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太太将杨氏剥好的荔枝用牙签去了核,献给杨老太太。

杨老太太摇头推开,看着芳龄二十八,却活像三十八的宝贝女儿,她实在吃不下去。

杨老太太劝慰道:“你也别太担心,事到如今,也并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再说了,女婿是颜府唯一的嫡子,你儿女双全,持家有道,当家主母的位置坚如磐石,受你婆婆几个冷眼又怎样?这世上有几个婆婆看得惯儿媳妇的,何况你又不是她亲儿媳妇。”

这是大实话,不过身为儿媳妇的杨大太太觉得有些尴尬,真是躺着也中枪啊。

不过杨氏母女都没有注意杨大太太的异状。杨老太太继续安慰女儿,为她建立自信心,道:“其实你把那个狐媚子莫氏排挤出去的法子就很好,以后做事就按照这个套路来,再把痕迹抹干净了,任谁也挑不出你的错处来。”

“是,母亲。”杨氏拿起一个荔枝继续剥起来。

“别剥了,小心伤了指甲,我年纪大了,也不能吃太多。”杨老太太拿了自己的帕子给杨氏擦手,问:“你打算怎么处理青莲的事情?”

“那是一大笔的嫁妆,婆婆说她从私房拿出一千两银子,还有几套上好的头面首饰;老爷说他出五百两压箱银子;按照份例,公中只能拿出两千两来——这还把喜宴的银子都算进去,可是按照张家的门户,青莲这场婚事连同嫁妆一起至少要一万两,少不得由我补上七千多两银子的亏空。”杨氏咬牙切齿道,一想起这个,她就觉得肉痛的厉害。

杨大太太沉吟良久,道:“其实也不用你填七千多两银子进去——张家横竖会有聘礼的,又是嫡长子成婚,聘礼不会少的,你把聘礼都陪进去得了,最后你要补的,撑死了一千多两。”

“我的银子都是留给慧莲和嗣哥儿,别说是一千多两,我连一个铜板都不愿意给!”杨氏狠狠道。

“你啊,又犯起了倔。”杨老太太看到女儿目光里的狠戾之色,心下顿时明白了,叹道:“青莲的婚事是铁定不会有变化的,你热热闹闹把事情办好了,讨你婆婆和丈夫喜欢,对你只有好处。”

杨氏急道:“可是——!”

“没有可是!你听我说!”杨老太太对着杨氏耳语几句。

杨氏一愣,道:“这样可行?万一婆婆和五爷发怒怎么办?”

“你放心,这世上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们如何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杨老太太冷笑道:“再说了,同样的事情,你婆婆也是做过的,她怎么好意思说你呢?”

“婆婆她——?”杨氏又是兴奋又是害怕,道:“真的?”

“那当然是真的,母亲怎么会骗你。”杨老太太笃定的点头道:“说起来你和你婆婆都是做继母的,但你的手段不及你婆婆年轻时十分之一。”

“娘——!”

杨老太太叹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耐心些,等到我和你嫂子都走了再动手,春花秋月两个通房也要等到我们走之后再开脸伺候女婿,别让亲家多想,说我的手伸的太长了。”

“是…。”

那天下午的时候,从西城丰城胡同姚府传来喜讯——姚二夫人生下一个九斤重的千金,母女平安!

姚知芳有了亲妹妹,巴巴的回了睡莲的信,说八月初五那天,要和她一起去寺里上香还愿去。

95伤离别不会太遥远,风中烛覆灭古井中

如果用一句话来总结颜府的七月,那就是——不要烦我了,我们很忙的。

颜老太太六十大寿就不用说了,上上下下累得像死狗,第二天也有各色客人陆续拜寿补寿礼,到了第三天,颜府开大门迎接前来替武昌府王家提亲的男媒女媒——鸿胪寺卿赵大人夫妇。

由于双方你情我愿,且都急着婚嫁,所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在五天之内全部搞定,最后择了明年二月初九的吉日为婚期。

消息传出,京城贵妇们露出“你瞧我猜就是这样吧”的笑容,须知王家夫人突然拖儿带女独上京城,而且回京后第一个造访的人家就是颜府,加上颜家老太太大寿那天,颜大夫人和王大夫人“眉来眼去”“互通款曲”的模样,一看便知有情况啊。

王家五小姐王嫱则整日都黏在颜家大小姐身边亲亲热热的叫“姐姐”,王颜两家简直就是在宣布——这个坑我已经占了,你们还是找别家去吧!

