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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他只是无比烦躁地盯着地上的血迹,想从中找出一点线索来——薛嘉禾的心病,凭什么就跟他有关系了?

第13章

萧御医是唯一在太医院和摄政王府之间来回跑的人,幼帝倒是想多派几个人一起去,却被萧御医和薛嘉禾一起拒绝了。

前者振振有词说他才是最了解薛嘉禾病况的,后者则说这次病得并不严重不必大动干戈。

而真正的理由不过就是一个:薛嘉禾已经不是处子之身,此事又不能让更多人知道。

“他让我安安稳稳住在摄政王府中,不过就是因为我母亲曾对他有恩。他向来觉得先帝将我嫁给他是为了控制他,若真知道了那一晚的事情,定然更加心有芥蒂。”

萧御医长长叹气,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殿下和王爷是夫妻,做了夫妻间该做的事情才是正常的。”

薛嘉禾扬眉没有说话,慢慢地将袖子卷了下去,才双手交叠道,“在我和容决之间,这就是不正常的。”

她和容决又不是真的夫妻。

“殿下难道真能瞒住摄政王一辈子吗?”萧御医问。

“我不必瞒他一辈子,”薛嘉禾平淡地说,“我又不会在摄政王府一辈子。等陛下亲政,我就回我长大的地方去过完剩下的一辈子。”

“那摄政王他——”

“摄政王殿下大概比我还迫不及待等着那个时候的来临。”

“殿下当年落下病根的事……也不准备同摄政王说吗?”

“那并不是他的错,他也不必知道。”薛嘉禾抬手打断了萧御医的话,“绿盈,代我送萧大人一程。”

绿盈低声应是,侧身道,“萧大人,请。”

萧御医提着药箱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道,“殿下,尽管您此刻被困在汴京城中,但只要换个活法,也仍旧能活得很高兴快活的。”

薛嘉禾闻言只是看了看他,而后道,“人快不快活都是一样过的,世上过得比我惨的人比比皆是。”

萧御医语塞,只得从绿盈身边走了出去,和绿盈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皆是叹息。

薛嘉禾两年前才被接到汴京城,关于她十五岁前的事情,就连先帝知道的都只是只言片语。

可只从那些往事的碎片当中,也能窥得薛嘉禾的过往——孤女寡母两个人躲在小村庄里,衣食住行样样都是问题,容夫人还在薛嘉禾七岁不到时就抛下她匆匆离开,此后再也没有回来,她几乎是一个人在田野乡间长大的。

而后即便一身病弱,也还是接下先帝的遗诏嫁给容决当了一枚棋子。

容决或许看在容夫人的面子上保住薛嘉禾的性命无忧,也会顾虑到薛嘉禾而不选择造反,可感情却是勉强不来的。

薛嘉禾作为女人的一辈子,或许就要毁在摄政王府里了。

想到此处,萧御医不知道第几次叹息,他低低地问身旁绿盈,“你说,等到陛下亲政以后,殿下是不是真的能离开汴京去过她想要的日子?”

绿盈垂着脸轻轻摇头,她的嘴唇几乎都没动弹,细若蚊吟的字句从齿间飘出,“只要殿下开心就好了。”

萧御医沉吟片刻,一脸沉痛,“我怕就怕在,摄政王那时不肯让殿下离开。”

因着仍在摄政王府内,即便容决今日外出、身旁又没有别的人影,两人交谈的音量仍然极低,只有彼此能勉强听得清楚。

说话时正靠近了门口,绿盈停住脚步,正要接话,突然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冷下脸来往外头看了一眼。

萧御医反倒小孩心性地快步往外走去,嘴里道,“什么人胆子大到在摄政王府前闹事?我看看我看看……”

绿盈阻拦不及,想了想后也跟了上去。

摄政王府里里外外的事情自然是都不用薛嘉禾和她手下的人操心的,当绿盈和萧御医走出门外的时候,外头制造出混乱的人已经被护卫反剪双手按在了地上,面孔贴在地上都被挤得变了形。

萧御医眼看没得热闹看,扫兴地和绿盈点了个头便背着药箱离去。

绿盈正要走,去正好听见地上那人张嘴喊道,“我是从前容府的下人,你们告诉王爷,他一定会见——”

绿盈猛地回过头去,却见护卫已经直接将那人打晕了过去,后头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完。

