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天光大盛,纪千赫手里的那枚棋子却是在指间摩挲良久,直至最后冰凉的玉石上头都沾染了他的体温也再迟迟没有落下。

半晌,他才呢喃着开口道,“随远,你说这个小子的说的话,会是真的吗?”

庄随远不知道是何时回来的,此时正垂首站在他的身后,闻言却是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呵——”纪千赫突然就笑了。

他仰身靠在身后的软枕上,这一笑意外的畅快淋漓,凤目挑起一个弧度,另有一种倾城绝艳之感,轻狂妖娆到了极致一般。

这么多年,庄随远已经极少见到他这般肆意而畅快淋漓的笑过,看着竟然会有种恍然隔世之感,仿佛是又回到许多年前,他一身轻裘锦衣带着自己鲜衣怒马肆意山河之间的日子。

那个时候,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亲王,那个运筹帷幄,不惧放手江山的快意少年,那一幅画,那般色彩绚烂而斑斓,可是转眼之间就都已经成了封存在记忆深处的历史,蒙了岁月的尘埃,再没有人能够随便开启。

“王爷!”庄随远的眼眶不觉的有些湿润,再开口的时候他还是维持了一副恭谨微笑的表情道,“大邺的盛京传来消息,她那边还是没有任何的动作。”

纪千赫闻言,却是无所谓的勾了下唇角,仰靠在那榻上闭目养神,指尖已久摩挲着那枚棋子,缓声道:“那就等着吧!”

庄随远看着他唇角那个微笑的弧度,也只能黯然摇头,然后恭敬的转身退了下去。

是日傍晚,因为纪浩禹全城搜索宋灏的事情,已经把整个京城翻了个遍,到处狼藉一片,鸡飞狗跳。

晚间纪浩渊找了机会匆匆入宫来见黎贵妃。

“母妃!”纪浩渊大步流星的进来,身上还染了夜露的寒气,一张脸上更是盖了些微的寒霜,进门就直接挥退了黎贵妃殿中的宫女和嬷嬷。

黎贵妃本来是侧卧在美人榻上,由宫女们服侍着捏肩捶腿的舒活筋骨,突然被打断,她便不悦的睁开眼。

“出什么事了?这么火急火燎的,怎么大晚上的就跑到这里来了?”黎贵妃道,翻身坐起来。

“昨夜我有事出城了一趟,下午刚回来就看到城里被老三闹的天翻地覆,他被放出来了不说,父皇居然还破天荒的给他交代了差事?”纪浩渊道,浓眉伸缩,神色之间满是忧虑,“听说是荣王叔进宫替他说情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年他和太子明争暗斗,事实上最为防范的还是纪千赫,可是这么多年了,那人却都一直置身事外,不曾想却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插手进来。

“具体的情形本宫也不知道,说是为了大邺的丫头来的,刚好惹上遇上了荆王的事,就在你父皇跟前说了话。”黎贵妃之前得了单嬷嬷的一番开导,倒是没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道,“你父皇对荆王的态度你一直都是知道的,没必要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而且本宫已经叫人打听过了,荆王那里虽然说是给放了出来,但却是荣王逼着你父皇降的旨,无凭无据的,这会子朝臣百官都在背地里议论着呢,也就是他自己没轻没重的,还在那里有恃无恐的折腾,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量他也翻不出个天来,你不用放在心上。”

“这件事可不是这么简单的,老三能在父皇的打压之下完好无损的留到今天,这本身就证明他并非等闲之辈,母妃你莫要太过轻敌了。”纪浩渊冷声说道,起身在殿里踱了两步道,“这些年我之所以没有把他看在眼里,也全是因为背后支持他的荣王叔没有真的插手此事,如果真的叫荣王叔横插一脚进来的话,这事情的转机可就又大了。”

黎贵妃倒是真的没有把纪浩禹看在眼里,闻言这才不觉的重视起来,坐直了身子道,“不至于吧?今天荣王进宫原也只是为了那个丫头的。”

“可是现在宫里上下都传遍了,说是老三和那个丫头之间有私。”纪浩渊道,神色之间你不由的焦灼起来,他回头,狐疑的看了黎贵妃一眼,道,“母妃,这消息不会是从你这里放出去的吧?”

