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都说是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可纪浩禹这样的身份,就算是真的弄死一个宫女,也实在是犯不着替她赔命,可是这事情既然闹到了明面上,老皇帝当着朝臣百官的面自然就要重判。

自古以来这天牢大都是个又进没出的地方,就如东宫那一门,进去走了一遭就什么都没了。

很显然,老皇帝这是要借机将纪浩禹这个眼中钉拔除了,就算不至于一次处死,估计再也不会把他放出来了。

门外的侍卫应声而入,立刻就要上前来捉拿纪浩禹。

纪浩禹那双桃花眼从容不迫的眸子一转,却是自己笑着站起来道,“父皇,您要将儿臣收监儿臣不敢抗旨,可是眼下儿臣并没有认罪,所以您千万记得,是三司会审也好,直接交给大理寺也罢,待到今日的寿宴之后千万记得叫人严查此案,还儿臣一个公道清白。”

皇帝想要顺水推舟的除掉他?想都别想!

老皇帝的嘴角一抽一抽的,纪浩禹当着百官的面说了这话他又不能装作听不见,只是满眼狠色的盯着他。

纪浩禹与他四目相对,不避不让。

明乐微微叹了口气,走上前来,道:“陛下,这件事恐怕您真的不能就这么定了荆王殿下的罪名。”

老皇帝本来就为纪浩禹的顶撞而火大,再见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贸然插嘴进来,立刻就调转矛头讽刺的冷声说道:“易氏,朕念及你是大邺摄政王的人对你已经诸多忍让,你可不要得寸进尺,这里是朕的家务事,轮不着你来置喙。”

“可是今日臣妇却是受陛下之邀进宫来赴宴的。”明乐道,微微一笑不愠不火,“而且我家殿下是今天既然身子不适未能到场,我在这里代表的就是他和整个大邺王朝,荆王殿下与我们夫妻颇有渊源,我们过来的这一路上也德蒙他的关照,感激之余,今日看到荆王殿下蒙受不白之冤,臣妇若是袖手旁边,只怕回去会被我家殿下责备,我是丢了大邺皇室人的风骨和气度。”

场面话,她向来都可以说的比谁都好听。

“朕已经说过了,这里人赃并获!”老皇帝挑不出她的毛病,只就一字一顿的警告。

“可是臣妇却觉得这件事还有疑点。”明乐说道,她脸上表情很平静,并看不出有意要替纪浩禹开脱的迹象,只是看一眼旁边的延平公主道,“方才在前殿,我们都是听了延平公主的喊叫声之后马上就过来的,前后不过片刻的功夫,按照常理来讲,公主发出尖叫声的时候就应该是她闯进来发现荆王殿下伤人的时间,可是我们进门的时候这宫女身上流出来的血就都已经流到一丈开外去了,这个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其实对方拿捏现场还是十分精妙的,那宫女受伤的部位恰是心脏的动脉处,烛台戳下去的伤口虽然不是很大,但是伤在那里,血流的速度就很快,只不过就算是那血流的再怎么快,也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就流到三丈开外。

纪浩禹说他进来的时候都没看到就先失去了知觉,那就说明是有人用了强力的迷药将他放倒之后才开始布置现场,把这个宫女做成被他刺死的假象,再让延平公主砸了他的头,发展成为目击证人的角色。

做成这些,就算她们动作再快也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来布置的,所以那宫女身上的血才会流的那么多。

当然了,这一刻明乐的心里还有一个念头——

纪浩禹的警觉性她是信得过的,能于瞬间就将他放倒的迷药——

很可能宋灏也是着了这迷药道儿。

所以哪怕现在她自身难保,她也必须保住纪浩禹,因为很有可能能从他这里找到追查宋灏行踪的线索。

老皇帝听着明乐的话,根本无从辩驳,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霍的扭头看向延平公主。

延平公主是眼中只是和方才如出一辙的惶恐,断断续续道,“我当时误伤了三哥——吓坏了,全身发软,出不来声音,所以——所以——”