外人给这门婚姻的评价是——天作之合。当然,在这种喜庆的事情上,人们说的都是这句话,当初魏如眉嫁给颜五爷时,也不是都说天作之合么。

定亲的这五天里,大小姐宁壁都害羞的躲在闺房不出,按照那个时代对大家闺秀矜持的标准,起码要害羞三个月才能出门。

但是宁壁等不了三个月了,因为颜大爷的假期已至,必须回扬州继续做他的两淮盐运使;大夫人也急着回去打点宁壁的嫁妆,好在她几乎是在宁壁出生后就开始给宝贝女儿攒嫁妆,早就准备的七七八八了,只是还需要再斟酌一二。

但又想着离婚期只有半年时间,大夫人心下又是一紧,恨不得一天当两天使。

——不过,在临行之前,大夫人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做。

松鹤堂。

自打大夫人回京,就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恭顺,丝毫瞧不出当年与颜老太太在内宅恶斗时的骄傲与不屑。

大夫人给颜老太太揉着肩,说:“母亲,论理宁壁应该从京城发嫁,只是从京城到武昌又是水路又是陆路的,太过遥远,怕将来王家迎亲时出乱子,这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所以媳妇想让就叫宁壁从扬州发嫁,从长江走水路到武昌府,也不过三天时间。”

颜老太太顿首道:“嗯,自然是要从扬州发嫁的——宁壁的嫁妆都在扬州,总不能都运到京城来,绫罗细软压箱银子倒好说,可那些家具瓷器等物最怕磕着碰着,别到了武昌府成了几块木头板子,惹人笑话。”

“还是母亲考虑的周到。”大夫人应景的笑了笑,说:“宁壁那孩子昨日突然哭哭啼啼的,媳妇耐着性子问了许久,她才抽抽噎噎的说她害怕啦,嫁得那么远,将来要见祖母和这些妹妹都不容易。”

颜老太太叹道:“宁壁这孩子心实,你得好好教教她,以后做人媳妇可由不得她这么说了,嫁入夫家,生是夫家的人,死是夫家的鬼。”

“媳妇刚开始也是虎着脸这么说她的,可是她哭的更厉害了,说她知道这些,只是舍不得嫁呢。”

颜老太太一怔,想起王素儿的母亲当初远嫁成都时何尝不像宁壁这样忐忑不安,一会哭一会笑的?

大夫人感叹道:“唉,养女儿就是这个歹处,出嫁前是娘的小棉袄,最体贴娘的心意,比混头小子好十倍。可一旦嫁出去,小棉袄就变成悬在头上的利剑,日日悬心挂念,担心她在婆家过的好不好。”

颜老太太心下一软,说:“王大夫人是个宽厚的,再说王家当家是她大儿媳妇,宁壁嫁过去,只需要做个万事不管、只需要讨婆婆丈夫喜欢就成的小儿媳妇。”

“但愿如此吧,等嫁了宁壁,我也像您这样去寺里请一尊菩萨回去,设一个佛堂,夜夜念经为宁壁祈福。”大夫人说着说着,面露难色,道:

“宁壁是咱们府里孙子辈第一桩亲事,自然是要办的热热闹闹的才好,说句老实话,媳妇是真心希望您能去见证宁壁的婚礼,只是京城扬州路途遥远,媳妇总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让您老人家奔波劳累。”

这才是大夫人的真正目的:请颜老太太这座大山坐镇宁壁的婚礼,这样既有面子,又能防止颜大爷生出什么其他心思来。

“这也不算什么劳累,去年迁都,我这把老骨头不也是从南京坐大船来燕京?”颜老太太说:“大孙女出嫁,到时候我若身体还好,你就派了大船来接我吧,总得让王家看到我们的诚意。”

虽然不算是特别肯定,但也达到了大夫人的预期,大夫人高兴道:“若能带几个妯娌和侄女素儿一起去扬州就好了,您一路上有个伴说话解闷,宁壁出嫁前有妹妹们陪着,也不孤单。”

当初颜大爷肯让步,也是提了条件的:玫儿认祖归宗,排行老五,而且和五房的九小姐睡莲一样养在老太太跟前,直至发嫁。这也表示颜大爷和颜五爷两兄弟都对妻子很不放心,担心女儿被苛待了。

