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轻轻拍着睡莲的手,柔声道:“这怎么能怪到你一个小姑娘家头上呢,唉,实在是路途太过遥远,你表叔又不好走动,想必府上老太太忙于理家、你父亲政务更是繁忙,也顾不到这些,慢慢情分就淡了,莫哭莫哭啊,这不怪你的…。”

睡莲啼哭不止,范氏自然不好往下说,只得不停地低声安慰,睡莲好容易止泪,没说几句,又开始诚恳道歉,说疏忽了亲戚情分,又自责的哭起来。

在睡莲嘤嘤哭声中,范氏母女想起穆家族人袖手旁观、两个月路程吃的种种苦头、全家人前途未卜的将来,母女两个顿时被勾起了心酸,也语不成句的呜呜哭了起来。

偏厅内,一片愁云惨淡,半个时辰过去,睡莲的眼泪并不多,可是断断续续几乎没有挺过,朱砂等丫鬟在一旁低声劝着,还有几个丫鬟劝着劝着把自己劝哭了的。

石绿悄声进来,对朱砂比了个手势,朱砂会意,拿着一条热手巾递给睡莲,说:“姑娘擦擦吧,别哭了,今天是您的生辰呢。”

此话一出,范氏母女倒先止了泪,思哲当场傻了眼,范氏一时手足无措道:“这——我并不知表姑娘今日生日,真真不该今日上门来——。”

“能在生日这天见到姨母,本是我的福气。”睡莲拿热手巾净了面,说道:“我才是不该呢,见了表婶艰难如此,便落了泪,表婶和表妹莫怪。”

又吩咐道:“你们服侍范太太和表小姐净面梳洗。”

众丫鬟请的请,打水的打水,将范氏母女拥向隔间的净房。

睡莲则去了另一个房间单独整理,添饭添菜,还有后到的添衣站着一一回话。

添饭先说道:“奴婢去泰正院,把范太太一家三口投亲的事和杨嬷嬷说了,杨嬷嬷说五夫人身子乏,这会子还没醒,又说既然是大夫人和老太太交代小姐待客,就由小姐处理便是,五夫人估摸过了正月才能出面理事。”

添菜接着说道:“奴婢去了松鹤堂,把这事给彩屏嫂子说了,彩屏说老太太一下午都在礼佛,她进去略提了几句,老太太闭眼念经,也没有理会。”

添衣说道:“奴婢在大夫人院子的耳房里等了两刻钟,孙妈妈才安排奴婢向大夫人回话。奴婢说了穆家投亲的事,说九小姐问夫人该如何安置穆家三口,大夫人说既然老太太发话了,此事九小姐说怎么办,她就照着安排下去,说完了,大夫人就端茶送客,奴婢也不敢再追问。”

睡莲仰躺在炕上,朱砂用手巾裹着冰块给她敷红肿的眼皮,方才她装哭,一来是怕范氏先开口提条件,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二来就是为了拖延时间,打发几拨人出去问几个能做主的如何安置。

毕竟穆家大老远来投亲,这不是一头蒜一颗葱的小事,也不是睡莲这个只是帮着理家的小姐能决定如何安置的。

颜老太太是瞧着穆家人堵心,不想理会;大夫人是明哲保身,两头不想得罪;而最应该出面接待亲姨妈婆家人的五夫人杨氏干脆称病撂挑子,躲在一旁看自己笑话罢了。

“这可怎么办呢,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石绿急得快要跳脚。

朱砂道:“已经吩咐她们手脚慢一些伺候范太太母女梳洗,只怕也拖不了多长时间。”

睡莲静静躺在炕上,她在等最后一个人回话。

约过了一盏茶时间,春晓兴冲冲进来了,在睡莲耳边耳语了几句。

睡莲心里有了盘算,微微一笑,好在天无绝之路啊。

睡莲再次去偏厅,此时范氏母女已经眼巴巴的在等了,睡莲妥善将其安置了,便去回到听涛阁。

还没歇一口气,松鹤堂一个丫鬟来请,说:“老太太叫九小姐去说话。”