言下之意,她出声尖叫的时候并不是事发的第一时间。

这个女人的应变能力倒是快的很。

明乐心中不由的又多了三分警惕,不得已只能把目光移到那半死不活的宫女身上,对雪雁吩咐道,“去查查那宫女的伤势,看还能不能开口说话。”

因为是伤在了心脏的要害位置,而且在他们来之前已经失血过多,所以进门之后明乐根本也就没想从她这里找突破口——

对方既然做了这么精密的安排,连延平公主都能这样充分的利用,就一定不会留下这么个明显的漏洞给他们钻研。

雪雁应声过去试了试那宫女的脉搏,处于谨慎又捏开她的嘴巴瞧了眼,不由的神色大变,“王妃,她的舌头咬掉了!”

“呵——”明乐闻言却是笑了。

舌头都提前咬掉了,这准备,已经可以叫人拍案叫绝了,哪怕这个宫女不死,可是口不能言,就算有人想要重刑逼他证明纪浩禹无辜都不可能。

那边雪雁刚刚查验完那宫女就眼皮上翻缓缓的断了气。

老皇帝冷眼看着,这会儿看明乐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仇人道:“验你也验了,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没有了。”明乐莞尔,不再做所谓的争执,只是含笑看着延平公主道,“虽然都说只是一面之词,可是延平公主的一套说辞也的确是精彩绝伦,叫本王妃想要不佩服都不行。”

说着她又转向纪浩禹,却是用了个调侃的语气道,“王爷,既然您和公主都是皇帝陛下的儿女,陛下慈父之心人所共见,一定不会叫你蒙受不白之冤的,您就委屈着先去天牢里住一晚吧,您瞧着人家延平公主这样娇弱的女儿家都没嫌弃那地方条件简陋,您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要矫情吗?”

“父皇——”延平公主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

然则明乐的一番话绕来绕去,老皇帝早就不耐烦听了,连连摆手道,“带下去!案子移交大理寺,叫他们三日之内无比给朕一个水落石出。”

话一出口才听到延平的惊呼,却是后悔也晚了。

老皇帝的脸色铁青,突然朝明乐投去锐利的一眼。

双方之间正在风起云涌的时候,外面就有一串匆忙的脚步声奔来,却是满头大汗的红玉从外面快步走了进来。

“爷——”见到纪浩禹一身是血的被侍卫押着,红玉顿时方寸大乱,下意识的就要去和那些侍卫抢人。

明乐的眸光微微一凝,含笑飞快的侧肩往中间一挡,一手握住她的手腕笑道,“你家王爷的衣袍都脏了,怕是他受不得这个罪,一会儿回去赶紧找些干净的衣物给殿下送到牢里去。”

红玉平时就是个极为稳重的人,方才也是见到纪浩禹遭劫一时心急,只被明乐挡了这么一下她就马上反应过来——

殿下的身后没有人保他,越是这个时候自己就越是不能出岔子,否则就没人营救他了。

“是,奴婢知道了,回头就给爷送过去!”红玉垂下头,谦卑的回,顺带着掩饰住眼底的焦灼愤恨之色。

“父皇——”延平公主张了张嘴还想向老皇帝求情,她可不想去那个鬼地方,谁知道那里又会发生什么事,说着又朝黎贵妃投去求救的一瞥。

黎贵妃顿时魂飞魄散——

这会儿至少有半数以上的人在怀疑纪浩禹是被人设计的,这死丫头这个时候向她求救,不是明摆着叫人把矛头指向她吗?

黎贵妃的脸色白了一白,眼中闪过一丝惶恐。

皇帝看着她的反应,眼底神色探寻。

旁边的萧以薇这才笑道,“皇上,公主殿下是女儿身,又是天家之女,金贵着呢,天牢那地方又阴冷的很,怕是——”

“良妃娘娘此言差矣。”明乐闻言便是冷冷一笑道,“论及身份贵贱,恐怕还轮不上延平公主来叫人这般娇贵,血脉传承历来靠的都是子嗣,公主虽是皇家血脉,但是将来一旦嫁出去那也是别人家的人,真要论及尊贵,荆王殿下可是皇帝陛下现存在这世上唯一嫡出的子嗣了,殿下都能成全陛下对此案的怀疑下到牢里候审,延平公主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既然老皇帝不承认纪浩禹的血统,那她又何惧把就拿是事儿出来恶心他?