颜老太太想了想,说:“杨氏是当家主母,她走不开;柳氏是个寡妇,不方便去;沈氏到时也不知得不得空,到时候再说吧。素儿我会带着,青莲也算是定了亲,要留在家里绣嫁妆,剩下的怡莲是个庶女、慧莲年纪小还不大懂事、我就带着睡莲和琪莲去吧,睡莲可以代表五房,琪莲是嫡出,也能代表九房了。”

正合我意!大夫人喜笑颜看道:“一切听母亲的,媳妇回去就准备着,定让您和侄女们在扬州过的舒坦。”

颜老太太笑着点点头,明年素儿也及笄了,扬州倒是有几户人家是世交,不知素儿的缘分在不在那里呢…。

婆媳两个都没有提到莫夫人一房和品莲,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莫氏一房倒像是远亲了。

七月中旬的时候,颜府“挥泪送别”了一波又一波人:赶着回武昌府预备娶媳妇的王大夫人;赶着回扬州预备嫁闺女的颜家大房一家人;以及塞给颜府两个美貌通房、和杨氏商议完“大计”的杨老太太一行人。

接下来的日子,颜府过的格外平静,似乎从去年搬迁到燕京就没有歇过,乘着这段时间好好补回来。

宁壁和青莲相继定亲,大房长子宁瑾的婚事也快有了眉目,这使得莫氏心情更加惶急起来,宁壁定亲那天,莫氏笑的很是勉强。

于是莫氏更加频繁出没淮南伯府,甚至有几晚都宿在那里。

淮南伯空有伯爵的名头,可莫氏一族早就在几十年前抄家灭族时散落殆尽,想过继嗣子继承爵位也无望了。

加上伯爷莫幽卿宫廷乐师的身份,即使起复后,也罕有爵位人家与他来往。

安宁公主本来就是个深居简出的老寡妇,来往的皇族有限,又不善言辞交际,因此能帮莫氏这个小姑也有限。

当然,这对夫妇也不是没有出力,只是他们看中了人家的子弟,几番暗示结亲后被各种理由委婉拒绝。

拒绝一次两次算是运气不好,三次四次可以再接再厉,可五次六次呢?

安宁公主频频被人打脸了,这滋味着实不好受,加上莫氏催的越来越急,品莲那张小脸越来越幽怨,淮南伯也日夜唉声叹气。

安宁公主觉得自己豁出去了脸面,得不到一声“辛苦了”,反而惹一堆抱怨,于是再好的耐心也磨没了,干脆称病躺下,莫氏造访也找借口不见。

莫氏这下真急了,若拖到明年青莲及笄定亲,品莲就更难嫁,于是莫氏狠了狠心,标准下降,开始考虑四品官以下的各大家族的青年才俊,以前是非进士不嫁,现在也放宽到举人——嗯,若真是才华出众,秀才也勉强凑合。

于是品莲就从奇货可居的“有价无市”,变成了降价甩卖的促销品了。

——但是,这只是开始,莫氏很快悲催的发现,别说是四品官以下的家庭,就连六品、七品,甚至外放的官员家族都找不到满意的女婿。

有些趋炎附势的家族求娶,可别说是五爷,就连莫氏自己都看不上;正儿八经的家族呢,也有拿几个不成器的庶子应付,莫氏气得差点当场砸了茶碗,“欺人太甚!我女儿堂堂嫡女,这样的品貌家世,如何能被庶子玷辱了!”

标准已经降到极限,可还是一场空,莫氏不敢再降了,潜意识里,她害怕万一再降也找不到怎么办?

莫氏和品莲发现,原来当初“挑剩下”的那个五爷说的张家嫡长子,其实真的很不错啊!

莫氏悔的肠子都青了。

这些话都是青莲怀着得意,“无意间”透露给睡莲听的,她还记恨着荷花池品莲奚落她“就喜欢别人挑剩下”的那句话呢。

睡莲但笑不语,品莲的婚事,并不是一味降低标准就能找的,“买涨不买跌”是人的天性啊,降得太低了,反而让人起疑品莲本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送走了幸灾乐祸的青莲,睡莲坐在罗汉床上继续练字,案上摆着颜宁宵刚送的四个青蛙蹲成一排的铁制笔架,以及白釉叶子形状的笔舔,笔舔中心独具匠心的蹲着一只白釉青蛙!

