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等着就是这一句话,不过她也只是笑道:“母亲的意思,是打算大办寿宴、广邀宾客?”

“就是这个意思,横竖现在帖子还没发出去,你把我的意思给你们妯娌几个说说,重新拟定宾客名单,那家里有适龄男女的,大概多大年岁,什么性格儿,有无人家,等等这些能打听到多少就是多少,三天后你们一齐把宾客名单、还有座次安排交给我瞧瞧——。”

颜老太太目光突然一冷,道:“你跟她们说,这件事十万火急,关系重大,别把挑大厨房总管事使的劲用在这个名单上!谁要是误了我的事,谁一辈子就别想再沾上管家大权!”

原来自己妯娌四个的小动作,老太太都是一清二楚的!柳氏微微有些心惊,道:“知道了,我会跟她们说的。”

颜老太太继续道:“还有,你们妯娌四个都有儿子,我有句话放在前头,无论是嫡子还是庶子,我的孙媳妇们,无论门第高低,都只能是嫡女!庶女不管才华如何,在家受不受宠,有多少陪嫁,是否养在嫡母名下,或者已经写在嫡母名下,一概不行!”

柳氏这些真的是惊着了:老太太怎么突然定下如此严苛的规则?这等于将大半京城淑女一棍子打死啊!

“嫡庶天壤之别,老太太说的很是。”柳氏先肯定了婆婆的看法,然后又拐弯抹角表示了自己的想法,她说:“媳妇心里有些犹豫,佑哥儿今年春闱落榜,他一个举人身,恐怕很难说到名门嫡女,媳妇心想着,三年后若佑哥儿金榜题名,情况可能会大同——可是啊,媳妇又担心看中的媳妇儿等不得咱们佑哥儿,另定了亲事,唉,真是为难。”

柳氏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还藏了一半话:佑哥儿父亲早逝,恐怕在家世上,和庶子差不多啊,如何能一举定下名门嫡女?老太太,我也希望挑个好媳妇——您得要多帮衬帮衬我们…。

颜老太太是个人精,如何不明白柳氏的意思?庶子们娶的嫡女家世可以低一些,可佑哥儿是自己亲孙子,既然已经决定放弃王素儿了,那么佑哥儿一定要娶到名门嫡女!

婚姻如同买卖,你愿意买,人家也要愿意卖啊!佑哥儿没了父亲,这个是致命的弱点,人家名门凭什么把嫡女嫁给他?

——不过,这并不是不可能的…。颜老太太脑子形成了好几个主意,柳氏瞧着婆婆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便知老太太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你只管出去相看打听,其他的,我自有安排。”颜老太太笃定的点点头,而后语重心长道:“你可要仔细了,佑哥儿将来的前途,还有下半生的幸福,全都掌握在你手里了。”

柳氏应声道:“媳妇省得。”

有了老太太如此肯定的表态,柳氏心里有了底,暗道自己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了——之前因自己是个寡妇,一直深居简出,很少出门参加贵妇们的聚会。

如今老太太发了准话,她出门就方便许多,除了可以给佑哥儿挑个好媳妇,还能获得老太太的信任,将来为睡莲的婚事铺路…!

柳氏正筹划着将来,颜老太太突然问:“怡莲和睡莲的脚伤好些了没?”

柳氏道:“都好些了,只是还不能出门。”

其实这是安慰颜老太太的话,两人的伤情并没有她说的这么轻松,如今天还热着,烫伤加刺伤怎么可能好那么快?睡莲的伤轻,疤痕已经开始脱落,慢慢长出了水嫩嫩的新皮肤,可以下床在院里里慢慢走动,而怡莲却严重的多,脚面上的红肿才刚消失,估计老太太大寿那日能好就不错了。

“嗯,你这个五嫂啊,心眼比针鼻还小,五爷越来越不待见她了。”颜老太太说:“我记得春天品莲及笄礼上,英国公府十小姐请她夏天去赏荷?”

