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姨娘倒了杯温水递给他。

易永群魂不守舍的接过去喝了一口,回过神来就摆摆手道,“你先出去吧,门房那边盯紧点。”

“是,侯爷!”白姨娘应声,端着空茶碗退了出去,被等在门口的婢女彩鹊扶着离开。

回到芙蓉馆自己的房间里,彩鹊谨慎的转身去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严实了。

“怎么样?清儿那里你去看过了吗?她怎么样了?”白姨娘迫不及待的一把抓我彩鹊的手腕,焦急道。

“奴婢去过了,不过那会子平阳侯府正乱着,门口加了好些个护卫,奴婢又怕这话传到旁人的耳朵里会起事端,就没有进去。”彩鹊道,“不过后来我在门口拦着个采买的小厮,问过了,说八小姐的身子没什么大碍,只要日后仔细调养着,过段时间就能大好了。”

“没事就好!”白姨娘狠狠吐出一口气,扶着桌子一角坐下去,苦闷的摇头叹道,“她这一胎本就怀在了风尖浪口上,我原还想,既然有了就仔细的保住,对她日后至少是个凭仗,可是——哎!”

“姨娘还是看开些吧。”彩鹊垂下眼睛,惋惜道,“在四小姐那样的人手底下,姨娘当时不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吗?现在好歹是八小姐平安,也算是个件幸事!”

当初易明真对易明澜都敢下手,更何况是易明清了?

白姨娘抓着桌角的一只手,指关节都微微泛白,强忍了一会儿,眼中就慢慢的凝聚了一层戾气来,一字一顿道,“她不仁我不义,既然他们一定要逼我到了这个份上,也就怪不得我了。”

彩鹊被她眼中的阴狠之色吓了一跳,惊愕的脱口道:“姨娘的意思是,二夫——”

“哼!”白姨娘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攥着手里的帕子紧了紧,又紧了紧,沉声道,“西院那里,没什么闪失吧?”

“没!”彩鹊道,“药奴婢都是照着姨娘的吩咐,偷偷送过去的,二夫人并不曾起疑,一直在用。”

“那就好。”白姨娘点头,“既然她喜欢,那下一回你再送去的时候,你就多加一份剂量。”

“是!奴婢明白。”彩鹊垂首应道。

白姨娘森然一笑,想了想又再叮嘱一遍道:小心着些,别强求,一切都以安全为要!“

她向来都分得清轻重缓急,即使痛恨萧氏母女,也万不会为报复就把自己搭进去。

彩鹊仔细的听着,然后一一应下。

彼时武安侯府巷子外的一处茶楼里,易明爵捧着一碗茶坐在窗前听影六的禀报:”平阳侯刚刚修书一封,命人八百里加急递送出京给易世子,要不要属下去截下来?“

”他要搬援兵,就说明易明真这事儿的处置结果还没有最终敲定。“易明爵摩挲着青瓷杯盏的边沿,唇角一抹笑容淡雅而从容。

片刻,他摇头,”不用拦截了,让他们送!“

妇人谋害夫婿的子嗣,这样的罪名搁在哪里都不是小事,就着这事儿,明乐若想要易明真的命,根本就不需她自己出面的,昌珉公主就能代为办的妥妥帖帖。

反而现在易明真暂且无事,这才更像是明乐的手笔。

易明真早就没用了,明乐会多走一步留下她,目的不言而喻,一定是针对易家的其他人的,易永群是烂泥扶不上墙,能让她大费周章的,就只能是易明峰。

所以,这封信一定得要送到易明峰手里,这样才能让他掺和进来。

”现在小姐人被困在宫里,与我们之间的联系诸多不便,上一次殷王殿下提议的事,您真的不考虑吗?“影六道。

易明爵闻言,眼神一黯。

之前宋灏曾和他提过,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说服明乐带几个可靠的人在身边以防万一,不过当时因为知道是明乐的意思,不想这么做,他也就顺理成章的拒绝了。

”太后竟然大方的让阿九在身边培植自己的势力,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易明爵缓缓吐出一口气,眼底幽光乍冷,徐徐摇头道,”小姐的事,我们不要插手,都照她的意思办就行,然后等天黑下来,你再去一趟殷王府,看宫里有没有什么消息递出来。“

