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四平八稳的躺在床上,虚惊一场,却出了一身的汗。

彼时窗外已经开始慢慢透出一线朦胧的天光来,雨声又小了些,但还在连绵不绝的下。

连日里阴雨连绵的天气,她的情绪有些低迷,懒得动,刚想拉了被子再睡,却听见对面易明菲房间的开门声,然后不多时又的李氏模糊不清的说话声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

明乐心里奇怪,也就睡意全无,干脆直接爬起来简单梳洗了推门出去,正迎着李氏从易明菲房里出来,脸上神色焦灼不已。

“三婶儿,您怎么了?怎么这么慌里慌张的?”明乐快走两步迎上去,越过她往易明菲房里看了眼。

“九丫头,你起了正好,我刚准备让人去叫你呢!”李氏道,愁眉不展的拍了怕她的手背,“菲儿她病了,大约是这山上风凉,她那身子适应不了,我想了想,趁着这会儿雨小,咱们赶紧收拾收拾下山去吧。”

“七姐姐病了?”明乐皱眉,抬头看了眼天色道,“也好,那就听三婶儿的吧,行礼我让采薇去收拾,我先进去看看七姐姐。”

“好,你去吧,我先把话儿吩咐下去。”李氏握了握她的手,急匆匆的回了正屋。

明乐也吩咐了采薇去打点行礼,自己提着裙子进了易明菲房里。

彼时她屋里两个丫头书蕾和书兰也都在忙着打点她的随身物品,见到明乐进去紧忙行礼道,“九小姐!”

“不用管我,你们忙你们的,我来看看七姐姐!”明乐微笑颔首,径自往里走。

“九妹妹来了——”易明菲听见动静都撑着半边身子探头看过来。

这一夜之间,她似乎是病的不轻,只从声音里就能明显的分辨出虚弱的味道来。

“自家姐妹,你不舒服就不要动了。”明乐眉头一皱,急忙快走两步过去将她扶回床上躺着。

易明菲似乎是真病的没什么力气,也不逞能,只就虚弱的笑笑,顺从的任由把她自己塞回被窝里。

明乐坐在旁边,一边给她掖了掖被角一边仔细瞧了瞧她的脸色,却发现她人虽然虚弱,但脸色倒不见得几分病容出来,就不禁奇怪道,“七姐这是怎么了?昨天不是好好的?”

“都是我这身子不争气,染了点风寒就下了来床了。”易明菲笑笑,她的精神十分不好,说话都有点蔫蔫儿的。

明乐探手去试了试她的额头,“好像是有点低烧,应当不碍事的。正好这会儿雨势小了,三婶已经吩咐下去了,丫头们正在着手整理东西,咱们正好下山。”

“嗯!”易明菲点点头。

明乐见她神情实在困倦也就没有刻意拉着她说话,只安慰了两句就起身告辞。

院子里下人们忙成一团来回搬东西,明乐闲来无事就站在屋檐下看着,不多时周妈妈带着一个中年尼姑从外面进来。

李氏从正屋里看见,诧异的迎出来,“惠玉师父?怎么是您?”

“阿弥陀佛,易施主有礼。”那叫做惠玉的尼姑长相一般,但眉宇之间的气韵却十分随和宁静,很有出家人的随和安详之气。

周妈妈受不了她慢条斯理的脾气,急忙上前一步解释道,“夫人,老奴刚才替您去前面禅房和主持师太辞行,可路上听说山下刚传来的消息,说是连日暴雨把路给给冲垮了一段儿,这会儿官府派下来补修的衙役还没到,咱们怕是今天下不得山去了。”

“路冲垮了?”李氏一惊,明乐也忍不住沉吟一声走上前去,“怎么会呢?这条路用了几十年都没出问题?而且这两天说是下雨,也就头一天晚上的雨势大些,怎么就会把路冲垮了?”

“是啊,怎么就这么巧呢!”李氏也道,扯着手里帕子心急如焚的回头往易明菲房里张望,“这菲儿又病着,这可怎么是好?”

“夫人莫急!”周妈妈上前抓住她的手安抚道,“这味儿惠玉师父是通医术的,主持师太听说小姐病了,就特意让师父过来看看。”

“是吗?”李氏喜出望外,急忙就引着惠玉师父进了易明菲的厢房,“那就有劳师父了,你快请!”