不得不说,单是面对这套萌翻了的青蛙文具,睡莲写字都偷着乐,不觉得枯燥,这套东西肯定是宁宵挑选的,精致中带着天外飞仙般的灵气,很对睡莲的喜好。

接下来的日子继续平静,莫氏休养生息,柳氏和沈氏按照颜老太太的吩咐准备先五夫人魏氏的阴生祭品。

沈氏在柳氏的撺掇下对这次祭祀精益求精,要求一整套崭新的祭具,杨氏居然连眉头都没皱,直接发了对牌去库里取新的,若有缺失,又取了银子去现买。

还有,泰正院春花秋月相继开了脸,轮流“上岗工作”,从颜五爷的菜肴都是壮阳补肾的情况来看,五爷对这两个通房的服务很是满意,顺带的,也陪杨氏睡了几晚,晚上还要了水。

杨氏春风满面,给了春花秋月不少赏赐,更重要的是——春花秋月侍寝之后,杨氏并没有给她们喝避子汤!

这令颜府上上下下都瞠目结舌,这性子转的也太快了吧,简直变了一个人似的。

直到八月初五清晨,温姨娘的丫鬟去院中央的水井打水,预备伺候姨娘漱洗,水桶扔进去,却发出一声闷响。

丫鬟觉得有异,探首往井里看去,只见颜姨娘双目圆睁,在冰冷的井水里浮浮沉沉。

96一石二鸟屈打成招,缓兵之计调虎离山

感觉一只温暖的手抚在自己额头,睡莲悠悠转醒,睡眼惺忪中,居然看见柳氏坐在自己床头!

“七婶娘?!”睡莲倏地坐起,揉了揉眼睛,问道:“我睡过头了?糟糕!今天是要去寺里给母亲上香的——采菱她们怎么没叫醒我?”

柳氏轻拍她的手,说:“别急,还早呢,天刚亮。”

言罢,朝外头叫道:“小姐醒了,快来伺候着。”

采菱带着添饭添菜进来,不知是有柳氏看着,亦或是其他原因,今天这三位的动作着实迅速,换衣梳洗梳妆很快完成。

因今天是生母魏氏阴生,还要去法华寺上香,睡莲穿戴很是素净,梳了个百合髻,插一支凤穿牡丹白玉簪,月白对襟褙子、白罗绣花裙。

整个过程都是在柳氏的注视下完成,睡莲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可柳氏不说,她也不便问。

草草用罢早饭,睡莲要去松鹤堂给颜老太太请安后再去法华寺。

“你直接去法华寺即可,祖母那边我去说。”柳氏吩咐采菱道:“去拿件厚实的大氅或者披风,今天外头有风。”

“是。”采菱取了件纯白色的鸟毛织就、带着兜帽的大氅给睡莲披着。

柳氏亲自给睡莲系上大氅领口处的缎带,说:“即是姚知芳也要去,你和她许久没见,多说会子话,法华寺的斋饭是极好的,还有寺里的桂花林也是一绝,如今八月桂花已开,你和知芳都去转转,采一些回来,张嬷嬷给你做糕饼吃。”

“好。”睡莲点点头,心想这是怎么了?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七婶娘柳氏差点就直说“你千万晚些回来”之类的话了。

这时,张嬷嬷进来了,对柳氏说:“出门跟车的安排好了,都是妥当的。”

又问听涛阁管事刘妈妈:“今天谁跟着去法华寺?”

刘妈妈道:“是奴婢和采菱。”

张嬷嬷道:“添饭添菜都跟着去,外头马车够她们坐了。”

刘妈妈微微一怔,因为她和女儿采菱一样都是跟着九小姐斋戒了三日,添饭添菜却没有,这万一荤腥冲撞了佛祖…?

事到如今,也不得那么多了,看着七夫人这么慎重,必定家里出了什么大事,要九小姐出去避一避。

刘妈妈说道:“添饭添菜,赶紧去换出门的衣服。”

临出门前,柳氏看着睡莲的背影,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听涛阁,睡莲抬头看天,但见青灰色的天幕上挂着一弯上弦月,孤独而冰冷。

出了芙蕖苑,一直走到二门门口,沿途只有几个老嬷嬷和刚留头的小丫鬟打扫落叶,空气中有种莫名紧张的气息,似乎要令人窒息。

一定出了什么事!柳氏担心殃及池鱼,所以才一大早打发自己出门!

