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何出此言?我从未怪罪过妹妹,何谈什么原谅。”颜姨娘道。

“都是妹妹的错,不听姐姐的劝告,还奚落姐姐没能生儿子。妹妹犯了大错,害人害己,失了哥儿,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像一只狗般在夫人面前讨好乞食。”温姨娘泪如雨下,哽咽道:

“先五夫人还在的时候,她把我们这几个姨娘当人看,从来不朝打暮骂,也不无事生非,你我有孕时,她请大夫请乳娘,还单独给我们开小厨房,好生调养着——。”

颜姨娘打断道:“妹妹提这些做什么?先五夫人已经去了。”

颜姨娘暗想:当初你踩她一脚时,何尝犹豫过半分?现在惺惺作态又有什么用?

“妹妹听我把话说完。”温姨娘扯着颜姨娘的袖子,哭诉道:“我心里难受,也只敢和姐姐说这些心里话,今天是来给姐姐示警的——青莲说了门好亲事,五爷和老太太都逼着五夫人准备嫁妆,可五夫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啊,你莫要以为你躲在佛堂,青莲婚事已定就高枕无忧了!五夫人她——她真的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妹妹魔怔了,敢议论主母,请速速回你的西院去!”颜姨娘扯回自己的衣袖,下了逐客令。

“姐姐别赶我走,我做了孽,这辈子翻身无望,如今只是等死罢了,可是姐姐不同,你还有青莲能指望。”温姨娘低声道:

“你要小心五夫人,她可能会对青莲下手。我那哥儿死的蹊跷,好端端的得了什么水痘去了。前几年七夫人从成都回来时,本来是打算带着九小姐一起的,可是那个时候九小姐偏偏也得了水痘!”

“那里有那么的巧合?!”温姨娘凑过去耳语道:“九小姐命大,躲过一劫。我的哥儿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如今九小姐听涛阁防的严实,上头又有老太太和七夫人罩着,五夫人不敢下手,可是你的青莲怎么办?夫人心肠歹毒,你要比以前更警醒才是。”

颜姨娘瞳孔猛地一缩,依她对杨氏的了解,杨氏胆子大下手狠,青莲一个小小庶女,该如何应对呢?

温姨娘擦了擦了泪,从荷包里取出一个金镶宝石排花簪子放在炕桌上,说:“这是我给青莲的添妆,姐姐替她收着罢。”

弧形的金丝架上排列着十一朵以黄金为花瓣,宝石为花蕾的簪子,无论是造型还是成色都堪称极品。

颜姨娘不敢接,推了过去,说:“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再说青莲婚事还早,等以后再说。”

“以后?”温姨娘凄然一笑,道:“我是个没有以后的人,还不知能不能活着看到青莲出嫁那天。你放心,这个簪子来历清白,是先五夫人在我生了哥儿之后赏的,如今我也没脸戴着这个进棺材,不如给了青莲,将来在娘家也能撑一撑场面。”

言罢,温姨娘起身告辞。

颜姨娘没有去碰炕几上名贵的簪子,杨氏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手里已经有好几条人命,青莲如何才能自保呢?

93机杼声唯闻女叹息,芳心错付悔恨而亡

颜五爷昨天在寿宴上应酬了一整天,颜家三个爷中,九爷最善豪饮、大爷擅长劝酒挡酒水磨工夫,只有五爷一无所长,而且酒量最浅,好容易熬到晚上家宴给颜老太太敬了两回酒,就由书童小厮扶了下去。

“老爷要歇在那里?”

半醉半醒的颜五爷微微一怔,歇到那里呢?泰正院和东轩阁里都住着他的妻,可是他在那里,感觉不到一丝家的温馨快乐,永远都是沉闷、冰冷。

“去宋姨娘处。”颜五爷说。

次日快到午饭时间,颜五爷在一阵阵织布机的咔咔声中醒来。

他起床端起圆桌上的冷茶,一气喝了三杯,宋姨娘处的茶永远都是庄户人家喝的那种粗茶,涩的可以,几乎没有茶味,但另有一番风味。

这倒不是杨氏明目张胆苛刻姨娘的份例,而是宋姨娘自己要喝几十文就能买半斤的粗茶,说这个对她的脾胃。

卧房西次间是宋姨娘纺线织布的地方,见颜五爷进来了,她停了飞梭,站起来,双手自然的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手,道:“吵醒老爷了?”

