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睡莲开始了如冬眠动物般的生活:吃了睡,睡了吃。

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三,睡莲几乎都在床上度过的,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躺得骨头都酥了时,还有添菜这样的按摩高手按摩的“腐朽”生活。

睡莲本来以为这样会使得掉下去的婴儿肥重新长回来,好歹再装几天孩子,继续混萝莉这碗饭吃。

可奇怪的是,十三天过去了,尖下来的下巴依旧没有圆润起来,腰间的肥肉反而一分为二,朝着胸部和臀部两个方向移——简单的说,就是睡莲的体型从冬瓜往葫芦方向发展了了。

正月十三的下午,睡莲终于睡够了,披衣起床,打算踏雪寻梅散散心。这日是石绿当值,她半跪在榻前给睡莲穿鞋,抬头见睡莲皱着眉头,便问道:“小姐,这鞋是不是穿着有些挤脚?”

睡莲点头,说:“不用穿新鞋,穿那双旧的即可,我又不是出去串门子。”

“可是,这就是小姐惯常穿的旧鞋啊。”踏雪惊讶道:“这些天小姐的脚又长了。”

采菱坐在小杌子上给睡莲的手炉添银霜炭,说:“愣在那里作甚么,那就换一双的大的新鞋来,别耽误小姐逛梅园。”

石绿应声下去,片刻找了双大红绣缠枝莲纹的厚底棉靴来。

睡莲一见鞋面的熟悉的绣工,便问:“这是成都容氏婶婶寄来的生辰礼物吧?”

“对呀。”采菱接过石绿手里的棉靴,放在熏笼上驱走寒气潮气,预备给睡莲穿,“您十岁生辰

那日,她家霄哥儿托了容嬷嬷送过来的,一共是两双棉靴,还有一匣子上好的画图颜料呢。”

睡莲心想:鞋子是容氏亲手做的,那颜料恐怕是颜宁霄自个挑的吧…。

睡莲去了梅园逛了圈回来,折了两只最好的梅枝插瓶,一瓶命添菜送到松鹤堂,另一瓶命添饭送到了泰正院杨氏那里。

早早吃了晚饭睡觉,次日卯正起床梳洗打扮——她今日就要去北居贤坊的舅家住下,明日是外祖母六十大寿。

翠帛已经“病愈”重回职位,睡莲首次回舅家,本来不愿带这尊耳报神同去,可昨夜泰正院杨妈妈带了嫡母杨氏送给外祖母的寿礼,还格外“叮嘱”翠帛要“好生”照顾小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睡莲不好不带翠帛走。

翠帛刚给睡莲梳好头,松鹤堂彩屏突然来了,后面跟着的两个小丫鬟还提着两个大包袱。

彩屏打开第一个包袱,里面是个剔红凤穿牡丹正方形匣子,上面还挂着一个精巧的小锁。

彩屏摘下腰间的一串钥匙,挑出耳挖大小的白铜钥匙开了锁,揭开盒子,用丝帕隔着手,小心翼翼捧出一只鬼斧神工般的金镶玉鱼篮观音银簪!

簪首是金镶玉,中心为白玉双层透雕一叶形背光,前立一鱼篮观音。束腰仰覆莲座,背光周围花叶枝蔓均以累金丝片焊接而成,缀四粒东珠,五块红宝石。

彩屏解释说:“这是先五夫人嫁妆里的物件,是昨夜老太太亲自去库房挑出来的,说小姐去舅老爷家就戴这个,以全了亲家太太思女之情。”

睡莲心中冷笑:祖母用心良苦!这是在变相提醒自己别光去做客拜寿,还要记得要回那一半嫁妆吧。

凭借着自己嫡子嫡出嫡长女的身份,将来肯定是高嫁,所以陪嫁不能少了,如果要不回生母魏氏另一半产业,将来颜府势必要另外贴补不少银子进去!

祖母此生,只要她得便宜的,哪里容得别人沾她的便宜?!魏大舅吃进去的东西,最后肯定要吐出来!

彩屏解开另一个包袱,捧出一件紫貂大毛披风,轻轻抖开,立刻紫气煌煌、贵气逼人!

连一直觉得颜老太太偏心外孙女的刘妈妈也不得不点头,暗想:表小姐王素儿虽然得了好几件大毛的衣服,可加在一起,都比不上这一件紫貂披风!