这一天平阳侯府的寿宴,未曾开宴,就鸡飞狗走闹了个不可开交。

虽然为了遮丑,而刻意掩盖了部分真相,但事情既然闹到了圣驾跟前,哪怕是捕风捉影,也能给人颇多揣测。

易明真被收押,易永群和易明心都不敢掉以轻心,一面由易永群给易明峰传信,一面易明心在宫里更是做好了准备,预备着再找孝宗求情。

然则他们的动作再快,不曾想到的是变数更快。

傍晚十分,孝宗刚从虎威大营回宫,不过一刻钟,易明心就派人递了消息出来,说是孝宗已经给易明真定罪。

而罪名定的更是出乎意料,既没有为了昌珉公主而斩草除根,更没有看在彭修的面子上而网开一面,直接派了发配流放,正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真实写照。

易明心闻讯,紧赶着去孝宗那里求情,却被拒之门外,不得已,她只能派人把消息递给了易永群知道。

孝宗对易明真的处置很有些不合常理,却没给任何人继续追究的机会,头天晚上罪名刚定下来,次日一早就要被押解上路,往北疆去了。

易家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更是如坠迷雾般,几乎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更别提通路子找关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易明真踏上流放之路。

天还没亮,易明真就被一队御林军从牢里提出来。

因为惊惧紧张,她这一夜未曾合眼,整个人神情紧张而憔悴的被人套了沉重的镣铐推攮出来。

”你们做什么?为什么要给我戴这个?皇上还没有定我的罪,不是要带我去见皇上吗?“易明真不明所以,一边在狱卒的拉扯下往外走,一边托着手镣怒声责问。

”见皇上?皇上日理万机,这个时辰自然是要上朝理政的,见你?没空!“那狱卒阴阳怪气的冷笑一声,一把将易明真推出去好几步,讽刺道,”你啊,就安心上路,自求多福吧?“

”上路?上什么路?“易明真的心跳猛地露了一拍,浑身上下都跟着打了个机灵,惊惧嚷道,”皇上已经给我定罪了吗?不!这不可能,我要见明妃娘娘,让我去见明妃娘娘!“

”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皇上和娘娘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还不快走!“狱卒不耐烦的又连着又推了她好几把,一步一踉跄的把人送出了牢房,交给等在那里的一队侍卫道,”府衙的差役们不方便进宫提人,这人就交给诸位了,有劳!“

来人都是训练有素,两个侍卫上前架了易明真转身就走。

”放开我,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我不去!我哪里也不去!“易明真惊恐的大声叫嚷,她不知道孝宗到底给她定了怎样的罪名,但有个一个昌珉公主在那里,定是想要将她除之而后快的。

宫里的侍卫都是经过层层选拔和特殊训练的,即使她再怎么挣扎,也没人理会,一行人刚要转身离去,通往后宫方向的御道上,突然蜿蜒而来一小簇灯火。

来人走的很急,华丽宫装的裙摆旖旎一地,拖拽了满地的风尘匆匆迎了过来。

”大姐?“看着灯火下不断逼近的易明心,易明真忍不住喜极而泣,挣扎着大声道,”姐姐!姐姐!“

此时的她满心希望,却全然不知,易明心是在孝宗的寝宫外面跪了大半夜,眼见着回天乏力这才放弃,匆匆赶来和她告别的。

”参见明妃娘娘!“一个侍卫队长当前一步,给易明心行礼。

易明心抬头一见被两个侍卫架着的易明真,顿时一恼,一个箭步冲不过去,扬手先给了两个侍卫每人一个耳光,厉声道,”你们是什么身份?本宫的妹妹,岂是你们可以随便近身的?“

两个侍卫顶着脸上指印却没有马上避让,而是越过她去,给那侍卫队长递了个询问的眼神,然后才不声不响的往后退开几步。

”大姐!“易明真泪流满面,再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直接扑倒在易明心怀里,哀哀哭泣起来道,仿佛是要把这一整天内积压在心里的所有委屈都通过眼泪淌出来。

易明心沉着脸,由她靠着,轻抚她的脊背。

虽然她不是个特别眷恋姐妹亲情的人,但易明真此时的处境却无异于有人在往她脸上扇巴掌,反而让她保住易明真的愿望愈发强烈起来。

易明真手脚上都带着镣铐,沉重笨拙。

易明真眉毛一挑,扭头对天牢外面的狱卒斥道:”这是什么东西?还不打开?“

”这——“那狱卒摄于她的威势,恭恭敬敬的垂下头去,却也没有我给易明真开锁,只是礼貌说道,”娘娘恕罪,这是历来的规矩,此去北疆路途遥远,未免路上可能出现的差错,犯人是一定要上枷锁的。“

