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三人悄悄退下,睡莲猛然睁开眼睛:辛槐家的独生子在采买上当差,而府里管着采买的是继母房里最器重的杨嬷嬷的儿子杨全!

所以说,辛槐家的没有把宝押在一处,继母那边她也费了不少功夫,既如此,添饭添菜还可以信赖吗…?

什么叫草木皆兵,如今睡莲算是亲历到了。

次日一早,睡莲比昨日还早了一刻钟,去给杨氏请安——因为昨日杨氏说过,“要早些来。”

入泰正院,穿过十字甬道,正堂门口站着杨氏房里的二等丫头翠簪,也就是昨日取一柄如意送给睡莲的丫鬟。

睡莲止步,翠帛对着翠簪点了点头,“我们九小姐过来请安了。”

翠簪立在门口动也不动,冷冷道:“你们来晚了,我们夫人早起和管事妈妈们议事呢。”

翠帛笑道:“麻烦姐姐通报一声,我们在暖阁等着就是。”

翠簪两眼一翻,摔了门帘进去,半刻钟都没出来,将睡莲主仆三人凉在门外喝着西北风。

这就来了么?继母还真是半点等不得了,用了这等招数整治自己。

睡莲唇角轻轻一动,问面上已有微怒的采菱,“今日是谁整理书房?”

明明昨夜小姐亲自吩咐过的,今日由朱砂带着添饭添菜姐妹俩整理新书房啊,怎么小姐又问自己?采菱迷惑,不过还是顺着说道:

“按例今日书房是朱砂当值,不过咱们从老宅里带的书籍画册颇多,她一个人肯定整理不完的,石绿又带着几个针线出挑的小丫头赶着过年的衣服、荷包等物,估计这会子不得空,免不得添饭添菜要去书房帮衬朱砂。”

睡莲缓缓摇头道:“其他也就罢了,我那书箱里有几册是孤本,你单寻出来,锁在卧室的黄花梨雕麒麟花鸟书柜里,没得弄丢了;还有,我那些画儿你挑几幅好的挂在书房里,你毕竟读过好几年的书,自然比朱砂懂得何处挂着合适风雅,去吧。”

“是。”采菱行礼退下,心中大惊:小姐的说的孤本不是早就锁在卧室了么?怎么又…?

难道,是小姐故意把自己支开?可是刚才那翠簪的气势,分明是奉了五夫人的意思,故意把小姐凉在外面吹冷风的,对了!昨日五夫人免了诸位小姐公子的晨昏定省,单留小姐一人,也就是要拿小姐开刀啊!

这个时刻,小姐为什么还把自己这个唯一的帮手支开,反而留下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翠帛呢?

采菱满腹心事匆匆回了听涛阁,叫小丫鬟叫来自己的老娘刘妈妈商议。

刘妈妈听完采菱的描述,一语中的道:“傻丫头,小姐要你回来,是想少一个人吹冷风罢了。”

采菱急道:“总不能我躲在屋子里烤火享福,主子却要受冻罚站的。娘,你想想办法,看怎么把小姐救回来,这里不比成都,天寒地冻的,冻坏了如何是好?”

刘妈妈默想一会,问,“你且别急,小姐出门穿戴如何,可曾抱了手炉?”

采菱说:“穿的倒是暖和,里外发烧的熊皮靴子,棉衣棉裤,外头罩着银狐披风,今日风虽小,小姐还是围着紫貂围脖,哦,对了,临出门时,小姐还吩咐我在手炉里换上新炭。”

“这就是了,小姐这是要以退为进,使苦肉计呐。”刘妈妈又想了想,精神一振,“五夫人太心急了,咱们小姐是个有盘算了,你就看着吧,到最后,指不定谁吃亏。”

采菱毕竟年纪还小,一时不能理解母亲的意思,见母亲如此笃定,却也不像刚才那番悬心了,于是问道:“娘,我们总不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小姐受苦吧,总得——总得做些什么。”

刘妈妈眼中精光一闪,“咱们院里那些闲磕牙的小丫头子、婆子们还少么?你寻个由头,把九小姐被五夫人罚站的事情透出个风声去,她们十几张嘴,不到晚饭时刻就能闹得全府皆知了。”