意料之中,睡莲又穿上大毛衣服,抱着换上新炭的鎏银百花掐丝珐琅手炉,准备跟着丫鬟去松鹤堂。

那丫鬟凑过去低声道:“彩屏姐姐说,老太太很不高兴,九小姐千万要小心。”

睡莲轻轻颔首,松鹤堂再也不是铁板一块了啊。

朱砂塞了个上等的红封给那个丫鬟,一脸担心的瞧着睡莲。

睡莲嘴角抹过一丝嘲讽,道:“不妨事的,今天还是我的生日呢。”

松鹤堂,佛堂。

佛堂门窗紧闭,颜老太太坐在黄花梨罗汉床上,依着一个铜制梅花球状大熏笼,屋子严重缺氧,睡莲一进去便觉得有些头晕。

佛堂很小,老太太又在里头呆了一下午,年纪大了,身上嘴里都散发出一股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的衰老气味,有些淡淡的腐烂味道。

虽然睡莲早有准备,腰间挂着香包,但杯水车薪,这种恶心的气味依旧无孔不入,像苍蝇一样围着她团团转,赶都赶不走。

自打颜老太太用那种卑鄙的方法对付睡莲最敬重的七婶娘柳氏后,睡莲对这个祖母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这个控制欲近乎变态的老太太、宁可扼杀一切美好,也要保持她绝对权威的老太太…。

“给祖母请安。”睡莲一如既往的乖顺敛衽行礼。

颜老太太闭眼转动着蜜蜡佛珠,似乎没有听见。

睡莲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态,纹丝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莲膝盖渐渐酸疼起来,颜老太太也没睁开眼。

这时,门帘被掀起,彩屏端着茶盘进来,先将一盅参茶摆在罗汉床上的炕几上,而后将一盅龙井端给睡莲,还说:“九小姐慢用。”

既然是要喝茶,断然没有站着喝的道理,睡莲接过茶盅,自然而然的坐在罗汉床旁边的绣墩上。

颜老太太念了一下午经,也觉得乏了,她端起参茶喝了大半,而后将茶盅在炕几上重重一搁,说道:“九丫头,莫要怪我在你生日这天数落你,穆家这门亲戚来打秋风,送些银子锦帛等打发回去便是,怎么听说你把他们一家三口安置在府里,看这样子,还是要留他们长住了?”

“须知请神容易送神难,穆家到底是门远亲,你还没摸透底细,就把人安置在府里…。”

颜老太太越说越话越重了,“…这世道险恶,万一是骗子来骗钱怎么办?若真出什么事,你如何担当得起?!”

睡莲欠了欠身,道:“是孙女考虑不周——。”

颜老太太接着话头厉声训斥道:“既然知道自己考虑不周,为何还要擅作主张!若真闯出大祸来,你的脸面还要不要?颜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你身为当家五房嫡出长女,怎可如此贸然行事?十四岁的大姑娘了,又帮着理家了大半年,怎么连这等分寸也没有!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明年就要及笄,这般孟浪行事,叫我和你父亲母亲如何放心?将来嫁到婆家,你也这般冒失行事?到时候颜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颜老太太说的唾沫横飞,睡莲站起来,做恭敬装看着老太太上下嘴皮子不停张合——其实是为素儿表姐的事迁怒于自己吧。

素儿表姐的婚事不顺,眼瞅着再挑下去,恐怕要落得品莲那样的境地。老太太也想要素儿帮着理家,可到底是要保持着她完美的形象,怕人非议,到底是没让素儿进议事厅。

为了将宁佑牢牢控制在手心里,老太太刻意制造素儿和宁佑相处的机会,等这对表哥表妹生出懵懂情丝来,又逼柳氏出面斩断情丝,如今素儿和宁佑对柳氏心中有怨,宁佑觉得一辈子都欠素儿的…。