明乐和周妈妈也都跟进去,看着惠玉给易明菲看诊,李氏紧张的也陪在旁边。

惠玉替易明菲诊了脉,李氏迫不及待道,“师父,我女儿她怎么样了?”

“令千金没什么大碍,夫人放心,她只是最近心慌气乱,昨夜可能又沾了这山野间的湿气有点风寒之状,庵里有药庐,贫尼写张方子,回头让人给煎了药送来,卧床休息两日就好。”惠玉微笑道,把易明菲的手塞回被子里细致的为她掖好被角。

“谢天谢地,没事就好。”李氏终于松一口气,不住的手上合十对天拜了拜。

惠玉又交代了几句就起身告辞,李氏急忙道,“周妈妈你跟着惠玉师父去煎药吧,就麻烦庵里的师父们了。”

“是,夫人!”周妈妈福了福,转身引着惠玉出门。

易明菲这里惠玉交代要让她静养,明乐也就没再强留下来陪她,独自一人出了院子,沿着院落之间的小路散步。

好巧不巧一场雨,莫名其妙就把山路冲垮了?怎么说她都是不信的!

不过这会她倒是知道影二前天夜里看到那些人的真实意图了——

动手脚,毁了路!

可是为什么呢?将他们困在山上?

如果只是易明峰想要除掉她,断犯不着这么麻烦的,夜长梦多的道理他们都懂,与其走这么多弯路,不如快刀斩乱麻。

可如果不是易明峰,那还能有谁?

还是她想多了,这件事也许本身根本就和她无关?

这样心不在焉的想着,不觉已经走出去好远,冷不丁一片乌云漂移过来,噼里啪啦就又落下几滴稀疏的雨珠来。

一颗冰凉的雨珠砸在鼻尖上,明乐皱了皱鼻子,下意识的抬手去蹭,目光不经意的往旁边院里一扫——

参天巨木之下,一剪素白孤影长身而立,凤眼长眉,容颜绝代如画。

明乐歪着头目光在他沾了水渍的长袍下摆上来回扫了扫,突然一笑,提了裙子大大方方的走过去,“我就说我七姐姐为什么会突然一病不起,原来是王爷又是王爷妙手,又施展到这佛门清净之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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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木捉虫

第071章 残生

彼时刚刚雨霁,却未天晴。

院子里那株百年巨木庞大的树冠被雨水彻底冲刷一新,郁郁葱葱,一片明亮耀眼的翠绿色,看的人眼前一亮。

树下那人,面容清绝,一袭白衣带着雨露的冷意,刚好和这清新的绿色植物相呼应,有种超然世外谪仙般的感觉。

当然,明乐很清楚,这种所谓感觉,其实只是错觉。

宋灏站在树下,在她抬眸看来的那一瞬唇角一勾现出一个邪魅而微凉的弧度,淡淡道,“本王脚下这石砖缝里的血迹都还没洗干净,哪来的什么佛门清净?”

两个人,四目相对。

明乐站在门口的门廊下抿唇沉思,“殿下似乎是对臣女的行踪很感兴趣?”

虽然前两天刚跟宋灏约定好了彼此划清界限,但明乐却不信宋灏这人真就会马上兑现承诺。

只不过前天在这里遇到纪红纱时,阿广那群人刚走柳扬的人也就跟着撤了,得了影六的回禀,她便只当那些藏在暗处的人都是一伙,并未多想。

但这样看来,倒还是自己疏忽了。

宋灏倒也不为失信而觉得尴尬,反而十分诚恳的点头道,“是有一点。”

“殿下忘了那天答应过我什么?”明乐眼底笑容瞬间收冷,不悦的冷嗤一声,“大丈夫言出必果,您对我这样一个小女子,都言而无信,不觉得自损身份吗?”