“你这是什么话?”黎贵妃的声音不由的拔高些许,不悦道,“这样的消息,别说只是捕风捉影,就算是真的确有其事,我会拿来乱说的吗?那个丫头的身份特殊,真要将她和老三绑在一起,那还不是明摆着给咱们自己添堵?这么点利害关系,本宫难道还分不清楚?这消息傍晚的时候本宫也已经听单嬷嬷说了,我看八成是良妃那小贱人使的手段,听说早上的时候她因为那丫头的事情误惹了你父皇的不痛快,这会儿被禁足圈起来了,要说是她怀恨在心出的馊主意也不为过。”

纪浩渊听了这话,脸色也不见丝毫的缓和。

因为明乐的身份特殊,不管这个消息是谁散出去的,总之是现在把她和纪浩禹推到了一条船上个,于自己而言,这局势都是大大的不利的。

纪浩渊的心里憋了一口火气,目光左右在这殿中转了一圈,没有见到单嬷嬷就不觉的沉了脸道,“单嬷嬷呢?怎么没见她?”

“我叫她出去打听消息了。”黎贵妃道,“这一次荣王突然入宫,闹的人心惶惶的,怕是这宫里的其他人也要不安分了,本宫不得不防。”

黎贵妃话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说道,“对了,良妃那里你准备怎办?你父皇寿宴那天的事情被人搅了局,可是本宫瞅着那小贱人是越发的不安分了,再留着她迟早也是个祸害。”

“留着吧!”纪浩渊却像是早有准备,想也不想的回道,“她和易明乐之间是死对头,就算再跳脱,首先也要是和那个丫头过不去,就再由着她闹腾一阵,我这边还是得再观察几日荣王叔那里的动向,这才是当前我最不放心的地方。”

“嗯!”黎贵妃最近也是被闹腾的厉害,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道,“既然你心里都有打算,那本宫也就不再多说废话了。”

她自顾揉了两下却有怎么都觉得不得劲,这便顺理成章的想起延平公主的好处来了,突然正色道,“对了。延平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

“嗯!”纪浩渊点头,听了这事儿就更是脸色阴沉的厉害,“居然有人能在天牢里不动神色的做了这么一个局,这事儿也着实是蹊跷。”

他说着,就再度扭头朝黎贵妃看过来,狐疑道:“母妃,这件事您也不知道其中内幕吗?”

黎贵妃被他三番两次的质疑,终于是有了几分火大,冷声道,“天牢里的那些守卫因为办差不当都被处置了,这会儿就算是找线索就没的查,我瞅着老爷子的意思本是要揪着这事儿把荆王陷进去的,可是谁曾想到荣王会横插一脚进来,这会儿全成了无头公案了,宫里头也为了这事儿闹的人人自危。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闹腾着也没个完了。”

纪浩渊看她的表情也不像是做假,这才放心,嘱咐道,“最近多事之秋,既然良妃愿意出头,母妃我们就暂且退到后面看戏好了。如果儿臣所料不错的话,经过这一次的事,老三和父皇之间也该是捅破窗户纸了,如果他真是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很快的,狐狸尾巴也就要露出来了。”

“他能成什么气候。”黎贵妃却是不以为然。

纪浩禹一直都是个闲散王爷,在朝中没有任何的势力,在黎贵妃看来,他没有朝臣支持而又想要染指皇位,这根本就无异于痴人说梦。

纪浩渊这些天也是察觉了,自己的母妃已经乱了阵脚,所以这会儿倒也没那个闲情给她一一分析朝中局势,只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母妃您就先歇着吧,儿臣逗留宫中难免惹人非议,就先行告退了。”

黎贵妃摆摆手。

纪浩渊对她却是一直十分的恭敬,又对她施了一礼这才退出了殿外。

候在外面的宫女们给他行了礼就又折回殿中伺候黎贵妃。

身后的殿门合上,纪浩渊的步子就突然顿住,他回头看眼身后灯火通明的大殿,眼底却是浮现出一抹焦躁和暗沉的神色来。

愣了片刻,就听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他飞快的收摄心神,回头却见来人正是单嬷嬷。

“老奴给肃王殿下请安!”单嬷嬷屈膝见礼。

纪浩渊左右环顾了一圈,见到四周无人才往前走了一步,正色道,“昨夜的事,你没有对母妃透露消息吧?”