林林总总下来,睡莲觉得,颜老太太这种极端自私残忍的人,一对儿女早亡,孙子和外孙女过的也不愉快,媳妇离心,只剩下面子情,她其实内心也是苦痛的吧,今天原配亲戚又上门来,无比在提醒她这一生算计到头,却落得这个地步,所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数落自己一顿。

颜老太太终于说累了,睡莲将参茶端给老太太,继续说刚才被颜老太太打断了的话:“孙女自持年幼,肯定考虑不周,所以打发了人问该怎么办,父亲说——‘不管怎样,先好好安置了,厚待之。’”

颜老太太目光一厉,“你父亲——他不是在衙门吗?”

翰林院离什刹海远着啦。

睡莲淡淡一笑,说道:“乘着和表婶母女说话的功夫,孙女打发人骑着快马去翰林院报了父亲,这是父亲的原话,还说今日早点下衙门,还要请穆家三口入席孙女的生日夜宴。”

作者有话要说:老太太今晚这顿饭一定会吃的很开心。称呼错了,修文。

图为颜老太太佛堂罗汉床上的铜制梅花圆球熏笼,里面的铜球无论怎么滚,都漏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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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听涛阁迦南珠生香,书房里苦心劝表姐 ...

此话一出,连颜老太太都觉得佛堂缺氧,脑子一窒,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艰难说道:“既如此,就按照你父亲说的办吧,刚才——是祖母冤枉你了,祖母给你陪不是。”

睡莲忙道:“祖母折杀孙女了,孙女帮着理家这大半年,虽说没有出过大的纰漏,但也难免有些疏忽的地方,祖母是最宽厚的,又要对外给孙女做脸面,所以一直隐忍不说罢了。”

“今天祖母几番提点,孙女收获颇多,感谢祖母还来不及了,那里会让您老人家陪不是。”

挖个坑给老太太跳下,不过还是要把人拉出来,挽回颜面,扇一巴掌还要给个甜枣吃呢。

不然颜老太太吃瘪怀恨在心,以后明面上不会把自己怎么样,暗地里的绊子肯定不会少了——睡莲坚信老太太做得出来,也很擅长做这种事情。

“嗯,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不会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颜老太太顿顿首,问道:“你把穆家人安置在府里,具体是个什么章程?”

睡莲道:“我才多大,那里能做得了这个主。穆表哥由外院孙大总管安置在外院客房里洗漱休息;我不过是将表婶母女先安置在内院客房,送了两套新冬衣给她们换上,让人好生伺候着,最后派朱砂把父亲的原话转述给了大伯娘,由大伯娘安排表婶一家以后的住处。”

颜老太太点点头,叫了彩屏进来,吩咐道:“把库房的箱子清一清,每年寿礼都有好些新衣裳是我不穿的,你翻出四季衣服各两套,给范氏送过去。抓一把今年新打的小金馃子给表小姐,一套文房四宝给表少爷,跟针线上各要男女四季衣裳二套,一起送过去。”

彩屏面有难色,道:“从箱笼里翻出四季衣裳两套容易,可是这会子乍然向针线上要男女衣裳共八套有些难了,恐怕凑不齐。”

睡莲说:“这个好办,这三年我长的快,好些衣服没上身就小了,所以我的箱笼里有好些衣服都没穿过,不若都拿出来送到松鹤堂,由彩屏挑出八套一起送过去就是。”

从松鹤堂送过去,便是颜老太太的人情,颜老太太当然应允,说道:“就这样吧,表少爷男装若还缺,你就送些上好的布匹过去添上便是。”