“这样,会不会给九小姐添麻烦?”采菱有些踌躇。

刘妈妈笑道:“你放心,我是看着小姐长大的,也稍微能揣摸她的心思,她呀,向来是吃小亏、赚大头的主。”

原来刘妈妈这几日都在外活动交际,当初老宅里和刘管家有交情的家生子们,如今都混得还不错,都是各房、各差事上的大小头目了,最不济的,也是田庄上庄头,或者在南京看房子。

刘妈妈一家子都是人精,手上有钱,更舍得花钱交际,因此短短几天打听下来,也对燕京颜府有些了解。

比如说,九小姐颜睡莲房里的小丫鬟们的老子娘几乎都是和五夫人杨氏不太对付的家生子,或者平日里牙尖嘴利,或逞强攀比,或和其他几位夫人,如莫夫人、七夫人柳氏、九夫人沈氏来往频繁。

杨氏最烦她们不过,但也拿不到错处,即便自己是当家主母,也不敢随意给这些世仆脸色瞧——须知他们背后有颜老太太撑腰。

眼不见心不烦,杨氏干脆将这些小丫头婆子们都们赶到睡莲的听涛阁去当差了,

刘妈妈就是要借着这些小丫头的嘴,吹出她想放出去的风声。

过了二个时辰,快要中午饭时候了,睡莲还是没有回来。

与此同时,九小姐被继母在冷风中罚站的消息,也传遍了颜府。

泰正院。

冷,铺天盖地的寒冷。睡莲已然觉得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两个时辰,相当于现代四个小时,她在西北风中如雕像般站立着。

纵使她出发前已经吃饱了早饭,纵使她锦帽貂裘穿得像头小熊,纵使她包裹着黑貂皮手筒下的双手还抱着鎏银百花掐丝珐琅手炉手炉,纵使她袖子里还藏着姜糖和参片,时不时能借着宽大衣袖的掩护下偷偷含上一片,慢慢咽下…。

可时间长了,寒冷还是如鬼魅般缠身,从毛孔到肌肤,再到血液、骨肉,一丝丝、一寸寸,慢慢将睡莲凌迟,又如钝刀子割肉,第一刀的痛楚还没消失,第二刀就紧接而上,一刀摞一刀的疼痛,甚至会令人后悔活在这世上。

“咳咳。”睡莲装咳,以手帕捂口,将帕子里剩下的参片和姜糖搁在舌下,一股热流从舌尖顺着入胃,又蔓延到全身,总算是驱走了眼前的模糊。

睡莲眼珠儿往左边一瞥,精神顿时为之一振——倒不是杨氏肯放她进去了,而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耳报神翠帛已经冻饿的摇摇欲坠,快要支撑不住了!

从睡莲借口支走采菱的那一刻开始,她期盼的就是翠帛倒地的时刻。因为只有这样,继母才能被激出来,她才有借口名正言顺的回听涛阁。

翠帛比睡莲大几岁,身子骨自然能煎熬些,可是她毕竟没有睡莲那身“装备”,能熬到现在也算是奇迹了。

翠帛使出吃奶的劲掐自己好像没有知觉的手背,一丝痛麻唤醒了半昏迷的她,她面色青白,哆哆嗦嗦道:“小姐,手炉已经不暖了吧?奴婢给您要点新炭添上。”

“罢了。”睡莲颇为无奈的摇摇头,“方才你也向那位翠簪姐姐要了两次,她不是说各房的银霜炭都是有份例,不能随便给人的么?我知道你一心想着我,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你遭人白眼啊。”

“小姐,奴婢无能,不能——。”翠帛身子一晃,再也支撑不住,话没说完,彻底昏迷,一头倒在冻得僵硬、鹅卵石铺就的地上。

果然如睡莲所料的,没等自己哭着喊救命,翠帛的亲娘——吴嬷嬷挑着门帘直冲过来,她听说女儿随着九小姐罚站,便从后门进了泰正院探情况,好几次想出来救女儿,都被杨氏严厉的眼神止住了。

最后看到女儿倒地,毕竟是亲母女,吴嬷嬷再也顾不得了,冲破好几个婆子的拉扯,硬是冲出来,脱下棉袄包住女儿,将女儿搂在怀里哭嚎起来:

“我可怜的帛儿啊!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今日遭了这等报应!大冬天的生生冻死在外头!”

