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奇妙的是,这只火狐狸在他的触碰下慢慢幻化成睡莲的模样——还是没有穿衣服的版本,许三郎大怒,喝道:“何方妖孽?!”

这一吼,许三郎从梦境中惊醒,借着卧房角落宫灯的光亮,许三郎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从枕头上滚下来,埋头睡在睡莲的乌发之中,左手还抓着她光溜溜的膀子。

这些年养成的习惯,许三郎不用看怀表就知道要起来去大朝会了,他悄然起身,给睡莲掖了掖被角,俯身时见睡莲双眼下面有一圈淡淡的青黑,定是这几天累的,心思又重,没好生休息的缘故,心下顿生怜惜。

今天是添炭和添菜当值,两人服侍许三郎在隔间换衣梳洗,早饭用了一半,睡莲不知何时醒了,穿着风毛缂丝披风,屏退众人,一边给三叔剥着水煮蛋,一边将昨天宁珂在大牢巧遇恩人药老三和布青天被傅姨娘娘家药铺坑害的事情缓缓道来。

许三郎就着睡莲的手,一口咬掉半只鸡蛋,听完背后是傅家搞鬼,高兴的差点被蛋黄给噎住了,睡莲忙倒了一杯温茶递过去,许三郎拍案道:“夫人还真是一员福将,我大哥和他的生母傅姨娘一样,最擅长装无辜,装好人,再冷不防的咬你一口,又狠又毒。行事谨慎,滴水不漏,乌龟似的难以下口,我一直找他们的把柄,可惜都是些小事,不足以撼动这两人。”

“不过百密一疏,倘若真的是傅家药铺为了赖账,构陷药老三夫妇罪名,甚至不惜纵火污蔑布青天,我们倒可以以此为契机,将傅家一军,最好是把他们家皇商的牌子砸了,看那傅姨娘还还有没有脸面以仁慈自居。”

睡莲微微颔首,还是有些担忧:“即便如此,也只是动了傅家而已——从礼法来看,傅家也不算是永定侯正经舅家。”

许三郎头摇得和破浪鼓似的,“你是新媳妇,还不明白里头的道道,傅家就是我大哥大嫂的钱袋子啊…”

原来永定侯府每年都入不敷出——宫里头贤嫔娘娘要银子打点,侯府一年到头都有喂不饱的太监伸手“借钱”买房置地,虽明知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但永定侯夫人能不给么?贤嫔娘娘在色衰无子的情况下,还要保持地位和尊宠,去慈宁宫讨好太后,那样不需要银子打点?

宫里头虽然每年都会给永定侯府赏赐,可这些赏赐都是祭祖的,谁敢动用,这些年的赏赐挪在一起,都尚不及永定侯府偷偷送给贤嫔娘娘钱财的冰山一角。

还有永定侯为了立嫡长子许应辕为世子,每年打点礼部官员,还有宫里头上下更是填了无数银子进去。而永定侯至今只有个骑兵都尉的虚衔,不管正经实差,单靠侯府里的勋田和家产,还有公中那点出息如何得够?

更别提侯府至今都没有分家,四房人家几十人口都住在府里,每日开支,婚丧嫁娶,都指望着公中,永定侯夫妇负担甚重,但又不敢提分家的事。

为何?许三郎讽刺笑道:“许应辕一天没册封世子,大哥大嫂一天不敢谈分家,就是为了拉拢亲戚博得贤名,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你就瞧着罢,若应辕那小子真的封了世子,我大哥大嫂保准挥着扫把赶二房、五房、七房出门。”

睡莲恍然大悟,“绊倒了傅家,就是夺断了侯府的财路!”

“正是!”许三郎咬掉睡莲手里剩下的半枚鸡蛋,喉头一股,竟是囫囵个吞下,他痛饮了半盏温茶,眼里居然有饿狼似的凶狠,“釜底抽薪,没有了钱财,看他们怎么瞎折腾。”

睡莲开始敲第二只白水煮蛋,许三郎看着一双芊芊玉手剥蛋壳,不由得感叹问道:“你可知为何我习惯每天吃两三只没滋没味的白水煮蛋?”