可他已经将自己的身份表露无疑了。

这是从前容府的下人,那他或许也知道关于薛嘉禾母亲的事情。

绿盈匆匆回到西棠院,将方才在门口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薛嘉禾。

正在拿柳叶编小船的薛嘉禾听了个全,她将手中简单的小船往桌上一放,捡起第二片柳叶的时候眼睛也没抬,只道,“容府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殿下的生母……”绿盈开了个头,见薛嘉禾兴致缺缺的模样,没敢继续说下去,低头沉默地帮她整理起堆了小半个桌面的柳叶船来。

薛嘉禾是真不想知道关于已经覆灭的容府的任何事情——母亲曾经嫁过容府这事她都是才刚刚知道,母亲既然不曾说过,她又何必再去庸人自扰。

等将最后一片柳叶拈起的时候,薛嘉禾才慢慢地道,“容决听了大约会高兴吧。”

容府被抄家时,下人死的死散的散,活下来的那些都去了外地,留在汴京城里的寥寥无几,更不谈已经十年过去,知道容决身份的人就更少了。

如今却有个人自称是容府当年的下人直接找上了摄政王府的门,这人要么是个不要命的,要么就是个真有把握能在容决身上得到好处的。

不过薛嘉禾自觉这一切和她都没什么关系,她和那人也没什么区别,都是寄人篱下,谁还能比谁高贵。

容决回府时,管家已将登门之人的身份查了个清楚,简单明了地汇报,“此人是当年容府中的库房管事之一,他父亲是当时的大管家之一,姓秦的。”

容决想了想便回忆起来了见过不少次的容府秦管家,他点点头,脸上并无惊喜之色,“他想要什么?”

“说是穷困潦倒,想求个活计。”管家话锋一转,“此人身上欠了不少赌债,恐怕是来避风头的。”

容决脚步顿了顿,“薛嘉禾呢?”

“长公主殿下今日并未出过西棠院,萧御医来看诊过,离开时面色平缓,也没有改方子,殿下的病情应当不要紧。”

容决这才嗯了一声,面色稍缓,“去看看姓秦的。”

即便真是容府当年的下人,时隔十年登门,也不大可能真是来找他叙旧的。

秦毅有些焦躁地在摄政王府的客房中来回踱步转着圈,想到赌坊打手讨债时险些将他的手指切了下来的那一幕,他还是害怕得浑身发抖两股战战。

他的亲人早都知道他是个烂赌鬼,谁都不肯再借给他钱,不论他再怎么保证以后会洗心革面,也没人愿意见他。

为了小命,秦毅思来想去,还是直接找上了摄政王府。

“摄政王曾经受了容府的恩惠,父亲也照顾过他,算是有半个恩情在身上,他如今占据大半江山,皇帝都要在他面前低头,给我些钱还赌债总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他嘟嘟囔囔地对自己说着,又抹了一把额头上急出的汗。

若是摄政王连这点小忙也不肯帮,他就……

秦毅想到一半,房间的门就被从外面给推开了。他悚然回头,见到是摄政王府笑面虎的管家推的门,后头则是个高大的身影。

秦毅一愣,而后心中狂喜,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草民见过王爷!”

容决扫了一眼这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前容府下人,“我和你父亲有过几面之缘。”

没想到容决已经查清了就自己的身份,秦毅下意识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甫一对视就吓得又将脑袋就低了下去,磕磕巴巴地应道,“是……是,小人的父亲就是曾经容府里的秦管家。”

“你想要钱?”

“是……不是!”秦毅猛地反应过来,他磕着头道,“小人如今已经洗心革面,只想求王爷能想办法给小人个差事,自己赚钱还上赌债!”

“你欠赌坊三百两银子,做多久才能还得清?”管家慢悠悠笑眯眯地插话。

“这……”秦毅转了转眼睛,灵活地回答,“只要小人脚踏实地赚钱,总有一天还得清的!”