先是为了个女人把嫡亲的太子设计致死,现在又想顺手牵羊要极好偶遇的命,摊上这样的父亲,纪浩禹也是命苦。

纪浩禹的出身就是皇帝最大的忌讳,明乐此言一出果然老皇帝立刻变脸,挥挥手道,“还磨蹭什么,都带下去。”

延平公主万没有想到今天会把自己也搭进去,走过明乐身边就泪水连连的哭诉道,“王妃,延平和您无冤无仇,您何故这般刁难陷害于我?”

“本王妃可从来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明乐莞尔,这女人的演习功夫是好,可是她不吃这一套,“本王妃只是就事论事,荆王殿下可还喊着冤枉呢,这话代表着什么意思您不会不知道吧?如果大理石重新审查之后找出了殿下是被人陷害的证据,那么延平公主您身上担着的可就是恶意谋害陛下嫡嗣的罪名了。可您和荆王殿下又是亲兄妹,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断了皇上的嫡系血脉,这罪名好像可以和谋逆相提并论了吧?所以现在虽说您和荆王殿下都是身惹嫌疑才被赞押天牢的,可是您身上担着的这个罪名可比荆王殿下严重多了,公主殿下,自求多福!”

延平公主目瞪口呆,眼泪也僵硬的挂在了脸上,惊愕不已的看着她。

不过令句话的功夫,这女人居然就给她强加了这么大的罪名下来,谋逆?

延平公主一下子就懵了。

而本来还预备再和明乐抗衡的萧以薇也识趣的闭上了嘴。

谁知道纪浩禹这事儿最后会怎么解决,万一真的给他翻身了,那么谁跟延平公主搭上边就是找死,她只是想和易明乐对着干而已,延平又不是她的人,她犯不着。

延平公主脸上一直维持的无辜表情终于缓缓风化,这一刻她才这正领会到眼前这个女人的阴狠毒辣,三两句话之间就能颠倒乾坤,叫她几乎死无葬身之地。

她再不敢多说一个字,和纪浩禹一起被侍卫押了下去。

殿中血腥味弥散,老皇帝神色厌恶的看了眼那宫女的尸首抬脚就走。

“赶紧的收拾了吧!”萧以薇掩着鼻子吩咐。

老皇帝一走,朝臣和后妃们就都赶紧跟上。

明乐没动,彭修也没动。

萧以薇虽然也想留下问问彭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又不能凭空惹人怀疑,只能咬牙跟着走了,临走回头看到殿中相对而立的两人,心里总有种怪怪的感觉流窜。

其实放在这殿中她就不只一次注意到,彭修对着殿中的一切似乎并不关心,而于无形之中眼角却总留了一线余光注意着明乐的一举一动,甚至于——

屡屡为那贱人偶尔的一个举动和表情失神。

虽然他把这些掩藏的很深,但她还是能够清楚的感知道。

彭修是对易明乐存了非分之想,可是为什么?他看她的眼神叫她觉得莫名的熟悉,黄若是很多年前在她还天真无邪的时候曾近不止一次的见他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那个人——

萧以薇不自觉的回想,突然之间一个突兀而荒唐的念头划过脑海,叫她浑身的血液都为之凝固。

易明乐和彭修之间为什么有那么大的仇怨,只是为了她姐姐和外甥的死吗?那个时候她才多大,她又会懂什么?而且她自幼就和易明真的关系好,后来也经常出入平阳侯府,她自认为很清楚彭修对于女人的品位,他喜欢的是易明澜那样温婉宁静的大家闺秀,决计不会是易明澜这样蛇蝎心肠满肚子阴谋算计的恶毒女人。

可是为什么,现在他不惜一切,对这个女人存了这样大的执念?