睡莲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想起柳氏临行前的嘱托,定了定心,扶着刘妈妈的手上了马车。

听涛阁大门紧闭,只留下东角门由送饭的粗实婆子出入。

柳氏坐在正厅喝着茶,张嬷嬷翻看听涛阁所有丫鬟婆子的花名册。

柳氏说:“一个个都查清楚底细,若有觉得不妥的,找个由头撵出去。”

“若说不妥的,这个就是个最大的麻烦,可这会子也拿她没办法。”张嬷嬷指着一等大丫鬟翠帛的名字,道:“不过她也算老实,除了通风报信,她也没做什么其他出阁的事情。”

柳氏轻抿一口茶水,道:“就是因为如此,所以要特别盯着她!往往最后的事情就是坏在老实人手里。”

张嬷嬷安慰道:“夫人放心,有三个丫鬟专门盯着她。”

“我如何放心啊。”柳氏搁下茶杯,想起凌晨得到颜姨娘落井的消息,她的双手都是抖的,去年也是睡莲母亲八月初五的阴生,奶娘周妈妈打算借着上坟扫墓,要将睡莲拐卖给人贩子的过往,她立刻想到的是睡莲有没有出事?!

急冲冲踏着晨露赶来听涛阁,看着睡莲恬静的睡颜,柳氏才松了一口气。

“那头正关起院子来审,夫人不过看看?”张嬷嬷问道。

柳氏冷笑,“看什么?杨氏蓄谋已久,估计替罪羊早就找好了,老太太也不好为个姨娘说什么,殊不知——。”

柳氏低声道:“大伯和九小叔的生母早就没了,老太太若为了颜姨娘的死对杨氏翻脸,那不就是打自己耳光吗?”

“唉,又是一条人命,颜姨娘不过是女儿要嫁个好人家,五夫人就要下狠手。”张嬷嬷叹道:

“本以为跟着夫人出了皇宫,从此能过上安稳日子了,谁知在这里头,居然也是一天不算计就活不下去。”

张嬷嬷说:“青莲这孩子年纪小,沉不住气,得了门不错的亲事,上头又有老太太和五爷发了话备嫁妆,前几天风言风语传的,还听说她奚落品莲嫁不出去,如此得意忘形,五夫人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就拿颜姨娘做文章,敲山震虎。”

柳氏缓缓摇头道:“没有那么简单,杨氏要颜姨娘死,是因为青莲婚事木已成舟,五爷和老太太连连施压,她无法推脱。既然如此,她就要利用青莲所有联姻的资源,为慧莲和嗣哥儿铺路。”

“颜姨娘在一天,就是拦在中间的绊脚石,只要踢开这个绊脚石,杨氏风风光光将青莲嫁入张家,青莲若想坐稳张家大少奶奶的位置,必须要依仗娘家,她又不像怡莲那样有个亲弟弟指望着,到时候,青莲就是杨氏的牵线木偶,要她向东,她就不敢指西。”

张嬷嬷低声道:“听说生下大老爷的田姨娘,就是在大老爷十五岁中了秀才之后得了疯病死的,莫非——和五夫人一样,去母留子?”

“三十多年前的老黄历了,谁能的清?”柳氏嘴上是这么说,可心里有八分相信是颜老太太动的手。

听说田姨娘是得了疯病而亡,大老爷对此耿耿于怀,甚至借着大夫人的手屡次与老太太打擂台,可这又如何呢?生母已经死了,大老爷心里再不服,也要尊颜老太太为嫡母,听从老太太的安排…。

快到中午的时候,柳氏和张嬷嬷已经勾出了几个不妥当的丫鬟名单,讨论着怎么和老太太找个合适的理由,把这些人撵出去。

打听消息的丫鬟回来了,对着张嬷嬷耳语一番退下。

“替罪羊是谁?”柳氏问道。

“杨氏好毒的算计!一石二鸟!”张嬷嬷低喃道:“替罪羊是温姨娘!”