“正是因为不想自损身份,本王才会对你这么坦诚,毕竟如果我说我是为了监视纪红纱的,你肯定也不会相信,所以我又何必撒这样的谎?”宋灏站在树下未动,稀稀疏疏的雨滴落在密实的叶子中间,倒是没能打在他身上。

他笑着,眉宇之间都洋溢着一种冷且魅的气息。

这种气质,两年前在柳乡遇到的那次可谓在他身上散发到了极致,那而在平时的殷王殿下身上的看不到。

可是现在,每每背地里两人单独撞见,他便要时时将这种气场会发出来,以提醒她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么说来似乎有道理,至少殿下没有刻意侮辱我的智商。”明乐冷笑,眸光略略一转,从他身上离开,“既然您人在这里,那么就有话直说吧,先是命人暗中动手脚毁掉下山的路,再是做手脚让我七姐姐生病,没有办法徒步下山。你要困我在山上,是不是也要给我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

“当然。”宋灏见她刻意别开眼,终于移步从树下走了过来,和她一起挤在檐下。

那门廊本来就极为狭窄,两个人一起站在门下,肩膀几乎就要抵在一起。

明乐稍稍往旁边让了让,却没有躲他而主动退出去——

她不傻,断不会为了跟人置气就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跑出去淋雨。

宋灏最欣赏的就是她这一点,是以微微一笑,直接道,“两点理由,第一,我破坏山路,不是为了困住你,而是因为我要来这山上小住几日,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我已经请旨陛下,前来监督这里山路的修复工程,所以会在这里呆上几天。第二,易明菲生病的确是为了绊住易家人,让你暂时不能下山,因为你得和我一起留下。”

明乐心下思绪急转,恍然之间便有了几分明白,眸光瞬时一敛,霍的扭头看向他道,“你要做什么?”

她不问他为什么非要跑到这里来,也不关心他为什么还得要她一起留下。

宋灏似乎也是想到她会这么问,所以也不吃惊,只道,“陪我在这里呆两天,总之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他这话说的隐晦,虽然没有明着承认什么,明乐却听的明白——

果然他是在暗中酝酿了什么大的动作,所以特意找借口到这山上来躲避嫌疑的对吧?

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你到底要做什么?和我们易家人有关?”

“不是。”宋灏道,侧目过来对她一笑,“只是因为这两日我不在城里,你又刚刚得罪了纪红纱,我不太放心罢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会牵扯到今天都摘不清,似乎还真得要谢谢纪红纱那阴魂不散的女人。

这话明乐一时倒找不出漏洞,却还是将信将疑,“不管你要做什么,你要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明,方法多的是,何必非要跑到这广月庵来?而且殿下不觉得您到这里的理由本身就很牵强吗?即使府衙须得派人来帮忙补路,殷王殿下是何等身份?怎么用得着您纡尊降贵操此贱业?”

“因为这条路不一样。”宋灏道,仰头看着天上稀稀疏疏抛洒下来的雨珠,微微吐出一口气,慢慢道,“那时候你还小,应该不知道这广月庵的来历对吧?”

在身高上宋灏比明乐要高出整一个头,再用了这样一个仰视的角度,明乐根本看不到他的神色表情,只隐约觉得她似乎是听到了他怅惘的一声叹息。

“据说广月庵也算一座百年古刹了,在这山上存在了好多年,只不过一直以来香火都不是特别旺盛,直至十年前,静云师太在此入道出家,世人敬仰她对佛法超乎常人的高深领悟力,倍加推崇,渐渐的这广月庵也跟着水涨船高,慢慢的热闹起来。”明乐手上通过八方而掌握的资料不少,但大多都是关于朝中权贵的,这广月庵与她八竿子打不着,她却是没有看在眼里的。

“是啊!”宋灏轻声道,语带感喟,“所以后来便有许多虔诚的信徒捐献银钱修了这条上山的路。”

“难道不是吗?”明乐反问,这条路的来历还是上山的路上易明菲同她说的,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不过这会儿宋灏刻意一问,她再一回想自己在山下看到的那块记录着修路始末的石碑,突然就察觉了其中蹊跷。

“不对!”明乐抽一口气,思忖着兀自摇头,“当初这广月庵因为建在半山腰,和山下往来不便,消息闭塞,几乎很少有香客前来上香,我上山时候看到那碑文上面的落款是孝宗三年的四月初八,离现在应该是十二年前,而据说静云师太在此出家,开坛讲经也不过是十年前的事。”

世人皆言,这条上山的路是善男信女为了方便上山参禅而慷慨解囊修建起来的,但是从这两者时间的出入上来看,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这条路是建在静云师太入住庵堂之前?”明乐想着,不觉仰头去看宋灏的脸,总觉得有什么鲜为人知的秘密即将破壳而出,“或者说——是有人为了迎接静云师太来此,所以才刻意提前铺路做好了准备!”