”北——北疆?“易明真全身的血液一僵,怔愣片刻,突然就忘了再哭,猛地抬头看向易明心,不可置信道,”要把我发配北疆?大姐?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是不是?是不是啊?“

她满眼希翼,脸上的表情却不可遏止的透出绝望来——

易明心会以这样一种姿态出现在这里,已经说明了一切。

姐妹两个四目相对,易明心因为求见孝宗而不得所积压起来的怒火噌的一下尽数燃烧起来。

她霍的推开易明真,转身过去,咬牙道,”你先去吧,路上照顾好自己,皇上现在正在气头上,等两日他气消了,我会想办法的。“

易明真心里一凉,脚下就跟着一个踉跄,险些瘫软在地。

易明心见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就更觉堵得慌,咬牙切齿的恨声道,”柳妃这个贱人,当真是好手段!“

说着就转身对候在旁边的侍卫队长道:”告诉押解的官差,皇上虽然一时气恼,但这还是平阳侯夫人,本宫的亲妹妹,路上谁敢怠慢,当心本宫摘了他的脑袋。“

易明真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再说什么平阳侯夫人,当真是莫大的讽刺。

”是,娘娘的话奴才一定转告。“那侍卫队长应诺,恭敬道,”天马山就要亮了,奴才们领了皇命,请娘娘借过!“

易明心狠狠闭了下眼,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眼不见为净,如同方才过来时候的光景一样,急匆匆的转身就走。

”大姐!“易明真看着她的背影,绝望的就要去扑过去,却被两个侍卫强行架住,半拖半拽的往另一侧外宫门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的角门楼上,明乐的大半个身子都隐在身后柱子的暗影里,面色从容的看着脚下发生的一切。

清晨的微风透着些许凉意,扑上面颊,宋灏从远处收回目光,为她裹了裹身上披着的一件斗篷,道,”这里的情况,昨晚我已经转告给十公子知道,如果你不放心他那里,过几日你出京的时候,我给你安排人手。“

他手下的动作自然而随意,丝毫也不觉得僵硬或者拘谨,仿佛做这样的事,就是理所应当一般。

修长的之间绕过,把明乐颈边的丝带紧了紧重新打了个结,皮肤上微凉的触感不觉印刻在皮肤上。

蜻蜓点水般不经意的一触,明乐脖子一僵,下意识的就想后退,但转念一想,对面这人是宋灏,就又强自忍住,等他把带子重新系好这才不动声色的稍稍往旁边略一侧身避开,一边冷静说道:”又不是什么大场面,不用了!“

她这一点细微的动作,宋灏自是察觉到了,不过他却也不点破,而是就势抬手把她耳际被风吹乱一点鬓发捋到耳后。

”易明峰就在西北道上,中间空出五六天的时间应该足够了。“宋灏说道,语气也手下动作一样有条不紊,”易氏的这个状况,路上会走的很慢,到时候你这边快马加鞭有一日就足以赶上他们的行程,对宫里,就说是去广月庵还愿吧,两天一个来回,小皇姑那里,我会提前给你打好招呼。“

”其实我只要跟太后说是回去探望祖母就行了。“明乐道,别开眼睛避开他的视线,”庆膤公主那里,因为这种事就把她卷进来,不太好吧?“

”正是因为有些事,她担的住,别人卷进来反而不好。“宋灏莞尔,并不把话挑明——

对于明乐报告的行踪,姜太后必然不信,但目前一段时间内她肯定不会追求,可是其他人就未必了,一旦孝宗和易明心等人有心求证,没有谁的话会比庆膤公主的话更可信了。

”那就听你的吧,马上就到时间上早朝了,你快去吧,我也该回去给太后请安了。“宋灏想的周到,明乐也不拒绝,微垂着眼眸尽量不去和他正面相对,说完才抬头对上他专注俯视下来的眸光笑了笑。

说完,转身就走。

宋灏皱眉,突然抬手拽住她的手腕。

明乐脚下步子一顿,眼中笑意就在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用力一抿唇角,率先开口道,”我想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暂时,我不想听!“

昨天宋灏曾说,等她从御书房出来,有话要和她说。

后来从孝宗那里出来之后,明乐也不是忘了这事儿,只是故意避开了。

诚如她也知道,有些话要宋灏下定决心说出来会有多难,他们彼此从一开始就都不是坦诚的人,所以到了这一步,有些话,不说也罢!

