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老夫人的状况怎么样了?”宋灏道,声音平平,听不出任何关切的味道。

“属下给老夫人施了针,让她把胸口积压的淤血先吐了出来,那药沫子,交给李太医了,他说有解。”柳扬道,见到四下无人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递过去,顺带着又补充,“好在不是烈性毒药,否则老夫人也撑不了这么及,等人来施救。”

宋灏不动声色的接了,就势塞到袖子里。

听闻老夫人还有的救,明乐和明爵两姐弟心口悬了一晚上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深吸一口气,易明爵态度庄重的对宋灏拱手一礼,“今晚之事,还要谢过殷王和柳侍卫的援手。”

这种场合,柳扬自然是没有资格搭话的,于是只做不闻,站在一旁。

宋灏的态度也很冷淡,只就象征性的扯了下嘴角,对柳扬道,“既然没事了,那我们就走吧!”

“我送殿下出去。”易明爵也不挽留。

宋灏不置可否,只是牵动唇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侧目看了明乐一眼就不再说话。

易明爵的眉心微蹙。

“还是我送殿下吧!”明乐心下无奈,抬手扯了下明爵的袖子,“忙了一晚上了,你进去看看祖母吧。”

“也好!”易明爵不很放心的看了宋灏一眼,却是没有反对,转身匆匆去了后面。

“殿下请吧!”明乐一笑,先行一步引着宋灏往外走。

宋灏莞尔,抬脚不徐不缓的从容跟上。

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虽然已经三更过半,院子里依旧灯火通明,下人们来来往往的收拾打点,注定一个不眠夜。

两个人穿过花园,沿着小径慢慢往后门的方向走。

因为沿路不断有侍婢往来,所以便自始至终的保持沉默。

明乐一路把宋灏送出了门,站在门口的台阶下才终于扬起脸去正视他的面孔道,“今晚的事,还得要多谢殿下帮忙解围。”

“在你的计划里,本来就没有我,你要谢也该是谢柳扬的,只不过你这个谢,我不收,自然也就没有再对他说的必要。”宋灏淡淡说道,语气平缓安定,再没了一丝一毫方才在众人面前那种柔和纵容的姿态,只是玩味着把柳扬之前给他的那个纸包从袖子里掏出来。

那个纸包,是从魏妈妈的枕头里搜出来的所谓“毒药”。

而宋灏这话听似没头没脑,明乐心里却是再明白不过——

她让易明爵去找李太医是为了老夫人的安全考虑,也是保险起见,而同时让长安去找柳扬,一则为了老夫人,更大的目的为的却是嫁祸萧氏,反客为主。

魏妈妈枕头里的粉末便是她让长安偷偷塞进去的,当然,并不是真的毒药,而她估算好的是,即使长安须得去殷王府找到柳扬,那也肯定会比进宫去的明爵快上很多,一则柳扬的医术她信得过,可以先来帮老夫人续命,二则——

柳扬是宋灏的人,会帮她圆谎。

当然了,如果是柳扬一人前来,萧氏或许还不会那么容易就方寸大乱。

宋灏一并出现,自然就事半功倍。

曹妈妈的出现虽然不在考虑之内,却也无足轻重。

然后所有的事情便都如她所料的那样,老夫人生死未卜,正在人心惶惶的时候,从魏妈妈枕头里搜出来的假药果然没人细究,直接就信了柳扬的说辞。

曹妈妈到底一个粗使仆妇,即使她指证了自己,矢口否认推了就是。

而魏妈妈不同,她是萧氏的左右手,东西只要是从她那里搜出来的,就相当于是给萧氏定了罪了。

同时,曹妈妈意外献上的那一点药沫儿,歪打正着也正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魏妈妈那包东西就是毒药的可信度。

现在萧氏已经被易永群冠上了凶手的罪名,易明峰又不在,这事儿也就相当于一锤定音了,这包东西自然是要顺手牵羊带出来处理掉的。

宋灏能猜透她的布局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明乐也不反驳,伸手就要去接那纸包。

“你们府上人多眼杂,这个还是我帮你处理掉吧。”不曾想宋灏只拿了那纸包在手里捏了捏,随即又自行收回袖子里。

明乐想想也是,遂就点头,“也好!”