在大邺,大多数人都崇尚佛学,若说是有善男信女为了迎请得道的僧尼前来传授佛法而倍加礼遇并不为过,但却实在犯不着这样遮掩隐藏。

而且又是谁,会有这么大的能力,将这个谎话传开,而致使所有人都深信不疑,甚至有明显的石碑立在路旁也都下意识的忽略不去怀疑?

宋灏察觉她一直在仰头看着自己,半晌,终于从高处收回目光,望着她缓缓一笑,“这样看来,还有件事你应该也不知道,其实在这条路修好之前,广月庵并不叫广月庵。”

“不叫广月庵?”明乐更加诧异,有什么理由,能让一座百年古刹在一夕之间连沿用多年的名字也一并改了,“那它叫什么?”

“霁云庵。”宋灏道,“因为这一带的气候十分奇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要京城之地降雨,这座山麓的向阳面的雨势总要比别处大些,所以那庵堂建立之初就取了这个名字来应景。”

这样说来,广月庵会突然改了名字的原因就更要费些琢磨了。

“霁云?广月?”明乐知道宋灏是话中有话,可他这人就是这样,他想要告诉你什么的时候也得看他的心情。

有时候心情好了他一高兴也就不和你兜圈子,索性长话短说,有时候心情不好了,他懒得和你捉迷藏,也可能直来直往。

但他到底要用什么方式怎么来说这件事,说白了,却是真的只能随他自己乐意。

而此刻,他的心情看起来不好不坏,但很显然,他不想跟你长话短说也不愿意和你直来直往。

“广月?广——月——”明乐心里一遍一遍的在默念着这两个字,捉摸着它可能带有的特殊含义。

只不过既然是宋灏特意透露给她知道的事,她还是下意识的往皇室方面去揣摩。

“庆膤公主?”明乐不可置信的倒抽一口气凉气,这一次她是真的惊到了。

广月,代表的就是庆膤?是庆膤公主?

她是先帝最小的妹妹,比孝宗还要小四岁。

那时候老成宗皇帝晚年的女,对她十分的喜爱,甚至超过了所有的儿子。

在她还不满周岁的时候,成宗就下旨把大邺境内最为富饶的膤川之地赐给她作封地,她的封号也由此而来——

庆膤!

因为庆膤公主和先帝德宗又是一母所出,所以享受两朝荣宠,用“万千宠爱”一词来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女,让世上所有女子人人羡艳的一个存在。

可是据传她红颜薄命,就在十四年前,孝宗登基为帝的同一年,她得了重病,香消玉殒。

如果她没有死?而是化名静云隐居在此与青灯古佛为伴?可是为什么?

十四年前,就在孝宗登基为帝那前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在那一年,她的祖父和父亲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乱双双死于沙场之上,而同时这位荣极一时的至尊红颜庆膤公主也宁愿放弃她尊贵的身份地位,无欲无求的退居这深山一隅了此残生?

这两者之间,真的完全没有关联吗?

明乐心里千般思绪翻转,宋灏却似乎不打算再说下去,半晌突然目光一转,回头含笑唤了声,“小皇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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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奔,今天有急事出去了一趟,很晚才回来,暂时只能更这么多了,明天我尽量争取多更点做补偿吧/(ㄒoㄒ)/~

第072章 小皇姑?

明乐一惊,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湿漉漉的石子路上,禅衣素颜的女子款步而来。

微雨之下,她的身影纤细,面容平和而安静,眉宇间不知不觉却会让人完全忽视了她的样貌,只是下意识的觉得那气度从容寡淡之中又有种隐隐显露出来的雍容大气。

那是一种积淀了岁月的风尘,又超然世外而解脱之后遗留下来的一种矛盾的存在。

这个女子便是庆膤公主!

