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的,大姐儿很乖。”睡莲稳稳抱着大姐儿,很自然的亲了亲大姐儿如水豆腐般白嫩的额头。

梅氏见睡莲不嫌弃女儿方才流鼻涕,心下暖暖的,笑道:“我这孩子平时很怕生,见了生人要哄半天才熟悉了,今天第一次见她九姑姑,居然一下子就能玩到一起,真真是件奇事。”

徐汐心里咯噔一下,暗想你是在指桑骂槐吧!这小丫头臭烘烘、脏兮兮,一碰就哭的震天响,我才懒得哄她玩呢。又想睡莲好虚伪,对着流鼻涕的小鬼头也能亲下去,眉头还不皱一下,真够可以的。

大少爷宁瑾头一回做父亲,自是有一番做父亲的骄傲,听着女儿银铃般的笑声,感觉天籁之音也不过如此了,对逗乐女儿的九妹妹心生好感,也跟着妻子笑道:“可见她们姑侄两个是极投缘的。”

梅氏抿嘴笑道:“可不是呢,但愿大姐儿以后性子相貌都像她九姑姑才好。”

宁珂在一旁打酱油凑趣道:“那是肯定的,都说‘外甥像舅,侄女像姑’嘛!”

宁瑾和梅氏相视一笑:九妹妹是如今府里相貌性子最出挑的,大姐儿若像她,终身都不用愁了。

一听这话,别人也倒罢了,颜渣爹身形一震,目光颓然:侄女像姑么?唉,睡莲确实和大姐姐相似,如今长大了,足足有七分相像…。

大夫人和颜大爷是知情人,也对视一眼,默然不说话,大夫人为掩饰情绪,上前小心翼翼磨蹭着大姐儿的嫩脸,夸张的看着睡莲,说道:“这倒是提醒我了,你们瞧瞧大姐儿的这眉眼,还真的和九丫头相像呢。”

众人很给面子的皆过去瞧,都说相像,像极了!

其实小女婴那团肥白软肉,那里能瞧着出和睡莲相像?不过都是凑趣说场面话而已,毕竟人家父母和祖母都说像呢,这个时候说实话一盆冷水浇过去,傻子才做这种事!

“来,让祖母抱抱小乖孙。”大夫人伸出双手,睡莲将怀里的大姐儿小心翼翼交给大夫人,大姐儿已经开始认人了,见是祖母,就挥着小胖爪依依呀呀叫,口水都淌出了好些。

大夫人爱不释手的抱过去,梅氏则拿着大姐儿颈脖处的围兜给她搽口水,宁瑾则吟了一首“鹅鹅鹅,曲项向天歌…”,逗弄大姐儿说话,大姐儿很努力的学着,可是发出来的还是简单的单音字,众人被她逗的哄笑。

哼,不就是个小丫头片子,用得着这样显摆么?徐汐有些不忿,宁珂暗地碰了碰她的胳膊,她才跟着众人唏嘘赞叹起来。

大房还剩下一个玫儿,她自知不受大夫人待见,主动躲开了,站在人群的最外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颜大爷眼角的余光瞧见了玫儿,暗自心疼,他也是庶出,何尝不知这其中的苦楚?他好不容易给女儿找了门好亲事,偏偏对方要守孝三年,唉,就委屈女儿再忍耐了,横竖嫁妆他早就从私房里准备着,和嫡长女宁壁是一模一样的,也算是作为父亲的弥补吧…。

九夫人沈氏颇为遗憾的看了看儿子宁康,心想就在几年前,牙牙学语的康哥儿比大姐儿更可爱呢,府里那个不喜欢逗他?如今长大了上了学堂,就——。

沈氏看着眉目如画,比女孩子还要秀气的宁康,肿么看都看不够,暗想宁康还是很可爱,你们都不懂欣赏!