“无妨,横竖也睡醒了。”颜五爷摸着织布机上的梭子,笑道:“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

颜五爷拖长了音调,示意宋姨娘接下去。

宋姨娘紧张的搓了搓手,接道:“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见?”

颜五爷将宋姨娘有些薄茧的小手一拉,笑道:“什么昨夜?是昨日将军报,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你就是不长记性,白白教你背了十几年,连首《木兰辞》都记不住。”

宋姨娘脸一红,扯回了自己的手,兜在袖间,道:“老爷,婢妾就是记不住这些干啊湿(诗)啊的,您就饶了婢妾吧。”

“背错了就要挨罚,这样吧,你把院子种的小水萝卜挖出来洗干净削了皮给我吃,就算是惩罚。”颜五爷莞尔道。

宋姨娘喜笑颜开,说:“这个好说,老爷你稍等,我马上就好。”

颜五爷却将宋姨娘轻轻一带,搂在怀里,脸颊贪婪的磨蹭着宋姨娘因为劳作而微微出汗的鬓发,低喃道:“还是傻乎乎的,我几日都不曾来你这里,你不好好陪陪我,去菜园里刨坑挖土做什么?这些让小丫鬟去做,叫她们把午饭摆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吃。”

宋姨娘身体一僵,委屈道:“老爷不说,俾妾那里知道。”

颜五爷呵呵一笑,放开了宋姨娘,说:“你先忙着,我看会书,中午一起吃饭。”

“嗯。”宋姨娘坐在织布机前继续劳作。

颜五爷拿了一本宋词选注翻着,听着单调的咔嚓咔嚓织布声,颜五爷心里渐渐平静踏实起来,暗想“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耕田织布的田园生活便是如此吧?

中午的这顿饭吃的很是香甜,颜五爷吃到一半,见宋姨娘滴米未沾,端着碗给刚满三岁的勘哥儿喂饭,便说:“喂饭交给奶娘便是,你先过来吃饭,别饿着了。”

宋姨娘摇摇头,道:“老爷您不知道,勘哥儿皮着呢,奶娘每次喂饭都要跑遍整个院子,若是我来喂,他才老老实实吃上一碗。”

颜五爷面色一沉,道:“这奶娘也太娇惯孩子了,跑遍整个院子追着喂饭,家里那个孩子惯成这样?将来必定是纨绔子弟无疑了!”

宋姨娘头也不抬,继续给勘哥儿喂饭,说:“勘哥儿打小身体不好,三灾八难的,奶娘可怜他,就有些娇惯。”

十三少宁堪是在杨氏进门后唯一生养的的孩子,杨氏明里暗里使了不少手段,所以宋姨娘虽然辛辛苦苦保下了这个孩子,但是勘哥儿成长也甚为艰难——须知奶娘是杨氏“精挑细选”塞进来的!

在这位奶娘“精心”照料下,勘哥儿大毛病没有,小毛病常有。而且奶娘一味骄纵孩子,看样子,是得了杨氏的意思,要使出“捧杀”这一招,把勘哥儿养成废人。

宋姨娘隐忍许久,如今勘哥儿三岁了,若再这样下去,恐怕再好的苗子也要养成歪脖子树,所以就有了今天喂饭一出戏。

因为宋姨娘深知,老爷其他事不管,但是对于孩子的教育是相当重视的。

果然,颜五爷筷子一顿,道:“勘哥儿这么大,也用不着喝奶了,你打发这个奶娘走,我下午去松鹤堂跟母亲说一说,求一个管事嬷嬷来你的院子。”

“都听老爷的。”宋姨娘给勘哥儿抹去嘴角的饭粒。

颜五爷道:“叫他自己吃,又不是拿不动筷子调羹。”