彩屏笑着献过去,说:“这一件紫貂披风是老太太选了最好的紫貂毛皮,去年腊月时命针线上日夜赶工做出来的,就是预备着九小姐出门子时候穿。”

睡莲顿时觉得,自己就是颜府精心饲养的一头猪,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养肥了,一旦到了年纪,颜府会毫不留情的将她卖个好价钱…。

翠帛拆了发髻,预备给睡莲重新梳妆。彩屏却没有丝毫要走的迹象。

采菱亲热问道:“彩屏姐姐可还有什么话要传的?”

彩屏一笑,说:“老太太说了,跟随九小姐去舅家拜寿的丫鬟不宜太多,带两个得力的就足够了,没得说咱们颜府的小姐太过娇弱,住在别人家,还是客随主便的好。”

采菱笑道:“这可巧了,我们家小姐也是这么想的呢,就指了我和翠帛姐姐过去。”

彩屏面色稍微有些为难道:“翠帛是个稳重的,但若她也跟着去了,听涛阁这些个小蹄子不就翻了天?”

翠帛刚要开口解释,采菱赶紧插话道:“还是彩屏姐姐考虑的周到,这样吧,翠帛姐姐这个稳妥的人留下,添饭和我一道去吧,小姐觉得呢?”

翠帛顿时哑然。

睡莲想了想,点点头,暗笑采菱和彩屏这处双簧唱得甚妙,昨晚不过是托付刘妈妈向彩屏投了点风声,今日采菱就和彩屏就像彩排过了似的,配合默契,一唱一和,果然聪明人和聪明人之间是一点就透。

睡莲打扮妥当,带着采菱和添饭先是去泰正院辞别父亲和嫡母。

杨氏的脸色像只瘟鸡,慧莲的眼睛自打睡莲进门就没有挪开过她头上的金镶玉鱼篮观音银簪。颜渣爹最为奇妙:先是一怔,而后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了句好好陪你外祖母之类的闲话。

才出泰正院,又去松鹤堂。

颜老太太仔细看了睡莲的打扮,满意的点点头,问:“是谁跟着去你外祖家?”

睡莲回道:“是采菱和添饭。”

“嗯。”颜老太太对彩屏说:“你叫她们两个进来。”

采菱和添饭进来暖阁给颜老太太磕头。

颜老太太看了看这两人的穿衣打扮,眉头一皱,说:“未免太素淡了些,虽说咱们府里还是孝期,但是你们是跟着小姐去拜寿的,没得被人笑话失礼了。”

采菱和添饭的目光飞快交流了一下,而后异口同声道:“老太太教训的是,奴婢这就回去换。”

“天色不早了,别耽误出门——亲家估计还在门口巴巴的等呢。”颜老太太对彩屏说:“她们两个身量和你差不多,去,带她们两个去你的房间,换一身鲜亮的衣裳,戴一套赤金点翠的首饰就行了。”

“是。”彩屏应声下去,一盏茶的功夫,复又带着打扮停当的采菱添饭回来了。

颜老太太又是一轮检视,确认无任何差错后,才点了头。

出了松鹤堂,坐上暖轿到了二门,垂花门外早就停了三辆黑漆平头平顶马车。

采菱和睡莲坐在第一辆马车,添饭上了第二辆马车——里面全是睡莲的衣服首饰以及各种起居的物件,第三辆马车被各色寿礼塞得满满当当。

马车上,睡莲打量着采菱头上簇新的赤金点翠蝴蝶钗,心想即使是大地主家的小姐也少有这种打扮吧,老太太这种装点门面最是擅长的。

想到这里,便对采菱说:“衣服首饰都是彩屏的,你和添饭都仔细点穿戴,回明儿回去,你和添饭都要把衣裳洗净熨平了再还给人家。”

“奴婢省的。”采菱咪咪笑道:“小姐,都说女大十八变,您才十几天的功夫,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她们都说三小姐长的最好,如今奴婢瞧着,您比三小姐漂亮多了——即使比颜老族长家的大小姐也是不差多少的。”

睡莲抱着手炉打了个呵欠,懒洋洋道:“莫要把我和如玉姐姐比,她如今身处深宫,是非多着呢,连带着我也会有麻烦的。”