“帛儿啊!为娘猪油蒙了心!为了一等丫鬟的名分,把你送过去当差,却没想你要受这些夹板气,生生的被逼死啊!”

守门的翠簪冷哼了一声,“瞎嚷嚷什么?翠帛有当一等丫鬟的运气,却没有这个命!论资历口齿,我比她强十倍!如今我还是二等,没得被她越了去!”

“好个丫头,还敢对我嚷嚷上了!”吴嬷嬷扑过去狠扇翠簪正反两耳光!

其实吴嬷嬷明知女儿受苦这件事,翠簪只是个小角色,可五夫人她不能恨,九小姐她又不敢动手,只好拿翠簪出气。

翠簪岂是白吃亏的?一头将吴嬷嬷撞倒在地,两人滚成一团厮打起来。

那翠簪指甲留的长,将吴嬷嬷的老脸豁出了数道血口子,吴嬷嬷也不是吃素的,抓了翠簪好几缕头发活生生的从头皮上扯下来!

翠簪吃痛叫道:“你这老货!我叫你一声嬷嬷!你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娘是管着大厨房的宋妈,比你强千倍万倍!她若是知道你打我,你休想活着!”

睡莲做惶恐状,蹲在地上掐着翠帛的人中,眼里的余光却瞥着门口厮打唾骂的吴嬷嬷翠簪二人,心想手底下的人都闹成这样了,继母应该会出来圆场,否则,她当家主母的脸往哪里搁?

泰正院暖阁内,杨氏气得嘴都白了,喃喃道:“还没整死那个小杂种,咱们自己就开始窝里斗了,别人养的狗能看家,我养的狗只会狗咬狗一嘴毛!”

30人无情继女雪中立 颜睡莲一战狠继母(二)

且说杨氏大怒,一旁的杨嬷嬷道:“夫人,可不能由她们这样闹下去,如今看来,还是尽早推出个替罪羊把事情遮掩放安。”

杨氏胡乱挥手道:“你看着办!”

杨嬷嬷得了令,带了几个粗壮的婆子丫鬟将厮打一团的吴嬷嬷和翠簪拉开。

此时睡莲脱了自己的银狐披风盖在昏迷的翠帛身上,手炉也裹在其中,见杨嬷嬷来了,睡莲上前微微颔首,“辰初还差两刻时,我过来给母亲请安,翠簪说来迟了,我和翠帛在这里候着,谁知——,唉,终究是我的错,还请母亲责罚。”

平日里,请安都在辰初,今日自己差两刻就来了,翠簪还说来迟…。

杨嬷嬷强笑道:“都是翠簪这丫头捣鬼,见翠帛升了一等丫鬟心中不平,故意把九小姐拦在外头不去通报夫人,犯了不敬之罪,真真该打。”

睡莲笑笑,道:“翠簪是母亲房里的人,自有母亲管教。只是我的丫头翠帛现在人事不省,还得劳烦杨嬷嬷派几个人将翠帛抬回去,请大夫抓药要紧。”

听到这话,吴嬷嬷跪地对着正厅暖阁方向直磕头,大声叫道:“求夫人开恩!救救我闺女吧!”

杨嬷嬷目光一冷,大声呵斥道:“胡言乱语什么?!夫人此刻不在院里,你也是在夫人面前伺候的老人了,还不知道我们夫人是个疼惜儿女的?她若是知道九小姐在这里候着,早就唤小姐进屋去了!”

吴嬷嬷咬牙闭嘴,只是不停的磕头,顷刻间额头青肿一片。

杨嬷嬷将银狐披风捡起,亲自给睡莲披上,命丫鬟抬了床棉被给翠帛裹身,又给她灌了滚烫的红糖生姜水。

一碗下去,翠帛没被烫醒,也被呛醒了,睁开眼睛,见杨嬷嬷阴沉的脸、母亲吴嬷嬷满脸的血痕、翠簪被麻核塞了嘴跪在地上、九小姐颜睡莲抱着手炉静静的看着自己…。

翠帛掀开被子,趴跪在地,哀求道:“都是我的错,不关我娘的事,请杨嬷嬷责罚!”