容决见过许多赌鬼醉鬼,他知道这几乎是戒不了的,眼前这人更是叫他看一眼就知道没有那种毅力。

但秦管家确实曾经是容府的忠仆,几百两银子对如今的容决来说也是小钱,便当是还了当年的恩情。

听容决许久没有开口,秦毅心中慌张起来,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再度开口道,“父亲仍在世时,小人常听父亲说起容大爷和容大夫人的事情,说他们是这世上难得的善心主子,一定是……”

他的话压根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一道冰冷得像是利刃的目光刺穿了他的身体。

即便没有抬脸看见容决的表情,秦毅也知道自己大概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双手抖得快要连身体也支撑不住了,用力磕了两个头,连声求饶,“王爷饶命,小人所说,都是从父亲口中听说的,绝没有一言半语是编的!”

“他们夫妇心善,不是你拿来骗钱的幌子。”容决冷冷道。

“是是是!”秦毅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是小人多嘴了!”

他连抽了自己三下,才用眼角余光看见容决举步离开,长长舒了口气,险些瘫软在地上。

——难怪人人都说,摄政王天生反骨,就是个造反的料……

“赌债的事情,我这几日去替你摆平了,再送你离开汴京城。”管家的声音冷不丁在旁响起,“但若还有下一回,赌坊找上你之前,我先派人将你料理干净,省得你再来摄政王府磕头求救。”

秦毅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抬头看了一眼管家笑眯眯的面庞,低头讷讷地应了是。

等管家举步要走时,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喊道,“小人还有一件事想告诉王爷!”

管家回头看了过来。

秦毅口中的话打了个结巴,想到钱还没到手,他讪讪地改了口,“等小人离开时,再说给王爷听。”

第14章

听说摄政王府里收留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薛嘉禾一开始也没有当回事——容决在他的府里想安置谁都行,她懒得插手,也没有插手的必要。

别说收留了一个从前容府的下人,哪怕容决新纳了美妾,薛嘉禾也无所谓。

可这问题就在于,薛嘉禾没当回事,秦毅却动起了歪脑筋。

秦毅曾经在容府里干过活,自然也听说过容大爷死后先帝和容夫人的那些事,猜到现在正在摄政王府中的薛嘉禾身份几何也不过就是多动动脑筋的事情。

虽然摄政王府的管家已经开口承诺会帮他摆平赌债,但稍微从如今地位尊贵的长公主那里再要些黄白之物,当做在摄政王府的额外战利品,岂不是更好?

秦毅在摄政王府住了一个晚上,夜间绞尽脑汁地将容大夫人当年的事情一点一滴想起来记住,第二日瞅了隔空就偷偷溜出自己的房间去找下人打听绥靖长公主的事情了。

也偏巧是秦毅晚来了几天,摄政王府上上下下的仆人都刚刚被管家敲打过,知道不能乱嚼舌根说不该长公主听到的事情,背后议论薛嘉禾更是嫌命太长,因而一个个听见了秦毅拐弯抹角的问题之后跑得一个赛一个的快。

秦毅问了三个人便不敢问了,觉得这摄政王府里的下人都有些神神道道,又怕自己私底下去找薛嘉禾的事情被管家和容决知道,赌债没摆脱,又被扔出了摄政王府就不好了。

秦毅留心第四次直接抓住了个看起来十分憨厚的粗使婆子,就只装模作样地说自己受摄政王的命令要去一趟西棠院,但昨日才到不认识路云云,几句巧言令色居然骗得粗使婆子信了他的话,仔细地给他说了去西棠院的路。

秦毅心中得意,摆摆手让粗使婆子走开,快步走向了西棠院的方向。

等他离开,粗使婆子回头看了看他的背影,快步走了一段距离,抓住另一个下人问道,“管家在哪里?我有事要禀报!”

秦毅丝毫不知自己的拙劣演技早就暴露,他沿着那婆子说的方向去了西棠院,见到那座比别人家宅子还大的单个院落时不由得露出了艳羡的眼神。

容决和薛嘉禾不过是命好罢了,便能年纪轻轻享受这样的荣华富贵,他秦毅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命!

左右他也不害命,只是谋点小财,顺便还能救自己的小命,这对容决和薛嘉禾来说,也算是救人性命胜造七级浮屠了吧?

这样想着,秦毅敛起了脸上的表情,恭恭敬敬小步往西棠院里走去,没几步就看见了一个窈窕身影,立刻上前拱手道,“这位妹妹,小人名叫秦毅,是来拜见长公主殿下的。”

薛嘉禾正喝参茶,听见秦毅来访的消息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个名字不是昨日来投奔容决的前容府下人吗?”