果然如颜老太太所料,马车从东直门大街往东直门北小街拐的时候,就有一个老仆骑着骡子等候,见马车上颜府的灯笼,忙迎过去道:“可是什刹海颜府的马车?老奴是魏府的小管事,奉了老太太的命在这里迎候车驾。”

赶车的应了,那老仆就骑着骡子在前面引路。

燕京北城北居贤坊虽不像权贵云集的西城和什刹海,但地段也不算差,因为国子监和文庙都在附近,所以此地居住的大多是准备参加春闱的各地举子,此外燕京新贵和国子监的老师博士们也有许多住在此地。

用睡莲的话说,就是此处是有文化底蕴的宝地。

魏府就在北居贤坊王大人胡同和东直门北小街的交叉口。

二进的宅院,住着魏府上下六十多人口,仆役的廊房干脆和马房一处,夜深人静时,甚至能听到马匹放屁的声音。

马车到了魏府,下人早就拆了门槛,睡莲的马车直入府里。

睡莲感觉轮子都没转几转呢,马车就停住了,可见这二进的宅院有多小。

采菱先下,而后扶着睡莲下了马车。

“我的心肝宝贝外孙女!”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睡莲见一个头发已然全白的老妇人带着一堆媳妇孙女们站在垂花门外迎接。

睡莲抬头的瞬间,魏老太太的话音骤然停住,伸出的右手无力垂下,脸色大变!

冤孽!真是冤孽啊!外孙女这么会长得像那个落水而亡亲家大小姐!颜五爷的亲大姐!

也罢也罢!一报还一报!魏家对不起那位大小姐!已经陪进去了眉儿的性命还有魏氏全家人的前程!

如今眉儿的孩子长得那么像她,颜家看着这张脸的份上应该不会再薄待睡莲了!'

57江河日下难挽狂澜,风竹图道尽未语事

睡莲见到了魏老太太,心中也是一惊:魏老太太和颜老太太是同年,怎么两者看起来倒像是差了二十岁?!

发色皆白,脊背微驼,瘦小的身体若没有那一堆大毛衣服压着,貌似就会被北风吹走。

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似乎若用熨斗烫平整了,那张皮会多出两倍的面积!

这哪里像过六十大寿的人?!说过九十大寿都有人信!

不过只是一瞬,睡莲收回了所有的情绪,她缓步走向女眷簇拥的魏老太太,欲行大礼跪拜。

魏老太太这才缓过神来,忙疾行几步扶住睡莲,说:“大冷的天,快别如此多礼了,咱们祖孙回屋慢慢说话儿。”

“就是就是。”魏大舅母挺着傲视群芳的36G胸围挤在最前面,她左手搀着魏老太太,右手一把拉过睡莲,风风火火的朝着正厅冬晖堂方向前行。

冬晖堂是魏府的正厅,平日是用来接待贵客的,不过在睡莲看来,这恰好说明魏府对这个外孙女的淡漠和疏远:

比如去年她和王素儿入颜府,颜老太太是在松鹤堂正厅和她们见面,而且初见后颜老太太怕王素儿冷,直接是牵着她们俩的手坐在炕上。

同样是外孙女,同样许久未见,颜府魏府稍一比较,便亲疏立现。

到底是为什么呢?王素儿她母亲即使远嫁到成都,颜老太太也是托付刘管家好生照应着,时不时写信嘘寒问暖,每年过年都有礼物送到王宅。后来七姑太太病逝,颜老太太也是逼着父亲将孤女素儿接到颜府亲自教养,以防止王家本族伸出黑手。

素儿个性绵软,胆小怕事,又欠缺灵活机变,但是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颜老太太就用各种办法帮素儿立威,试问一句:

如今颜府上到主子,下到仆人,谁敢对王素儿这个外姓人不敬?连孤高清冷如三姐姐品莲之流,对素儿说话都是带着笑的!更别提四姐姐青莲这样惯常见风使舵的人了!

睡莲暗想,说起来,我也是魏府唯一的外孙女,魏府为什么会对生母魏氏的凄凉下场无动于衷,任由一个妾侍莫姨娘嚣张跋扈?母亲死的蹊跷,他们不打上门讨说法,却只惦记着那些嫁妆?

为什么会对自己八年来的遭遇不管不问?好吧,除却亲情,咱们单论利益:魏府败落,颜府如日中天,他们应该和魏府多走动走动,顺便拉拢我这个身上有一半魏氏血缘的外孙女,以谋个照应才是啊?