宋灏看着她压在厚厚刘海下面的小半张脸孔,目光一沉再沉——

的确,有些话,要他说出口太难,更何况是对面这样一种强势拒绝的姿态,再要开口,便是难上加难。

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是会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怎么觉得,我们之间,较之以往,反而更加生疏起来了?“宋灏自嘲的一勾唇角,语气半真半假,”听我说一句,真就这么难吗?“

他很不喜欢这种事事拘谨的状态,但好像,自从他和明乐达成共识以来,就已经很难自在而随意的和她面对面了。

果然,他们都是天生的戏子,只适合在尔虞我诈中逢场作戏的人吗?

宋灏原以为她会沉默,却不想,明乐却是轻笑一声,反问道,”现在,殿下还有话想说吗?“

宋灏一愣,沉默片刻,突然道,”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北上。“

明明是个不容拒绝的语气,但莫名的总让人觉出几分询问的意思来。

”这个到时候再说吧!“明乐不置可否,只就轻轻的摇了一下头,停顿片刻又道:”不过既然同样为难,我们又何必彼此为难?“

她的语气一直随意而自在,却始终低垂着眼眸没有回头。

宋灏看不到她的表情,心里的情绪就越发烦乱起来。

感觉到他手上忽轻忽重越发不能确定的力道,明乐想了想,就抬起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

宋灏落在她腕上的手指下意识的想要收紧,但明乐的动作太快也太决绝,他倒不是抓不牢靠,而是被她这么坚毅的举动震慑,略一犹豫,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那一片裙角已经飞下楼梯口,消失不见。

流放的旨意一下,平阳侯府的事就暂且告一段落。

易明真自己也是始料未及,一路上总觉得做梦一般,希望一觉睡醒一切又归于原位。

然则这种好梦,却随着北去途中逐渐下降的气温和一夜的暴雨被彻底的浇醒。

这已经是北去路上的第六天。

一夜冷雨未歇,外面还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从破败的房檐上坠落。

易明真抱着胳膊蜷缩在竹木床的一角,听着外面的风雨之声,一边又尽量注意着对面客房里几个衙役的动静。

因为得了孝宗的特别”关照“,她并没有随其他的流放犯人一起走,而是被单独的一队官兵押解,单独上路。

这一路走下来,那些人并不照顾她,同样也不为难。

起初还防备着这些人会在途中对她下手,觉都不敢放心的睡,但是经过这么几日,没有发现移动,易明真也就慢慢松懈下来。

连日里徒步赶路,消耗了太多体力,想着这样的雨夜并不方便行动,易明真这才放心,裹了裹身上破旧的棉被,昏昏沉沉的睡死过去。

梦里,仍旧是雨水滴落的声音,间或又觉得有冷风灌进来。

她警觉的打了个哆嗦,迷迷糊糊的撑开眼皮,便见到黑暗中有黑色的巨大人影罩了下来。

分不清是梦是醒,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就要尖声惊叫,然则还不等她开口,口鼻之中就灌进来一股异样的香气,紧接着她的身子就瘫软下去,完完全全的失去了知觉。

------题外话------

这一章先补昨天的,今天的晚上更~

第046章 沉塘

第046章 沉塘

易明真再醒来,已经是日次的清晨。

彼时黎明的黑暗时刻刚刚褪去,有冰冷的水滴落在眼皮上,易明真的身子在满是泥泞的地面上瑟瑟一抖。

“主子,她醒了!”耳边第一时间传来一地冷而阴沉的嗓音。

易明真揉着太阳穴爬起来,还是觉得脑子里晕晕乎乎的,眼前的视线模糊,朝阳之下,似是有一个明媚的背影娉婷而立,成就了这六日以来,她眼底所见最鲜明的风景。

那人着一身石榴红的长裙,身段窈窕,明艳不可方物,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在跟前,都让人觉得绚丽慑人。

“易——易明乐?”易明真甩甩头,等到彻底清醒了,眼睛突然瞪得老大。

“是我!”明乐回转身来,对着她的目光盈盈一笑,那笑容太盛,和着阳光的璀璨之色,几乎生生灼痛人眼。

易明真愕然,反而一时无措,嘴唇动了几次都没能说出话来。

易明乐对她怀恨在心,这一点毋庸置疑,虽然这些天她也一直都在疑惑,为什么那日在孝宗面前易明乐没有落井下石反而会以一种模糊的姿态替她间接的求了情,却也怎么都没想到,她在放了自己一马之后,竟然又会大费周章的追到这里来。

明乐看她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弯眸笑了笑,闲适的打量着四下的景色道:“想必是这一路走来,疲累的很,你这一觉倒是睡了不短的时间呢。”

荒无人烟的古道一侧是一处野外池塘,周围野草疯长,偶尔一两株古树参天而立——

显然,这里距离盛京之地的繁华已经有相当的距离了。

易明真循着她的目光四下里一扫,一手抓着衣襟,不由的戒备起来,质问道:“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你要做什么?”