“是。”宋姨娘将鸡汤泡软的饭碗搁在勘哥儿面前的小几上,又夹了几样菜放在空盘子里,取了个闪闪发亮的银勺子给勘哥儿,摸了摸他的头,说:“乖乖自己吃饭。”

勘哥儿瘪了瘪嘴要哭,见颜五爷虎着脸、生母宋姨娘安慰似的朝他点点头,就笨拙的挥舞着银勺子自己吃起来。

午饭完毕时,勘哥儿吃得一头脸都是饭粒,糊墙似的,汤汁菜肴从头顶到鞋子都有,吃一半,漏一半。

颜五爷看的直皱眉,正待要教训勘哥儿“锄禾日当日,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道理。

宋姨娘抢过去一把抱起勘哥儿,吧唧一下亲了亲,鼓励道:“我的勘哥最乖了,以后都自己吃饭好不好?”

勘哥儿墨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重重点头道:“好!”

言罢,勘哥儿躲在宋姨娘身后,可怜兮兮的看着颜五爷,好像也想得到父亲的赞美。

颜五爷将训斥的话咽下去,勉强笑道:“勘哥儿很好。”

命丫鬟抱着勘哥儿下去换衣擦洗,宋姨娘坐回罗汉床上,给颜五爷削小水萝卜的皮。

萝卜本来就小,削去皮之后才鹌鹑蛋大小,颜五爷一口一个吃了,清冽甘甜,微微有些辣,很适合宿醉的人享用。

又说了会子闲话,宋姨娘服侍颜五爷回卧房歇下午觉,颜五爷瞧着宋姨娘依旧挺拔窈窕,又因生了两个孩子,带着成熟女人特有韵味的身体,心下一荡,不过士大夫忌讳白日宣淫,所以生生忍下了。

“你放心。”颜五爷突然说。

最近颜府疯传最善嫉的杨氏转了性子,泰正院出现了两个陌生的少女,娇俏可人的□花,温柔娴静的叫秋月,都是杨氏给五爷预备的通房!

有了这对尤物在,恐怕宋姨娘这个半老徐娘要让位了。

宋姨娘半跪在榻前给颜五爷脱鞋袜,抬头笑了笑,随口说道:“俾妾一直很放心。”

“那就好,你保重身子,好好照顾勘哥儿,等他过了五岁,我亲自给他开蒙读书,严加管教。”颜五爷顿了顿,继续说道:

“如今怡莲也大了,该说亲了,我指望不上她嫡母,自己慢慢考量着京城里的青年才俊,将来——怡莲嫁入的人家总不会比青莲差。”

宋姨娘目光沉静,说:“孩子们的事情,俾妾一个做姨娘的说不上话,一切都靠老爷了。”

颜五爷闭上眼,慢慢睡下。

宋姨娘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她走到纺线机前开始纺线,这是棉花和熟麻混纺,纺出来的线织成布匹,柔软耐磨,是给颜五爷做鞋袜专用的料子,五爷穿了十几年,已经习惯她的手艺,从来不碰杨氏亲手做的那些用名贵料子缝的鞋袜。

“鞋袜用得上这么好的布料吗?好端端的绫罗,就这样被糟蹋了。”颜五爷背地里这样评价。

虚伪!宋姨娘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来。

棉麻的确比绫罗便宜许多,可是她使用的棉花是北疆最上等的棉花中从抽取最柔软的部分,麻也是如此,这种混纺出来的线织成布比绫罗贵重多了!

她自幼聪颖,虽出身庄户人家,但也识得几个字,颜五爷教的那首《木兰辞》她早就倒背如流,可是她偏要装傻,做出一副愚笨的模样来。

因为有个人在弥留之际这样说过,“男人对女人一味索取,以为这些都理所当然,可当他真正得到了,又会厌倦。”

夫人啊,您说的正是呢,莫氏还是姨娘时,为了得到五爷宠信,和他吟诗作对,日夜抱着诗词苦读,最后真的有本事与五爷诗词相和了,可结果呢…。

五爷不过是新鲜了一年多,就丢开了,无非是那些伤春悲秋,无病呻吟,闺怨凄凉的诗词,五爷偶尔拿来作乐,看多了,就厌倦了。

得不到,就越想得到,得到了,就烦了。

宋姨娘摇了摇头,还是做一辈子愚妇吧,诗词靠不住,男人更靠不住,还是好好保护教导两个孩子是正经。

还好,九小姐长的不像夫人,性子豁达,心机深沉,将来不会走她母亲的老路的吧?