睡莲坐在魏老太太身边的绣墩上,虽然脚下还生着脚炉,睡莲却觉得这股暖意始终到不了心里,每个人好像事先排演好的,都对着她笑,连表情都一样。

既如此,还是先尽到晚辈的礼数吧。睡莲示意采菱将礼单递过去,魏老太太只是扫了一眼,淡淡的说亲家客气了,就转手将礼单给站在旁边伺候的一个李姓嬷嬷。

李嬷嬷将礼单放到袖子里,身材娇小的魏小舅母早在见睡莲那身紫气煌煌、贵气逼人的紫貂披风,和头上那只金镶玉鱼篮观音簪子时,便对她带来的寿礼充满了期待,只是伸断了脖子都没看见礼单上的内容,内心颇为遗憾。

而身材高大的魏大舅母眼角余光瞥见礼单前几项礼物时,眼睛蓦地一亮,但见魏老太太命李嬷嬷收下礼单,内心隐隐有些失望:看来,这礼物是要入魏老太太私账了,目前谁都沾不上,除非…。

睡莲着意要给魏老太太行跪拜大礼,说:“外孙女久居成都,从未给外祖母祝过寿,今日恰逢您六十大寿,外孙女这个头是一定要磕的。”

魏老太太只得命人铺上崭新的大红团花蒲团,睡莲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魏老太太亲自扶起她来,说:“好孩子,来,见见你大舅舅大舅母。”

似乎还记着睡莲十岁身体那天的不快,魏大舅母有些端着,魏大舅则面有愧色。

魏老太太的目光往魏大舅母的手腕上一扫,魏大舅母脸色蓦地一僵,轻咳一声,从手腕上褪下一个成色一般的白玉手镯来给睡莲当见面礼。

魏老太太又指着右边一对身形瘦小的中年夫妇说:“这是你小舅舅小舅母,好孩子,你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小舅舅还趴在地上给你当马骑呢。”

睡莲脸一红,敛衽行礼道:“见过小舅舅、小舅母。”

魏小舅只是点点头,魏小舅母给了一个银质虾须镯做见面礼。

睡莲谢了,双手接过,还是交给采菱收着,采菱不动声色的装进荷包里,内心暗暗说这两位舅母真是小气——咱们颜府打赏的得脸下人的也比这白玉手镯、虾须镯好啊!

不过,当后来采菱服侍睡莲进客房休息时,看到魏府的房子和仆人装扮,顿时了然:看来,两个舅母不算小气,只是魏府着实家境困难。

和一辈子都只是个秀才的魏大舅不同,魏小舅是两榜进士出身,在官场混了二十多年,目前却只是在鸿胪寺做一个从八品的主簿——十多年来从未升迁过!

这位魏小舅仕途大大的不顺,总是怨自己时运不济,读书人么,总少不了借酒消愁,醉卧美人膝。

魏小舅母生性懦弱,不敢管这位曾经的才子;魏大舅自己一辈子都只是个秀才,所以更不敢管——没得管教不成,反而伤了自己颜面;而魏老太太又是疼爱小儿子,又希望多子多福的。

于是,魏小舅将自己工作以外的所有精力都投入了内宅各色侍妾美人中!同样的,那些侍妾美人的肚子相继大了又小,小了又大,庶子庶女生下了一窝!

到底数目有多少?睡莲也不清楚,只记得那日和表姐表妹相认时,二房里共有六个女孩,其中有两个是魏小舅母嫡出,另外四个是庶出。

但是——消息最灵通的添饭在晚间悄悄告诉睡莲:“那四个是比较得宠的庶女,还有十来个没让出来见客呢!”

睡莲顿时无语。其实更令人无语的还在后头:

很多年以后,睡莲无意中得知,舅家二房一共有庶子九个,都挤着住在五间卧房里,年纪小时还凑合,可年纪大了之后,庶子们慢慢对伺候的丫鬟们动了“淑女之思”。

魏家为节省仆役开支,一个人至少兼两个人的活计。所以庶子院子里只有五个丫鬟伺候着,所以——咳咳,那个院子一到晚上就成了窑子!

好么,成了窑子,长辈应该管管了吧。可是,魏小舅和魏小舅母居然坐视九个兄弟同槽而食!这件丑事魏府皆知,只瞒着魏老太太一个人。

想当初,魏老爷子和颜老爷子是莫逆之交,两人惺惺相惜、同住一个旅店,参加同一科春闱,同科高中:颜老爷子是第三名探花,而魏老爷子则是第二名榜眼!