“没有!”单嬷嬷道。

纪浩渊听了,这才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想了一下又再叮嘱道,“母妃如今已经乱了心,有些事情你比她更能分得清楚轻重,不该说的就不要跟她说了,省的节外生枝。”

“是,请殿下放心,老奴心里自有分寸。”单嬷嬷道。

“嗯!”纪浩渊点头,出一口气就重新庄重了神色道,“关于昨天夜里的事情,父皇那边是个什么意思?”

“暂时还没有,奴婢刚得了消息,因为荣王殿下入宫的关系,陛下动了肝火,入夜就发了高热,这会子已经睡下了,想必近日之内已经无心处理这些事了。”单嬷嬷道,唇角扬起一个冰冷的笑容道,“不过这样以来正好,因为之前在皇宫东门外的事情是皇上自己的下的命令,这会儿想必他也是心虚的厉害,连带着行宫那里的行刺事件也就不好大肆的审讯查证了,应该也不至于查到殿下这里来。”

明乐在皇宫东门外遇刺的确是出自老皇帝的手笔,而性宫里的弓箭手,却是纪浩渊趁火打劫给派出去的。

“父皇怎么想早就无所谓了,可是老三却不是个傻的,就算父皇不追究,却不代表着他和那个丫头就不知道这事儿是我做的。”纪浩渊道,语气冰冷而带了几分讽刺意味,说着就垂眸看了单嬷嬷一眼道,“行宫里的密道是你从良妃那里透出来的,当时她就没跟你说,那书房里还有另外一条逃命用的紧急出口?”

单嬷嬷闻言,眉毛一下子挑的老高,不悦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还怀疑是老奴故意藏私才坏了您的事情吗?”

纪浩渊仔细的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到她眉目之间真实的恼怒情绪,心里的疑虑才消除几分,笑道,“怎么会?单嬷嬷你跟了母妃多少年了,您对我们母子的中心程度,本王可是从来都不曾怀疑过的。”

他这样说了,单嬷嬷脸上的表情也是僵硬无比,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纪浩渊也不和她藏着掖着,直接就道,“不过让单嬷嬷你总是往来良妃那里,那个女人又是个心术不正的,本王只是怕她会动什么歪心思反而连累了你。”

“如果老奴真的有这份心,那么昨日的寿宴上就不会借故将殿下您调开了。”单嬷嬷道,语气冰冷而透着不愉,停顿片刻,也不由的重了心思,道,“昨日寿宴那边的事情真是怪异的很,明明是良妃设计要用来对付殿下的局,后来老奴也问过了,她说荆王的事情她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反而是唯一有可能知情的延平公主还在狱中就被人灭了口了。”

提起这件事,纪浩禹也是一筹莫展,负手长出一口气道,“这件事本王也是百思不解,本来听着今日宫中的传言还以为是良妃为了设计那个丫头而做的局,可是她的那点伎俩,却是不够来操控这一局的,哪怕是她身后还有一个靖海王,都不可能。”

天牢里的那一局,没有宫中安插多年的强硬人脉,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无论是萧以薇还是彭修都不具有这样的优势。

这一个问题,兜来转去已经把无数的人都绕了进去。

纪浩禹和单嬷嬷各自沉默着思忖良久,最终也还是一无所获。

“算了,这事儿就先搁下不提了吧。”纪浩渊挥挥手,道,“还有大邺的摄政王失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昨夜我们派出去的人明明全军覆没,怎么还会有多余的人力去劫持他?”

“不知道。”单嬷嬷摇头,“不过既然那丫头都公然闹到宫里来了,只怕就是确有其事的,否则的话,她也万万用不着这么的不给自己留退路。”

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加起来,当真是疑团重重,没有一件顺心的。

纪浩渊想来心里也觉得憋闷的慌,索性就全都撇开不提,“算了,本王急着出宫,这些事都容后再议吧,母妃这里,还是交代给嬷嬷你了。”

“是!”单嬷嬷点头,屈膝推到一旁恭送他离开,待他走后便进了殿中去和黎贵妃回禀皇帝那边的情况。

同时,也是到了傍晚时分纪浩腾从城外游玩回来才得知了纪千赫一早进城的事。

得了消息,他当即就被茶水给呛了一口。

“爷您当心着点儿。”婢女赶紧拿了帕子给去擦,他却一把将人推开,只是对带了消息给他的穆兰琪怒目而视,“你确定这消息属实?父王今日一早真的入宫了?”

