的本事可以说是登峰造极。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侯府小姐,若不是亲眼所见,纪浩渊几乎很难相信她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看着眼前少女,如不是进门时一眼就撞见她那双似曾相识的眸子里,他几乎都还会以为是自己搞错了。

“易小姐!”纪浩渊端着茶杯一直未动,半晌还是忍不住先开口,沉吟说道,“那天晚上的事,你给本王一个解释吧!”

说话间,他一直都在悄悄打量对面明乐的神色变化,不漏掉任何一个可以观察她的细节。

纪浩渊肯直接的问了,明乐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明知道他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她还是放下杯子,毫不避讳的直视他的眼睛,慢慢道,“事情其实很简单,我只是还了殷王殿下一个人情而已。”

“哦?”纪浩渊的目光一深,心里突然就起了防备。

据他所知,这个武安侯府的小姐和殷王宋灏之间不该有交情的。

所以,她之前伪装的这般泰定,还是为了找一个借口糊弄他的?

明乐只当看不到他眼中防备,继续道,“那天晚上的事,相信王爷您都记得,应当也注意到,当时三公主那把扇子从袖口落下去的时候扇坠子和扇子是分开的了吧?”

纪浩渊一愣,仔细回想之下才恍然记起这个细节。

当时因为要顾及着纪红纱闯祸,他一直没有太在意,这会儿被明乐一提,才恍然想起这一细节。

那把扇子是个精细的东西,正常的话,那丝线应当十分坚韧的,断不会脱落下来。

他皱了眉,努力的想要试着再想起更多的细节。

“看来王爷是记得的!”明乐看他皱眉的样子,便是了然笑道,“其实那晚公主的扇坠子是掉在了花园里了,正好被我捡了去,我也只是觉得那东西做的精致就随意的摆弄了两下,却不想坠子里头另有玄机,说来也巧,正好殷王殿下从旁侧经过,他大约是认得公主那扇坠子,就上前拉了我一把,后面的事你也看到了,他中了公主安置在坠子里的蛊。”

这些事,半真半假,除了坠子不是捡的,而是她偷的,还有宋灏不是刚好经过,而是他们本来就在一起这两点,其他的也不算骗了纪浩渊。

只不过这些话听来可信度却不是很高罢了。

毕竟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就不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