睡莲摇头,新剥开的蛋白几乎她的玉手是一个颜色。

许三郎目光一沉,说道:“都说我父亲命硬,克妻克子,娶了三任夫人,要么早亡,要么难产一尸两命,其实这一半是天命,一半是人为,傅姨娘出身医药世家,懂得医术,心思缜密,她生下庶长子之后,侯府足足有十来年没有听到婴儿的哭声。”

“而我是遗腹子,我母亲日夜担惊受怕,怕傅姨娘在我的饮食里做手脚,每次吃饭她都亲自尝过,才敢喂给我。这白水煮蛋虽无滋味,但胜在安全,所以小时候我吃的最多的,就是这白水蛋。”

原来如此,吃白水蛋,是为了纪念母亲养育之恩,许三郎过的实在不容易,睡莲剥好了鸡蛋壳,将白嫩的鸡蛋送在三郎唇边,轻声道:“如今由我打理你的饮食,谁敢从中做手脚,我就砍谁的手。”

“有你在,我定是放心的。”许三郎张开大嘴咬起,稍微咀嚼几下,就咽下去,惊得睡莲忙倒水递上。

许三郎吃罢早饭,睡莲给他披上那身厚实的熊皮大氅,系好带子,淡淡道:“我打算在腊月二十八那天去侯府接两个姨娘回来。”

“不用急,什么接都行,你——你放心。”许三郎不知该说什么好,反反复复就是这句“你放心”。

睡莲噗呲笑了,说道:“我就是因为放心了,才急着接她们回来嘛,我若不是放心,总得熬个三年五载的才提这事。”

许三叔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想了想,又叮嘱道:“药老三夫妻的事我会派密探去查,等找到了证据,再一把板倒傅家;先委屈你的救命恩人在牢房里住几天,莫要打草惊蛇。”

睡莲点头道:“我省的,顺天府府尹是我表兄的岳父,那边已经打点妥当,就等翻案了。”

许三叔嗷呜一声将睡莲如刚剥出鸡蛋般白嫩的小脸上咬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的出门了。

这样这闹腾,睡莲睡意全无,添菜添饭伺候梳洗更衣,用罢了早饭,就去了归元堂准备理事。

按照惯例,是卯正(上午七点)理事,睡莲今日起的早,到了归元堂时,才卯初(上午六点),归元堂的地龙才刚开始烧起来。

昨日是第一次理事,就大张旗鼓的在归元堂正堂。今日睡莲在西次间的暖炕上坐着,懒懒的端起青花花卉杯,添菜见睡莲眼里的疲态,不由得心疼,说道:“夫人要不在炕上睡个回笼觉?横竖被褥都是现成的,或者奴婢派人把管事们叫过来,提前理事,您也可以早点回去休息。总不能要您这个主子坐在这里干等他们。”

睡莲缓缓摇头道:“我提前半个时辰,是想看看这十七个管事谁的消息最灵通,再考验一下我的归田居是不是一块板,密不透风,你们仔细记下,有谁反常来的早,谁的神色泰然,就八成是归田居那十七个丫鬟告的密,你们也别吱声,顺藤摸瓜慢慢查,揪出人来。”

“若以后归田居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被人知晓了,上下筛子似的漏洞,耳报神千里眼一堆一堆的,那你我都要被人把玩在手心里啰。”

添饭添菜应下了,小姐向来谨慎,以前闺房听涛院就铁桶似的,谁的探子也进不来,如今到了伯府,就更要小心了。两姐妹放亮了眼睛,等着观察管事们的言行。

这时石绿提着一个娟袋进来了,笑道:“这是昨天下午曹大奶奶命人送来的曹家钱庄新铸的各色小金银馃子,说若夫人看的上,她就派人送一筐来,给夫人打赏用,如今快要过年了,这些馃子花用的也快。”

“哦?倒出来瞧瞧。”睡莲来了兴致,石绿哗啦啦将娟袋倒空了,黄花梨炕几上新铸的一堆各种式样的金银馃子闪亮的闪花人眼!