宋姨娘是乡下小地主的女儿,就住在魏家田庄附近,当父母双亡,弟弟年幼无知,家产面临着被大伯小叔叔们分割的危险时,是魏老太太暗地里救了他们姐弟,保住了田庄。

她感激魏老太太,经常送一些庄子新鲜的瓜果蔬菜,直到有一天,魏老太太屏退了众人,颤悠悠的求她帮帮她嫁到颜家的女儿,魏老太太对他们姐弟有再造之恩,她无法拒绝。

就这样,宋氏成为了颜府姨娘,凭借着独特的淳朴风情,慢慢的,将刚生了庶长子的莫姨娘的宠信分过来。

那个时候,颜五爷对夫人还是敬重爱护的。可当宋姨娘的青莲满月之后,颜五爷不知怎么了,对夫人有一种说不来的厌恶和憎恨!

那时夫人已经有孕,几乎拼了半条命生下九小姐,颜五爷和老太太都没有瞧这个嫡出的小姐几眼。

五爷久久没给九小姐取名字。夫人抱着九小姐,小心翼翼的瞧着颜五爷的脸色,说:“这孩子爱睡,叫她睡莲如何?”

五爷只是冷哼了一声,就走了。

宋姨娘在一旁伺候汤药,她似乎听见了夫人心破碎的声音。

不到两年,夫人从丰润的少妇,变成骨瘦如柴的怨妇。

夫人就要走了,只有她在日夜守在身边,凌晨的时候,夫人悠悠转醒,回光返照似的。

夫人说:“我父亲与公公是世交,从小就定下婚约,小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玩,所谓青梅竹马也不过如此罢。”

“那天,他高中探花,骑着白马簪花游街,我偷偷跑出府去,躲在大树后面瞧他,觉得全金陵城的男子、连状元郎都不如他,那个时候,我就将自己的心交出去了。”

夫人脸色绯红,似少女的娇羞,眼神似夜空闪烁的星星。

“这是我这一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许诺身心,却将自己和亲生女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夫人强撑着坐起来,命宋姨娘取纸笔来,写了“守心”两个字。

夫人将纸张叠成钱币大小,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蝴蝶状的香包来,塞进去系紧带子,递给宋姨娘。

夫人叮嘱道:“你替我收着,将来睡莲懂事了,你把这个香包给她。”

“你就跟她说——。”夫人猛地咳嗽了一阵,道:“你就跟她说,把一颗心牢牢守住,好好保护自己。女子在世上过的不易,千万别像她母亲那样,把一颗痴心交了出去,结果落得个凄凉的下场…。”

只有宋姨娘知道,先五夫人在撒手人寰之后,那双眼睛是睁着的!那双眼睛毫无生气,却满是绝望与悔恨!

宋姨娘费了一盏茶的时间合上先五夫人的眼睛,才嚎哭举哀。

宋姨娘默想着:如今,是该把香包交给九小姐吧,免得她情窦初开,错付芳心,走了夫人的老路…。

“姨娘,外院来了客人,老太太要五爷亲自去接待。”五爷身边的书童坎六来请。

“是谁这么大的面子,要五爷亲自过去?”宋姨娘笑着塞了个五分重的金馃子给坎六。

坎六将金馃子用衣袖一兜,笑嘻嘻道:“回姨娘的话,是家族的老族长夫妇和五爷的学生叫做颜宁宵的从成都回来了,过来拜访咱们府上。”

94久别重逢宁宵送礼,泰正院母女又生计

下午的时候,睡莲还在学堂听夫子讲玄而又玄的易经时,松鹤堂管事容嬷嬷先是抱歉的夫子和打招呼,然后唤她赶紧回去。**

“老族长夫妇大老远从成都来京,老族长夫人说很想见你。”容嬷嬷说。

族长是要在老家处理繁琐的族务的,如今举家赴京,是卸了族长之位,来京城养老享福的吧?