“这种问题,何必再问?我要做的事,你不知道吗?又何必当面说出来?”明乐冷然的一勾唇角,弯腰下去,双手撑着膝盖居高临下望着她瞳孔里愤恨和恐惧交杂在一起的色彩,片刻之后,便是不禁的浅笑出声,“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害怕?”

易明真咬着嘴唇,恶狠狠的瞪着她。

怕她自然是怕的,这里荒无人烟,周围八名蒙面的黑衣人都是易明乐的帮手,而她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到了这一刻还不是案板上的肉,任人拿捏吗?

“我怕什么?你敢把我怎样?”心里虽然恐惧,易明真却还是咬牙强撑,梗着脖子冷声道,“就算我阴沟里翻船,可你也别忘了,我还是皇上定下的钦犯,我的生死还轮不着你来做主,你敢动我吗?”

“如果你是关押在京中大牢里的钦犯,我自然不会动你,你以为我费那么大力气,留住你一条命,让你走到这里来是为什么?”明乐笑笑,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又再四下里看了看,神情满意道,“这里山明水秀,虽然荒凉了些,但也贵在清净,你埋骨于此,想必也不算辜负了柳妃苦口婆心劝慰皇上的那份良苦用心了吧?”

“柳妃?”易明真微微一怔,那种突然灵光一闪,这才恍然记得,当日易明心去天牢外面给她送行的时候像是也提到了有关柳妃的字眼。

只是那时候她正被流放的消息冲击,这一路走来,竟是把这么重要的一条信息给忽略掉了。

反应了一会儿,易明真才眼睛一亮,不可思议的嘶声道:“是柳妃做的手脚,让皇上把我流放?”

“是啊,你该好好谢谢她,让你多活了这么些天,如果依照这昌珉公主的意思,怕是早就让你被当庭赐死了。”明乐耸耸肩,眯着眼睛扭头看了眼天边缓缓升起的太阳,然后一扬眉对旁边等候的影六等人使了个眼色道,“时候差不多了,就在这里吧,把她扔下去!”

说完就直起身子,让到一边。

“是!”影六应道,易明真还不及反应就被他上前一把拽住,往池塘边上拖去。

影六的力气很大,虽然是单手,还是把易明真拽了个踉跄。

易明真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扑,看着眼前浑浊的池水才如梦初醒般突然明白起来——

易明乐这是要把她溺死在这里?

“易明乐,你敢?”眼见着脚尖要插进水里,易明真一边死死的扒着脚下地面,一边愤然扭头对明乐嘶吼道:“易明乐,你这个小贱人,你敢动我?”

“动都动了,你现在跟我说这话?不觉得多余?”明乐冷然道,似乎并不屑于欣赏她的狼狈,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

“你——”易明真被她噎了一下,一只脚已经踩空,插进了水里。

秋日里的清晨,温度本来就低,再加上这么走了一路,她脚踝上早就被镣铐磨的血肉模糊,这一入水便是刺痛钻心。

易明真浑身痉挛,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这池塘边很空旷,求助无门,她狗急跳墙只能反手死死拽住影六的一截袖口不放,对着明乐嘶声咒骂:“你——你要做什么?快让他放了我!等到一会儿衙役找来,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也是!”明乐莞尔,深有同感的抿抿唇。

易明真见她脸上表情松动,心里刚要一喜,紧跟着却又见她话锋一转,对影六道,“还磨蹭什么?真要等着衙役们找来吗?”

易明真心里一凉,感觉影六手下将有动作,什么都顾不得的两手死扒住他的衣服不放,歇斯底里的吼道:“易明乐这个蛇蝎心肠的贱人,我是你姐姐,你这样对我,你当心不得好死!”