难道老太太要…,柳氏心中浮起一个念头,小心翼翼回道:“正是,只是后来英国公的荷花宴因太夫人身体不适,宴期一直往回推,如今定在后天了,可惜睡莲伤病未好,不能去。”

颜老太太说:“我前儿接了英国公太夫人的帖子,请我过去瞧瞧,我最近不愿意出门。不如这样吧,你代我去,顺便相看各府的女儿们——还有,既然睡莲伤还未好,你就把素儿带过去吧。”

果然!这就是颜老太太交换的代价——她可以给自己佑哥儿挑媳妇的权力,但是同时也必须给王素儿找一个好婆家!

婆婆的算计真是滴水不漏,从不会吃亏!柳氏恭敬应下,觉得肩膀上担子沉了许多,佑哥儿,睡莲,王素儿三个人的婚事就靠自己了。

东轩阁里,颜五爷看着次子宁瑞脊背的伤势渐好,心下稍安,但是面上依旧冰冷,他指着《孟子.告子上》的一段话说:“你以‘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为题做一篇文章,明晚交给我。”

宁瑞还趴在床上,可怜兮兮的点点头:“是,父亲。”

东次间,颜五爷坐在黄花梨仿竹玫瑰椅上喝茶,莫夫人看了看丈夫的脸色,说:“关于祥哥儿的婚事,妾身哥哥那边有了消息,说安顺伯府有意将嫡次女五小姐薛敏许配给咱们的长子。”

“安顺伯府?此事当真?”颜五爷想了想,安顺伯祖先虽然是蒙古人,但是向来效忠大燕,且族人骁勇能战,当今圣上能登基大宝,安顺伯府起了很大作用,所以圣上向来看重安顺伯府。

安顺伯府的嫡长女早已婚配,嫁给以前的内阁大学士王大人的孙子,如果祥哥儿能娶到嫡次女,也算是一门不错的婚姻了。

“当真,是安顺伯夫人亲自开口和安宁公主说的。”莫夫人道:“只是——安顺伯夫人说,她喜欢亲上做亲,想——想讨了睡莲做安顺伯世子妃。”

“什么?”颜五爷将茶盅重重一搁,怒道:“难道你不知道,安顺伯世子薛辅是京城十大纨绔之一!出了名的浪荡子?!”

“世家子弟年纪轻,有些淘气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娶妻生子就好了,再说——。”莫夫人道:“安顺伯夫人的亲妹妹是襄阳侯夫人,襄阳侯夫人正为长子册封世子,那长子尚未婚配,若睡莲的婚事能成,咱们品莲很有可能成为襄阳侯府世子妃…。”

69、母子夜谈渣爹定心,怒极攻心品莲找茬 ...

第六十九章

母子夜谈渣爹定心,怒极攻心品莲找茬

“…这样的话,将来咱们颜府就能出两位世子夫人,再以后,就是一位伯夫人、一位侯夫人了。”

莫夫人缓缓将自己的打算道来,眼角余光小心观察着丈夫的脸色,见五爷至始至终没有什么变化,心里也不知丈夫对这件事情是怎么看的。

她本以为,登上正室之位后,至少能将三个孩子的婚事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将来不会被杨氏乱点鸳鸯谱、胡乱嫁娶,害了三个孩子的终身大事。——自己过去卑贱的出身,使得三个孩子在婚配上异常艰难。

今年春闱发榜,长子颜宁详虽然没能像他父亲那样高中探花,但也是规规矩矩的二甲进士,还如愿考中了翰林院庶吉士,记得那日宁祥穿着簇新的蓝罗袍、头戴黑色进士巾,纱帽上插着翠叶绒花进宫上表谢恩,她关在屋子里哭了整整一上午!多年的艰辛,到了这一刻,算是熬到头了罢?!

从卑贱的教坊司歌姬、到颜府颜五爷书房的丫鬟,原配正室魏氏进门三年无子嗣,她才能顺利生下两子一女才抬得姨娘,她本想低调过活,本本分分做个妾,可却在颜老太太和五爷的暗示下,不得不装作飞扬跋扈的亲狂样子来逼死原配!