因为康嫔娘娘的关系,西城颜府现在也是炙手可热的外戚了,颜大爷长期在户部当一个未入流的宝钞提举司典史,康嫔娘娘生下六皇子后,升了正九品的户部宝钞提举司副提举。

须知不入流和正九品天壤之别,不入流只算是吏,不能称之为官,正九品副提举就是正宗的朝廷命官了。

颜二爷今年春闱高中三甲同进士,在礼部任正九品检校,女儿颜如玉是馆陶公主的伴读,在外人眼里,颜家二房前程大好。

到了松鹤堂,远远就听见颜老太太和老族长夫人说笑的声音。

“…转眼四十多年过去,我们都成了老太婆啦。”

“可不是么,想那年我们举家去金陵,老嫂子亲自送到了万里桥码头,那时候,老嫂子家的长子才刚会走路呢,唉,现在想想,仿佛就在昨日似的。”

“那个时候我看着你们的大船远去,当时觉得,成都金陵千里之遥,这辈子恐怕难得再见了,没想到到了快入土时还能见着…。”

睡莲入了正厅,敛衽行礼道:“祖母安好,见过老夫人。”

“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老族长夫人笑得满脸菊花,转头对颜老太太说:“你家九丫头是个极好的,和我做了八年的邻居,小大人似的学着打理家务,宽待族人,倒比我那个淘气的大丫头如玉懂事多了,我喜欢的什么似的,把她当亲孙女疼爱。”

颜老太太笑道:“多亏了老嫂子照顾,这孩子去成都时还是药罐子,八年过去,脱胎换骨似的康健起来,去年回来的时候下巴还是胖嘟嘟的呢,我都不敢认了。”

老族长夫人将睡莲拉到怀里细看道:“哟,瘦了,高了,比以前好看,将来必定是个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

“那里那里,睡莲这孩子还欠雕琢。”颜老太太自谦道:“你家如玉才真是绝了,那模样,那性子,啧啧,我这个孙女拍马都追不上啰。”

老族长夫人照例也是一番谦辞。

睡莲很同意颜老太太的看法,颜如玉本来颜色就比自己好,聪明伶俐,加上在皇宫那种棒槌都能磨成针的地方历练数年,心机深似海。

老实说,睡莲现在也猜不出颜如玉的心思了,曾经那个清澈透明的女孩、一切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女孩,如长江之水,奔流到海不复回。

睡莲坐在老族长夫人旁边的绣墩上,做乖巧状听两位老太太闲聊往事。^//^

谁家中兴、谁家败落、谁谁去世了,两个老太太聊着过去一个又一个熟人,发现活着的并不多了,又是一番唏嘘。

正聊得兴起,外头管家来报,说族人颜宁宵要来给颜老太太拜寿。

“叫他进来吧。”颜老太太心情颇好,又对睡莲说:“不用回避了,都是自己族人。”

睡莲端端正正坐好,轻轻摇着惯用的象牙丝编织菊蝶图画珐琅柄宫扇半遮面。

老族长夫人感叹说:“宵哥儿是个孝顺孩子,为了赶回去看他生病的母亲,连春闱都错过了,直到伺候痊愈了才回京。”

“春闱三年后再有,娘只有一个,宵哥儿确实是纯孝。”颜老太太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早就得了成都老宅刘管家的信,说容氏其实是房子被人纵火,吓出病来,心下怀疑是泰宁侯太夫人或者泰宁侯指示人纵火。

容氏现在被老族长奉为上宾,生病后一直住在族长家里,可能就是怕再出“意外”。

颜老太太问:“容氏没跟着老嫂子来京么?”

