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等你的这一天已经有些年头了,不在乎再多等个把时辰。在和你清算之前,自然会让你死个清楚明白!”明乐莞尔,也不管他此刻会是何种心境,只就不徐不缓的慢慢说道,“首先,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大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你的好同窗好同僚彭子楚和你依然是同一阵线。我会出现在这里,与他无关。他的确是尽了力了,只不过运气差了一些罢了。”

明乐有条不紊的陈述,间或一笑,那神情语气更像是在讲一个故事,而非陈述一件事关自己生死存亡的大事。

“我想现在他应该还在指挥自己的暗卫上天入地的寻我,来日方长,再过几日我便会回京,去亲自告诉他这个喜讯,以及——”她说着,便是有些扼腕的略一叹息,继而正色道,“以及武安侯你出师不利,被南蛮人所杀,葬身于此的噩耗!”

最后两个字,她的咬音极重。

虽然音调不高,却还是叫郑海等人心神一颤,不由的握紧手中武器,更往易明峰身边聚拢过去。

易明峰冷眼看她,听着她说完才是冷冷一笑道,“明乐,你我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许多年,你是个什么秉性脾气我也一清二楚。你不用危言耸听的吓唬我,你恨我巴不得我死都是真的,可彭子楚还在,当年设计害你父亲阵亡,今时今日又再故技重施要葬送殷王性命的那人都还没死,你如何舍得只为取一人的项上人头就先在这里葬送了区区性命?”

他和易明乐之间的新仇旧恨不计其数,但偏偏几次交锋都胜负难分。

但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把这个丫头的脾气窥探的一清二楚。

即便他们之间是有血海深仇,这个丫头却不是个会轻易和谁去同归于尽的主儿。

她的算计,永远在别人之上。

郑海那些人本来正因为要被困死山中而陷入恐慌,此时闻言才如梦初醒,面有喜色的齐齐看向易明峰,急切道:“侯爷,您是说——”

易明峰不悦的横他一眼。

郑海立刻噤声。

然后易明峰才又重新看向明乐,气定神闲道:“你的这招攻心之术,换做别人或许会被你蒙蔽过去,但是对我——”

易明峰说着,就是摇头看了口气,目光往身后狭长的山涧左右扫视一眼,肯定道:“以你的性格,在断桥之前,你一定给自己留了后路。所以现在,你站在我面前,只要我杀了你,那么你所留下的那条后路也迟早会是我的。”

他身后队伍里的士兵闻言,都不由的振奋起来,更加牢靠的握紧手中武器,有些蠢蠢欲动。

明乐抿着唇角,并没有马上辩驳。

易明峰心里此时对她防备的紧,为恐有诈,一时也没上前。

两个人于黑暗中静默的对峙片刻,明乐这才开口,道:“南疆三十万大军败北,为区区五万南蛮族人一举剿灭。现在我们退一步来讲,就算你能侥幸从这山里出去,那么来日见到你的主子,你要如何对他交代?”

“这就不是需要你来操心的事了。”易明峰心知她是在拖延时间谋寻新的对策,语气便有几分不耐。

“也是!”不想明乐闻言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抚掌一叹,洋洋笑道,“也是,这件事本就是他吩咐你的。你们主仆一心,连成一气,就算你兵败回朝,也就算天下百姓悠悠众口都要指责于你,他也会找出理由来维护你。保你加官进爵,青云直上。南疆这区区二十万人的尸体用以堆叠成你青云直上的踏脚石,那些人也算死得其所,即使埋骨于此,应该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孝宗不择手段,这件事本来就是极不光彩的。

而易明峰,这种损人利己的龌龊事从来就做的不少,但他也是清高惯了,总是步步为营把一切都掩饰的分毫不差,这一次被人用作笑料把柄当众抖出来,脸上颜色顿时就青一阵白一阵,很不好看。

“这些人心存反念,本就死有余辜,你不用在这里巧舌如簧的试图乱我军心!”易明峰道,说话间右手一竖,声音冷厉喝道,“彭子楚失手没能置你于死是你的运气,既然你今天自己送上门来,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已经竖手为刀冷厉的挥下。