所以——

萧以薇被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脚下一个没注意,险些被门槛扳倒。

“娘娘小心!”荷露连忙扶住她。

殿中明乐和彭修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萧以薇的心里扑腾的厉害,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真的窥测到了两人之间的秘密一样,立刻心虚的垂下眼睛,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明乐完全无暇理会她的心情,只是冷着脸看着彭修,“良妃娘娘似乎是有话要靖海王说,你还是去看看的好。”

“王妃!”旁边红玉急着等她拿主意,忍不住的催促。

“你和长平他们先到殿外等我一会儿。”明乐道,彭修不走,自是有话要和她说。

“是!”红玉咬咬牙,满心焦急的跟着长平和雪雁退出殿外。

待到殿中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明乐也就直言不讳的开口道,“陷害纪浩禹的这一局应该和你没有关系吧?”

彭修和纪浩禹之间不存在任何的利益冲突,并且他对当前各方的形势把握的很清楚,明知道把纪浩禹逼到这一步就是逼着他和自己结盟,彭修是绝对不会做这种自打自脸的事的。

“我以为自己运筹帷幄,不想还是自负了。”彭修自嘲的勾了勾唇角,神色依旧很冷,没什么特殊的情绪,“看来这宫里出了个善于布局并且可以不动声色掌握全局的高手,这大兴皇宫里头的水居然比想象中的要深的多。”

宋灏失踪,将明乐逼入绝境,这本来是对付她的最好的时机。

可是后面的人,却把纪浩禹推进了漩涡,逼着两人上了同一条船。

更重要的是,他还破坏了萧以薇要借机剪除黎贵妃母子的计划,这样一来,倒是成全了纪浩渊,反而叫纪浩禹锒铛入狱,惹上了无妄之灾。

这个人不想看着萧以薇成事?还是说他是真的想要除掉纪浩禹?

“如果他真的想要荆王的命,大可以直接叫延平公主的那一下子下了死手就好,横竖老皇帝也没有把这个儿子看的有多重。”明乐道,她的心思清明,这会儿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对方并不想要纪浩禹的命?可是却让他获罪被囚,如果今天自己不在,哪怕纪浩禹说自己无辜,老皇帝没有顾忌也不会管他的话,定会直接将他入罪,所以背后那人虽然没直接要了他的命,但也决计不打算叫他好过。

那个人会是谁?

不用想明乐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名字就是纪千赫。

能这么快掌握帝都之内所有事情的变化并且采取相应策略的,就只有这个人,其他人都没有能力做到。

可是这个人,他这样做的目的到底又是什么?

明乐心里疑团重重,彭修见她皱眉深思的模样就冷笑出声,“其实你今天也大可以不必去管纪浩禹的闲事,明知道能做这样的一个局,背后那人的手段有多少,你就不该惹祸上身。”

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讽刺道,“你不想看我和纪浩禹结盟也好,只要你马上把阿灏放回来,我才懒得插手他们朝中的这些闲事。”

言罢就不再和他磨叽,直接对殿外道,“你们进来吧!”

彭修好不容易才得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宋灏回来的,这一点明乐心里十分确定,所以和他之间多说无益,所以现在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能把纪浩禹从天牢里弄出来,好歹他们现在都需要彼此做保,还能用上一把。

长平几个应声进来,彭修只就又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就转身大步的走了出去。

“王妃,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家王爷。”红玉一急,红着眼睛就给明乐屈膝跪了下去。

“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仔细想想。”明乐道,抬手将她拦下。

“当时王爷带着奴婢和绿绮进了殿里,刚好外头的侍卫有信传到,王府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王爷就安排绿绮回去了。奴婢陪王爷过来这里,走到门口还差五六丈的时候突然见到一个轻功了得的人影从前殿的方向奔出来,王爷示意奴婢跟过去看看,奴婢就去了。”红玉道,想着就懊悔的要死,“奴婢当时也没多想,王爷那般身手想能在宫里神不知鬼不觉算计到他的人根本就不存在,谁知道——”