彩屏应声而去,睡莲也告辞回听涛阁翻箱笼找衣服去,暗想这个顺水人情便是第二颗甜枣,足够堵住老太太的怨气了。

回到听涛阁,却有两个客人已经在等她了,是浣纱院的王素儿和玫儿带着生辰礼物来瞧她。

“你们这些小蹄子,就知道偷懒,两位姐姐等了那么久,怎么没个人去叫我回来?”睡莲换下大毛衣服,命人换了新茶给素儿和玫儿重新沏上。

素儿忙替丫鬟们开脱,说道:“不妨事的,我们在屋里子也是品茶聊天,石绿说你去松鹤堂了,我们想着定是老太太找你有要紧事,就没放她们出去催你。”

玫儿是定了亲事的,平日里除了去松鹤堂给颜老太太请安,连芙蕖苑都不出,她淡淡的笑着,说道:“我和素儿表妹以为你上午必忙,来贺寿的要踏平门槛呢,就相约下午来,没想到寿星忙着脚不沾地。”

“说起来,今日也有件喜事。”睡莲缓缓将穆家三口来投奔的事说了。

玫儿看着素儿,笑道:“估摸着从今日起,咱们芙蕖苑就要多一位表妹了。”

王素儿对思哲颇为好奇,连问了其年岁、相貌、喜好等等,最后说道:“去年慧莲和琪莲也满了十岁,陆续搬到芙蕖苑和咱们做了邻居,慧莲住在新建的兰亭院、琪莲搬到以前怡莲住过的和乐轩。这位穆表妹来了,不知会住在那里?”

如今芙蕖苑所有的院子都住满了,穆表妹若要进芙蕖苑,肯定是像如今玫儿和素儿一样,合住一个院子。

睡莲笑道:“这个我也不知,看大伯娘如何安排吧。”

说心里话,睡莲不愿意与人合住一个院子,其实听涛阁足够大,但是睡莲处境艰难,一直小心行事,若住进一个不了解的表妹进来,说不定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素儿见睡莲不愿多聊此事,便取出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来,荷包下面坠着一粒面黑若漆、坚若玉的迦南香珠,说道:“知道你不愿意在腰间又是香包、又是荷包的挂一堆,这个荷包下面的香珠是上号的糖结迦南香珠,香气宜人清新,还历久留香。”

迦南有糖结、金丝两种,糖结香珠从中间锯开,里面的油状物质和糖相似,这种是最贵重的,极其难得,是避秽气的奇物。

有了这件宝物,去松鹤堂佛堂时正好戴上,正好克制那股腐臭之气。睡莲乐不可支的接过,当即佩在腰间赏玩,笑道:“有了这个,以后就不用带香包了,谢谢表姐。”

玫儿赠的是一个绣帕,帕子上绣着荷叶红莲图,睡莲赞叹不已,道:“这荷花红莲就像真的一样,颜色自然,五姐姐费了多少功夫才能绣出来,这帕子我断然不敢用的。”

转首吩咐石绿道:“把这帕子用透明玻璃框起来,摆在我的绣房里。”

素儿也佩服的看着玫儿,说道:“单是荷叶就用了百种绿色的丝线,真真难得,恐怕外头绣娘的手艺都不如玫儿姐姐。”

玫儿淡淡笑道:“有丫鬟帮着分线打下手,我能轻省很多。”

石绿拿着帕子唏嘘赞叹,从袖子里掏出白色的西洋蕾丝花边,说道:“小姐,奴婢将曹大奶奶送的西洋花边围着这幅帕子镶上一圈可好?听说南边正时兴这个呢。”

睡莲摇头道:“不可不可,那花边太花哨了,配不上五姐姐的绣技。”

石绿领命退下,素儿感叹道:“你屋子里的采菱是个有造化的,如今是当家少奶奶了,多少丫鬟们看着都羡慕不已呢,你屋子头一个出嫁的丫鬟,就嫁的这么好,将来石绿添饭她们有你照看着,肯定不会差什么。”