郑海等人本就蓄势待发,此时得了暗示,不由分说就拔剑出鞘,二十余名侍卫齐齐奔袭而上。

明乐坐在马上未动。

戒备在侧的柳扬利落的打了个手势,立刻就有四名暗卫迎上去。

刀光血影,人影交错,两拨人缠斗在一起,立刻就打的不可开交。

易明峰坐镇战圈之外,却是忍不住蹙了眉头——

他自诩将明乐的性格看的透彻,以为她既然敢出现这里就一定会做下完全的准备,所以方才他令郑海动手的本意就是一探虚实,想要借此引出她可能藏在暗处的帮手。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只有区区四名暗卫出面迎敌,却再没有多余的人手出现。

难道——

是自己多虑了吗?

会吗?

这个丫头诡计多端,怎么可能就只带着一张嘴来和他较量?

心里千头万绪,易明峰的心里越发没底,甚至于相较于前一刻的镇定,此时更有几分心焦,心里权衡之下,突然心一横,就要再度挥手。

“噗!”突然冷不防,就听到有人妖娆散漫的笑声传来,“月黑风高,荒山野地,居然还能赶得及来看一场好戏,我们真是好福气呢!”

男子的声音不高,语调慵懒,乍一听来陌生的紧,却也正是这散漫的一声轻笑,顿时就把眼前剑拔弩张的空气撕开一道裂痕。

易明峰心神一敛,循声望去。

彼时黎明前最为黑暗的那一刻已经过去,天色开始逐渐明朗起来。

他回头,却见一队人马从他队伍的末端一路闲散的小跑着过来。

为首的男子轻裘缓带,容色出众,言笑间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只这一眼,就又让人觉得眼前的天色又亮了不少。

从山里出来只就这一条路,大概以为他们只是寻常的过路客,所以后面的钦差仪仗并没有予以阻拦。

一行人观光一般策马从队尾一路行来,骤然见到前面有人亮了兵刃,那为首的男子眼中竟是现出一抹喜色,收住马缰,单手撑腮饶有兴致的观赏起来。

百忙之中易明峰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忽而视线往他腰间挂着的一件配饰上头一凝,脸色就于瞬间突变。

也就在此时,那男子似是不经意的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颔首一笑。

他的容貌出众,这一笑更是绚烂。

易明峰心中对他的戒备刚起,就已经见他闪电出手,广袖一甩的同时就有两道寒光乍现精准的直往他双眸射去。

易明峰心神一敛,拔剑迎上。

他已然是运了内力,却不曾想那轻裘男子的力道如此之大。

铿锵两声,暗器撞上他的长剑,硬是将他的手臂震得一麻,身子一个徐晃,险些从马背上栽下去。

“侯爷!”郑海于战圈中瞧见他被人偷袭,惊呼一声,立刻抽身撤回他的马旁。

其他人也被他的叫声惊扰,纷纷停手后撤。

易明峰稳住身形,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就见他长剑的剑身上面亦是被那两枚暗器打出了明显的凹槽。

“放肆,竟敢暗算我们侯爷!”郑海面色狰狞,提剑就要扑上去。

“退下!”易明峰却是抬手将他拦下。

就只凭方才的交手的那一招,就可以断定这男子的身手绝非一般。

如果他真要取他性命,方才大可以在自己察觉之前就先出手,而不必特意等到自己与他对上有了防备的时候才出手。

由此可见——

这人的目的并不在取他的性命。

是警告?还是——

易明峰的心思起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冷冷看看对面马上的纪浩禹,道:“素闻大兴的三皇子殿下人品风流,不想今日却是在这里见着了,久仰!”