“采菱真是有福气,如今生了一双儿女,模样气质竟比以前更出挑了,正经管家太太都比不过她呢。”辛嬷嬷赞道:

“如今她夫家曹家钱庄也有了名气,他家铸的金银馃子在燕京城是出了名的样式多,分量够,足金足银,从不掺假,打赏起来好看又气派,多少大户人家都是去曹家钱庄里用银两兑换,听说生意好的要提前一个月定呢。”

“夫人是个有福的,连伺候的丫鬟都鸡犬升天,嫁的那么好。”辛嬷嬷瞧着睡莲的脸色,装作不经意说道:“不知道老奴这两个不成器的闺女能找个什么人家,老奴也不贪心,能有曹大奶奶一个手指头好就足够了。”

添饭添菜已经十九了,明年就二十,已经是老姑娘了,在颜府的时候,并不是没有人惦记着,只是一来家生子要跟随主子守三年孝,二来辛嬷嬷一心想从伯府里挑年轻的管事做女婿,形成裙带关系,将来辛家一家子都能在伯府站稳脚跟,何等威风呢,所以耽误到了现在。

石绿嘻嘻的朝孪生姐妹笑,添饭添菜红着脸出去了。

睡莲那里不明白辛嬷嬷的意思,她一边从炕几上挑喜欢的金银馃子样式,一边笑道:“嬷嬷放心,添饭添菜的婚事包在我身上,无论是伯爷手下的小军官,还是伯府青年能干的管事,只要是良配,我都会出面做这个媒人。你自己也挑着,若有得眼的,便来和我直说,少不得掏银子给她们添妆呢。”

作者有话要说:睡莲心结打开了,开始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谁能笑道最后。

舟去看了冯小刚1942,讲述河南逃饥荒,看完后,舟公对舟说,民国时期,他曾祖父是个山东大地主,但是一直生不出儿子,有一天,家门口来了一对从河南逃饥荒的父女乞讨,他曾祖父瞧见女孩长的还不错,就用一袋面把那女孩买下来了——后来,这个女孩就成了舟公的曾祖母。。。。。。

每个人中国人背后,都有一个关于逃荒的故事哇。

呜呜,各位,上一章留言才36个,呜呜,舟打滚求留言,求花花,花花啊。

图1和图2为睡莲用的五彩十二月花卉纹杯,一共12件。

图3是杯子后面的诗文。清雅之极。

青花十二月花卉纹杯(12件),清康熙,每件高5.5cm,口径6.6cm,足径2.7cm。

杯12件一套,撇口,深弧壁,圈足。内外施白釉,外壁青花装饰。其上分别绘有代表12个月的花卉,并且配有与之相对应的诗句。分别是:一月,水仙花,“春风弄玉来清书 ,夜月凌波上大堤。”二月,玉兰花,“金英翠萼带春寒,黄色花中有几般。”三月,桃花,“风花新社燕,时节旧春浓。”四月,牡丹花,“晓艳远分金掌露,暮香深惹玉堂风。”五月,石榴花,“露色珠簾映,香风粉壁遮。”六月,荷花,“根是泥中玉,心承露下珠。”七月,兰花,“广殿轻香发,高台远吹吟。”八月,桂花,“枝生无限月,花满自然秋。”九月,菊花,“千载白衣酒,一生青女香。”十月,芙蓉花,“清香和宿雨,佳色出晴烟。”十一月,月季花,“不随千种尽,独放一年红。”十二月,梅花,“素艳雪凝树,清香风满枝。”诗句的结尾用书写的形式钤青花篆体“赏”字。

十二月花卉纹杯是清康熙时期皇宫中使用的酒杯。它的形体轻巧秀美,胎薄釉润,其图案装饰体现出诗画并茂的意境,是康熙时期青花瓷器中颇具代表性的玲珑小品。康熙十二月花卉纹杯也有青花五彩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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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

189、投石问路暗表心意,许三郎题诗鸳鸯图 ...