“千真万确。”穆兰琪道,唇角牵起一个冷然的弧度,“不过到底是冲着那个女人还是冲着荆王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纪浩腾的脸色阴了阴,带了几分狠厉的神色盯着脚下的地砖半晌没有吭声。

其实穆兰琪的心里是知道的,纪千赫入宫不可能是转成为了纪浩禹,可她就是刻意的避重就轻,要引着纪浩腾误会。

纪浩腾咬着牙,脸色阴晴不定的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怒不可遏的一下子把桌上的茶具一袖子全部都甩到了地上,怒道,“上回母妃吃了亏我我求他他都避而不见,今天却去为了个外人出头,哼!”

他说着,腮边的肌肉就不住的抖动了起来,面目狰狞的近乎恐怖,映在闪烁的烛火当中,当即就叫身边的丫头小厮都吓的软了脚,纷纷垂下头去,大气也不敢喘。

穆兰琪亦是垂下眼睛,一声不吭。

回京之后纪浩腾身边跟着的人就多了起来,她说话也要万分小心,万一叫人听出来她是故意挑拨离间的话,那后果也不是她能承受的起的。

纪浩腾兀自想着,自是越想越气,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推开门大步的往外走。

随从不敢怠慢,也不敢劝阻,都赶紧的跟上。

穆兰琪冷冷一笑,待到众人都出了门了,也才不紧不慢的跟着。

纪浩腾叫人备了马,就要出城。

穆兰琪听了,不觉的皱了下眉头,上前将他拦下道,“世子,您是知道的,王爷最不喜欢别人去那边打扰他,更何况现在又是深夜了,您这样贸然找过去,怕是更会惹得王爷不快,更何况——”

她说着,刻意的顿了一下。

纪浩腾知道她是有话要说,就使了个眼色把其他的随从暂且迫开。

穆兰琪这才上前一步道,“世子您是知道的,王爷做事,从来都自由论断,难道您还要找上门去质问他什么吗?”

纪浩腾怔了一怔——

叫他去质问纪千赫?他的确是没那个胆子的。

可是这会儿他心里却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穆兰琪见他已经改了主意就又说道,“方才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不仅仅是王爷进宫化解了荆王的牢狱之灾,就连大邺的摄政王昨夜都在行宫遭遇刺客,如今说是被劫持了,下落不明。”

“嗯?”纪浩腾闻言,倒是一副不甚相信的表情,只是冷着脸看着她。

“早上摄政王妃带给大闹了皇宫,把皇上气的够呛。”穆兰琪道,“只怕这会儿皇上是很不能将她千刀万剐了泄恨都不为过的。”

纪浩腾闻言,脸上的阴唳之气倒是消散了几分,唇角玩味着牵了牵。

如果宋灏不知所踪的话,那么现在对他而言却是个趁火打劫的好机会。

而且照着穆兰琪的说法,那女人既然是惹闹了老皇帝,现在哪怕是她真的出点什么事老皇帝也不会去管的。

纪浩腾的目光闪了闪,一扬手里的马鞭道,“走!既然大邺的摄政王遭人劫了,本世子也该登门问候才是。”

他的小厮一听这话就知道要坏事,吓得三魂七魄瞬间都飞了,往后缩了缩,就想进去和戚夫人通气儿。

奈何穆兰琪早有准备,冷厉的一个眼波横过去,那小厮也就只能马上歇了心思,硬着头皮攀上马背跟了去。

为了避嫌,这一样穆兰琪自是不会去趟浑水的,看着纪浩腾一行杀气腾腾的走了她便走了另一个方向,去了左司大巫医的药庐探望她师父。

第070章 只要她平安!