宋灏仰天呼出一口气,然后重新收回目光看向明乐道:“易老夫人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痊愈,明日入宫的事儿,你还是跟母后陈情,缓两日吧,人之常情,想必她也不会拒绝。”

宋灏突然这么一说,明乐这才突然想起之前在菊华苑里他们之间未完的话题,瞬间敛了神色,扯着宋灏的袖口将他往旁边拉了两步道,“之前你跟我说接管御林军的事,还是直接推了吧。”

宋灏的目光落在她握着他袖口的指尖上,怔了怔。

明乐却无暇顾及他那点不合时宜的小心思,神色凝重的继续分析道,“既然明知道他是没安好心,又何必冒险?说是要你接替惠王的差事统管御林军,但到底也是你在盛京的根基浅薄,这十万御林军他明面上说是交给你统帅,私底下真正听命于谁你比我有数。他要借此困你于京中,一旦你接手了御林军,他下一步必定会以山高水远,一人难以分身兼任两职为由让你放弃南疆的兵权。既然明知道是陷阱,又何必做些无用功和他做多纠缠,还是直接回南疆吧。”

孝宗对他,到底有多少敌意,没有人比宋灏自己更清楚。

“再看看吧。”宋灏抿抿唇,却仍是给了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明乐的眉心不觉拧紧,抓着他的袖口更加用力几分,“何必呢?经过今晚的事,相信不仅的是太后,就连皇上也会认定了你我之间欲盖弥彰的关系。揣测通透了太后此举的意图,他自信手里有了筹码,你这个时候‘负气’出走自是再合适不过的。”

姜太后因为误会他对明乐有意而强行将明乐索要在身边,孝宗也不是瞎子,稍一打听也会知道其中内情,从而便会更加笃定,姜太后心里还记得当初的誓言,不曾有过变节的心思。

这样一来,他若坚持回南疆,相对而言,孝宗只会更加放心一些。

这个机会可遇而不可求,这也是他当日和明乐开诚布公开出来的条件。

一切都是按照他们计划中的方向在发展,现在唯一的不同就是——

明乐的身份,会由他原先许给她的殷王妃变成义阳公主,他的义妹。

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样的小差错也在情理之中与大局无碍,可偏偏,从今天的宫宴上出来,他的心里就横了不长不短一根刺,卡在胸腹之间,怎么琢磨都不舒服。

“你就这么想我走?”宋灏笑了笑,唇角自然翘起一个弧度,那神色退去阴鸷,于皎皎月色之中反而有了几分柔和的味道浸透出来。

这个笑容太过寻常,明乐一时微怔。

宋灏的笑容只在唇角一闪,紧跟着垂眸下去,缓慢的探出手指,似是兴味很浓的用自己的手指一寸一寸慢慢裹住她犹且停留在他袖子上的葱白指尖。

最初的迷茫过后,明乐恍然有些明白了他下一步的意图。

她下意识的想要抽手避开,却不知道为什么指尖只是略一震颤,便仿若是被人禁锢了行动力一般,再也动不了分毫。

宋灏的手指,一点一点慢慢覆盖了她皮肤的色彩。

他的掌心温和而干燥,抚在她的手背上。

轻柔的一个动作,两个人的肌肤熨帖着靠在一起,并再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

但仅仅只是这样,也仿若是有一种隐约暧昧的气息在空气里慢慢升腾起来。

“你——”明乐的嘴唇动了动,开口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带了一点轻微的涩哑。

宋灏一直没有再看她的脸,目光专注而认真的钉在两人交握的指尖上。

还记得那一天,她拽着他的袖口将他从山上牵着一路下来时候的感觉,那似乎是许多年来的头一次,他对任何人都带着防备和冰冷外壳的内心被什么东西缓慢的化开一层微漾的秋水,让他毫不设防的去信任,并且希望依赖,顺从的被她牵引着走了一路。

当然,那不过是一瞬间的错觉罢了。

他这一生的道路,从头到尾只能由他自己的去开拓,谁都不能靠。

半晌,明乐看见他唇角缓缓牵起的一个孤独,和着平淡而低哑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比起义阳公主,其实我耿耿于怀,更希望明日将给你冠上的是殷王妃的头衔。”他说。

明乐如遭雷击,整个人落在他的臂弯里,身子僵硬的不知如何反应。

这是什么意思?

他明知道,她所需要,不过是一个高高在上的身份,一块足够高的垫脚石而已!