纪浩禹竟也丝毫不为方才偷袭了他而觉得心虚,就那么大大方方一咧嘴对他露出一个坦荡的笑容,然后就是双腿一夹马浮,径自朝对面的明乐走去,行走间顺手接下腰间那颗藏有灵虫的珠子,递过去,道:“义阳公主你走的好急,本王答应了送你一颗珠子,为了追你,可真不容易。风餐露宿不说,你瞧我这一身,都湿透了。”

说话间,他竟是孩子般旁若无人的抖了抖身上沾满水汽的轻裘。

这人当真天生就是个娇生惯养的王爷命,虽然他可能也没淋多少雨,但说他心里委屈,明乐却是信的。

不过他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搅局,明乐心里多少是有几分不悦。

“无功不受禄,不必了!”明乐的嘴角扯了一下,随意拂开他擎在半空的手臂。

纪浩禹被她拂到一旁,眉头皱了一下。

柳扬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此时见状便是抢上前去一步,横臂一拦,客气道:“我家主子现在要急着处理些私事,还请殿下行个方便!”

纪浩禹挑眉上下打量他一眼,倒是很哈说话的略一颔首。

“好!”

言罢,就策马挪到旁边去瞧热闹了。

易明乐怎么会认识纪浩禹?

这件事一定还有蹊跷!

若说易明峰在见到纪浩禹出现的那一刻只是心生戒备的话,那么这一刻就可谓方寸大乱,神色之间甚至少有的出现了一种恍然不安的表情。

这个人一向深藏不露,临危尚且不乱,他脸上此刻的这个表情——

明乐心中诧异,脑中突然如电石火光般闪过点什么,然则那念头一纵即逝,再要深究又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你搬了救兵?”易明峰道,一字一顿,语气鄙薄表情嘲讽,“居然把手都伸到了千里之外的大兴,明乐,千算万算,到底还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小瞧了你的。”

“我没兴趣跟你说废话,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也是多说无益。”明乐无暇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只就漠然说道,继而扭头对后面的武冈道,“武冈,把我准备给武安侯的第二份礼物呈上来吧!”

“是,九小姐!”武冈应道,说着踏上前来一步,手下运力一推,把一直提在手里的一个黑布包袱甩了出去。

郑海心神一敛,当先飞身而起,为防有诈,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抽剑一挑,将那包袱接住。

“侯爷!”翻身落地,他先是回头狐疑的看了对面的明乐一眼,然后才将那包袱往地面上一扔,依然是用剑尖把那包袱挑开。

然后紧跟着下一刻就听他撕心裂肺的一声嘶吼。

“大哥!”郑海目赤欲裂,想要扑上去将那人头抢在怀里,但心里惧意丛生,却是不自主的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面如死灰,整张脸孔都因为痛苦而扭曲的狰狞。

易明峰在看到郑江的人头时也是被惊了一跳,心里突然跟着凉了半截。

从这颗人头上,他看到的不是郑江的死,而是他整个计划中最可怕的一个破绽。

以桑桀的死策动南蛮人袭击大邺的驻军,这是他计划里的第一步棋,也是最为重要的一步棋。

可是郑江的人头在这里!

所以呢——

他的所有计划,其实是从第一步上就已经偏离了预算?

这怎么可能?

如果郑江没有把桑桀的人头送到,今夜袭击军营的南蛮人又是从何而来?

易明峰的神思混乱,目光没有焦点的四下里乱撇。

旁边郑海好不容易从惊痛中回过神来,大喝一声,提了剑就朝挡在明乐当前的武冈扑去:“你们还我哥哥命来!”

他人在悲恸之中,整个儿都发了狂。

莫说在身手上本不就是精于暗杀之道的武冈的对手,此刻心神大乱之下,也就是蛮力攻击。

见他扑来,武冈身子灵活的往旁边一移躲开他的杀手,同时反手一捏掐住他持剑的手腕。

咔嚓嚓的骨骼碎裂声分外刺耳,郑海一声惨叫。

武冈却没撤手,就势膝盖一屈,往他腰肋处用力一顶。

又是噼里啪啦一阵碎裂声,待那郑海再被武冈就势甩回去的时候,整个人就扑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只就大口大口的不住吐血。

而易明峰这会儿已经完全沉浸在对自己整个计划的反思之中,全然无暇顾及他。

明乐也不管他到底能不能听进去自己的话,冷冷的一勾唇角,又再低唤一声:“梁旭!”