若不是对纪浩禹太有信心,红玉也不会离他左右,而纪浩禹大概也是对自己的身手太有信心,所以才一个不察吃了亏。

“你们在这殿里找找,看有没有迷香之类的东西留下,以荆王的警觉性,若不是着了道,根本没人制得住她。”虽然这样吩咐,可是明乐心里却是知道,估计是要白忙。

那人布置的局绝对精密,怎么可能留这样低级的破绽出来等着他们发现。

几人搜了一圈,果然一无所获。

红玉就更急了,“王妃,现在怎么办?皇上本来就对王爷心存不满,这一次怕是——”

“先别慌,刚才我当众那么一闹之后,最起码等大理寺的结果出来之前他不会妄动。”明乐道,“事不宜迟,荆王在帝都所有的眼线和人手你都能调动吧?”

“这——”因为是自家王府的机密,红玉还是犹豫了一下,但是想着纪浩禹的处境也知道不能再拖泥带水,“我差不多都知道,但能用的只有一小部分,另一部分只听主子一个人的。”

“那也行。”明乐点头,“你现在马上调派一些人手去天牢附近监视,延平公主既然受人指使,后面那人或许还会找她,在天牢外面守着或许会有收获。然后你再回府准备些衣物和吃食去天牢看看,问问荆王怎么说。”

延平公主意外进了大牢,她就不信背后的人能安耐得住不去和她套招。

第063章 辗转反侧,思君难忘

简单的吩咐了红玉两句话明乐就回了前殿继续参加老皇帝的寿宴。

如今形势急转直下,她也有点草木皆兵的感觉,半点差错也不能出,所以这会儿就算再怎么心急如焚也要做出无所谓的模样,一定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宋灏失踪的消息。

否则——

她马上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和众人攻击的对象。

回到前殿,之前一直不见踪影的纪浩渊已经坐在了席位上,可是脸色也明显的有点不好,具体是什么原因无从追究。

明乐只看了他一眼就自觉的把目光移开。

因为她替纪浩禹开脱而惹了老皇帝的不快,寿宴上老皇帝便格外的不待见她,偏偏两桌的位置又临近,不经意的目光一瞥就能撞见。

整个晚上老皇帝都沉着脸,一则被纪浩禹的事情闹的,二来也是被明乐坐在跟前跟堵的。

出了这样的事,这个寿宴也就是走个过场的问题了,下头的人见着老皇帝阴沉沉的脸色都恨不能自己没带眼睛过来,每个人都把眼睑使劲往下拉着尽量不去和上首的人接触,整个殿中歌舞四起,但是气氛却诡异冷寂的厉害,没有人开怀畅饮,甚至于彼此攀谈寒暄的都没有。

一场准备了几个月,隆重开幕,最后却是草草收场,只持续了半个多时辰老皇帝就先行离去。

其他人更是逃也似的赶紧纷纷散了。

明乐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因为着急回去行宫那里听武冈他们全城搜索宋灏的消息,几乎是越过众人第一个出的殿门。

雪雁刚要去叫人抬软轿过来,旁边的回廊上却见红玉神色焦灼的快步迎上来。

显然——

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奴婢见过王妃!”红玉道,恭恭敬敬的屈膝见礼。

“红玉?”明乐微微诧异,“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是叫你去天牢给你家主子送衣物了吗?”

“奴婢已经去过了。”红玉道,见到后面殿中逐渐有人出来,有所忌讳,就又打住了话茬。

明乐看她一眼,主动往旁边的回廊上挪了两步道,“什么事,关于那会儿后殿的事,可是荆王又想起些什么线索来了。”

“没有,王爷说是有人挖好了陷阱专为算计他的,他左思右想还是没能找到突破口。”红玉道,说话间还是极为谨慎,目光敏锐的四下里扫视一圈,低声道,“王妃,我家主子想要马上见您一面。”

“嗯?”明乐挑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他没说是什么事吗?”

纪浩禹若是有什么话,交代给红玉转述也就是了,何必要亲自见她?