而后两位老爷子一起成为翰林院庶吉士,两年后,颜老爷子继续留在翰林院修书搞学问;魏老爷子外放成为某江南小城的同知,一脚踏入征途。

六年后,颜老爷子去了国子监教书;魏老爷子在当地留任,成为知县。

…,当颜老爷子成为国子监祭酒时,魏老爷子早已回京,成为正三品的吏部右侍郎!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魏老爷子不愧为是榜眼,就是比探花郎强。

可世事难料,颜老爷子的国子监祭酒之位做的风生水起,桃李满天下,那些后起之秀有几个不称他为“恩师”的?即使是如今的官场,也有一半人是出自或者间接出自颜老爷子门下。

前人植树,荫泽子孙。

颜府颜大爷在扬州任两淮盐运使,以往坐在这个肥差上的官员那一个每年不被御史参个百八十回?可颜大爷的耳根清净许多,因为这些御史没有几个不是颜老爷子门生。

颜五爷更是不用说,以从四品翰林院侍讲学士的身份参与《承平大典》的修撰工作。须知《承平大典》的总编者直接由承平帝挂名!而其他几位总撰官和总校官要么是当世大儒、要么是几位尚书大人和内阁大学士,所以明眼人一瞧就明白承平帝是有多么看中这位颜五爷,将来颜五爷必定能和颜老爷子一样入内阁。

可当初那位风光的榜眼呢?魏老爷子在吏部左侍郎的位置待了六年,先是老母病逝,告假丁忧三年,而后魏老爷子告病,一身毛病时好时坏,二年后不治而亡。

魏老爷子不曾纳妾,和魏老太太一辈子琴瑟相合、举案齐眉,此生只有二个嫡子一个嫡女,应该是很美满的家庭。

可是魏家后继无人,长子才小志气也小,只希望能捧牢国子监算学博士这个并不丰盛的饭碗。

次子才大志疏,想当初是与颜五爷一起成名的才子,可惜如今只是在鸿胪寺冷灶上混饭吃,回家抱着小老婆饮酒作乐。

至于孙子辈,魏家更是无法和颜家相提并论了。魏大舅长子还算出息,而魏小舅房里的完全是只管生,不管养了,居然还放任庶子同槽而食,这等儿孙,不提也罢。

和亲戚一一见过,魏老太太拍着睡莲的手说:“多年不见,原本是想和你多说会子话。可昨日亲家太太派了容嬷嬷跟我说,你初到燕京,有些水土不服,夜间也睡不好,要我好好照看与你。”

“这样吧,你先去厢房歇息,等到了中午饭再出来和表哥表弟们见过。吃完中午饭我们祖孙俩再叙话,横竖现在天冷,日头短,也不用睡午觉了,免得晚上走了困,反而不妥。”

睡莲低头应下,魏大舅母热情亲自引路到了预备好的厢房,出了门子之后,魏大舅母收起了笑容,回头去找魏大舅抱怨:“她是来给娘祝寿还是来要嫁妆的?!她头上的那支金镶玉鱼篮观音簪就是姑太太的陪嫁!你没见娘一见到那支簪子就楞住了吗…!”

魏老太太卧房里,李嬷嬷取出一个画轴,说:“这是表小姐亲手画的图,给您祝寿的!您老有福了!”

魏老太太面露欣慰,点头道:“打开看看,唉,我这外孙女,只记得她比这椅子腿还高不了多少时,就喜欢拿着笔到处乱画,眉儿疼她,一天糟蹋几件袄子也不皱一下眉头。”

李嬷嬷展开画轴,却见魏老太太顷刻间面如死灰!

魏老太太瘫坐在炕上,老泪纵横喃喃道:“这孩子——睡莲这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头,才能画出这种意境来!眉儿啊!母亲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的孩子!”

李嬷嬷忙将参茶端与魏老太太,这才瞧见了睡莲的亲笔画轴:

这是一幅风竹图,竹杆笔直挺拔有力,在狂风暴雨中威武不屈!枝叶清丽,反而有了逗雨舞风之意!