辛嬷嬷是个聪明人,她很明白,辛家想要在伯府立足,继续成为睡莲最信任、也最依仗的陪房,那么通房姨娘什么的想都不能想!

否则,这些年的付出就全都白费了!当家主母再大度、再贤惠、再念及旧情,也不可能对卧榻之侧的人放松警惕!

辛嬷嬷要始终和睡莲保持统一战线,才能得到睡莲百分百的信任。

辛嬷嬷也不是没有打听过顺平伯这位姑爷的“光辉历史”,燕京十大纨绔之首的“美名”也不是白得的。虽说这几天许三郎规矩的很,对夫人身边的陪嫁丫头都没有正眼瞧过,而且添衣这种绝色的丫鬟在身边服侍了三年,也都没有碰过——可是,有句老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狐狸尾巴能收一时,却收不了一世!

再看自己生的这双孪生姐妹花,模样虽不及添衣,但也是出挑的,万一入了伯爷的眼,夫人是给还是不给?!

再说了,过几天,就是夫人的小日子,到时候是安排通房、还是安排伯爷去书房睡,这都是个问题。

若夫人真要安排通房,几个陪嫁丫头就是首选——全家都在手心里攥着呢,不怕她们不听话,若真的挑中添饭添菜姐妹中任一人,辛家一辈子都要夹着尾巴做人了。姨娘的娘家人和夫人的陪房,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所以辛嬷嬷冒着宁可得罪睡莲的风险,也要旁敲侧击一下,明面上是求睡莲给添饭添菜寻个好女婿,实际上却是在表示辛家对睡莲绝无二心,只想吃碗安生饭,不想做通房姨娘。

睡莲听了,当然明白辛嬷嬷的意思。她一共陪来了四房人家,两房人家管着她的田产铺子,辛嬷嬷一家和朱砂嫁的孙管家一家则在宁园当差。

陪嫁丫鬟添衣添饭、石绿,甚至三年前就在宁园当差的添衣添炭都到了适嫁的年纪,姑娘大了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她们忠心服侍自己一场,总要给她们挑一门好亲事,以全了这些年主仆情分。

——只是,到底是主仆一场,总不能由着自己的喜好乱点鸳鸯谱吧?或配府里的家生子,或脱了奴籍,聘在外头和采菱一样,成为正头管家娘子,主要还是看她们自己的意愿。

可是小姑娘脸皮薄,一旦提起这个问题,无不是跪下磕头,或者红着脸说“奴婢愿意一辈子伺候夫人”等等,即便是心里有了意中人,不敢开口求睡莲成全——毕竟在这个时代,追求婚姻自由是离经叛道的,是耻辱。

在规矩森严的家族,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说自己有了意中人,甭管是不是清白的,是要被堵了嘴、拖下去打死的。

所以要知道丫鬟们的想法,只能敲边鼓智取,不能直白的问。

睡莲挑了十来个式样新奇的金银馃子,又单独把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狮子狗滚绣球的金馃子单独放在一边,吩咐石绿道:“待会点完卯,叫账房支金银各五十两去曹家钱庄换金银馃子,一半换成我挑出来的十来个样式,另一半全都换成狮子狗滚绣球,明年就是狗年,图个应景。”

想了想,又道:“你去库里转一转,打点两份年礼,一份送给曹家,另一份送给刘妈妈一家——拟定了单子,先拿过来给我瞧瞧。”

伪帝之乱时,曹家和刘妈妈一家收留了不少颜府旧仆,还给寄居在魏府的颜九爷和颜老太太送钱物。颜家东山再起之后,对这两家颇为尊敬,当做正经人家接待走动,往常曹大奶奶带礼物去听涛阁看旧主睡莲,走的都是颜府后门下人们走的角门;伪帝之乱后,曹大奶奶的马车可以从正门的西角门进。

石绿行事风风火火,不一会便从内库房回来了,拿着两份礼单,请睡莲过目。

睡莲瞧了,在给曹家的礼单里添了两样补品,说道:“上次听采菱说她婆婆今冬身子有些不好,送些补品过去吧。”