“那里那里。”睡莲打趣道:“这也看个人的缘法,我虽是主,也要着月下老人的意思,姻缘天注定,强求不得,若真的强求,那月下老人岂不是要砸了饭碗。”

素儿听到最后两,神情顿时一滞,不自然的笑了笑,说道:“妹妹说的很是。”

玫儿是个精明的,一瞅气氛不对,忙站起来告辞道:“妹妹今日忙,我们就不打扰了,明日再来找妹妹说话。”

素儿也跟着告辞,两人出了院子没多久,朱砂来回话,说已经将睡莲没穿过的衣服送到了松鹤堂,彩屏正在挑选,等到了晚间她会派妥当的婆子将挑剩下的送回来。

睡莲问道:“你送了多少套衣服过去?”

朱砂道:“二十一件上衣,十九条裙子,还有七双新鞋。”

睡莲有些咋舌,“既然有这么多衣服我没穿过?”

“小姐长的太快了,这些衣服刚做好就不能穿了,所以剩下许多。”朱砂忧心忡忡打量着睡莲比同龄女孩高挑不少的修长身形,说道:“这只是奴婢仓促间挑出来的一小部分,还有好几个箱子都没打开呢。”

睡莲把玩着王素儿送的迦南香珠,暗想身高又不是我能控制的,上辈子做梦都想突破一米六八呢,如今梦想达到了,却不符合这个时代,真是生不逢时啊!

添饭添衣两个进来收拾茶碗点心攒盒,添衣从攒盒后面摸出一个帕子来,方才王素儿就坐在这个位置,添衣说道:“小姐,表小姐失了帕子,奴婢这就给她送过去?”

睡莲缓缓摇头,“不用,过会子她就来了。”

素儿向来小心,她绝对不是那种遗失帕子的冒失鬼,是想支开玫儿单独和自己说话吧,难道刚才那句“姻缘天注定,强求不得”起了作用?

果然,不到半盏茶时间,素儿就来寻帕子了。

睡莲笑道:“刚打算给表姐送过去呢,可巧你就来了。”

添衣双手递过叠好的帕子,素儿接了,说道:“刚才在路上瞧见沿路梅花盛开,即兴填了一首新词《点绛唇》,怕到了浣纱院记不得了,可否借妹妹书房一用,我先写下来。”

“好啊,我还可以近水楼台先睹为快了。”睡莲请素儿去了书房。

书房虽然没有火炕,但是烧着地龙,黄花梨透雕莲塘荷花罗汉床上还燃着熏笼,靠上去暖暖和和的。

果不其然,一进书房,王素儿的眼泪便不要钱似的哗哗往外淌。

只是这一次,睡莲没有说半句安慰的话,静静的等她何时收泪。

没有人劝解,王素儿哭了半响便觉得没意思,止了泪,哽咽道:“吵着妹妹了,真是对不住。”

睡莲沉默片刻,道:“表姐这次红着眼睛出听涛阁,若老太太问起,我该怎么说?”

王素儿一怔,又落了泪,抽泣道:“又给妹妹添麻烦了——。”

“恕妹妹直言,表姐不是在给我添麻烦。”睡莲打断道:“表姐其实是在给你自己找麻烦,表姐有表姐的苦楚,可是芙蕖苑的这些姐妹,包括马上要住进来思哲表妹,除了十妹妹慧莲,谁过的轻松快活?”