绿盈点点头,道,“既是曾经容府的下人,或许是……知道些什么往事,想来告诉殿下您的?”

“母亲的往事?”薛嘉禾边摇头边笑,“这话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就算先帝是真对她母亲——容大夫人做了那些巧取豪夺的事情,先帝毕竟是先帝,他的艳史不是谁都有资格挂在嘴边讨论的。

满朝文武中知道薛嘉禾身份的尚且缄默不语,又更何况秦毅只是一个小角色?

“那……我打发他走?”绿盈请示。

薛嘉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去见见他。”

她才刚刚知道母亲的身份,觉得那恍惚就是另外一个人。

会不会别人口中的容大夫人,本身就是一个不一样的人?

薛嘉禾遏制不住好奇,披了外衣便到外屋见了秦毅。

秦毅已经坐立不安地等了半晌,听见脚步声出来,心中才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怎么给长公主行礼,胡乱掀了掀袍子就五体投体地跪到了地上,额头贴着地面大呼道,“小人见过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吉祥安康!”

“不用这些客套话了。”一个极其年轻的声音道,“告诉我你的来意。”

秦毅听这声音顿时觉得对方果然只是个胸无城府的小姑娘,稍稍抬起了些头,唏嘘道,“小人……小人曾经在汴京的容府中做过事,有件东西想要呈给长公主殿下过目。”

薛嘉禾缓缓坐下,居高临下望着秦毅,朝绿盈抬了抬手。

绿盈立刻会意上前,将秦毅从怀中掏出的布块接了过来。

“这是什么?”

“长公主殿下打开便知道了。”秦毅道。

绿盈不敢懈怠,在秦毅身边打开了布头,见到里面的东西之后,才有些讶异地快步走回薛嘉禾身畔,将被软布裹住的半个羊脂白玉镯子给薛嘉禾看了。

薛嘉禾见这些天花乱坠的首饰也才两年出头的功夫,在她眼里这最多就是个白色的镯子,看着细细的,只有身材匀称的女子才能戴得上,只是碎成这样,恐怕想要修复也难了。

秦毅见薛嘉禾半晌没反应,有些焦急,想了想小声道,“这是小人从容府中带出来的东西,是……容大夫人曾经的首饰。”

薛嘉禾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是她母亲的东西……

她慢慢伸出手去,像是怕将这镯子碰得更碎似的,只用柔软的指尖轻轻碰了它一下,而后才道,“你知道,是不是?”

秦毅听她口气软化,放下心来——果然,这位长公主是知道自己身世的。这就好办了,骗个小姑娘而已。“是,容大夫人曾经对小人和父亲照顾良多,父亲死前仍对她感恩戴德,只可惜……唉。”

“你还知道她的什么?”薛嘉禾让绿盈将断镯放到一旁,问道。

秦毅有些拿捏不准地悄悄抬头看了薛嘉禾一眼,这一眼就让他惊得险些跳了起来,倒抽一口冷气。

若不是薛嘉禾看着太过年轻,秦毅又知道容大夫人早就没了踪迹,乍见到薛嘉禾脸这一下,他还以为时光倒流回到了曾经的容府里!

这对母女,相似得未免也太过分了。

薛嘉禾那和容大夫人七八分相似的面孔叫秦毅突如其来地心虚,他飞快地重新低下头去,整理了混乱的思维,断断续续说了些昨天夜间挤出来的回忆过往,都是容大夫人的好话,还刻意将容大爷从叙述中都给略了出去。

傻子也知道,薛嘉禾是皇家的长公主,知道自己的母亲曾经是别人的妻子,自然是不会高兴的。

秦毅讲得真真假假,不是容府的人根本听不出他的话里小半是胡编乱造的。

薛嘉禾却听得很认真,仿佛这就是她了解自己母亲的唯一通道。

“大夫人假死之后,我父亲常常叹息,说好人不长命……”秦毅渐渐通畅,正动情地说到这里,突然被薛嘉禾打断了。

“你怎么知道她是假死?”

秦毅的叙述打了个磕巴,他惊出一身冷汗,没想到自己说着说着竟然说得太多了。

好在急中生智,秦毅飞快地找了个借口,“大夫人死讯传出的时候并没有怀孩子啊!”

薛嘉禾端详了秦毅一会儿,而后不紧不慢地道,“你来找我,不是说说我母亲的往事这么简单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