石绿将修改过的礼单重新抄录一边,递给朱砂,朱砂从辛嬷嬷处取了对牌,坐着马车出门了。

其实石绿比朱砂机灵,又会说话,送礼的活计她更合适,可是她一个丫鬟,出入不方便,要避讳男女大防。

朱砂这种成了亲的媳妇子,内外院可以忙全场,能大大方方的和小厮管家们打交道,出门送礼更是不在话下。

添饭添菜还在外间继续害羞着,西次间只有石绿一个人拨着熏笼的炭火,机会难得,睡莲放下青花花卉杯,问道:“石绿啊,我正打算给辛嬷嬷挑两个女婿,你说什么样的人合适?”

石绿不知有诈,脱口而出道:“当然是为人正派、家里人口简单、精明能干、模样周正、身体健康的啦。”

这不是自己很有主意嘛,一问就答,看来是经常琢磨这个问题。睡莲呵呵一笑:“那么你呢?你比添饭添菜就小半岁,她们嫁了人,接着就是你了。我就照着你刚才说的,给你找个相公如何?”

石绿果然红了脸,扭扭捏捏道:“奴婢不嫁,愿意一辈子伺候小姐。”

“说什么胡话?姑娘家自是要嫁人的,将来终身也有靠。”睡莲说道:“朱砂嫁了人,不照样留在我身边?你和朱砂都是打小服侍我、跟着我从成都过来的,风风雨雨的过了十几年,你们的终身大事,我能不上心么?”

石绿脸上的红晕堪比熏笼里燃烧的银霜炭, “奴婢和朱砂与添饭添菜,还有彩屏曹大奶奶都不同,她们都是有家人依靠的,她们可以嫁府里的管事,也可以脱籍去外头做当家主母,奴婢和朱砂若嫁到外头,被婆家人欺负了也只能忍着,不敢找夫人叫屈。”

石绿说的不无道理,若真的嫁到外头去了,有什么委屈,睡莲不好直接插手。古代女子,无论嫁的是什么人家,没有正经娘家依靠,都很难硬起腰杆,即便是先皇后位居国母之尊,也是一辈子吃尽了没有娘家撑腰的苦头。

睡莲问:“你的意思,是想嫁给府里的家生子?”

只要在睡莲眼皮子底下,朱砂和石绿在夫家都能过的很好。

石绿双拳紧握,牙关紧咬,一双柳叶眉似乎就要蹙在一起了,她鼓足了勇气,噗通跪地道:“奴婢发誓要和朱砂一起跟随夫人一生一世,求夫人成全。”

睡莲下了炕,亲自扶石绿起来,这个女子,曾经为了维护她的名誉,忍受七嫂徐汐暴风雨般的鞭苔,至今眉骨处还有淡淡的疤痕,每日用脂粉遮盖,或者在疤痕处贴上花钿掩饰,朝夕相处十几年,她早已把这两人当成了半个家人。

这个世界那么多尔虞我诈,大家互相陪伴着,互相取暖吧,有我在一天,就必定将你们护在羽翼之下。

西洋大座钟响了七声,卯正了。

管事们齐齐侯在外头的耳房,等候回话,有了昨天的一记下马威,他们个个战战兢兢,回想着昨日恶补的各项数据,就怕当家主母冷不防抽查,马上就要过年了,谁不想在这个时候找不痛快。

石绿出来说:“各位管事辛苦了,夫人说先请昨天三位没有说出自家门户的管事先进去说话。”

三个管事红着老脸进去了,没过多久,又一起出来了,个个面有感激之色,唏嘘不已。

本来以为夫人会罚他们,没想到夫人听完他们的补充回答之后,轻轻叹道:“昨天我去探访筱嬷嬷,她说你们三个都是办事的老人,求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唉,我也不是苛刻的,只要你们有错就改,有不足的,就想着找机会改进,我肯定会顾全你们的脸面,毕竟当差这么多年,也着实不容易。”