颜九爷一早就去了东城兵马司当值,琪莲和宁康没有觉察到母亲的小心思,都凑在大夫人旁边看小侄女,宁康不知从那里掏出一个金铃铛,晃动个不停,引得大姐儿频频扭头瞧过去。

十小姐慧莲和十少爷宁嗣拥着五夫人杨氏跟着笑着,慧莲见到大姐儿可爱,就真心透露几分喜欢来;嗣哥儿挂着浅浅的笑,他本来就是个闷嘴葫芦,搬到外院之后,变得更加沉默了,连杨氏都琢磨不出儿子成天都想些什么。

杨氏则怔怔出神:如果去年肚子里的孩子保住了,这个时候也该这么大了吧,还是个男童胎

呢…。

七小姐怡莲和十三少宁勘站在颜渣爹身后看依依呀呀的大姐儿。

宁勘七岁了,进学堂已经有两年。因为其乳娘在杨氏的授意下将宁勘娇惯的不成样子,三岁的时候到了吃个饭还要满院子追的地步,后来宋姨娘借着颜渣爹的手将乳娘赶出院子,但毕竟劣习已经养成,很难改掉,宁勘虽然有进步,但是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学识比起宁康、宁嗣,小时候的宁佑、宁祥、宁瑞等差许多。

宋姨娘心急如焚,但是碍于身份不方便教育宁勘;颜渣爹公务繁忙,无暇管教;五夫人杨氏巴不得宁勘成为宁珂那样的废物。

就在这个时候,向来沉默的亲姐姐怡莲出手了,她亲自给宁勘开蒙,严加管束,宁勘撒娇撒泼满地打滚都不能使她动情妥协。怡莲耐心讲道理,实在逼得没法子,怡莲也会挥着戒尺打弟弟屁股。

杨氏将姐姐“虐待”弟弟的风声传到颜渣爹耳朵里,颜渣爹立刻想到自己小时候也淘气来着,颜老太太还暗地里纵容自己,是大姐姐将自己从纨绔之路拖走,走向正道。

所以颜渣爹不仅没有惩罚怡莲,还反倒说怡莲做的好,并且亲自做了一个戒尺给怡莲,说若是宁勘不堪教诲,你就这个打他,这个戒尺就代表我的意思!

怡莲有了“尚方宝剑”,教训起宁勘更加理所当然,而且无人敢置噱。慢慢过了两年,宁勘五岁去外院学堂上学,有了底子,学起来也不觉得吃力了。

所以宁勘对怡莲依赖且敬重,超过嫡母杨氏和生母宋姨娘,只要是家人聚在一起的场合,他几乎都寸步不离怡莲。

今天莫氏一房也在,比起四年前的风韵芳华,如今的莫夫人已经有了老态,看到大姐儿粉嫩的一团,她有些眼馋,扫了一眼宁祥媳妇韦氏平坦的腹部,眼神就有些不满。

韦氏朝着丈夫宁祥身边缩了缩,宁祥疼惜媳妇,借着衣袖的掩饰,握了握韦氏的手,韦氏心下稍安,朝着丈夫笑。

莫夫人将这一切都看来眼里,暗叹媳妇韦氏一股小家子气,远远不如大房的梅氏。唉,也对,梅氏是南京国子监祭酒的嫡次女,韦氏是福州六品同知的嫡长女,毕竟出身差太远

120、冷眼瞧颜府众生相,松鹤堂内暗流涌动 ...

了啊。

品莲依旧用冷艳高贵来面具来应对别人异样的眼光。

七房八少爷宁佑有些落寞的看着大姐儿,今年春闱再次落地,加上其他一些事情,令他很受打击。寡母柳氏觉察到了儿子的情绪,安抚似的拍了拍儿子的肩头。

儿子已经十九岁了,长成了大男人,明年开了春就成婚,到时候自己也能抱孙子…。

柳氏暗自感慨着,突然感觉到儿子身体一僵,柳氏微微侧过身,用眼角的余光瞧去,果然又是她!

柳氏藏在衣袖的手紧紧攥着,若不是她!佑哥儿何以会春闱落地!若不是她!佑哥儿何以仓促定下这门并不算好的婚事!

柳氏退后一步,用身体遮挡住了她的目光。

目光受阻,站在角落里的王素儿神情凄哀欲绝。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表哥的身后,都藏着一个表妹。

这一章是颜府众生相,兰舟写的好兴奋啊,新的人物和每个人状态的变化,嗷嗷嗷,好兴奋~~~~

图文睡莲飞天髻上的宋朝飞天金簪。

壁画中最早见到飞天的形象,是佛教绘画中不可或缺的题材。北朝到唐后,以各类质地制作成立体的飞天装饰品日益增多。宋金时期的飞天簪首,采用典型的垂叠技法合片成主体,然后再焊上披帛云带及小片的装饰品。线条体现动感、空灵突出飘逸——美国弗瑞尔博物馆藏品

121

121、饭桌上烽火连三月,为亲子快刀斩乱麻 ...