狡兔死,走狗烹,她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魏氏死后,她日夜担惊受怕,怕颜府把她当做替罪羊打死了事。

老天可怜她!娘家成功起复,哥哥还尚了公主,逼得颜府想出兼祧的法子来,扶了她为正室!

——可这又如何呢?昔日的污点无法洗刷,再怎么遮掩都不行!今年宝贝女儿品莲及笄大典上,九丫头睡莲却抢了女儿的风头!品莲那样不比睡莲强百倍?不就是输在出身上了吗?

睡莲是颜府正头嫡长女又如何?只要我筹划得当,她照样成为我的女儿品莲的垫脚石!

莫氏言罢,颜五爷并有接茬,只是眼睛虚浮的看着白玉盖碗茶盅里的最上等的西湖龙井,但见芽一叶如长枪旗帜般的茶叶刀刀而立在碧波荡漾的茶水中,在夏末的季节里,居然感到了丝丝冷意。

丈夫只是闷坐喝茶,莫夫人也不敢以言语相催。

两口子相对枯坐,莫夫人纵使有满腔心思,此刻也硬生生忍住了。

末了,颜五爷的白玉盖碗茶盅见底,莫夫人欲起身换盏重泡,颜五爷挥手阻止了,说:“此事关系重大,我去和母亲说一说。”

这意思,是丈夫已经有意了?莫夫人心下微喜,忙道:“妾身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咱们长子娶媳、长女嫁人、还有睡莲将来的亲事,万万马虎不得,唉,只是祥哥儿和品莲年纪不小了,聘礼、嫁妆样样都得操心,妾身一天时间,都恨不得掰成两天花…。”

松鹤堂,窗外的凉风正慢慢驱散佛堂里的檀香味道,颜老太太越来越热衷念佛经了,以前是上午念两个时辰,现在每晚也要念半个时辰方能入睡。

颜五爷一直负手在院子站着等,看着清风明月,彩屏命小丫鬟搬来的椅子搁在院中,长腿案几上还上了茶和点心,颜五爷碰都没碰。

直到里间咚咚的木鱼声停歇,彩屏上前施礼来请到:“老太太请五爷去佛堂说话。”

颜五爷默然点点头,跟着彩屏进佛堂。

佛堂神位上供着一尊翡翠圆雕净瓶观音立像,翠玉香炉缓缓散着残余的檀香。

“怎么一直在外面等着?也不叫丫鬟进来通报一声。”颜老太太坐在黄花梨独板围子马蹄足罗汉床上,手里的念珠还是转个不停。

颜五爷坐在旁边的小杌子上,上身微微一躬,道:“是儿子不要她们打扰母亲的,今晚清风明月,儿子就在外面赏景。”

“这么晚了,你一定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说吧。”颜老太太抿了一口红枣茶,念了半个时辰的经文,她有些渴了。

“是关于儿女们的婚事…。”颜五爷将莫氏的话转述完毕,端起茶盅抿了半口白开水——因担心晚上走了困,他只是让丫鬟们上了白水。

颜老太太细细听了,末了,哑然失笑道:“你自己已经决定了,又何必来问我?”

“母亲——?”颜五爷嘴唇微张,没想到老太太已经猜出他的决定。

颜老太太叹道:“你若是应下这三门亲事,必定会带着莫氏一起来松鹤堂找我相商,如何会独自前来,还有闲情在外面赏清风明月呢?”

“知子莫如母,母亲最明白儿子的心思了。”颜五爷点头道:“儿子觉得,祥哥儿娶安顺伯嫡长女尚可,可是将睡莲嫁过去当世子夫人就大大不妥了,咱们颜府结亲,从来不会同时和一户人家结两门亲事,说句不好听的,万一亲家犯了事,就白白损失了两个孩子。”

“嗯。”颜老太太认同的点点头,道:“还有,那安顺伯府,虽然目前在军中地位稳固,但是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如今圣上身体不如从前,却一直未确定东宫之主,储位之争时,安顺伯府必定会牵扯在内,伯府最后站准了位置也就罢了——若选错了皇子,伯府最后必定灰飞烟灭,到时候,睡莲也要跟着陪葬。”