纪浩腾带着一众人马招摇过市,直奔了城东的温泉行宫,但是却意外扑空,砸了门方才知道明乐一行一大早的时候就已经搬到了荆王府。

“去了荆王府?”纪浩腾冷笑,“这会儿要说是纪浩禹和那女人之间没什么事只怕都没人信了。”

之前虽然有穆兰琪三番两次的挑拨,但是对于她的说辞,纪浩腾也只是信了七分,可是如今么——

那随从看着他的脸色,心里就越发慌乱的厉害,干吞了口唾沫道,“世子爷,还是回去吧,既然是王爷的意思,又有皇上降下的圣旨,您若要找上门去,怕是不妥当的。”

老皇帝的意思姑且不论,只就提议让明乐一行移居荆王府的主意是出自纪千赫那里的,这就让他们这些奴才不得不忌惮。

哪怕纪千赫多少年来从不涉足荣王府半步,他也是荣王府名正言顺的主子,他们这些奴才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触霉头。

纪浩腾这会儿已经是听不进去任何的劝诫,冷冷的横他一眼,打马就走。

那女人自己不知道检点,如今还这样明目张胆的去和纪浩禹扯到一块儿去了,这是她自寻死路。纪浩腾哪怕之前心里还有些忌讳,这会儿却全都消了——

既然是纪浩禹能动的人,他又为什么不能?

一行人调转马头,又一路朝着荆王府的方向杀了去,却不想就这样雄赳赳气昂昂的一转身,还不等出了巷子就被一群黑衣人神兵天降,将去路堵死了。

来人不多,也就是十几个人,每个人的手里都握了长刀,严阵以待,堵在巷子口,虎视眈眈。

这么多年,得益于荣王的庇护,纪浩腾在这京城里可是个横着走的人物,算起来还是头次遇到这样的事。

“你们是什么人?居然连本世子的去路也敢拦?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纪浩腾却也不惧,高居马上,睥睨着冷笑一声,“不想死的,就马上给我滚开。”

可是那一众黑衣人却恍惚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一声不吭。

纪浩腾有些不耐烦了,刚要再开口,这时才见那些黑衣人后面又有一人飞掠而至,却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

所有人都是黑巾蒙面,完全看不到真面目。

那汉子刚一落地,其他人就越发郑重谨慎了起来,一副以他马首是瞻的样子。

那人也不吭声,直接竖手为刀冷厉的往下一挥,下了命令。

黑衣人再不迟疑,手里提了刀一股脑儿的一拥而上,直朝着纪浩腾的一干人马袭去。

“你们好大的胆子,本世子是荣王府的人,天子脚下,瞎了你们的狗眼,竟然也敢动我?”纪浩腾见到对方来者不善,这才怕了,一边努力的稳定身形,一边恼羞成怒慌乱的大叫。

可是却全然无人顾及他的叫嚣,那些黑衣人出手干净利落,倒是没有伤及人命,提刀在人群里走了一遭之后,纪浩腾带着的那二十几个随从就被尽数拍翻在地,昏死了过去。

最后就只剩他那个贴身的小厮滚落在泥土里,瑟缩着一个劲儿的磕头告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的只是个跑腿的,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

黑衣人也不理他,径自上前,直逼着马上一枝独秀的纪浩腾脸色铁青的不住后退,直退到死角里退无可退。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纪浩腾强撑着开口,抬手拿手里的马鞭愤怒一指,声音里却带着不可压制的颤抖,“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动本世子的人?识相的——”

黑衣人一声不吭,那领头的做了个手势,立刻就有两人纵身上前,一左一右将他从马背上提了下来,押着他在冰冷的石板路上跪了下去。

纪浩腾这辈子还是头次受到这样的侮辱和待遇,脸上僵硬不已,可是这会儿却是全无还击之力,只是嘴上发狠的骂道,“敢动本世子,你们不要命了?我父王是大兴的摄政王,我是荣王府的世子,要是叫我父王知道,保管叫你们不得好死!”

他叫嚣的厉害,那黑衣人这才上前一步,冷声道,“就因为你是荣王府的世子,否则咱们也没功夫和你浪费时间。”

纪浩腾一愣——

这些人竟然这样的有恃无恐?