正当颜府大小主子们里三圈、外三圈“围观”大姐儿的时候,已经是媳妇子打扮的彩屏扶着颜老太太来到了大堂。

彩屏嫁给了辛财、生了儿子后身材略显丰满,本来颜老太太是打算等彩屏儿子满三岁后再回松鹤堂当差、以后再作为陪房陪着睡莲出嫁,当管事妈妈的。

可是颜老太太在今年春天病了一场,谁伺候也不得心,彩屏主动要求回来,颜老太太感动的老泪纵横,一口气寻了一个妥当的奶娘和松鹤堂的一个二等丫鬟过去,帮着照顾彩屏半岁的儿子。

比起四年前的老当力壮,颜老太太乍然老了许多,她也开始拄拐了,彩屏扶着她坐在紫檀雕西番莲“庆寿”纹座椅上。

众人按照长幼次序站好,齐齐向颜老太太行礼。

堪堪一派子孙满堂的气象,颜老太太的目光扫视一圈,四年过去,唯一不变的是她依旧锐利的目光。

颜老太太看了看木然的宁佑,又看了看站在最不起眼处神情哀伤的素儿,真是冤虐啊,两个人是她的手心手背,无论戳那个都疼,可偏偏手心手背一起疼,痛彻心扉,左右为难,只有在念佛经的时候,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三场大雪了吧。”颜老太太说:“天气冷,路又滑,来来往往的,没得冻着摔着了,尤其是大姐儿还小,最禁不住风雪了。从今儿起,不用天天晨昏定省了,每隔五日来请安即可,若遇到这个飞雪天气,就等雪停了再来。”

颜大爷和颜五爷忙说孝道为先等话推辞,他们也不想来,可是都做官的,若被御史参奏不孝,是很麻烦的,多少官员栽在这里头。

颜老太太摆摆手,说道:“不必多言,此事就这样定下,我不是心疼你们,我是心疼孙子们和大姐儿。”

颜大爷和颜五爷又发感慨赞美颜老太太菩萨心肠。

颜老太太耐着性子听完了,最后对睡莲说道:“今天是你生日,因你母亲和九婶娘身子不太好,大伯娘和七婶娘又要忙着过年,所以今年不能给你张罗生日了,全家聚在一起简简单单吃碗长寿面,晚上加几个菜罢,等明年你十五岁及笄,家里就给你大办一场,今年就委屈你了。”

睡莲忙笑着说道:“孙女不觉得委屈,孙女这些日子跟着大伯娘和七婶娘学着管家事,自知理家不易,不过是十四岁的小生日,简单过的好。”

其实前些日子和姚知芳、英国公府的张莹在颜如玉的温泉庄子上就偷偷提前过了生日,和好朋友一起放松的说说笑笑,总比戴着面具提高警惕和一群闺秀贵妇们周旋敷衍的强多了,睡莲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遗憾的。

“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颜老太太点点头,对彩屏说道:“摆饭吧。”

早饭是摆在松鹤堂的暖阁里,男人们坐一桌,颜老太太和孙女们并素儿坐一桌,五夫人杨氏和九夫人沈氏因小产后身子还没复原,老太太放了两人各自回去吃补药调理,奶娘抱了大姐儿回去吃米糊。

所以站在后面给老太太和小姑子们布菜添汤的是大夫人姬氏、七夫人柳氏、莫夫人、大少奶奶梅氏、五少奶奶韦氏和七少奶奶徐氏(即徐汐)。

每个人面前摆的都是一小碗长寿面,长长的手擀面条,浇上鲜美浓厚的汤头。

吃这种面其实最能反映一个人的饭桌上的礼仪本事。要做到不出声、嘴唇又不能沾上汤汁,一碗面吃下来,嘴唇干干净净的,不用掏出帕子擦拭才算过关。

在这一点上,所有女孩子都做到了。因老太太早上发了话,所以所有人都将碗里的面条吃干净了,就连最讨厌吃面食的慧莲也是如此。

吃完了面条,丫鬟收去空面碗,开始从食盒里依次端出火腿冬笋汤、香菇鸡丝粥、紫米粥、老鸭汤熬的粳米粥、油炸小果子、杂面小馒头等小食,以及一些开胃的小菜、酱菜等等,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