清晨事发后,颜姨娘和温姨娘合住的院子就被封闭起来,所有人不得外出,院门外一把大锁,只开了角门出入。

杨氏带着杨嬷嬷等人去了院子开审,丫鬟婆子妈妈们都跪地喊冤,杨氏命人堵了嘴,所有人先打十板子。

温姨娘身边的管事妈妈受不住刑,招供说昨天半夜被一阵低吵声惊醒,她起床偷偷去了院子瞧,见温姨娘和颜姨娘不知在吵什么,动起手来,推推搡搡中,温姨娘将颜姨娘推到井中!

她当场一声低呼,被温姨娘发现,温姨娘褪下手上的翡翠镯子塞给她,要她不要说出去,否则就要反口说是她推了颜姨娘下井。

管事妈妈将口供签字画押,还发誓若有胡说,天打雷劈。

温姨娘大呼冤枉,说那翡翠镯子已经丢失几日了,骂管事妈妈血口喷人,杨氏命人剥去温姨娘的衣衫,温姨娘身上果然有各种青紫淤痕和看似女人尖利指甲抓破的皮肤为证。

温姨娘哭诉说这是杨氏的杨嬷嬷昨日打的,可没有人替她作证。

杨氏大怒,说温姨娘胡乱攀咬,便命人掌嘴,二十板子下去,温姨娘掉了七颗牙齿,脸也被打烂了,根本无法说话。

最后,杨氏命人写了因口角两个姨娘厮打,温姨娘将颜姨娘推到井中的供词,两个粗实婆子将温姨娘的手往她血肉模糊的嘴上一抹,啪的一下盖在供词上,留下一个血手印。

下午的时候,杨氏拿着两张供词去了松鹤堂,说起了今早的悲剧,还抹了几把眼泪,说:“都是媳妇管教无方,致使房里妾室争风吃醋,弄出了人命,请母亲责罚。”

颜老太太一见供词上血淋淋的手印,就一把扔开,闭眼转动佛珠念佛,过了约半个时辰,当杨氏以为老太太睡过去了,打算离开时,颜老太太才开口说:“知道了,退下吧。”

“母亲,您看——。”杨氏还要说什么,却被颜老太太不耐烦的打断。

“我累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颜老太太冷冷的扫了一眼杨氏,说:“今天是魏氏的阴生,你去佛堂烧一炷香,拜拜你姐姐。”

杨氏脸色一白,道:“是。”

杨氏走后,容嬷嬷进来,对着颜老太太耳语道:“都安排好了,那温姨娘早去了大半条命,能不能挺过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颜老太太问:“听涛阁那边呢?”

容嬷嬷回道:“都办妥当了。”

“嗯。”颜老太太点点头,说:“九丫头若回来了,你就叫她回自个院子里,这三天闭门谢客,不要出来——这孩子聪明,她知道该怎么做。”

“是。”

杨氏去了祠堂胡乱给魏氏上了一炷香,回到泰正院,不久,杨嬷嬷惶急来报,说:

“夫人,不好了,温姨娘被容嬷嬷带人抢走了,说是送到老太太的田庄里关起来。那颜姨娘的尸体,也被容嬷嬷抬走,用地窖的冰块镇着,说——说老太太说了,颜姨娘到底服侍五爷一场,等五爷下了衙门,好歹见上一面再入棺埋了。”

杨氏大怒:“废物!都是废物!我就去了半个时辰,就出这么大变故?!”

“还有——。”杨嬷嬷看着杨氏的脸色,咬牙道:“听涛阁那边,咱们安插的几个人全部被七夫人和容嬷嬷撵出来了,只有翠帛还留着。”

97生生死死难随人愿,颜睡莲惊魂桂花林

可能是在天子脚下繁华的名利场中,睡莲总觉得京城的寺庙没有那种飘逸出尘的感觉,烟火气十足。.

法华寺有山门三间,砖砌匾额上写着“敕赐法华禅林”,睡莲一行人在白衣知客僧七戒的引领下,直接来到大雄宝殿上了头一柱香,为阴间的生母魏氏祈福。

上完香后,睡莲从后殿出来,抬首一瞧,见后殿挂着 “慧照登清”木匾,两边金柱上有一副很有意思的对联:“如来如不来为佛来早我来迟咄者是胡说”、“本觉本无觉惟性觉真麈觉惩噫全在当人”。

睡莲心想,如来来不来我不知道,若三叔如不来,这烫手的房契地契就是个大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