红玉见她迟疑,不觉的就着急起来,道:“奴婢问过了,可是王爷说一定要您亲自过去一趟,他要当面见了你才成。”

长平和雪雁两个闻言也都不由的警觉起来,互相对望一眼。

“王妃,这宫里龙蛇混杂,对你不怀好意的人也不在少数,眼下又是非常时期,您还是不宜在宫中久留。”雪雁不放心道。

长平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神色之间分明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王妃!”红玉立刻就急了,眼来在眼圈里打转儿,“王爷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一定请王妃过去一趟,您若是不放心,奴婢这就把我们王府在宫里所有暗线都运作起来,一定保证您可以全身而退。”

萧以薇是想她死,老皇帝又不待见他,现在萧以薇是彭修的同盟者,宋灏失踪的消息想必萧以薇是知道的,可是只凭老皇帝在宴席上的反应,明乐却可以断定,这件事老皇帝并不知情。

如若萧以薇想借这个几乎除掉自己的话,早就应该已经把这个消息告诉老皇帝了,那么方才根本就不用等到开宴,老皇帝就应该已经对她下手了。

现在既然萧以薇没说,那就说明她应该是受了彭修的示意,一时半会儿并不敢把这事儿张扬出去。

“算了,不必这样兴师动众的。”明乐想了想就飞快的定了注意道,“雪雁你带着那八名暗卫跟我走一趟,长平你先出宫去,我们的马车停在南侧宫门,你去和柳扬会和,让他把马车赶到东侧宫门等我,我去天牢走一趟,然后直接从那里出宫。”

雪雁和长平互相对望一眼,她们都知道明乐说一不二的个性,见她主意已定,哪怕是心里再不放心也只能点头应允,“是,王妃!”

长平带着八名等在旁边的侍卫先行出宫,雪雁则是招呼了那八名装扮成婢女的女暗卫一起跟着明乐去皇宫东北角的天牢看纪浩禹。

红玉因为纪浩禹的事情已经乱了心神,虽然竭力维持镇定,但是神色之间总是难掩焦灼。

明乐看在眼里,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原来纪浩禹的处境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艰难很多,红玉哪怕是再怎么忠心,到底也还是年轻,又是个女子,遇到一般的事情还好,一旦纪浩禹遇险,她的能力也就大打折扣了。

一路上明乐都没说话,一行人步履匆匆的往前走。

因为明乐的身份特殊,再加上所有人都认得红玉是纪浩禹的贴身婢女,所以一路走过去并无任何人为难或者阻挠,一行人顺利到了天牢属地。

这里红玉之前已经来过一次,门口的守卫自是认得,见她去而复返倒也不怎么吃惊。

红玉上前递了银子疏通,侍卫们也没为难,只就冷着脸嘱咐了两句不要惹事就放了几人进去,只不过对于明乐的到来,所有人都十分困惑就是了。

红玉是纪浩禹的人,过来探监合情合理,这位大邺的摄政王妃却纡尊降贵到这个鬼地方来就着实叫所有人都觉得奇怪了。

毕竟这天牢不是什么好地方,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沾染晦气,明乐又是个看上去娇弱的女子。

众人眼中探寻的神色明乐自是注意到了,不过却无从理会,只就目不斜视的走进去。

前头引路的牢头还算客气,因为纪浩禹入狱的时候只说是有嫌疑,他到底是皇子,虽说是这个地方大部分时候都是有进没出的,可是现在的世道乱,谁也不知道后面会怎样,对他客气点也算是多留了条后路给自己。

一行人沿着冷清逼仄的石板路往里走,天牢里看押的犯人不多,但却全部都是重犯,沿路都能嗅到明显腐烂和廋臭的味道。

红玉有些不好意思的侧目看了明乐一眼,却见对方面色如常,半点嫌弃的意思也没有,心里惊讶的同时更是佩服她的适应能力。

天牢里的男女牢房并没有分开,纪浩禹的身份特殊,老头给他安排的是一个单间,三面石壁,朝向外面通道的方向是一拍婴儿手臂粗细的铁栅栏,里头收拾的还算干净,石床石桌,还有一床明显是临时抱进来应急的半旧的被褥卷着扔在石床上。