只从宋灏对她的称呼上,这一次不必揣摩,明乐已经肯定了她的身份。

“阿弥陀佛!”静云师太念一句佛偈,转瞬已近到了眼前。

但凡是出家人,一般都不会喜欢被人提及凡尘往事,可是对于宋灏的这个称呼,她却坦然接受。

宋灏从门檐下迎上去。

静云师太一把握住他的手,目光定格在他的眉宇间,久久无言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几年不见,小皇姑难道还认不出我来了?”宋灏一笑,竟然像是不自在的往旁边偏了偏头。

他这样的人,明乐几乎很难想象,竟然会有这么扭捏而孩子气的时候。

“灏儿!”静云师太如梦初醒,唇边笑容终于缓缓绽开,更加用力的握了握他的手,语带感喟道,“上次见你已经是三年前了。”

明乐站在旁边渐感尴尬,却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静云师太说着,眼中似是有什么东西莹润一闪。

她掩饰性的偏头错开目光,刚好不经意的瞥见局促站在门檐下的明乐。

“静云师太!”既然面对面了也就没有必要掩耳盗铃,明乐大方的露出一个笑容,举步走过去。

前日她们刚上山时,李氏曾经带她和易明菲去见过静云师太一面。

“易施主!”静云师太微微颔首,但因为她这会儿是和宋灏在一起,而且方才宋灏还毫不避讳的当着她的面揭露了自己的身份,所以还是带了几分诧异,回头去看宋灏。

“哦,我和九小姐有过数面之缘,刚好在这里碰到了。”宋灏道。

仅有数面之缘的话,哪里会把这么大的秘密当面抖出来?

这借口,明乐都觉得拙劣。

静云师太听了却只是平和的微笑,什么都没再追问。

明乐知道他们姑侄久别重逢必定有话要说,急忙就道,“七姐姐那里不太舒服,我还要赶回去看她,就不打扰师太,先走一步了。”

“好,施主慢走。”静云师太颔首。

明乐屈膝对她和宋灏福了福,然后错过两人身边头也不回的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走远,静云师太突然目光一沉,探手就要去摸宋灏的手腕。

宋灏不动声色的把手移到身后避开,她目光突然严厉下来,“你跟我进来。”

说完,一转身就进了院子,往里面厢房走去。

宋灏迟疑了一下,然后跟着走了进去。

他回头去关门,静云师太就又探手来拿他的手腕。

宋灏下意识的一躲,便有些急了,沉声道,“你有什么事难道连我都要瞒着吗?”

“小皇姑,您静心修行多年,可别为了我犯戒。”宋灏笑笑,打了个马虎眼就想绕开她往里边走。

两个人一错肩,静云师太却闪电出手,抬手按下他的肩膀然后手下动作灵活一滑,就搭在了他的腕脉之上。

庆膤公主圣宠优渥,在皇朝历史上是个特别的存在,成宗甚至顺着她的意思为她请了武术教习教她习武,只不过顾着女儿家的体面,对外秘而不宣罢了。

当然了,她这点功夫要在宋灏手底下过招是不可能的,只是宋灏却不能真的和她动手。

静云师太一手搭上她的脉,一边已经自嘲道,“生在帝王家,谁不是天生的戏子?说什么静心修行,你明知道我的七情六欲早就浸入骨血之中,这一生都不可能跳出红尘之外了,也要拿这样的话来搪塞我吗?”

她自己说着,却在探出宋灏的脉象之后,指尖一抖,脸色都跟着白了白,道,“怎么伤的这样重?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是容不下你吗?”

“我没事,养两天就好了。”宋灏苦涩一笑,垂下手去用衣袖掩好。

静云师太见他言辞闪烁,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不可置信道,“她又逼你了?到底是亲母子,她怎么能对你下这样的狠手?”