“品莲姐姐婚事一直悬而未决,整天用倨傲来掩饰内心的惶恐;青莲姐姐远嫁九江,她那个婆婆是个难缠的;怡莲姐姐是庶出,你很清楚她在我继母手下讨生活多么不容易;就连最小的琪莲,也是小心翼翼的,从不敢摆出嫡女的架子;至于妹妹我——这四年是怎么走来的,表姐你是最清楚不过的。”

“在大家庭里生活,少不了要强颜欢笑,须知一人向隅而满座不欢,表姐真开心也好,假开心也好,也要努力做出一种姿态来,老太太瞧着也高兴。”

素儿垂下眼帘道:“是我错了,今天是表妹的生日,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哭。”

听到这句话,睡莲觉得失望无比,素儿到底还是曲解了自己的意思。

原本自己是好意劝解她凡事看开些,其实谁都过的不容易,希望她以后行事豁达一些,别人也愿意和她相处,须知颜如玉和姚知芳渐渐不和她来往也就是这个原因,动不动就哭,或者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一回两回也就罢了,总是这样,就烦了,这次颜如玉就没有邀请素儿去西山温泉庄子里玩。

这和生日不生日有什么关系?难道素儿就觉得自己如此浅薄么?睡莲失望的同时,心里也有些生气,可一想到素儿对自己的曾经的帮助,心下又是一软。

“表姐误会了。”睡莲解释道:“其实今日你红着眼睛从我这里走出去,外头怎么说我的闲话都无所谓,因为我把表姐你当做朋友,只要我们两个以后好好的,闲话谣言什么的,自然不攻自破。”

“只是我瞧着这大半年来,表姐轻易不能展笑颜,总是郁郁寡欢,也不太和姐妹们来往,祖母也因此黯然伤神,这半年身子都不太好,心里便暗暗替表姐着急——其实不仅仅是我,七婶娘也是愁的,经常央我多找表姐说说话,纾解纾解。”

听到七婶娘三个字,素儿脸色一黯。

睡莲装着没看见,继续说道:“七婶娘是你亲舅母,她一直很关心你,把你当做亲女儿疼爱,她希望你能过的好,我也希望你过的好。”

亲女儿?素儿被这三个字刺的心一抽一抽的疼。

其实睡莲觉得素儿也是颜老太太精心策划的这场悲剧中的牺牲品,老太太给素儿点燃一盏注定熄灭的希望之灯,又逼着七婶娘柳氏熄灭这盏灯,素儿的懵懂情感并没有错,只是在这个时代,女子没有爱的权力。

与其沉迷于不能言说的痛苦之中煎熬度日,不若赶紧回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素儿能上岸,重新过她自己的生活,对于她自己、八哥哥宁佑、七婶娘柳氏都是好的。

若素儿自己斩不断情丝,总是这幅被七婶娘欺负的伤心模样,宁佑的心就牵牵绊绊的收不回来,二月八嫂宋氏就要过门,到时候更加剪不断理还乱,宋氏就成了这场悲剧中的一员。

王素儿止了泪,木愣愣的呆坐了一刻钟,突然,她一把抓住睡莲的左腕,尤如红莲地狱的一缕冤魂般低声吼道:“你是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爱情猛于虎。

自打上次我放出18章孔府绣品,被乃们深深“鄙视”一回后,兰舟发粪涂强,找个几副精品来洗刷耻辱。

图1是玫儿绣的荷叶莲花图。据说这是顾绣,但是兰舟觉得像蜀绣,大家觉得呢?

图2和图三都是顾绣。

顾绣:。顾绣因源于明代松江府顾名世家而得名。顾名世曾筑园于今九亩地露香园路,穿池得一石,有赵文敏手篆“露香池”三字,因以名园(今露香园路,即为纪念此园得名)故世称其家刺绣,为“露香园顾绣”或“顾氏露香园绣”或简称“露香园绣”、“顾绣”。它是以名画为蓝本的"画绣",以技法精湛、形式典雅、艺术性极高而著称于世。

,绣品使用的丝线比头发还细,针刺纤细如毫毛,配色精妙。绣制时不但要求形似,而且重视表现原作的神韵,且做工精细、技法多变。仅针法就有施、搂、抢、摘、铺、齐以及套针等数十种,一幅绣品往往要耗时数月才能完成。所绣的山水、人物、花鸟均精细无比、栩栩如生,受到官府和民间的广泛推崇。

127

127、宁愿长醉不愿梦醒,涸泽而渔焚林而猎 ...