大夫人给老太太盛了碗紫米粥,七夫人柳氏夹了块松软的山药糕放在老太太面前的磁碟上,莫夫人夹的是一块香卤豆腐,都是老太太素来喜欢的。

梅氏、韦氏和徐氏给品莲、玫儿、怡莲、睡莲、慧莲、琪莲还有王素儿盛汤和粥品。

梅氏和徐氏还没有给睡莲布过菜,不知道她的喜好,隔房的韦氏嫁来颜府大半年,她给睡莲盛了一碗老鸭汤粳米粥。

韦氏自知出身低了些,平时就赔上十分小心过日子,每个小姑子的喜好都用心打听,不敢弄错了,比如品莲和慧莲喜欢喝汤,不喜粥品;怡莲和琪莲喜欢喝桂圆八宝等甜粥;睡莲平时喜欢甜食(貌似几乎没有她不喜欢吃的食物),但是粥品却只爱喝咸味粥。

老鸭子用慢火吊了一整个晚上,用这种汤汁熬制的粳米粥咸香味美,很对睡莲胃口。

睡莲的吃相是七夫人柳氏亲自调/教的,连向来苛刻挑剔的徐汐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是觉得睡莲挥动右手瓷勺的频率明显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快,徐汐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在睡莲连喝了两碗鸭汤粳米粥、四只小煎饺、一个小馒头,一块菱粉糕以及各色小菜不计后,徐汐很快明白过来——原来睡莲的饭量是其他小姑子的一倍多,如果不加快速度,等大家都停了筷子,睡莲就只能吃个半饱。

徐汐来京城颜府已经快一个月了,深知这里规矩大,除了老太太和生病调养的人可以开小灶外,其他一概按照规矩来,纵使睡莲这样嫡出的小姐,也不能随意指使内院大厨房单独开火做饭的。

所以如果这顿饭吃不饱,只能等到中午补上,或者回去吃点心垫吧垫吧了。

难怪睡莲能长那么高,这食量也不同凡响,也就比自己的胖子丈夫少那么一点点了。

看着睡莲那副怡然自得的姿态,徐汐内心的嫉火陡然一发不可收拾:如果那天计策成功,睡莲就是自己的大嫂了,到时就是睡莲站着伺候自己这个小姑吃饭,如今恰好反过来,自己还要给她布菜!

那天睡莲明明被自己迷倒,而后离奇失踪,而后出现在围观宁珂抱着落水的自己的人群中,这是徐汐人生路的逆转,徐汐百思不得其解,她恨宁珂的同时,顺带的也把睡莲恨上了。

徐汐扫了一眼饭桌,突然眼睛一亮,她拿着布菜的乌木包银筷子,给睡莲夹了个香脆小麻花和一根酱黄瓜。

睡莲其实此时才吃了九分饱,另一分是留着喝茶的,此刻盘子里多了两个小食,她其实也能毫不费劲的解决掉,只是呢——在这种大家子围桌吃饭的场合,麻花和酱黄瓜都碰不得!

为什么?因为这玩意儿不同于面条,无论你吃相多么优雅,哪怕你是个天仙呢,麻花和酱黄瓜咬在嘴里都会发出“卡巴卡巴”、“咕叽咕叽”的声音!

所以小姐们即使喜欢吃,都不会在这种场合碰它们。

这两道菜能出现在早餐桌上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桌上摆的总有那么一两道是用来看,而不是用来吃的,好看而已;二来是颜老太太偶尔喜欢吃两口这个,老太太年纪大了,也不太像以前那么讲究,毕竟她这个年龄,拿着瓷勺的右手都会发抖,吃饭肯定会发出声响。

徐汐敢布上这两道菜,就是仗着第一次伺候睡莲吃饭,装不懂糊涂,陷睡莲于两难的境地。

如果睡莲不吃,就是不给第一次给她布菜七嫂面子;如果睡莲吃了,就肯定会在餐桌上出丑。

睡莲瞧着小麻花和酱黄瓜,暗想徐汐的怨念很深吧,这都是你自找的,害人终害己,唉,不过和这种人没有道理可讲,徐汐是绝对利己主义。

不过,你以为这点小伎俩就能难倒我吗?好歹我也在这里混了四年,有了点人脉,你就是一条强龙,也斗不过我这条地头蛇呀!