昨天睡莲和筱嬷嬷达成共识,睡莲先把威信立起来,唱白脸;而筱嬷嬷在背后调停,充当睡莲的顾问,负责□脸,两人一唱一和,务必让睡莲尽快拿住了这些管事,把家事顺起来,而筱嬷嬷则以一个华丽的转身完美谢幕。

三个管事回了事,取了对牌回去,其他管事们正待鱼贯而入回事,石绿却笑盈盈的拦在门前,说道:“从今日起,凡是在西次间理事的时候,管事们一个一个进去单独回事,在进去回话之前,先想好要说什么,分轻重缓急,最紧急最重要的事情先说,别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若怕记性不好的,可以写个小条拿着慢慢说;还有,要简单明了,别眉毛胡子一把抓,耽误时间。”

石绿的话是严肃的,表情却很柔和,众管事听了,心中一喜,因为单独回话,出了丑了,被夫人训了,别的管事是不知道的。甚至给夫人打小报告,表忠心等等一些不方便在公开场合说的,都可以乘着这个机会出手啦!

石绿将这些管事们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依旧和颜悦色道:“当然了,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早上那个管事谁先来,谁就先进去回事。”

从管事走出一个胖大妇人来,正是管着外院大厨房的田妈妈,她呵呵笑道:“各位老哥哥老姐姐稍后,我先去向夫人回话了。”

帘子后面的添饭添草对视一眼:这个田妈妈,听说平日里从来没有那么早起过,今天夫人提了半个时辰来归元堂,她就第一个到,她肯定在归田居安插了眼线,会是那个不安分的小蹄子

呢…?

十七个管事回事的回事,取对牌的取对牌,还真有几个说废话表忠心,还有告状的,一轮下来一个半时辰过去了,西次间终于安静下来。

睡莲歪在临窗大炕喝茶,添饭添菜则把可疑的管事名单一一说给睡莲听。

睡莲说道:“外院管账房的管事可以排除,他是因为昨日没答出我的问题,心有不安,所以来的早些。筱嬷嬷说,他为人正派的有些迂腐,谁的情面都不给,快要六十多的人了,只求安稳当差,等主子开恩放到田庄里去荣养。那个外院管大厨房的田嬷嬷倒确实可疑,叫添衣和添炭暗中查清楚,是谁走漏了消息。”

中午饭是直接摆在西次间,用罢午饭,睡莲披上大氅在宁园散步,顺便熟悉自己的地盘。途径一处清幽的二进院子,睡莲信步进去逛了逛,一应家具摆设还算齐整,睡莲吩咐辛嬷嬷道:“下午叫人把这个院子收拾出来,预备给两个姨娘住,丁姨娘来的早,就住在东边这排厢房,雪姨娘住西厢房。等腊月二十五我过完生日,你和彩屏两个就去接她们来宁园住。”

辛嬷嬷一怔,她以为夫人最早都要推到明年开春才会接那两个姨娘,怎么这么快?难道…

“奴婢有话和夫人说。”辛嬷嬷急忙道。

睡莲使了个眼色,屏退众人。

辛嬷嬷低声道:“夫人的小日子过几天就来了,可是奴婢斗胆提醒夫人一句,您可以挑两个听话的丫鬟开了脸做通房,侍寝完了灌下避子汤,千万别让两个姨娘沾上了,毕竟一个贵妾,一个宠妾,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原来辛嬷嬷是这个想法,严防死守两个姨娘,睡莲不好对一个管事妈妈直说许三郎昨夜“不纳新妾,不生庶子”的承诺,只得淡淡笑道:“嬷嬷放心,我怎么会在新婚燕尔就给自己树立两个强敌呢。伯爷在外头的名声确实不好,但他是个明理的,在嫡子没有出生以前,伯府不可能有庶子。”

“丁姨娘是侯夫人强塞进来的,八年了,伯爷从未碰过她;至于雪姨娘,她的身份很复杂,就当花瓶似的供起来就行。篱笆扎得牢,她就是邀宠也没有机会。”

“不管怎样,她们始终是伯府的姨娘,接回来好好看着吧。”