“母亲说的很是,儿子也是这么认为的,娶媳尚可以考虑考虑,但是将我的嫡长女嫁到安顺伯府,未免风险太大了。”

颜五爷继续道:“至于襄阳侯那边,一切尚未定数,襄阳侯夫人正在筹划着长子的世子之位,只要对她长子有利,她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若将来出尔反尔,咱们也无可奈何。况且,她能对莫氏抛出襄阳侯世子夫人的诱饵,也能对其他府里许下这种似是而非的承诺。”

“你不相信襄阳侯府?”颜老太太淡淡道:“你那个媳妇姓杨,说起来也是襄阳侯府旁支的嫡女,他们都是一个祖宗。”

“杨氏心胸狭窄,还屡教不改,去年冻伤睡莲的脚,前些日子又发疯烫了怡莲和睡莲,若不是看在她生了慧莲和嗣哥儿,又操持着家务,儿子心里早就——。”颜五爷重重叹了口气,道:“这就是儿子的命,这辈子凑合的过就是,我只盼着儿女们争气,其他别无所求。”

颜老太太一惊:正值壮年的儿子,居然有暮年老人似的想法!

颜五爷宽慰老太太道:“儿子也是在为子孙后代打算,前人植树,后人乘凉,当初父亲在国子监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我们几个弟兄今日的官职才会如此稳当,若不是后来长姐——唉,父亲可能为国子监奉献一生了,如今儿子只愿全心修书,无心仕途经济,将来《承平大典》修成之时,编撰者能有儿子的名字,颜氏一族便能万古流芳。”

颜五爷的期望是将颜府变成类似山东曲阜衍圣公孔家那样的家族!

无论是那个皇子坐上皇位,也无论哪朝哪代,只有世上有读书人存在,孔氏家族就坚如磐石,万古长青。

颜老太太何等聪明之人,立刻明白了儿子的意思,笑道:“这世上怎么可能出现第二孔家呢?”

颜五爷道:“儿子那敢将自家和孔家相提并论,只是希望能为颜氏一族多做点事情,教书育人也好,修书立说也罢,将来子弟们恪守祖训,即使一朝败落,也能耕读不辍,诗礼传家,千秋万代。”

颜老太太得知儿子的意思,心下稍慰,但想起今日莫氏所言,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说:“莫氏那边你打算怎么回她的话?”

颜五爷又是一躬,道:‘儿子就是为此事来找母亲的,儿子可以不理莫氏所言,可是淮南伯和安宁公主那边怎么办?如果咱们生硬拒绝,恐怕他们的面子会不好看。”

“唉,为了这个莫氏,咱们想尽了办法,又是改族谱、又是兼祧的,看在皇室的面子上,将她扶了正。以前她还算本分听话,现在越发张狂起来!”颜老太太目光一厉,道:

“说起来,她这一房只能算颜府别支,我看在三个孩子、还有你的份上,容许她像五房、七房那样住在府里头,拿着颜府夫人的份例,当做规规矩矩亲媳妇对待着。”

“可她蹬鼻子上脸,手伸得未免太长了些——九丫头的婚事非同小可,连她的嫡母杨氏都无法决定,莫氏一个名义上的婶娘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她能左右九丫头的婚事?!”

“母亲莫要生气,都是儿子的错,当初执意将她从教坊司赎出来,哪想淮南伯府会起复,生出那么多事端来让母亲操心了。”颜五爷忙递过蜜枣茶盅,道:“品莲和祥哥儿婚配不易,等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下来,儿子定会好好管教她。”

颜老太太愁容满面,道:“扶正莫氏这件事,在外人看来,是咱们颜府白白捡了个偌大的便宜,其实啊,淮南伯府起复又怎么样?纵使他尚了安宁公主又如何呢?”

“淮南伯府不可能有子嗣承爵,一代即亡,将来根本靠不住的!如今因为莫氏的原因,这两位还要插手咱们颜府孙子辈的婚事,这是大麻烦啊!”

颜五爷垂首道:“都是儿子惹下的祸患,让母亲受累了。”

“也罢也罢,事已至此,也只能由我出面,豁出去这张老脸来为你拦下了。”颜老太太正色道:“你父亲虽然不在了,我们颜府却也不能由外人来随意摆弄的!”