纪浩禹没动那床上的东西,明乐过去的时候就见他正皱眉对着桌上一副瓷质粗糙的茶具坐着,眉头都嫌弃的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人还真是个天生的富贵命,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穷讲究。

不过明乐见他这么一副不怕死的德行,心里压抑了好久的情绪倒是有所释放,禁军不觉的轻笑一声道,“殿下您的得有多嫌弃这套茶具,可就算是你再怎么样的嫌弃,这么盯着也不可能在上头给看出朵花儿来吧?”

纪浩禹闻言抬头,倒是立刻就把自己脸上给笑出朵花儿来了,欣喜地连忙起身道,“王妃可算是来了,真叫本王好等。”

一副小媳妇一般无限委屈又欢喜的模样。

那牢头看了嘴角直抽,心道:虽然叫是叫王妃,可这也是人家大邺摄政王的王妃,荆王殿下这热乎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来的是他的王妃呢。

不过心里嘀咕归着嘀咕,这话他却是不敢说的。

纪浩禹是皇帝钦点的重犯,自是不能随便过这道门的,明乐的身份又尊贵,牢头想着他们这些贵人都有忌讳便直接没有开门。

“打开吧!”明乐看了眼那把生了锈的铜锁,吩咐道。

牢头一愣,诧异了一瞬,却是顺从的把门给开了,嘴上道,“这牢里不太干净,王妃您当心着点儿。”

明乐莞尔,却是未曾理会,直接弯身走了进去。

负手在牢里走了一圈,明乐问道:“王爷安好,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王妃若是觉得习惯,不如搬进来和本王做个伴儿?”纪浩禹直翻白眼。

两人之间说话完全没有忌讳,那牢头听的一愣一愣的。

明乐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纪浩禹一眼,就摇头对红玉道,“这里的条件的确是差了点儿,这里的东西殿下怎么用的惯,红玉你和雪雁赶紧去准备些被褥茶点给殿下送过来,荆王殿下是龙子皇孙,哪里受的了这里的委屈。”

“还是王妃知道心疼本王!”纪浩禹听了,眼泪汪汪的,映着墙壁上昏暗的火把竟是别样的明艳动人,若不是碍着有外人在场,几乎就要握着明乐手大呼知己了。

牢头听了只是干笑不已道:“咱们这天牢里头向来都是这样,简单的很,又没什么好东西敢拿到王爷跟前来惹您的眼嫌的,还请王爷莫要怪罪。”

纪浩禹如今只是作为嫌疑人入狱,他的爵位也没有被削掉,按理说他们这些贵族坐牢搞点特殊待遇也不算什么,他倒也没说不行。

“是,是奴婢考虑不周,这就回去给王爷准备。”红玉道,顺从的转身离开。

雪雁不放心明乐一个人在这里,犹豫了一下,但终究也是没敢违背明乐的意思,也跟着去了。

纪浩禹吊着眼角瞧了那牢头一眼道,“你也先出去吧,本王也摄政王妃要单独说两句话。”

“是!”那牢头犹豫了一下,并没敢直接拂他的意,却也没有全顺着他,只道,“小的就等在外头的,一会儿好引路送摄政王妃出去。”

纪浩禹是重犯,他并不敢掉以轻心。

纪浩禹也是知道这一点,只就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那牢头躬身告退,走出去站在了五丈之外的过道上,眼观鼻鼻观心的垂下头,却是拿着眼角的余光一直注意着牢房这边的动静。

他站的那个位置,可以看见牢房里的全景,但如果两人刻意压低声音交流些什么倒是不至于落到他的耳朵里,所以两人也不忌讳他。

“红玉说你一定要见我,到底什么事,说吧,我不能在这里久留。”明乐道,单刀直入。

“皇宫里,乃至于帝都的整个风向都变了。”纪浩禹道,也是开口无废话。

“你是说荣王他已经出手了?”明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