开始他只当是对方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才敢胡来,可如果是明知故犯的话,他还真想象不出在这京城之地还有什么人是敢于公然找人到荣王府的。

纪浩腾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空前的惧意,而下一刻脑中却电石火光般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的神色一厉,霍的抬头朝黑衣人看去,大声道,“你们是纪浩禹的人是不是?是那个——”

思来想去,他便觉得唯一有可能会做这件事的人就是纪浩禹了,毕竟两人之间互看不顺眼明争暗斗的置气也不是一两天了。

黑衣人冷哼一声,却未等他后面的污秽之言叫骂出口已经操起身边一个下属手里的钢刀用刀背敲在了纪浩腾的后颈。

纪浩腾原来还想再说什么,被人这么重力一敲,顿时就两眼翻白晕死过去,脑袋歪下来,被两个人黑衣人一左一右的提着,如同一只僵死的公鸡一般,恹恹的没有半分生气。

他的小厮缩在旁边的角落里,看的目瞪口呆,连告饶都不会了。

纪浩腾是什么身份?这些人连他都敢动?更何况是自己这么一个小虾米一样的角色?

这小厮也是个胆子小的,被人这么一吓就软在了地上,众人的鼻息间缓缓有一股骚臭味散了开来。

领头的黑衣人嫌恶的摆摆手,“把人带走,做的利落的点,别被人瞧见。”

“是!”两个黑衣人领命,把纪浩腾扔上马背先行带着离开。

巷子里,其他人还都滞留不去。

领头的黑衣人上前一步,手中长刀一横,架在那小厮颈边,喝问道,“说,大半夜的,你们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饶命!饶命啊!”那小厮早就被吓破了胆,不迭的磕头告饶,涕泪横流,“小的只是个跑腿的,一切都是世子的主意,小的们只是跟着,不关我的事啊!”

“我问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黑衣人的刀锋再贴近他脖子一分,重复道,“再不说实话,休怪我这就送你去做鬼!”

“是——是世子听说大邺的摄政王失踪,所以——所以想来来找麻烦的。”那小厮双手乱挥,语无伦次道,“世子觊觎摄政王妃的美色已久,又知道王妃和荆王殿下的关系匪浅,世子和荆王殿下一直都不对付,这才故意上门找茬的。好汉饶命,真的不关小的事啊!”

那小厮嚷着就又不住的磕头,额头叩在石板上,砰砰作响。

黑衣人听了,个个脸上都罩了一层寒霜,领头那人眼底更是透出几分凛冽的杀意来,他手中长刀略一翻转就在那小厮颈边划来一条血口子。

口子不浅,却也不至于毙命,血水涌出来,那小厮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连连摆手道,“真的不关我的事,是——是——”

他慌乱的想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就赶紧道,“是穆兰琪,是她怂恿世子的,说是荆王殿下和摄政王妃之间有私,世子如果占了王妃的身,就能——就能——”

他的话没说完,那黑衣人已然怒火中烧,手腕翻转将他拍晕了过去。

“头儿——”身后有人凑上来,预期之间很有些愤恨之气。

这些儿,居然赶在自家王妃身上打了这样龌龊不堪的主意,亏得他们敢想,真是直接打杀了都不为过。

柳扬一把扯到脸上蒙面的黑巾,道:“先把这些人捆起来,就扔到行宫的密道里头去吧,省的他们出去乱说话,做的干净点,别留尾巴。”

“是!”黑衣人领命,手脚,麻利的把纪浩腾的这一众随从堵了嘴捆好了带走。

柳扬看着这里清理干净了便先行一步离开,左右转了几个弯,最后在一处岔路口旁边的阁楼后面止了步子,闪进暗影里。

“王爷!”彼时那边宋灏正对另一个随从吩咐了些什么事,刚好打发了人去,见他回来,就转身看过来道,“吩咐你的事情都办妥了?”