颜五爷垂首说是,颜老太太却心念一动,从罗汉床上起来,说:“我们去瞧瞧九丫头去,看看这个孩子有什么反应。”

“这是要做什么,此时有些晚了,不如明天再去。”颜五爷纳闷道。

“唉,你去了,就知道我要做什么,总之你什么也别说,在一旁看着。”颜老太太叫了外头的人进来伺候。

听涛阁,因明天不用早起请安上学,睡莲这些天睡得有些晚,此时还在书房的黄花梨透雕莲塘荷花罗汉床上临帖,采菱慌慌张张来报:“老太太和五爷来了。”

什么!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睡莲急忙要起来行礼。

“脚还没好利索,起来做什么。”

颜五爷和容嬷嬷一左一右搀着颜老太太进来了,颜老太太和睡莲对着在罗汉床上,中间隔着黄花梨炕几,颜五爷则坐在旁边的黄花梨圈椅上。

“恕睡莲不能向祖母、父亲行礼了。”睡莲坐在罗汉床上,分别向颜老太太和颜五爷深深的躬了躬身。

烛光下,睡莲的轮廓和去世的长姐如此相似,颜五爷不禁恍惚起来。

颜老太太看着炕几上临了一半的书帖,点头道:“这字比去年冬天进益许多,脚伤了还坚持临帖,也不枉我素日唠叨你了。”

“祖母教诲,孙女不敢忘。”睡莲心里七上八下的:今夜这对母子唱的是那出戏?

“今儿我和你父亲来,是要说说你的终身大事。”颜老太太突然抛出一个炸弹来!

睡莲一愣,而后快速反应,切换到古代淑女应该有的模式,先是脸红,而后垂首嗫嚅道:“孙女还小呢,三姐姐、四姐姐还有七姐姐都还没有…再说,孙女的终身大事自有祖母和父亲母亲做主。”

“你虽还小,但你是颜府嫡长女,我和你父亲已经为你打算将来的婚事了。”颜老太太问道:“近日有人来讨我和你父亲的口风——。”

“祖母不必多说,孙女一切都听从家里安排。”睡莲打断了颜老太太的话,半是羞怯、半是认真道:“孙女是颜氏女,从小到大,一饭一茶、一针一线都是家族所赐,所以无论祖母和父亲母亲如何决断,孙女都心甘情愿。”

颜老太太盯着睡莲的眼睛,问道:“你就不怕我们把你许配给浪荡子?”

睡莲也看着颜老太太的眼睛,干脆跪在罗汉床给老太太和父亲都磕了一个头,道:“孙女听从安排,孙女相信,无论祖母和父亲母亲的决定如何,都是为了整个颜府着想。”

睡莲能在逼问下对答如流,全都归功七婶娘柳氏的教导,柳氏说过无论自己私心如何,都必须在明面上表示颜府利益大于一切,如此方能在大义上站稳阵脚,以不变应万变。

也不知为何,听到睡莲这番话,颜五爷内心最后一丝犹豫都消失了:这样的嫡长女,将来对颜府大有益处,可不能由着莫氏胡来,至于品莲,唉,总会有合适的人家…。

“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是最最懂事的,我和你父亲定不亏待你。”颜老太太又问了几句伤情,何时可以回学堂读书等闲话,最后嘱咐服侍的丫鬟妈妈们好生伺候着,就和五爷离开听涛阁。

颜五爷先将颜老太太送回松鹤堂,颜老太太说:“我知道品莲是你的心头宝,你怎么宠她我都不管,姑娘家娇养一点也没什么。可睡莲才是咱们这一府的嫡长女——刚才我只是一试,你也瞧出这个孩子是个不俗的,小小年纪就懂得隐藏自己的想法和情绪,我觉得她比品莲强多了。”

“这样的孩子,难道你还打算牺牲她为品莲的婚事铺路吗?儿子啊,你就当我是私心,睡莲才是我正经嫡孙女,品莲她毕竟是隔房的,莫氏求助淮南伯和安宁公主我没法阻止,但是他们的手休想伸到我们这一房来!”