明乐的嘴唇动了动。

宋灏却是完全明白她心里的想法,猝不及防从喉咙间爆发出一声沙哑的浅笑,继续道,“即便只是做你的垫脚石,但是对我,这两者,却是截然不同的。”

然后下一刻,还不等明乐把他这话里的意思品位的透彻,便突然觉得脑后重力一压,她便身子前倾,被压入一个宽厚,气息却略显微凉的怀抱里。

这般近距离的接触之下,明乐耳后一红,心跳速度不觉的加几拍。

今夜的宋灏,似乎格外的多愁善感啊!

因为弄不清他的真实意图,明乐并不敢强行挣脱,但这样暧昧的姿势依在一起,却是让她越发的不自在。

全身僵硬,手指死死的攥成拳头垂于身侧,为了转移注意力,明乐还是定了定神,勉强开口道,“不过是意味着您在太后面前又输一局罢了。怎么都是亲母子,现在的胜负输赢有什么打紧?”

虽然姜太后的举动处处都在压制宋灏,但明乐心里却始终有种微妙的感觉——

这母子二人,其实并未离心。

“你不懂!”诚如明乐所言,不过一个口是心非的借口罢了,不曾想宋灏却是接口回了她,轻缓而略带暗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穿透发丝的脉络,一点一点在耳畔化开,“我这一生,注定了要做无往不胜的强者,我从不知道依靠别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别做像我一样的人,如果可以,就试着信我一次,至少在这一刻,我对你,是没有算计也无所图谋的。”

他这一生,身在高处,因为背负太多,体会到的,满心满眼都是薄凉的滋味。

眼前的这个少女身上,同样承载了很多,有时候他会觉得是从易明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可是每每见她对待易明爵时候那种柔软的眼神时,又知道,她与他,终究是不一样的,至少这世上还有会让她动容的人或事。

她欣赏她杀伐决断的勇气和手段,许是惺惺相惜的缘故,就是因为他自己注定得不到的,所以有时候便愈加想要看到明乐如愿。

所以说,这一次的所谓合作是假,他许给她殷王妃的头衔,只是为了想以自己的方式成全她罢了。

可是现在——

阴错阳差,感觉上却是什么都变了。

明乐的身子一直僵着,宋灏的话她最本能的反应自然是不信的,可是这一晚,他表现出来的感情看上去那般诚挚,反而让她在一瞬间乱了心神,不知如何是好。

“呵——”宋灏也是难得见她无措的样子,仿佛愉快的轻笑一声,然后后退一步,松开了压在她脑后的那只手。

他的袖口上,明乐的另一只手还在,只是不知不觉,手心里已经汗湿了一片。

明乐迷迷蒙蒙的仰头去看他的脸。

月色中那男子的面容依旧俊美如昔,恍若神祗一般引人膜拜。

“天晚了,回去吧,我要走了。”宋灏淡淡说道,脚下却是未动,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孔。

明乐用力的抿抿唇,隐忍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

她的神色极为认真,眉心却拧成不大不小的一个疙瘩,生生将那脸孔上刻意维持的镇定表情击碎。

宋灏被她的表情逗的一乐,抬手抚平她眉心的褶皱,却什么也没再多言。

明乐也只知道,以他的性格,要他再把之前那些话重复一遍,实在是强人所难。

想着府里还有一团乱麻绳要结,她就勉强收摄心神,回头对柳扬嘱咐道,“时候不早了,送你家主子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不管宋灏方才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今晚她承了他的情却是不假的,只是既然宋灏说没必要,她也就不多此一举的跟柳扬再道谢。

“是,九小姐请回吧!”柳扬应道。

方才趁着宋灏和明乐说话的空当,他为了避嫌,已经去巷子外头把马牵了来。

“那我走了。”宋灏道,神色间也不见留恋,转身翻上马背,带着柳扬往巷子外面走去。

“主子!”回头看一眼伫立在门前的明乐,柳扬压低了声音对宋灏道,“武安侯府的事,您要不要提点九小姐一二?”

“你太小瞧她了,她什么不知道?不过做戏而已。”宋灏淡然摇头,一副不甚在意的摸样,不过他对柳扬的话倒是很有几分兴趣,略一停顿就扭头看过去道,“你都发现了什么?”