老族长夫人摇摇头,说:“宵哥儿要接她来,她说怕拖累了儿子,就是不肯跟着来。说要看着宵哥儿三年后高中,衣锦还乡。”

颜老太太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容氏一个寡妇家,也快熬出头了。”

说到这里,别人也就罢了,坐在一旁陪客的七夫人柳氏眼圈有些红。

老族长夫人立刻反应过来,朝着柳氏点头道:“你的佑哥儿也是个好的,年纪轻轻就是举人了,将来必然也是高中的。”

柳氏笑道:“承蒙您吉言了。”

正说着,颜宁宵来了,穿着八成新的蓝布直裰,看来依旧是他母亲容氏巧手缝制,头戴黑色方巾,腰间悬着一个米黄色缎平金银绣杂宝花果纹扇套。

因是拜寿,颜宁宵行了跪拜大礼,颜老太太喜笑颜看叫他起来,从上到下打量一通,道:“我看着倒像是瘦了。”

“这个孝顺孩子亲自伺候他母亲汤药,还要抽空温书做文章,可不就瘦下来了。”老族长夫人笑呵呵道。

颜宁宵奉上寿礼,说:“这是我母亲给老太太做几双鞋袜,不成敬意。”

颜老太太示意容嬷嬷接了,笑道:“劳烦你母亲了,拖着病体做这些细活。”

颜宁宵道:“母亲说我这几年寄居在府上,承蒙老太太照看着,心下感激不尽。”

言罢,颜宁宵又向老族长夫人和陪客的柳氏行了礼。

睡莲站起来,将宫扇搁在腰间,敛衽行礼道:“宁宵哥哥。”

大半年不见,眼前的女孩已经有了少女的轮廓,举止文雅娴静,好像荷塘里含苞待放的莲花。

“睡莲妹妹。”颜宁宵长辑还礼,目光依旧明亮亲和,他也递过一个竹子编制的小匣子给睡莲,笑道:“母亲一直惦记着妹妹,临行时托我把这个交给妹妹。”

采菱上前帮着接了,睡莲连忙道谢。

外男不能在内宅长留,颜宁宵拜完寿,陪着说了会子话,就告辞了。

容嬷嬷自打颜宁宵进来,那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看着外甥一表人才、品行俱佳,不由得暗自点头。

颜老太太早瞧出来了,对容嬷嬷说:“宵哥儿回来了,赶紧派人打扫他以前的房间,有什么少的缺的赶紧补上。”

容嬷嬷应下,出了松鹤堂,亲自去外院收拾外甥的房间——她还有许多话要问颜宁宵,妹妹差点葬身大火,到底是谁下的狠手?

外院里,颜家三兄弟陪着颜老族长说话,颜大爷表现的格外热络,因为他最疼爱的私生女颜玫儿认祖归宗还得需要这位前任老族长帮帮忙呢。

泰正院,杨大太太气得直拍炕几,道:“岂有此理!都是嫡女,凭什么只要睡莲一个去陪族长夫人?难道慧莲就不是嫡出了?!”

“大嫂何必动怒,大房的宁壁不也没去么?睡莲那丫头在成都住了八年,和族长夫人是邻居,老太太就叫她去陪客了。”杨氏亲手剥开一个荔枝,放在杨老太太面前的空盘子里。

杨老太太若有所思道:“看你们老族长这个架势,是要在京城常住了,那谁来打理族务?”

杨氏道:“这府里每年都往族里送银子,也不见有什么回报,谁知道老族长整天都忙些什么?或许现在颜氏族长之位已经换人也未可知。”

“你这都不知道,做什么当家主母!”杨老太太变了脸,低声训斥道:“你莫小看了族长之位,把关系打理好了,将来分家产都是有好处的!”

杨大太太点头道:“对呀,分家都会请族长和长老到场做见证,他们一句话,抵过上万两雪花银。”

“知道了,我这就吩咐下人去打听新族长是谁。”杨氏低头道:“娘和嫂子就别教训我了,咱们好生说话聊天,别想这些糟心事,横竖过不了几日你们就要回济南去,再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