颜五爷忙道:“虽然两房住在同一屋檐下,但是毕竟两房人家,各不相干的,儿子不会再犯糊涂了。”

当夜,颜五爷去东轩阁对莫氏交代了几句,晚上却歇在了泰正院,杨氏大喜。

次日上午,品莲黑着脸来到听涛阁,把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全赶了出去,睡莲摸不着头脑:这位姐姐是想怎样?

“你昨晚到底对老太太和父亲说了些什么?!”品莲重重一拳砸在睡莲面前的炕几上,低声怒吼道:“你就是不是还记恨年夜饭那天我让你下不了台的事情?所以昨晚向老太太和父亲进谗言,毁了我大好婚事!”

70、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积年干戈难成玉帛 ...

对于品莲的突然发怒,睡莲实在摸不着头脑——昨晚祖母和父亲来访难道和品莲的婚事有关?

难道自己昨夜那番慷慨陈词无意拦了品莲的道了?

哎,不对啊,当时书房只有自己和祖母、父亲三人在,谈话完全是秘密进行的,难道莫氏也有耳报神在听涛阁,而且在采菱、朱砂石绿、添菜添饭等人的严防死守下窥听到了?

不可能!所以品莲很可能是胡乱猜测,或者情急之中被人挑唆——难道是四姐姐青莲又跑到华年居吹风去了?

但是品莲朝自己发难,对青莲有什么好处…?

睡莲一时脑子里有千万种的猜测,但是在品莲看来,这个妹妹向来诡计多端,睡莲的眼里的迷茫完全是在装蒜!

品莲强忍住掀翻炕几的念头,手掌往上一拍,道:“事到如今,你还想着怎么狡辩?!”

呵,瞧着架势,这位伪君子纯属来挑事的,而不是来说道理的!

“姐姐仔细手疼。”睡莲目光一敛,将喝了一半的甜白瓷茶杯推回去,缓缓道:“不如摔这个吧,声音大,能解气,还不伤手。”

“你——!”品莲的肺经历了前所未有的考验,迅速收缩扩张,面目也变得狰狞起来,她高高举起甜白瓷茶盅,做势就要往下砸!

睡莲冷冷的看着她,毫无惊慌之意,眼神里居然还露出某种玩味来。

砸吧!赶紧砸!砸完了我就哭给全府的人看!你苦心树立的孤高形象就全毁了。

品莲气得浑身颤抖,手里的茶盖和茶杯杯口发出霍霍的震响,刺耳也刺心。

最后一丝理智强行将品莲手里茶盅慢慢放回炕几,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又缓缓睁开,目光稍微清明起来。

睡莲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三姐姐请坐。”

品莲和睡莲对坐在黄花梨透雕莲塘荷花罗汉床上,为了“安全”起见,睡莲没有叫丫鬟上茶,只是淡淡道:“三姐姐前来所为何事?”

“你心知肚明,何必再问我。”品莲冷冷道。

“哦。”睡莲闭嘴,提笔继续抄写起夫子交给她的《全唐诗》第三册来,果真不问了!

品莲觉得头脑一晕,笼在月白色绣翠竹缂丝褙子宽袖的双手十指紧握,尽力克制住内心的愤恨之气,说:“我知道,你一直恨我们母子三人,巴不得我们倒霉。”

睡莲搁下笔,道:“三姐姐怎么会这么想?我们是一家人呐。”

“你——。”品莲一时语塞,心想这小蹄子是打算和自己绕弯了,不如开诚布公和她谈吧。

“传言都说是我母亲逼死了先五夫人,你也相信,是不是?”品莲问。

睡莲说:“我生母死于疾病。”

“你不用拿这些话来糊弄我。”品莲冷冷道:“不妨告诉你,我母亲只是替罪羊,当时她只是一个妾侍,如何敢逼迫正室夫人呢?”