“是,九小姐!”梁旭得令,亦是从后面两步走到明乐的马前,两手也各是一个黑布包袱。

易明峰没来由的一阵紧张,下意识的盯着他手里的报复。

梁旭也不跟他卖关子,双臂张开,手腕一震,就有又有两颗人头从包袱里落下。

易明峰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两颗人头咕噜噜的滚到自己的马下,待到看清那两人的面容时,这一次当真是身子一个不稳,直接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侯爷,侯爷您还好吧!”旁边的侍卫忙不迭上去扶他。

易明峰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脚边那一颗颗面目狰狞的头颅,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般,好半天没有一个动作哪怕是一个表情。

“呵——”半晌,他却是突然悲怆的仰天笑了出来,继而满面杀机的霍的扭头朝对面的明乐看去,咬牙切齿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的计划天衣无缝,从头到尾每一步我都是算计好的!假的!这些全是假的!”

他似乎是有些癫狂,额角青筋暴起,整张脸上的表情扭曲的有点让人分辨不出原来的模样。

隔着三丈开外的距离,如果那目光能够杀人,或许明乐身上已经是千疮百孔。

对面的马背上,明乐漠然看着他,凉凉的开口说道:“没错,你的计划天衣无缝,每一步都计算到位!可是千算万算,你却算漏了一个意外。”

易明峰闻言,眼中闪过瞬间茫然的情绪。

他失魂落魄的会退一步,忽然闭上眼仰头朝天笑了起来。

那小声由低到高,最后震天而响,撞击在对面山谷的峭壁之上,带起苍凉的回音。

他笑了好久,最后却又于一个瞬间恢复正常,突然猛地睁开眼,抬手一指,恨恨的瞪着明乐道:“是。千算万算,我算漏了一步,算错了一个意外,那个意外——就是你!”

这本来就是一个没有破绽的局,就在他踌躇满志以为势在必得的时候,一个本该已经是死人的明乐跳出来坏了他的局。

真的是天算不如人算吗?

他这一生,运筹帷幄,真的是要注定败在这个丫头的手上吗?

易明峰的眼神凌乱,而没有落点的乱飘。

他不甘心,无论如何也不能甘心。

“就算郑江没有策动南蛮人又如何?就算昨夜的袭营事件只是卢远晟和你里应外合演的一场戏来混淆我的视听又如何?”强自镇定了情绪,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易明峰脸上的表情瞬间恢复如常,又变成了那个清冷自制,面对任何事都面不改色的年轻权贵。

他长身立于众人之前,神情冷峻的看着对面容色清冷的少女,突然振臂一呼,冷笑道:“这里我有三千的钦差仪仗,就算后面有卢远晟的人给你撑腰,现在——双拳难敌四手,你还不是要落在我的手上。而且——”

他说着,脸上表情就更显隐约,阴郁之中又透了几分疯狂的邪气道:“殷王也不会舍得你死!只要有你在,这一局,我还是稳赢不败的!”

她是宋灏的弱点,只要有她在手,卢远晟那些人,即使是叫他们横刀自刎他们也得照办!

易明峰的这句话不是说空的。

“你错了!”明乐闻言,却不过一声叹息,讽刺的摇头道:“你们背后,没有我的人,但这一局,你却是必败无疑!”

昨夜那么大的动静,没有千军万马绝对做不出来,后面怎么可能不是卢远晟的人?