“其实不用她逼我,十四年前,从她送我离开盛京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打算再受谁的胁迫。”宋灏安抚性的又握了握她手,跟着却是话锋一转,略带了几分紧张道,“只是在做这件事之前,我还是想来告诉你,小皇姑,我——”

“我明白!”静云师太打断他的话,反复握着他的手掌,神色荒凉,“刚刚你带那个丫头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的打算了,这些年,你身上背负确实太多,是时候该卸下来了。”

“小皇姑,谢谢你始终都肯站在我这一边。”宋灏一愣,随即脸上笑容舒展开。

“可惜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红口白牙送你这样一句话而已。”静云师太摇摇头,说着一顿,正色道,“你这次上山是——”

“小皇姑你这里达官贵人来往不少,前些天宫里寿宴上发生的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宋灏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到里面的桌前坐下。

静云师太皱眉略一思忖,忽而眉心一跳,走了两步跟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那个丫头——”

“她不知道。”宋灏道,随即自嘲的笑出声音,“若是让她知道,当初她祖父和父亲的死都是因我而起,刚才你过来的时候怕是只能给我收尸了。”

他这说话的语气虽然戏谑,但听在耳朵里还是让人莫名的心惊。

“那不是你的错!”静云师太的眉心一跳,目光不觉又再深了深,皱眉道,“不过这位易姑娘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觉得她小小年纪,仪态之间自是有那么一种不合她年龄的从容气度,很是费些琢磨。但那孩子我倒是极喜欢的,却也没从她身上看出什么戾气来。”

“算了,易家的事一两句话我也说不清楚,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吧。”宋灏并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马上又把话题拉回去道,“其实就是因为南疆那部分的兵权,在寿宴上老三设计对我动手了,这会儿他正在城里追着萧澄这条线索查我。”

“皇家的真龙就只有一条,人心不足从来就是这样。”静云师太也不觉得意外,反而深有同感的叹息一声。

“只是我要作孽,却偏要要跑到你这佛门清净之地来寻菩萨庇佑——”宋灏调侃道。

“那也是十四年前它欠你的。”静云师太打断他的话。

两个人相视一笑,各自别开眼。

宋灏并没有和静云师太在一起太久,出了门就各走一边。

静云师太走的是她来时的那条路,而宋灏走的则是明乐离开的那一条。

往旁边走了两座院子,他就脚下方向一变拐了进去。

“王爷的鼻子倒是灵光的很,难道这里的地砖缝里也有血腥味?”明乐一笑,转过身来对他灿然一笑。

“你要是回去看七小姐,走的就该是和小皇姑一边,本王的眼睛还没瞎。”宋灏浅浅的呼出一口气,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利用身高上的优势俯视下来,虽然是个调侃的语气,但听起来心情却似乎是不太好。

“殿下和庆膤公主的感情似乎很好!”明乐也不去理会他的情绪,只就不动声色的从他气场的笼罩之下退出来,站了远了才回眸一笑,“但我猜,你们的这种关系,其他人应当都不知道吧?”

他要借庆膤公主的手来掩饰行踪,为了让其他人的相信,那么势必就要有一个前提是,不能让任何人觉得庆膤公主会包庇他。

甚至于不仅是不会包庇,而且最好还是有点嫌隙有点隔阂,甚至于是仇人的那一种。

“你又想知道什么?”宋灏未动,站在原地负手而立,远远的看着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爱打听事儿了。”

“无可否认,我的这个胃口是殿下你先刻意给吊起来的。”明乐耸耸肩,仍然笑的大方坦荡,“或者我们撇开这个私人话题不谈,我们说,十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四年前?”宋灏冷嗤一声,走过去,抬手捏了她的下巴打量她的脸。

“王爷看什么?”明乐不闪不躲,迎着他的目光,脸上笑容一成不变。

那是一张相当俏丽而美艳的脸孔,尤其是这个笑容,眼波流转之下让人看不出丝毫的心机和恶意,难怪连阅人无数的静云师太都会被她骗了。

宋灏有些困惑,这张脸孔之下到底都藏了什么,难道真如易明爵所言,全都都是仇恨吗?

易明爵说她身上已经背负的太多,大约就是在警告他不要再多添一笔,可是这些根本就不可能称之为秘密的秘密,真的可以在谁的心里永远埋藏一辈子吗?

面对她这样咄咄逼人的目光,宋灏突然就有些心烦意乱,目光胡乱一扫,就又撤手放开她,冷声道,“你的这张脸也才不过用了十三年而已,眼睛看那么远做什么?要下雨了,早点回去吧,下山的路,大约最迟到明天傍晚就能修好。”

说完,就径自转身院外走去。

这个人,明明是想说什么的,却不知怎的,把别人的胃口吊起来了,他自己反倒跑了。

不过跟他有关的,决计不可能是什么好事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