“三姐姐慎言!长辈的事情,岂是我们做晚辈能谈论的?”睡莲正色道:“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妹妹累了,姐姐请回。”

“其实妹妹心知肚明不是么。”品莲冷冷一笑:“我虽然不明白祖母和父亲为何厌弃先五夫人,但是我可以肯定,逼死你生母的罪魁祸首绝对不是我母亲!”

睡莲道:“我最后说一次,第一,我生母死于疾病,第二,莫婶娘的言行不是我一个晚辈能评说的,第三,姐姐若还是胡言乱语,妹妹没有法子,只得回禀了祖母,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姐姐若愿意受罚,尽可以继续说下去!”

品莲笑道:“呵呵,除了寻求祖母庇护,你就别无他法了,真可怜啊,堂堂颜府嫡子嫡出的嫡长女,在雪地里被嫡母罚站不说,居然连生母之死都不敢面对——。”

“刘妈妈!给我更衣,我要去松鹤堂见祖母!”睡莲大声说道。

外头候着的刘妈妈听到动静,忙进来伺候,品莲笑着对刘妈妈点点头,道:“我和九妹妹玩笑呢,你还当真了,妹妹脚伤还没好,如何行得路。”

刘妈妈不卑不亢行了个礼,道:“奴婢听从九小姐吩咐。”

这意思,是说自己不是她的主子,就无权下令,果然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都是牙尖嘴利的!

品莲从荷包里取出一个黄翡包金叶子递给睡莲,道歉道:“刚才是我说话造次了,妹妹莫怪,这个小叶子给妹妹当扇坠子吧。”

这块黄翡圆润光泽,确实是上品,可你当我是那眼皮子浅的?睡莲不冷不热的拒道:“此物甚好,妹妹岂敢夺爱,姐姐留着自己玩去罢。”

“妹妹不接,那就是还再怪我啰?”品莲耍起了赖来。

“我那里敢怪姐姐?姐姐自幼就饱读诗书,最知礼义廉耻,父亲一直要我向你学呢。”睡莲将黄翡包金叶子往外一推,道:

“妹妹从未怪过姐姐,何谈一个‘再’字,妹妹若接了,岂不是冤枉的紧——姐姐最深明大义,如何忍心见妹妹白白受了这委屈?”

刘妈妈听睡莲连敲带打的一番话,便知品莲方才确实得罪自家小姐了,这会子拿着一块黄翡包金叶子打圆场。

她向睡莲投去询问的目光,睡莲面无表情,突然,乘着品莲讪讪将黄翡收回荷包时,睡莲飞快的对刘妈妈比了个“七”的手势!

刘妈妈立刻会意,悄悄退下了。

品莲不敢再提睡莲生母之事——若真的被睡莲捅到颜老太太那里去,自己就落得个非议长辈,挑唆事端,闹得家庭不和的罪名!又是在这个说亲的节骨眼上,她不敢闹大了。

品莲暗自调整着对策,打量着睡莲,这个妹妹松松的挽着发髻,只用缎带扎束,显得那张脸如花瓣初绽般娇嫩水润;天生一双柳眉如烟似颦,不需要螺子黛的修饰;那双沉静的眼睛,亮若星辰;双唇灿若烟霞,下巴的婴儿肥早已消失,形容举止间,有一种说不来的俏丽风情。

她只穿着金线缘边的杏子红单衫,下着黄色郁金裙,腰间并无配饰,连品莲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睡莲身上但那股恍若天成的典雅贵气,是颜府独一份的…,

很难相信,这是一个没有生母招抚、没有强势的舅家依仗,没有父亲疼爱、没有亲兄弟姐妹做依仗的女孩。

“其实,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品莲道:“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对手。”

品莲伸出食指,沾了沾甜白瓷茶盅里已然凉透的茶水,在黄花梨炕几上写了个“杨”字。

五夫人杨氏。

“如今她步步紧逼,等到她挤走我和母亲,那么她下一个眼中钉,绝对就是你。”品莲说道:“你刚回府,她明里暗里生了多少事端?虽然此时暂且罢手了,但这也只是缓兵之计,这个人,为了她的亲生女儿,什么腌臜事做不出来?”

睡莲暗想:同样的话,也适用你生母莫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