“杜太医有问题!”柳扬答的干脆,毫不拖泥带水,“之前为易老夫人诊脉的时候,他说是不知道老夫人所中到底是何种毒药,所以不敢随便开药施救,但属下仔细注意了他给老夫人扎针的穴位,却是针针精准,没有一点偏差。能造成这种病症的药,根据配药的方子不同,毒素扩散的主要脉络也会有所差别,要施针防止毒素蔓延,所取的穴位也应该有所不同的。我觉得,这药,应当就是出自他手的。”

所以,那个对老夫人下毒的人,根本就不为要老夫人的命,否则也不会找了杜太医过去帮忙舒缓毒素的蔓延。

可见老夫人不过一个引子,对方真正的目的就只有易明乐。

“你自己知道就好,她的事,我们还是不要随便插手,看着就行。”宋灏平静的听着,听完也不过简单的颔首。

“属下明白了!”既然宋灏让他守口如瓶,柳扬自然唯有领命。

主仆两个没事人一样相继打马出了巷子。

明乐舒一口气转身进了院子,刚刚合上门,回头却见李氏从内院不住张望着行来。

“三婶儿!”明乐唤了一声,提了裙子快步走过去,“您是来寻我的吗?”

“哦?殷王殿下已经走了吗?”李氏道,扯着脖子往她身后张望,“今儿个家里乱,方才你二叔要送顾大人出府的时候才发现殿下不见了,爵儿说有事先走,恐怕照顾不周,你二叔就叫我来看看。”

“三婶儿来的晚了一步,他已经走了。”明乐道,谈及宋灏神情语气之间也十分随意,顿了一顿又道,“跟他不必太过拘束,回头麻烦三婶儿禀了二叔,让他不必介怀。”

言下之意,倒是真把宋灏做自己人来看了。

“那是!”李氏未曾想到她一个姑娘家的竟会如此不避嫌,尴尬的附和了两句,一边跟着明乐的步往回走,一边试探着开口道,“九丫头,你跟殷——”

“对了三婶儿,祖母醒了吗?”明乐似是无意识的突然出言打断她的话。

“哦,还没呢,不过找着了毒药,李太医说是有把握,放心吧。”李氏道,如释重负的跟着出一口气。

“那就好!”明乐也是瞬间放松了心情,感慨叹道:“不过说回来,今天还得多亏了杜太医先到一步,帮衬着给祖母诊治,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呢。”

“谁说不是呢,真没想到,那贱人居然会对母亲下这样的狠手,前几日老夫人可还是为着四丫头的事儿亲自进宫求过太后的,当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李氏攥着手里帕子,神色愤然。

“是啊,算起来,这事儿都是因我而起,倒是我对不住祖母,连累了她了。”明乐黯然的垂下眼眸,“若不是为了嫁祸于我,祖母应该也不会遭到这样的无妄之灾。”

“这怎么能怪你?又不是你的错!”李氏上前握住她的一只手,轻声安慰,可是话到一半又像是痛心疾首的默默闭了嘴。

“不管怎样,好在是祖母现在无事。”明乐点点头,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抬头看着李氏的眼睛,歉疚道,“对了三婶儿,之前我跟二叔求情让他暂且留了萧氏一命,你不会怪我吧?”

毕竟和萧氏是宿敌,李氏脸上的表情便有了几分不自然。

明乐见她不语,于是继续说道,“我只是觉得让她就这么死了,实在可惜,杀人不过头点地,生不如死才是真正的境界呢,三婶儿你说是不是?”

“你是个有主意的,三婶儿自然是信你的。”李氏道,语气明显带了些敷衍的意思。

萧氏活着,她就有一百个不能心安的理由,可是今天见识了明乐在瞬息之间倒转全局的手段,她对眼前这个笑眯眯的这丫头更是多了几分忌惮,所以即便心里有话,也斟酌着没有直接说出来。

“我自然是有主意的,不过我虽然留了萧氏一条命,她到底也是废了,祖母的身子需要调理,日后必定是要静养的,三婶你也算如愿以偿,过不久府里的管家权就该转交到你手上了。”明乐道,笑意绵绵的看着李氏。

府里的中馈,总算是要落到自己手上来了,的确是如愿以偿,可是——

这却分明不是件好事!

“这个,容后再说吧,你祖母现在这样,我心里也乱。”李氏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极为僵硬,干笑了两声。

“我知道三婶儿和祖母婆媳感情深厚,可这事儿又跟三婶儿你没有关系,就不要多想了。”明乐安慰道,说话间意有所指稳稳的拍了两下她的手背,一字一顿的慢慢道,“我一定会帮你的!”