辛嬷嬷应下,说道:“奴婢挑几个眼神好的放在这个院子里。”

睡莲说道:“你安排吧,吃穿住行,伺候的丫鬟,房里的摆设,都按照同样的份例给,不能怠慢苛刻,也不能多给。要别人守规矩,先把自己的规矩立起来,只要她们听话守本分,我就好好的养着她们,她们若有了别的想头,就别怪我不容人了。”

交代完毕了,睡莲回到归田居美美的睡了个午觉,下午起来,睡莲回到书案前提笔继续昨天未完成的雪梅鸳鸯图——还特地参考了许三郎的意见,把雄鸳鸯画的大了些!

收笔,睡莲拿着巴林胭脂冻刻成的私章盖上去,篆刻的“明镜斋”三个字落在下方。

身后蓦地一暖,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睡莲画的太投入,竟不知许三郎何时回来,还默默旁观自己做画。

许三郎赞道:“这图果然画的好,为夫提一首诗上去如何?”

睡莲暗道,秀才的功名

189、投石问路暗表心意,许三郎题诗鸳鸯图 ...

都是买来的,三郎你是那里的自信,还要题诗?殊不知一颗老鼠便便能坏一锅粥么?

作者有话要说:三叔,人贵有自知之明啊!

图为睡莲的印章——巴林胭脂冻!这个成色的胭脂冻简直就是极品!就像一团胭脂化开在水里,然后冻结起来似的,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形成的宝贝。

190

190、许三郎歪诗戏睡莲,归田居揪出耳报神 ...

武行是许三郎吃饭的本钱,自然是精通的,文行这方面,许三郎写文章,琴棋书画样样都——粗通一点,应付的过去,唯有做诗这一项是烂到极点,一般由幕僚提前代劳,他死记硬背在脑子里,然后借机“临场发挥”,骗了世人“儒将”的名声,说白了,就是沽名钓誉。

许三郎以前名声太臭了,从三年前封伯爵的开始,承平帝就有意逐渐洗白这员大将,预备给未来的太子用。

当初承平帝那么干脆的答应赐婚,也是考虑到颜家是文官清流,家世清白。颜太师嫡长女和许三郎成婚,犹如一条清澈的小溪流进污浊的泥塘,想来在小溪的冲刷之下,泥塘慢慢变清,死水变成活水。

许三郎也正有此意——没有谁想一辈子顶着恶名,名声好了,将来永定侯那边的爵位就更有想头了嘛。许三郎觉得,我得不到的东西,为我的儿子抢到了也不错。

睡莲也明白许三郎的意思,可是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这画一旦配上你的打油诗,犹如一只凤凰和草鸡同行,不和谐嘛。

许三郎似乎浑然不觉,将手里罪恶的毛笔伸向可怜的池塘雪梅鸳鸯图,嘴里还大声吟道:“两只鸳鸯塘上走,一只雌来一只雄,瑞雪梅花皆有意,每到寒冬做夫妻!”(感谢读者如初画扇和213提供的妙诗)

末了,许三郎还洋洋自得道:“好诗啊!有雪有梅有池塘,瑞雪梅花和这对鸳鸯相映成趣,就像你我一样,都是天造地设的夫妻,你说是不是?”

想到画了两天的图被许三郎糟蹋的惨不忍睹,睡莲不忍看,敢怒不敢言,三郎诗歌水平简直和呆霸王薛蟠“女儿悲,嫁个男人是乌龟”不相仲伯啊!可惜了我的画…

正沮丧时,许三郎将提完诗的雪梅鸳鸯图挂在墙上,抱着睡莲一起欣赏,睡莲鼓足勇气仰首看去,但见图轴下方只提着两行小诗——“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此乃唐朝诗人卢照邻《长安古意》中的诗句,比目鱼和鸳鸯都是爱侣的象征,意思是只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死有何惧?神仙不想当呢。

睡莲一怔,心里和眼睛都直冒酸水,她很想取笑许三郎太酸了,写这些比目鸳鸯做什么,又是生又是死的,好好做凡人过日子就成,瞎说什么呢。可是她说不出来,心被酸水泡软了,眼角被酸水泡涩了,有化成眼泪这种液体的趋势。