睡莲微微侧身,拿出帕子在嘴唇上浮了浮。伺候老太太的彩屏其实早就瞧见,但是她不方便出手,因为此时她还是松鹤堂的人,不能让颜老太太觉得她和九小姐亲近。

所以,彩屏悄悄碰了碰七夫人柳氏,柳氏了然,将睡莲盘子里的麻花和酱瓜夹走了,淡淡对着徐汐说道:“侄媳刚来,还不知道九丫头冬天最容易上火吧?油炸和腌制这种燥热的东西最好不要夹给她。”

四年前,睡莲就上火上的“吐血”晕倒过,而且恰好也是在生日那天,这事几乎都知道。

所以柳氏这句看似无心的话,却引起了很多人的回忆。众人看徐汐的目光就有些异样了,大夫人那时还在扬州,也听说过此事,所以她用眼睛狠狠夹了徐汐一眼。

我那里知道这些!徐汐心里不服,不过还是低声道了歉。

食不言寝不语,睡莲含笑点点头,表示自己很大度,很不介意七嫂的“无心之失”,然后埋头吃柳氏夹的玉带虾仁了。

经过十几年的历练,睡莲已经学会保养身心和身体,绝对不会带着坏情绪吃饭,平时注意锻炼身体,蹴鞠射箭荡秋千,要么去花园散步,十四岁就已经长到了一米六八的身高!年纪最大的品莲才只到她的肩膀。

柳氏曾经偷偷告诉睡莲,她比大姑姑高多了,相貌虽还有七分相似,可气质截然不同,大姑姑是才女的高华出尘,睡莲是安享俗世的通透淡然。

睡莲暗自总结的是:大姑姑是谪仙人,自己是甘于世俗的土鳖。

当颜老太太饭毕,众人纷纷跟着停了筷,再次请安后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睡莲瞧出七婶娘柳氏心情不好,她回到听涛阁应付了一上午前来拜寿送礼的人,草草吃过中午饭,就冒着风雪去来思院陪柳氏说话。

柳氏正在草拟开春二月宁佑婚礼的宾客名单,睡莲凑过去帮忙铺纸研磨,还东拉西扯引柳氏说话。

柳氏低头写名字,突然问:“你是不是觉得婶娘很自私?”

“啊?!”睡莲嗫喏一会,说道:“换成是我,我也会做出和您一样的决定。”

柳氏也写不进去了,干脆将毛笔搁在象牙雕笔架山上,叹道:“我是宫里头出来的,自认阅人无数,很少看走眼过,素儿她实在不适合做我的儿媳。”

“这不仅仅是家世的原因。素儿是如紫藤一般的女子,她只有牢牢缠住大树才能存活。而我的宁佑现在还是一颗没有成材的小树,如果被紫藤缠上了,稍一不慎,小树的生长方向就发生偏差,甚至双双缠死。”

“今年春天,当他知道我定下鸿胪寺左少卿家的嫡次女时,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可是春闱还是发挥失常,名落孙山了。你父亲之前考过他的文章,对我很笃定表示他能得中的。”

“所以说,我需要的,是个性和你相似,坚强如磐石又柔韧如伏柳般的女子。无论风雨,她都能和宁佑相伴,互帮互助。你七叔走的那么早,又和三位兄弟隔了肚皮,而且以前老太太做过的一些事早就引起他们的不满,老太太在一日,还能招抚着宁佑,老太太一走,如果那时候宁佑还没有成材,到时候宁佑这个嫡孙,很可能连庶出都不如。”

“我一个寡妇,能支撑宁佑多久呢?毕竟能陪他走一辈子的,是他的妻子。”

“我知道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你有情,我有意,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我也知道老太太因素儿的亲事屡屡不顺,以前的那点意思又死灰复燃,还愈演愈烈;我也知道自己违背老太太的意愿,以雷霆手段定下宁佑这门亲事太过冒险。”