易明峰听的云里雾里,这一次是真的完完全全没能跟上她思维的节奏。

正在恍然间,忽闻队尾有快马逼近,间或夹杂着焦躁凄惶的哭喊声。

第014章 趁火打劫

因为事关重大,易明峰此行的钦差卫队也都经过精挑细选,在列的官兵全都是见过大场面的。

这样惊惶悲切的呼声已经像是一块巨石,狠狠的压在了易明峰的胸口,叫他险些一口气没有缓过来。

狠狠的瞪了明乐一眼,易明峰再顾不得什么体面风度,回头一巴掌甩开身边近身保护他的一个侍卫,怒声道:“是死人吗?还不快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是!侯爷!”那侍卫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一口血水伴着一颗门牙吐出来,心里虽然委屈的紧却也大气不敢出,抹了把嘴角就发上马背往队尾的方向迎去。

易明峰的心里七上八下,茫然了一瞬,立刻扭头朝明乐看去。

“其实你大可以不必紧张,今天我要送你的远比你所能期待的,要多得多。”明乐存心吊着他的胃口,并不点破。

“是吗?”无论心情有多糟,但自尊心使然,让他重新和明乐相对的时候整个人的心绪就又慢慢平复下来,冷然的看着她,“那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少手段,我就不信,你还能把这整片天给翻过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即使这一次他和孝宗的筹谋会有什么疏漏,但在易明峰的心里,明乐她就算手段再狠辣,也终究不过一个小女子。

就算她这一次投机取巧坏了他们的计划,但还有来日方长。

“只要我想,那也为未可知!”明乐闻言,却是大胆一笑。

她的语气轻狂而笃定,却于无形之中带给人巨大的震撼。

纪浩禹一直悠闲的躲在旁边看热闹,此时闻言,一直包含笑意的眸子里目光突然明亮一闪,下一刻,眼底笑意就不觉得又再加重三分。

易明峰冷哼一声,没有接茬。

那侍卫去了不一会儿,就从队伍后方带了一个人回来。

那人一身戎装,战甲染血,下摆还被利刃削掉了一块儿,头上钢盔也没了影踪,脸上遍布许多细碎的伤痕,整个人也像是在泥水里滚过,满身的狼狈。

“侯爷!”见到易明峰,他几乎是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连滚带爬的扑到他脚下就抱住了他的双腿。

“陈立?”易明峰倒抽一口凉气,脚下突然一个趔趄,又因为小腿被束缚,竟是险些跌倒,好在他身边侍卫眼疾手快的扶了他一把。

为了和南蛮人里应外合,孝宗暗中从周边调动了十万军队过来助阵,主帅是一名叫做张恒远的外放的武将。

而同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彭修的左右手之一——陈立也跟了来,方便配合易明峰把这场里应外合的戏码顺利的唱完。

这个时候,陈立明明是应该协同张恒远一起在山外准备封锁出山的栈道的。

可是他怎么会从队伍的尾端追上来?并且还以这样一副惨烈狼狈的扮相?

易明峰的心思是何等慧敏,下意识的就已经马上猜到了什么。

但是那样的后果太严重,严重到让他不敢想象。

于是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好,在得到明确的证实以前,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也都拒绝承认。

“你——”强压下心里不安的情绪,易明峰竭力的稳定呼吸,不可思议的对陈立问道:“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

“侯爷!”陈立沉痛的打断他的话,仰头看向他的时候,那张不满污迹的脸孔上面竟是有两行清泪滚落下来,一个字一个字无比艰难的道,“昨日下午张将军得了侯爷派信使传来的书信,入夜就带人进山,直奔殷王军队的驻地,可是不曾想入营之后却扑了空,营中空无一人。张将军察觉事有蹊跷,正要命令队伍原路撤出去,就遭了南蛮人的偷袭。”

“什么?”易明峰的声音脱线,不可置信的低吼一声,一把将陈立从地面上提起来,双目圆瞪怒视他的眼睛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南蛮人?张恒远他人呢?现在在哪里?”