“是!”柳扬点头,“奴才遵从王爷的指示,原来是带人去了荣王府的,刚好遇到荣王世子出门,便一路尾随,已经得手了,宫里应该很快就能有消息传来。”

“嗯!”宋灏淡淡的点头,目光不经意的往柳扬脸上一扫,瞧见他神色之间颇有几分犹豫,不禁奇怪,道,“还有什么事?这样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王爷!”柳扬深吸一口气,心里又再权衡了一下,然后便郑重其事的对着宋灏单膝跪了下去道,“不敢欺瞒王爷,属下等人是在温泉行宫外面的巷子那里劫到荣王世子的,属下审问过他身边的一个随从,那随从道是——”

柳扬话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

这话说出来十分的严重,宋灏的反应他完全不敢估量。

三更半夜,纪浩腾会无缘无故的跑到行宫去?

宋灏闻言,心里瞬间就警觉起来,神色之间也凝了几分冷意,只是一语不发的看着他。

柳扬却知道,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瞒着他的,于是一咬牙道,“荣王世子对王妃——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宋灏没有接茬,甚至于脸上连一个多余的表情也没有,仍是保持着原来的表情和姿势负手立在过往的夜风里。

可是柳扬却能感受的分明——

他全身上下已经透出出来一股子势不可挡的凛冽杀意,甚至于超过了之前他所经历的每一次。

柳扬低着头,甚至于不敢去看他的脸色。

半晌才愧疚的开口道,“是属下的失误,当时已经叫人把他带走了,否则——”

柳扬说着,亦是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就该直接废了他!”

“他倒是真敢想!”宋灏是到了这时候才突然冷笑出声,那声音却像是三九寒天里坠落在地的冰凌,寒彻骨髓。

纪浩腾再怎么胡作非为,都和他没有关系,可是这个人,竟然这样的不知死活,竟敢觊觎他的女人?他的王妃?

诚如柳扬所言,当真是废了他都不为过。

柳扬悄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属下已经问过了,好像是有人从中作祟,在背地里怂恿了世子,如果那小厮不是信口胡诌的话,应该是和我们在桓城时候遇到的那个丫头有关。”

“嗯?”宋灏的目光冷冷扫过。

柳扬道:“就是左司大巫医的那个女弟子,叫穆兰琪的。之前王爷曾经给过属下指令尽快除了她,可是后来到了这边各种状况一直层出不穷,属下一时大意,不曾想竟是叫她钻了空子,是属下的疏忽,属下该死。”

宋灏闭目略一思忖,心中便是了然。

“罢了!”最后,他冷然的略一挥手,“本来摆下今天这一道,本王还真觉得对纪浩禹有几分对不住,这么一来倒也不算是叫他无辜受累了。”

纪浩腾和纪浩禹之间的那点破事儿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纪浩腾就算是再胡闹,平白无故的还不至于敢随便去打明乐的主意,现在他这样的走了极端,里头少不得有纪浩禹的影响在里头。

既然明乐是因为纪浩禹的牵累而被人惦记上了,那么今天这事儿——

由纪浩禹来担着也就不算冤枉了。

“王爷——”柳扬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他的具体指令便主动的试着开口,“那个女人——”

“不是说是荣王的手下吗?”宋灏道,“叫人以本王的名义去城外的庄子上给荣王的管家传个口信,他们自己的家务事,想必会处理妥当的。”

穆兰琪那样的小角色,犯不着他亲自动手去处置,更何况这会儿他也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

“是!”柳扬领命,这才起身站起来。

宋灏抬头看了眼天色道,“人手和行装都打点妥当了吗?”

“是!”柳扬道,“奴才调了武冈过去,这会儿应该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你先出城,再去核查一遍,本王还有点事情要办,黎明十分在城外的五柳亭会和。”宋灏道。

言罢也没等柳扬应声就径自转身先行一步离开。

柳扬也没过问他的事情,其实不用想也知道,他定是要去见明乐话别的,于是就先遵从他的指示出城安排后面的事。

柳扬的所料不错,宋灏去的自然是荆王府。

因为明乐这边带了自己的六百侍卫过来,纪浩禹府邸半数以上的守卫就都被他带去了步兵衙门,他虽然没说,但所有人都也不傻,自是知道他留下来的小部分人手都是其中精英,负责保护明乐在王府里的人身安全。

宋灏过去的时候,因为王府的守卫大部分都换成了他和明乐的人,所以并没有生出事端,长安第一个发现了他,见他孤身一人前来就知道他是不想叫人知道,于是便直接就疏散了其他人,亲自把他引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