夜色中,她的眸子锃亮,幽光一闪却让人心里发寒。

明乐笑着,说完就径自转身,撇了李氏先行一步往内院的方向走去。

李氏眼前一直不断回放着她最后粲然一笑的模样,明明什么破绽也没有留,她却突然一抖,脚下踉跄着连退了两步出去,脑中骤然闪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易明乐她,都知道了?!

第025章 棒打落水狗

不,这不可能!

明明什么破绽也没有!

她不可能知道!

李氏努力的平复心情,让自己打消那个荒唐的念头。

但是不知怎的,心里总是隐隐透着不安,在原地徘徊良久未动。

她心里想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见着四下里无人,一咬牙转身快走两步钻进了旁边小院的一间耳房里。

那里是一处下人房,为曹妈妈和另外两个守门的婆子共用。

这会儿曹妈妈刚刚出了事,另外两个婆子受了惊吓,都本本分分的躲到门房里值夜,故而房间是空的。

李氏闪进门内,屋子里隐约有火光闪了几闪。

不过片刻的功夫,火光一灭,她又蹑手蹑手的合了门出来,原路返回老夫人处。

“果然是她!”待到她的背影进了内院的花园,明乐才从那耳房斜对面的一丛花树后头款步走了出来。

“属下已经搜过了,那曹婆子的床褥底下藏着一张出自万利钱庄的五百两银票,不过遵照小姐的指示,属下并未取过来。”影六从后面跟上来一步,看着李氏快速隐没在小径上的背影,心生疑惑,“她方才定然是去取那银票的,小姐为什么不揭穿她?反而让她把罪证取了回去?”

“要对付她,又何必我出手,拿出耐性来等着看就是了。”明乐冷然的一勾唇角,顺势低头弹了弹裙摆上沾染的露水,“今天倒霉的人是萧氏又不是我,回头等易明峰回来,自然会同她算账,但愿到时候她能受的住那双母子的报复。”

“可是显而易见,三夫人今日布下这个局的初衷是针对您的。”影六犹且愤然,语气里明显透着未散的杀意。

“咱们自己知道就行,犯不着跟她这种人较真。”明乐闻言,却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之前她假意与我结盟,为的也不过是借力打力,想要借我的手去对付萧氏,而明日我一旦进宫,对这府里的事就鞭长莫及了。或者想的再深远一点,让我飞上枝头,她更怕的是我会借助自己的新身份,废了萧氏母子之后,直接推爵儿上位,那么她在这府里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的筹谋,就等同于化为泡影。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讲,她都不能冒险看着我顺利进宫,只能抓紧时间在那之前先把我除掉,以绝后患。”

“原只以为萧氏那女人蛇蝎心肠,不曾想这三夫人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影六神色暗沉,感慨叹道。

“后宅妇人的心机,远不是你能预料到的,你看她们弱质纤纤,只怕若是真要细究起来,她们哪一个手上沾的血都不会比你少。”明乐意味不明的摇头一笑,紧跟着便是话锋一转,回头看向影六道,“以李氏的为人,她当是不会坐以待毙,等着易明峰回来同她秋后算账的,萧氏被易永群关在了西面废院的厢房里,你去暗中盯着,千万要留活口。”

杀母之仇,虽然已经足可以让易明峰把李氏大卸八块,但想必萧氏本人的报复手段会更有趣些。

所以,她一定会留着萧氏。

何况,以萧氏现在的状况,让她先受两个月的痛苦折磨,也是好事。

“是,属下明白。”影六拱手应下。

“去吧!”明乐冲他一抬眉毛,影六便是躬身退下,形如鬼魅,很快消失在园子里隐没了踪影。

明乐自己则是转身回了寒梅馆。

彼时易永群已经亲自送了顾大人出府,正沉着脸坐在厅里对家中一众女眷和晚辈们训话。

“二叔!”明乐低眉顺眼的走进去,屈膝对他遥遥一拜。

“嗯,坐吧!”易永群沉着脸略一颔首,接着之前的话茬继续道,“李太医说,母亲这一次中毒虽然因为诊治及时没有损伤性命,但却损伤了根本,得要好好调理上一段时间,这侍候汤药的事——”

老夫人卧床,家中晚辈为表孝心,守在床前侍候汤药是应当应分的事。

易永群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就语气一顿扭头看向明乐道,“九丫头你明日要入宫去,就免了吧。”

“无妨的,明日我会向太后陈情,在府上多留几日,等祖母身子好些了再行入宫。”明乐道。

皇家的旨意,并不是说推就能推的。

易永群心里不悦,下意识的就想开口教训两句,但再转念一想,这个丫头与自己又没有关系,便也乐得等着看笑话,于是刚到嘴边的话就生生咽了下去,点头道,“也好!”