“老太天因此气的在春天病倒一回,骂我不孝,儿子心里也是怨我的吧。可没有法子啊,我首先是个母亲,然后才是媳妇、最后才是舅母,我首先要维护的,是儿子的利益。”

“所谓情爱,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当今圣上是个多么铁腕的明君,可是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先皇后枯萎凋零。”

柳氏揉了揉发酸的颈脖,睡莲忙过去帮着揉着,柳氏看着炕几上宋朝定窑青瓷盆里养着的玉台金盏水仙花,说道:“宁佑还小,在家族的庇护下,还没有意识到地位和权势的重要。”

“他现在觉得与未来妻子诗词相和、红袖添香便是完美。可是等他慢慢长大,看到同龄同窗好友一个个高中甚至高升之时,他就会厌倦的,会后悔。而我作为母亲,必须尽全力不让他以后

121、饭桌上烽火连三月,为亲子快刀斩乱麻 ...

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柳氏她首先是一个母亲。

柳氏和《红楼梦》王夫人的处境截然不同。

王夫人有老公,有贾兰这个嫡孙,有娘家,而柳氏只有宁佑,她必须做出决断。

图为柳氏房里的宋朝定窑瓷器,不知道大家发现木有,我描写柳氏房里的瓷器几乎都是定窑的,兰舟总觉得这种简单低调而精致的器皿,才能配上柳氏。

122

122、退役女官历经坎坷,斩断情丝柳氏中计 ...

睡莲给柳氏揉着肩,静静的听着婶娘断断续续的叙说她的无奈、她的决定。

在睡莲心中,柳氏是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如磐石的女子,没有十分能耐,能从深宫那种吃人的地方全身而退么?

柳氏毫不避讳向睡莲袒露心扉,这表示她的立场是非常坚定、不可转移的,哪怕是遭遇婆婆的埋怨和儿子的不解,也要坚持她的想法,但这同时也说明——纵使柳氏这样的女子,也有需要一个倾听者的时候,夹缝中的柳氏真的觉得很累了。

说起来,柳氏这个媳妇真是难为。

颜七爷还在的时候,终年都离不开药罐子,这在京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一直寻不到门当户对的婚事,谁家也不愿意把女儿送过来当寡妇,小门小户的愿意牺牲女儿巴结颜府的,颜老太太又瞧不上。

最后颜老太太托付官媒的关系,看中了刚刚出宫的柳氏,那时颜老太太觉得柳氏虽然娘家不显,但个人太出色了,二十出头的五品尚宫女官实属罕见,这样有心计有手段在宫里有背景的的女子,应该能撑起柔弱的七房吧。

所以即使柳氏比颜七爷大三岁,已经算是老女人了,颜老太太还是做主下聘求娶。

颜七爷是久病之人,脾气自是有些古怪,柳氏嫁过去几年,不仅夫妻和睦,还生下了嫡子宁佑,颜老太太当然是希望多几个孙子,可是念及颜七爷的身子,一直就没有塞通房和妾侍。

宁佑刚满了百日,颜老太太以柳氏要照顾久病的丈夫为由,将宁佑抱到松鹤堂里由自己亲自抚养了。

柳氏当然舍不得,可是她做媳妇的,在这一点上实在无法拒绝;颜七爷也舍不得,可是他身体不好,怕过了病气给孩子,再说了,他一个做父亲的,也实在不希望儿子看着他躺在病床上羸弱的样子,以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所以柳氏只能在对颜老太太晨昏定省的时候看见慢慢长大的宁佑,偶尔颜七爷病情有所好转,颜老太太也会发“善心”准许柳氏把宁佑接到来思院住几天的请求,以慰藉儿子的思子之情,这也是柳氏唯一教导儿子的机会。

可颜七爷一年到头病的时候多,好的时候少,所以宁佑和柳氏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宁佑和祖母远比和柳氏亲近的多。

就这样,宁佑在颜老太太的抚养下长大,都说隔代亲,颜老太太对宁佑疼爱的近乎骄纵了,柳氏暗自焦急,她稍微狠下心教训几句,颜老太太就出面维护孙子。

后来宁佑五岁进学,学堂夫子屡屡委婉说宁佑这样那样的毛病,颜老太太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始终下不了狠手教训宁佑,柳氏只得出面唱“黑脸”的角色,慢慢教育宁佑,颜老太太则扮演“白脸”的角色,安慰亲孙子。