“就是此处山中聚居的南蛮人,而且那队南蛮人看上去不像散兵,足有五六万人。我们的人因为连夜赶路又不熟悉军营周边的地形,被他们死死的压制住,损失惨重。”陈立回道,满脸的悲切,“张将军这会儿还被他们缠住不的脱身,属下也是冒死才勉强冲出重围,可是去了帅帐才发现人都走空了。后来遇到侯爷派遣回去查探状况的探子才知道侯爷往这边来了,这才马不停蹄的追过来。请侯爷速速折返军中,助张将军的一臂之力。”

南蛮人的确是被桑桀的死讯激怒,夜袭了大邺的军营。

但是阴错阳差,真正和他们对上的,却是孝宗颁给自己的那十万救兵?

呵——

好一个将计就计,好一个李代桃僵,好一个偷天换柱,好一个趁火打劫!

“所以说呢?”易明峰突然就没了力气,缓缓松了陈立的襟口,连着往后退了两步,和他之间拉开距离。

明明是个天大的噩耗,但他这表现却冷静的过于反常了。

陈立一时茫然,试着张了张嘴:“侯爷?”

“所以说昨晚在军营西边和南蛮人交锋厮杀的都是我们的人吗?”易明峰扬手往身后军营所在的方向一指,歇斯底里的怒吼出来。

“侯——侯爷?”陈立等人无不是被他的脾气震慑住,缓了片刻才惶惑不解的开口道,“属下和张将军是得了您的传信才进山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驻守营中的二十万大军竟然不翼而飞,而且那些南蛮人也发了疯一样——”

“我的命令?”易明峰想了听了笑话,冷冷的笑了声,然后一个箭步往旁边走去,将那里横着的一颗人头踢到他的脚边,质问道:“是谁去传的我的命令?是他吗?”

为了确保这次的计划万无一失,就连安排往来于两方军营传递消息的信使都是预定好的人选。

当初易明峰进山之前就和张恒远有过约定,一定要他指定的两个人前去传递的消息才可取信。

“啊?”陈立乍一辨认出那颗头颅,脸色不由的一白,退后一步,脱口道,“这怎么回事?昨天下午见到他们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怎么会?这——”

军营里的二十万大军不翼而飞,不可能是偶然。

南蛮人会在那个时间刚好闯进营中杀人,更不可能只是巧合。

可是易明峰更不会特意布下陷阱,要把自己人置于死地。

这其中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立满面狐疑,百思而不得其解。

“那就要问她了!”易明峰却是冷声一哼,视线突然越过他去,再次和不远处的明乐对上,“易明乐你真的好能干,换了我的信,杀了我的人,还把一切掩盖的天衣无缝!你好!你好的很呐!”

陈立本来正因为十万大军被南蛮人伏击而陷入恐慌,此时顺着易明峰的目光看去才骤然发现,对面不远处马背上坐着的男装少女赫然就是自家主子上天入地在京城周边寻了小半个月的义阳公主,易家的九小姐易明乐。

那天夜里彭修设计诱杀明乐的时候陈立也参与其中,他是眼见了明乐受重伤而走,又那么多天音讯全无。

宫里虽然宋灏极力反对,但孝宗一意孤行连发丧的讣告都颁下来了——

此时又见她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陈立心里的恐惧可想而知。

“义——义阳公主?”他的神情像是见了鬼,一张脸上的颜色青一阵白一阵,几个字之后却是再没了后话,灵魂出窍一般,好半天没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明乐却不理他,只就心安理得的与易明峰对视,对于他别有用心的夸赞毫无愧色的欣然领受。

“区区不才,也是多亏了武安侯您初始的计划定的完美无缺,我只是稍加润色,据为己有罢了。”明乐扬眉一笑,那容色绚烂至极,这种大言不惭的言辞举止,生生能把人气的七窍生烟。

就连一心看戏的纪浩禹也终于热不住掩嘴干咳起来,满是尴尬的笑道:“人都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日当真是领教了。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他自己本身就是个不计原则不择手段的人,背地里被无数人议论为厚颜无耻之徒,今日突然见了这样一个明乐,也油然生出一种难以望其项背的挫败感。

这丫头,但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就是一等一的!

对于纪浩禹这种纯瞧热闹的角色,明乐也是无心理会,只把他的话当了耳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