她骂的难听,影六手下便不容情,一手扣住她的手臂反向一扭。

卡崩一声骨骼这裂的声音。

“啊——”易明真惨叫一声。

影六手上骤一发力,就要推他下水,却被明乐的一个手势制止。

这池塘的水洼很深,即使靠近岸边的位置也足可以过腰,并且坦途陡峭,稍稍一步退下去,就会坠入无底深渊。

易明真身子晃了晃,仍是被影六单手拽着,身子在水面上摇曳。

“不得好死?”明乐玩味着她的话,微微抽了口气,随即走过去捏着她的下巴打量了一遍她的脸。

影六见她过来,就暂且把易明真抓在手里没有往外推。

易明真腿脚发软,她自然明白,易明乐不会是和她闹着玩的,这一步下去,她就再也爬不上来了,眼中满满的都是恐惧的情绪,一瞬不瞬的盯着明乐的脸,嘴唇不主动的抖动,却说不出话来。

明乐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良久,仿佛是在欣赏,又仿佛是在寻找什么。

过了好半晌,她突然红唇扬起,露出一个娇俏的笑容。

易明真心下一紧,下一刻,她却是手腕一抬,松开了易明真的下颚。

她手下的力气,其实并不算太大,但因为易明真已经有半只脚悬空,就那么轻而易举的往后栽下水。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易明真惊叫一声,但在这个时候,生死关头她的头脑反而异常清明,并没有过分挣扎,而是由着身体直线坠落。

为了防止犯人在途中脱逃,押解时候用的镣铐十分沉重,十几二十斤的重量,扣在手脚上,每走一步,粗糙的铁锈都能擦破皮肉,远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重铁下坠,刚好让她惊险的一步踩在靠近岸边的浅滩上。

病了刺骨的池水漫过腰际,易明真一个机灵,第一时间抓住岸边的枯草根不放,满头满脸的冷汗。

明乐在她面前蹲下来,垂眸看着她死扒着草皮的一双手,这才不紧不慢的继续后面的话。

“是啊,我是蛇蝎心肠,可是眼前这个不得好死的贱人分明是四姐姐你啊!”她的语气温柔而平和,但是每一个字入耳都仿佛带着冰冷的刀锋,直刺的易明真头皮发麻。

到了这一步,死亡的恐惧笼罩,易明真已经完全丧失理智,脑子里唯一残存的就只有不遗余力求生的渴望。

“明乐,明乐,我求求你,我们到底是姐妹,就算我以前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帮帮我!”她站在水下,仰头去看明乐的脸,哀求道。

“三姐姐你这是在求我么?”明乐蹲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望她。

“是,我求你!”易明真想都不想,声泪俱下的苦苦哀求:“我求求你啊明乐,你放过我吧,反正我已经那个要被流放到北疆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那里离盛京远在千里之外,我也不可能再出现在你面前了。看在我们姐妹一场的份上,你就让我自生自灭去吧!”

这样说着,她便攀住岸边的草根开始试着往上爬。

明乐没动,就在旁边看着。

易明真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心里瞬间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来,手脚并用试图爬上岸来,却奈何她脚下镣铐沉重,挪动之下生生把脚下湿滑的污泥踩踏了一块。

身子往后一晃,她急忙又再攀住岸边草根,不敢再有进一步的动作,满脸绝望之色的仰头去看明乐的脸,嚎啕道:“此去北疆,路途遥远,就算你不动手,我也未必就能撑到底,明乐,你就当行行好,拉我上去好不好?”

“不好!”明乐摇头,拒绝的十分干脆。

易明真愣了愣,嘴唇嗡动半天却觉得任何话都无从说起。

明乐的视线定格在她铁青的脸孔上,目光深不见底,“其实我也不想为你脏了自己的手,可是我曾发誓,一定要亲眼看着你死,即使明知道你会死在前往北疆的途中,如果不能亲眼看着,我也是不能放心的!”

易明真的一颗心瞬间被冰水浇透。

可是明乐面对她的目光太真实,让她怎么都无法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这丫头只是为了恐吓她而开的玩笑。

“明——”易明真下意识的开口,声音抖了抖,突然鼓足最后一份勇气,猛地抽出一只手抓住明乐的手背,急切道:“你不就是要亲眼看着我死吗?那你带我回京城吧,让皇上定我的罪,我认了,让他处死我好不好?不要把我丢在这里,你恨我而已,我死了就该一了百了,没必要非得让我客死他乡做孤魂野鬼是不是?”

如果能回到京城,有易明心在,或许还有转机!

易明乐暗嗤一声,面上却是不显,为难道:“是啊,我也不忍看三姐姐你客死异乡,只是这道抄家流放的圣旨是当今圣上亲口颁下来的,你让我怎么办呢?”

若在平时,易明真肯定不会轻信了她这样的表情,而现在,虽然也不信,但也已经完全失去了怀疑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