许三郎嘿嘿一脸坏笑,在睡莲耳边低喃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把那首歪诗写上去罢?为夫也是懂得藏拙的,歪诗在家里吟一吟就罢了,丢人也不怕,但提笔写在画上就是实证,为夫头上那顶儒将的帽子就是笑话了,不如抄一抄古人的好诗,还显得为夫博学多才呢。”

许三郎话音一落,睡莲心头和眼角的酸水如潮水般霎时退却了,咳咳,原来是自己想多了,三郎这种人厚脸皮的才不会想着要死要活做比目鱼做鸳鸯呢。

为了掩盖自己的情绪转变,睡莲装憨指着图轴说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我只看见一双鸳鸯,那里有比目鱼?”

许三郎指着画中冰封的池塘道:“比目鱼躲在冰层下面游得欢实呢,要有一点想象力嘛。”

睡莲捂嘴笑道:“你对我要求太高了,别人是望穿秋水,我却要望穿冰层才行,你当我是那火眼金睛的孙行者么。”

许三郎看着巧笑倩兮的妻子,心中不禁狂喜,这是睡莲第一次如此放松的和自己说话打趣,那双美目如同温煦的阳光,熨帖着心里无一处不舒服妥帖,心中一荡,猛地将睡莲抱起,哈哈笑道:“齐天大圣本事再强,也要被五指山压上五百年,来来来,泼猴,吃我一压!”

许三郎将睡莲抱进鸳鸯帐,果然泰山压顶般吻过去,镇压睡莲这只要逆天的泼猴,这吻就像五十年陈酿的花雕酒似的,缠绵一吻后,两个人都有些微醺似的迷醉。

一不做二不休,许三郎再次俯身过去,驾轻就熟的扒掉睡莲身上的屏障,睡莲理智尚存,双手捂住胸口一对颤抖的小白兔,“白日岂可宣淫,若传出去——。”

许三叔反驳道:“冬天黑的早,已经开始掌灯了。”

睡莲实在找不出理由了,只得说道:“还没吃晚饭呢,不如——。”

“这个主意甚好,上下两张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先喂饱下面的吧。”许三郎嗷呜一声化作大灰狼,先朝两只颤抖的玉兔下口…。

芙蓉帐里,绊倒了五指山,鸳鸯成双,轻解罗衫后,共赴莲花塘。

但见远山处,一根垂柳,任凭东风摇!

春水轱辘声不断,浪潮澎湃,惊起千堆雪,柳树舞动太癫狂。

暴雨之后理红妆,双瓣红莲映波光,此景最是销魂时,雾起湿透□深。

野渡无人舟自横,起双桨,直入藕花深处,时进时出,时缓时疾,左突右闪,惹得芳心如醉,点点斑斑,湿透鲛绡帕,细看时,却不是离人相思泪。

东风更摇,树动叶颤,喘语娇声,一树黄鹂叫。

狂风愈催愈急,终于吹弯了柳树,一时间,树倒猢狲散!只闻得黄鹂飞去,余音绕梁。

鸳鸯帐里,一场酣战过后,睡莲和许三郎身上均湿漉漉的,仿佛就是刚刚在池塘戏完水的鸳鸯,

许三郎像只鸵鸟似的将头埋在睡莲胸见,品尝着两只已经无力反抗的玉兔,一根柳树刚倒下去,眼瞅着另一根柳树又要拔地而起!

睡莲忙阻拦道:“三郎,我是真饿了。”

许三郎这才作罢,悻悻然道:“难得有废寝忘食的时候…”

睡莲暗道,你若将这废寝忘食的精力投入到学问中去,做出来的就不可能只是“两只鸳鸯塘上走,一只雌来一只雄”这种打油诗了…

过了四天睡莲小日子来了,许三郎表示很沮丧,勤勉播种,种子却还没发芽。睡莲暗自腹诽,这是生孩子,又不是生异形,哪有那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