“都是翠簪这小蹄子挑唆的,你不必揽在自己身上。”杨嬷嬷淡淡道:“你可还能行走?”

话虽平淡,但是此刻杨嬷嬷眼神寒利如霜刃!一股无形的压力扩散开来,在场之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翠帛硬撑着站起来,“能!能!奴婢只是昨夜没睡好,方才有些头晕,并不是什么大事。”

杨嬷嬷点头道:“这就好,已经到了中午,服侍你家小姐回听涛阁用饭去吧,我先捆了翠簪这丫头,等夫人回来决定如何惩治。”

睡莲从衣袖掏出一条帕子递给杨嬷嬷,说:“昨日母亲说要看看我的针线活,我就带了来,今日却来迟了,麻烦杨嬷嬷代为转交——明日,我必会早来,伺候母亲穿衣梳洗,以赎我今日罪过。”

这是什么意思?上赶着要来受罪?杨嬷嬷心中狐疑,面上却也不显,接了帕子,说夫人回来定会转交等话。

睡莲道谢,转身就出了泰正院,翠帛对着她娘安慰似的点点头,紧跟着出去。

出了院门,翠帛紧绷的弦一松,身子一软又要倒下,却被矮自己一头的睡莲牢牢扶住身体。

“奴婢该死,冲撞了小姐!”翠帛就要跪下。

睡莲止住了,说道:“你且省些力气罢,好歹自己走回听涛阁,我能扶你,却没力气抬你回去,这手炉还有有点热乎气儿,你且抱在胸口暖着。”

翠帛感激涕零,抽抽噎噎的艰难前行,睡莲心中暗道:继母会塞来耳报神,我也会将计就计,苦肉计加反间计,来个深宅无间道!

睡莲扶着翠帛行了几十步,添饭早就带着几个小丫鬟婆子们候在半路,见她们行路艰难,两个粗壮的婆子抬着软轿,采菱扶睡莲上轿。

小丫鬟们架着翠帛,连扶带拖,总算是回了听涛阁。

那时正值中午时分,睡莲一行人在路上“巧遇”各色人等:

有各房从大厨房提了食盒回院的丫鬟婆子、也有吃完饭闲逛的路人、更多是躲在暗处指指点点的好事者。

“啧啧,这又是何必呢,大冬天的罚站,生怕人不知道她是后母啊。”

“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毕竟是亲生骨头,五老爷也不过问过问。”

“五老爷修书忙着呢,这些天都住在衙门,那里能知道这些事。”

“那老太太总该管管吧?”

“管什么?你忘了,咱们老太太也是继室过来的,她不好管;再说了,九小姐又不是亲生孙女…。”

“母亲教训女儿,天经地义的事,若没有十分的错处,别人也不好说些什么。”

“可不是,想想先五夫人把九小姐当心肝似的疼,如今这位——”

“不说了不说了,越说越错,我们做下人也不好议论这些。”

种种闲话断断续续入耳,采菱低声安慰道:“小姐别听她们浑说。”

睡莲坐在软轿上,心想这些闲话其实说的很是,她在冷风中站了二个时辰,无一人来打圆场,这几个嘴碎的婆子道明了其中原因。

听涛阁内,睡莲抱着汤婆子躺在黄花梨雕灵芝如意月洞门架子床上,采菱端着空碗,试探道:“小姐要不要再来一碗什锦鸡丝粥?”

睡莲缓缓摇头,问:“翠帛怎么样了?”

采菱撅了撅嘴,“问她做什么?吃里扒外耳报神一个,没了才好了呢。”

睡莲眉头一皱,重复道;“翠帛怎么样了?”