画中风雨无情,但更显竹之坚强,以及在风吹雨打之中恣意傲然之意。

魏老太太一把推过茶盅,收去了泪水,将画轴小心翼翼的卷起收好,对李嬷嬷说:“把大小子和大媳妇叫来,眉儿的嫁妆也该交还了。”

李嬷嬷迟疑道:“可是表小姐刚满十岁,这些嫁妆万一被——?”

魏老太太摇摇头,苦笑道:“能画出风中之竹意境的人,还不管管好区区嫁妆?睡莲是借着这幅

画告诉我,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58魏大院自有极品出,奇葩齐放风骚百年

睡莲歪在炕上看一本从家里带来的文人杂记,采菱则扫了一眼炕桌上红漆绘牡丹八宝攒盒里的零嘴,不由得眉头一皱:这些零嘴恐怕是过年招待客人时剩下的“遗物”吧!

松瓤鹅油卷已经硬邦邦的了,马蹄糕、山药糕上的糖霜似乎像是被人舔过似的,东缺一块,西少一块,瓜子花生之类的干果倒是保存的很好,可是小姐恰好不能吃这种容易上火的炒货。

采菱摇摇头,心想幸好朱砂提前准备了一个放满点心零嘴的食盒,不然这里就真的没什么可以下口的了。

采菱打开黄花梨三层提盒,每一层都选了一样吃食摆在炕几上,睡莲挑了个玫瑰莲蓉糕吃着。

此时正在整理床褥的添饭比采菱更要犯愁:怎么办?这床上垫的、身上盖的勉强还能入眼——可是,这些都很明显是刚从库房取出来的,摸上去潮乎乎的,还隐隐带着驱虫的药味,这叫小姐怎么睡啊!

阴冷天也不能抱出去晾晒,别无他法,添饭叫人送个大熏笼过来,从荷包里摸出二两百合香,打算慢慢驱去潮气和药味,暗想幸亏只是住一晚,若要是住长了,自己还不得累死。

睡莲抬了抬头,说:“今晚你们都睡在炕上值夜吧。”

小姐还真是体谅下人,采菱都快哭了:魏府供她们休息的耳房连个炭盆都没有,若要取暖,基本靠抖。

这时,两个小丫鬟抬着方桌大小的竹编熏笼过来了,还帮着支在炭盆上,添饭谢过,采菱胡乱抓了一把钱打赏她们。

两个小丫鬟眼睛立刻亮晶晶的,硬是要给采菱磕头,采菱暗笑:这两位还真是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是主子,放着小姐这尊大佛不拜,非要拜我,一把钱的玩意儿用得着跪拜么?

不过这是在魏家,若被人传出去说她们跪拜自己这个奴婢,别人会议论她太过张狂的。采菱忙拦住她们,笑道:“两位妹妹莫要客气,这两天还有许多事情要麻烦诸位呢。”

尖脸的丫鬟看着兜里的钱觉得眼晕,圆脸的丫鬟说:“姐姐有事吩咐就成,我们就在院外候着。”

两个丫鬟刚出门,睡莲歪在炕上就听见从窗外传来“你一个啊我一个,你一个,我…”分钱的声音!

采菱不由得苦笑:这是没见过钱么?好歹你们走远一点再分嘛,唉。

添饭拿着铜火钳拨炭盆里的灰,撒了些百合香进去,然后和采菱一起搬被褥,铺在熏笼上慢慢熏。

睡莲眉心动了动,暗叹原本来之前就说好不要多事,客随主便,可是魏大舅母表面殷勤,暗地却是另一套——明明过年前就知她要来住一天,前几天都是大晴天,怎么没想过吩咐下人把被褥拿出晾晒呢,这潮呼呼还散着霉气的被褥叫我如何客随主便…。

正思忖着,魏小舅母房里的七娘和五娘不请自来了。可能魏小舅觉得女儿总归是泼出去的水,干脆不给女儿起名字,所以魏家二房十几个小姐,都是以排行为名字,其中四娘和七娘是嫡出。

在东晖堂初见时,魏四娘给睡莲的印象最深:因为她是唯一不盯着自己衣饰看的小姐。

而这位魏七娘嘛,就明显对自己头上那支金镶玉鱼篮观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就差把眼珠儿贴在上面了!

魏五娘和睡莲的四姐姐青莲有些相似,在嫡母手下战战兢兢讨生活,紧跟着嫡女背后拍马讨好卖乖,以求获得一些其他庶女没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