这位堂堂武安侯的心机,当真是连些后宅妇人都不如!

明乐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应下。

“侯爷!”这边正在说话间,黄妈妈刚好撩开帷幔从后面走过来。

“奴婢见过侯爷和各位主子。”黄妈妈上前见礼,神情严肃。

“怎样?可是母亲醒了?”易永群急忙搁下茶碗从椅子上跳起来。

“李太医已经开了驱毒的方子,奴婢这便安排人去厨房煎药,之前柳侍卫给扎了针,郁结于胸口的大部分毒液已经随着那口黑血吐了出来,李太医说没什么大碍了,不过老夫人这会儿还没醒,还请侯爷放宽心。”黄妈妈道,态度虽然毕恭毕敬,她的脸色却一直阴着,仿佛是谁欠了她几百吊钱似的,声音也隐约带了几分冷硬。

老夫人被人下了毒,怕是她比这屋子里任何的一个主子都要气愤担忧。

“那就好!”易永群如释重负的狠狠吐出一口气,转而对李氏道,“弟妹你安排下去吧,找人轮流在这里看着。”

“是,二伯。”李氏起身,屈膝福了福。

“不用了。”黄妈妈却是语气刻板的打断她的话,也对易永群屈膝见礼道,“老夫人还在病中,太医说需要静养,何况老夫人现在没醒,实在经不起吵闹,这里老奴会片刻不离的看着,就不再劳烦各位主子了。”

此时此刻,她是对谁都不放心的。

这个态度虽然不讨喜,但易永群被折腾了整晚,早就没了力气。

其他人也是巴不得不在这个时候来掺和这趟浑水,毕竟老夫人还没醒,这中间万一再有什么闪失,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这样也好,黄妈妈服侍老夫人甚是尽心,这里有她看着,侯爷大可以放心。”白姨娘走上前去,扶了易永群的手臂,露出一个笑容道,“侯爷也累了大半夜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早起上朝呢。”

“嗯!”易永群淡淡的应了一声,又回头往后面卧房的方向看了眼,嘱咐黄妈妈道,“回头母亲醒了,就叫人去告知我一声。”

“奴婢明白。”黄妈妈颔首。

易永群于是不再多留,率先一步出门进了院子。

李氏等人也都关切的嘱咐了黄妈妈几句,然后也跟着离开。

易明爵落在最后,等到其他人都走了才举步移到黄妈妈跟前,道,“祖母现在病着,有很多事情都不方便打理,深夜叨扰了两位太医,也不好以银钱答谢,回头我让人准备两份谢礼吩咐送到他们府上去,这件事,妈妈就不用挂心了。”

“还是小少爷您想的周到。”黄妈妈闻言,一张冰山脸终于有了丝动容的模样,语带欣慰的握了握易明爵的手道,“老夫人私库的钥匙在老奴这里,谢礼的事还是老奴准备吧,这种救命的恩情,谢礼自然轻不了,怎么能让小少爷破费。”

“妈妈说什么见外的话,到底还是祖母的性命最要紧。”易明爵反握住她的手,拍了一下她的手背,然后转身就走。

“小少爷,这可使不得呢!”黄妈妈一急,赶紧追上去,焦急道,“您手上的银钱物件都是当年大夫人留下的嫁妆,即使小少爷您不需要,好歹也留着给九小姐做嫁妆,万万动不得的。”

“钱财只是身外之外,阿九哪缺这一件两件的,而且她现在从太后那里得了新的身份,你还怕她将来的嫁妆不够丰厚吗?”易明爵一笑,唇角刻意大幅度的弯起,倒是多了几分少年调皮的味道。

黄妈妈见他这副表情,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还要找阿九有点事,先走了。”易明爵也跟着笑了笑,于是不再多留,一撩袍角转身疾步消失在外面的夜色中。

黄妈妈看着他日趋挺拔的背影,欣慰之余又是一声叹息,然后也转身去了院子里的小厨房。

易明爵出了寒梅馆,刚要转身往菊华苑的方向去,抬头却见明乐就在不远处等他。

“怎么还没走?我刚准备去菊华苑找你。”易明爵快走两步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