采菱道:“大夫说只是冻着了,吃几副药,发散发散就好。”

睡莲默默点头。

拿着火钳在炭盆里拨灰的朱砂是个老实人,见睡莲峨眉深锁的模样,心中一痛,转过身去,对墙抹了一把眼泪,她是从小伺候睡莲的,情分与众丫鬟自是不同。

石绿是和朱砂一年进老宅子的,她是个急脾气,往睡莲被子里塞了第三个汤婆子之后,再也忍不住了,愤愤道:

“真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昨日小姐亲自带着回礼奔走各房,四处拜访,今日小姐受了苦楚,却无人过问。那四小姐,昨日两次‘巧遇’小姐,那么的殷勤情切,如今却龟缩不出。”

“最可恶的,是表小姐,想当初在成都的时候,小姐是挖心掏肺的对她母女好,若不是小姐出手,她们母女那里能保住家产、赶走那些无赖亲戚!真真的忘恩负义,良心被狗吃了——!”

“石绿住嘴!”采菱一个眼刀杀过去,压低声音道:“你当我们还是老宅里么?说话这么大声,万一传出去了,你还要活不活?”

朱砂唬得忙扔了火钳,捂住石绿的嘴。

“横竖不过忍这几天,你们管好院子里的人,管好自己的嘴。”睡莲蓦地睁开眼,对采菱说:“晚饭后叫你娘过来,我有事商量。”

悠心院,四小姐青莲正和七小姐怡莲下棋。

怡莲在左下角落下一枚黑子,对白子形成合围之势。

青莲怔了怔,道:“七妹妹棋艺犹胜于我。”

“哪里哪里,是四姐姐心不在焉。”怡莲一颗一颗将围困的白子捡起,倾倒在竹根雕的棋罐中。

“姐姐在想什么呢?这都是第二回了。”

青莲抿了抿唇,“今日,母亲罚了睡莲妹妹站在庭院中,听说足足站了两个时辰,陪侍的丫鬟翠帛都晕过去了呢。”

“是么?”怡莲抬了抬眉头,“我听说是母亲房里的丫鬟翠簪拦着不传话,所以才害得九妹妹白白等了两个时辰。还请四姐姐慎言,母亲是个宽厚人,怎么如此对待九妹。”

怡莲谨慎,只听官方说法,上面说什么,她就说什么,其他的,绝不多说一个字。

“就是,我也是听那些丫鬟婆子们浑说的,母亲那里会亏待九妹呢,定是有人挑破离间。”青莲尤不死心,又说:“也不管起因如何,如今九妹肯定是冻着了,咱们做姐姐的该去看看她才是。”

“姐姐说的极是,只是——。”怡莲扶额道:“我昨夜受了寒,见风就咳嗽,不能出门子,我这里有一盒燕窝,是打算送给九妹补身子的,姐姐不是要去看望九妹么?正好帮我捎过去吧。”

好个油盐不进的七妹!青莲听了这话,几乎要憋出血来!强忍住说了几句闲话,到底是走了,临行时也没说拿那盒燕窝,怡莲装作忘了,也没提醒。

丫鬟湘月收拾未下完的残局,笑道:“这四小姐真真有意思,想拿您做出头鸟,偏偏又碰了一鼻子灰去。”

怡莲苦笑道:“四姐姐并不是坏人,只是她总是想着两头讨好,谁都不想得罪,又惯拿别人作筏罢了。”

湘月迟疑道:“您真不打算去看看九小姐了么,依奴婢看,这九小姐也太可怜了些。”

“九妹啊,她不是个需要别人可怜的人。”怡莲悠然说道,顿了顿,问:“湘月,咱们院子里头,谁和翠帛来往的密切?”

湘月想了想,回道:“归月的老子娘和翠帛的娘吴嬷嬷交好,归月和翠帛一样,都是个闷嘴葫芦似的,她们两人关系倒还好。”

怡莲道:“包些好点的药材给归月,要她送给翠帛——记住,别说是我给的。”

湘月不太懂小姐的意思,但也应了。

松鹤堂,西厢房。

“妈妈!妈妈!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我出去!”王素儿拍着门,死死央求奶娘崔妈妈。

“小姐莫要怪老奴僭越,老奴也是为了小姐好!”崔妈妈老泪众横守在门外,哭道:“你要去看九小姐,老奴不拦着,但是你要去求老太太帮帮九小姐,那是万万不能!”