一个孩子能有什么判断力呢,宁佑自然是亲近疼爱自己的祖母,对柳氏有的是畏惧和隔阂。

柳氏很明白,颜老太太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孙子是自己的,媳妇是外人,婆婆希望儿子对她的依赖多余自己这个母亲。

柳氏觉得心痛,但毫无办法,加上颜七爷不敢违背母命,而的病情一年重似一年,她真的是心力交瘁了。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柳氏无牵无挂,小心谨慎,在宫廷无数阴谋中站稳脚跟,还高居尚宫之位,可到了内宅做媳妇,有了日夜相对的丈夫,有了亲生骨肉,心中有了牵挂,就会思前想后,畏首畏尾,做人做事都不似以前那样可以豁得出去,尽情搏杀。

在柳氏心里最苦的时候,当时的当家主母先五夫人魏氏是个善良的,她看不惯婆婆的做法,同情柳氏,便悄悄施以援手尽力暗中安排柳氏和宁佑单独相处的机会,希望母子两个能解开误会和心结,也确实起了作用,宁佑对母亲慢慢开始理解,也曾经偷偷积攒月钱去外头买来他认为的“好东西”,主动跑去来思院看父亲母亲。

没有不透风的墙,先五夫人魏氏的做法触怒了颜老太太,本来她就不喜欢魏氏,只是碍于颜五爷和魏家,不敢明面上对魏氏怎么样。

后来魏家事发,颜五爷厌弃魏氏如死敌,魏氏没有丈夫撑腰,娘家也开始败落,颜老太太就开始变着法子来折腾魏氏。

柳氏记着魏氏的情,也想找机会出手相帮,可是当她知道魏氏被丈夫厌弃的真正原因后,便知道即使华佗在世,也难救魏氏了。

魏氏很快枯萎凋零,九小姐睡莲在灵堂哭晕过去,也只有柳氏悉心照料看管,用帕子裹着冰块给小睡莲敷上红肿的眼睛,还劝慰说“还说母亲化作了天上的星星…”之类的话。

在内宅里面,谁都不可能是万能的,即使是柳氏。

颜七爷去世,颜老太太再也没有理由将宁佑拘在松鹤堂,可是柳氏丧夫,跟着丈夫的棺木的去了成都,母子一别就是三年,刚建立起来的感情难免会有些生疏。

等柳氏回到颜府时,宁佑已经搬到外院了。

再后来,就是王素儿和睡莲表姐妹携手入颜府,颜老太太疼惜素儿,刚开始是住在松鹤堂,宁佑每日去晨昏定省,和表妹相处的时间就多了些。

颜老太太心里有了撮合这对表哥表妹的想法,可柳氏旁敲侧击,提醒宁佑前途后,颜老太太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可是前年扬州一行,魏国公的亲事没谈成,颜老太太铩羽而归,心情欠佳,柳氏给素儿找了几门自觉得还不错的亲事说给婆婆听,都被颜老太太驳回了。

当初颜老太太定的标准是对方必须是嫡出。

柳氏一个寡妇人家,寻这几门亲事真的不容易,颜老太太要么觉得人家家世不显、要么觉得未来婆婆不好相处、要么那个嫡子不够争气、要么说人家家里人口太多,复杂的很,总之都能挑出毛病来。

其实人无完人,亲无完美的好亲,谁家亲事能完美无缺?若真的有,人家未必看得上素儿啊!柳氏心里不是滋味,只得继续打听寻找。

其实颜老太太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就是过不了心里这一关,她总是希望素儿下辈子能过的轻松些。

柳氏费了好些力气又打听到几户人家,颜老太太又一一否决了,后来宫里头连续去了两位太妃和宫妃,民间禁止谈论婚嫁,婚事就慢慢耽误下来。

等国孝过后,颜老太太怨柳氏不尽心尽力,没有尽到舅母的责任和当初拍着胸脯说给外甥女说一门好亲的承诺。

颜老太太决定亲自出马,可残酷的现实令老太太的脸越来越黑,当有一家暗暗问到素儿陪嫁几何时,颜老太太差点当场翻了脸。于是乎,以前撮合素儿和宁佑的想法开始死灰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