左腕一阵剧痛,睡莲没有挣扎,右手端了泡好的茶递给王素儿,说道:“无论我的答案是是还是否,都对表姐和芙蕖苑所有女孩子的清誉有损,所以表姐莫要追问任何人。”

王素儿目光一滞,放开了睡莲的左腕,接过茶盅。

睡莲问道:“表姐喜欢听昆曲,对《牡丹亭》是了解的吧?”

王素儿点点头,《牡丹亭》里,闺中少女杜丽娘做了一个梦,梦境中和一书生柳梦梅相契,生死不离,梦醒后,思恋梦中书生成疾,一病死了。杜丽娘死后,上京赶考的柳梦梅无意中看到她的画像,倾慕不已,杜丽娘从棺木中起死回生,两人冲破家长和礼教重重阻隔,最终结为夫妻。

睡莲叹道:“京中大小宴请,这部戏唱了无数遍,从我记事起便在唱,估摸着等我成了六旬老人,甚至千年万年以后,戏台子还是会演着这这部戏,长盛不衰,表姐以为这是什么原因?”

王素儿微微一迟疑,说道:“牡丹亭唱词优美,非一般戏曲可及。”

睡莲缓缓摇头道:“其实若单论诗词优美迤逦,古今多少诗词胜过《牡丹亭》。这部戏能成为百听不厌的经典,实际上是她用夸张的、匪夷所思的情节,满足了人们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梦想。”

“只是,梦想始终只是梦想,敢问表姐,这世间,能有几人实现了这个梦想?”

王素儿喃喃道:“戏台上和现实岂可相提并论。”

“表姐说的很对。”睡莲道:“戏台上,杜丽娘因爱而死,而后因爱而生,她有两次生的机会;而现实中,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死了只能化作一抔黄土。”

“现实中,人哪怕做了一个比杜丽娘还要美丽的梦,可是梦醒之后,她就应该过属于自己的生活,而不是缠绵于梦境中不能自拔,最终郁郁而亡,她周围的人也跟着伤心难过。”

睡莲看着王素儿的眼睛,一双明眸洞穿人心,道:“梦境再美,人也是要生活在现实中的,表姐,该是醒来的时候了。”

啪!

王素儿手一松,甜白瓷茶盅落地,支离破碎。

王素儿目光迷离,带着些许不甘、她猛地摇头道:“醒来又怎样,不醒又怎样,如今木已成舟,我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又能如何?不过是任人摆布罢了!”

“表姐可以选择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生活!你固执的流连于此,就能把那个人拉回去吗?那种事只有在戏文里才有,现实中谁能如愿?更何况——。”睡莲直直的看着王素儿,艰难的说道:

“再如花相契的美眷,也抵不过这似水的流年!什么张敞画眉、红袖添香,你以为他始终会为你画眉一辈子?!你以为为他半夜读书磨墨添香的,就始终只是你一个人?!”

“只要两个人情真意切,什么不可能?”王素儿脱口而出道:“我父母就是如此!”

睡莲哑然,半是失望,半是怜悯的看着王素儿:你父母在成亲之前可曾见过半面?你父母的婚姻是得到了双方父母的同意和祝福的啊…。

话一说出口,王素儿也意识到了不对,她趴在炕几上呜呜哭着。

睡莲觉得很无力,说句实在话,她费了一下午口舌几乎是引经据典的摆事实、讲道理劝解素儿,其实并不完全是为了素儿,更多的是为了被儿子误会的柳氏,当然,还有自己。

因为只要素儿一天摆出怨女模样,宁佑“痴男”的心就收不会来,柳氏的心就痛一天,柳氏心痛,睡莲自己看着也不好受。

用一句通俗的话总结,就是素儿好,大家才会好;素儿不开心,大家就都过不了好日子,包括貌似旁观者的睡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