王素儿拍着门,手掌都红了,“妈妈,睡莲表妹待我们如何,妈妈是最清楚不过的。妈妈细想,如今除了外祖母,还有谁会对我这番好过?如今我不过尽微薄之力回报表妹,妈妈还拦着不让,妈妈是要素儿担上忘恩负义的罪名吗?”

“姑娘好糊涂啊!自古以来,母亲教训女儿,如同婆婆教训媳妇,父亲教训儿子,都是天经地义!”崔妈妈苦口婆心劝说道:“你若去求老太太,就是逼老太太打破伦理纲常,做出逆天的事啊!你如今唯一的依仗就是老太太,你就忍心看她为难吗?”

王素儿愣了愣,“可是,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九妹受此折磨。”

崔妈妈哭道:“这也是没办法事,小姐姓王,毕竟是个外人,依人篱下的,如何能插手颜家的事。”

“怎么办?怎么办?”王素儿左右为难,愣愣的双手抱胸,顺着门板缓缓滑下,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31人无情玉簪雪中立 颜睡莲一战狠继母(三)

“夫人,您还坐得住哇,再不过去,睡莲这丫头就要被整残了!”

张嬷嬷急得直捶镶楠木的炕沿,柳氏坐在炕上给独子颜宁佑裁过年的新衣裳,锋利的银制剪刀如流水般在画好的印记上淌过。

宝蓝色重缎很快被分割成数片,柳氏收起剪刀,淡淡道:“我这会子要是去,睡莲丫头这一上午的苦就白受了。”

张嬷嬷问:“夫人就不心疼了?”

“心疼。”柳氏穿针引线,开始缝衣,“但是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事,我贸然插手反而不妥。”

柳氏又说:“以退为进,睡莲必须先对自己狠下心,若不然,母女伦常摆在这里,她就只有任杨氏摆布的份。”

“话虽如此,但是——。”张嬷嬷又不甘心道:“依我这些年的观察,这杨氏可不是轻易能对付的,这些恶心人的腌臜事只会越演越烈,睡莲总不能使用这种自损五百,伤敌一千的法子,她一个小姑娘,虽然伶俐些,恐怕抗不了几年。”

柳氏手里的针停了停,眯着眼恍惚了一下,“补汤应该熬好了,你给睡莲送过去,那些姜糖参片也再包上一包,恐怕明日还要用。”

“哎。”张嬷嬷应了,从腰间掏了钥匙开箱子取人参。

“你怎么拿了这支百年老参?”柳氏哭笑不得,“那里是我舍不得,这人参是切了薄片给睡莲含服的,她年纪小,含这等老参补大了反对身体有损,若当场流了鼻血的,一切不就穿帮了?你用那根普通的红参即可。”

张嬷嬷一切准备停当出了门子,柳氏手里飞针走线,内心已陷入沉思:

针线刺破绸缎,连成绵长的、难以磨灭的伤痕。针线那里知道、或者在乎绸缎的痛苦?

针线只管要完成一件衣服,如同杨氏,她只管达成自己的目的,根本不顾及他人的死活和看法。

包括,自己的…。杨氏明明知道自己与睡莲亲厚、却一点都顾及自己的颜面,仗着母女天伦,就敢把睡莲像烂泥般践踏在地下!

颜府颜老太爷四个儿媳妇,自己和杨氏一样,都是嫡出儿子儿媳,只因自己没了丈夫,又只想平静过活,所以从来保持缄默,对颜府之事不发一言,没有考虑过当家主母的位置。

可自己一味退让,就能确定安安稳稳的守着佑哥儿过活了吗?从睡莲之事可以看出,杨氏绝对是个卧榻之侧,不容他人安睡的人!

颜老太太活一天,杨氏就不敢对他们孤儿寡母做什么,可万一颜老太太去了呢?到时候,杨氏会用什么手段赶走自己和佑哥儿!

柳氏越想越惊,最后放下针线,从炕上起来,叫来丫鬟琥珀,“做了半日针线,怪闷的,你带上昨日新得的梅花盆景,跟我去九夫人院里坐坐。”

主仆二人到了九夫人院里,隔着门帘就听到十二少宁康格格的笑声,丫鬟高高打起夹板门帘,朗声道:“七夫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