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莲先是粗粗的看了一遍,三郎的字迹略显慌乱,而且还有好几处错字,几百字总结起来就一句话:燕京的事情他已经知晓,母子两个好好保重身体,我军势如破竹,攻破北越指日可待,安心等他回燕京。

其实许三郎有许多话不便明说,万一信件被截留就麻烦了。他是锦衣卫暗探出身的,总觉得妻子在紫禁城早产应该不只是傅家报复妻子、贤嫔充当帮凶这么简单,可是他远在西南,鞭长莫及,不能查清真相,再说了,那是在皇宫,他一个外臣查皇宫岂不是要谋逆?

所以他生生忍住了,打算回燕京后从长计议,横竖不能再让睡莲涉险了。

睡莲通过三郎的字里行间,也能感受到他的疑惑、不忿和压抑,暗想这样可不行,战事要紧,不能分心,否则三郎何时才能回家?

睡莲打算写回信安抚三郎一番,说道,“我要写家书托你稍给侯爷。筱嬷嬷和令夫人还有令郎都在外间侯着,你先过去给你母亲磕头吧,难得一家团聚。”

儿行千里母担忧,何况是身在沙场。筱嬷嬷得知大儿子回来了,赶紧派人去筱家接了大儿媳妇和长孙来宁园,一家人得以有片刻的团聚。

添衣在炕几上摆好笔墨,低声问道,“夫人,您还在月子里,不易伤神,不如奴婢给您代笔,您说奴婢照着写?”

睡莲摇摇头,“还是我亲手写吧,侯爷他因为不放心我们母子,所以千里迢迢派筱千户回来探望。你若是代我写家书,他肯定会觉得我身子不好,提笔写字都难呢,还不如我亲手写来,侯爷看见是我的笔迹,也就放心了。”

添衣安置好笔墨纸砚,悄然退下。

鉴于许三郎秀才的功名是买来的,睡莲写给他的家书通篇都是大白话:

“…子龙出生二十天,足足长了一斤肉,王太医说等孩子满月,会长的越来越快。子龙贪吃贪睡,吃奶尿尿都是闭着眼,简直不像属狗的,倒像是属猪的了。”

“昨天子龙很吃力的放了人生第一个屁,却把他自己吓到了,哇哇哭个不停,我哄了好久才睡了。”

“子龙长的像我多一些,等他长大也上了沙场,肯定要和大汉名将卫青一样戴着青铜面具遮掩他的容貌呢。不过你放心,子龙秀气的外表下,有一颗纯爷们的心,真的,他的小拳头攥的紧紧的,我给他擦洗的时候,要费老大劲掰开。他吃奶的时候会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我的奶水不多,喂他吃到一半就要换另一个乳/头,换位置的时候他的手脚会很不耐烦的乱动,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呵呵,咱们的儿子用餐礼仪太糟糕了,等你打仗回来,一定要好好调/教他…”

“我身体恢复的很好,已经能下床走动了,等子龙满月,我就重拾画笔把他的样子画下来给你看…”

睡莲写完家书,想了想,命添衣帮她在唇上涂胭脂,在信件末尾印上一个吻,又解开襁褓,把小子龙比掌心还小的小手小脚也涂了胭脂盖章似的印上。

家书和来时一样,都放在竹筒里,用蜡烛火漆封上,筱大郎仔细放在怀里,当即拍马回西南。

日夜兼程,筱大郎将珍贵的家书献宝似的给了许三郎,细述侯夫人和世子的状况,“…夫人精神很好,世子长的像夫人——不过老人们都说男孩小时候像母亲,长大了就慢慢和父亲想象了,末将斗胆抱着世子颠了颠,还挺沉的。”

许三郎听得眼睛直放光,忙问道:“有多沉?”

筱大郎挑了案上切了一半的西瓜颠了颠,眼角余光瞥见侯爷眼里还有期待,干脆又拿起水果筐里的一个木瓜,“差不多就是这半个西瓜加一个木瓜那么重。”

许三郎欣喜若狂,抢过半个西瓜和木瓜,抱婴儿似的放在臂弯里慢慢晃动着,微闭着眼,好像臂弯里躺着就是他的儿子。

筱大郎见侯爷画饼充饥,闻梅止渴的样子,心中一酸,默然退出军帐。

许三郎取出竹筒家书细看,依旧是熟悉的字迹,而且运笔平稳和缓,不像元气大伤的样子,顿时舒了口气。

睡莲的家书写的很生动,越往后看,许三郎嘴角就越往上翘,读到睡莲写儿子第一次放屁把自己吓到了的时候,三郎开怀大笑起来,拍案自言自语道,“就这个胆量,那里像属狗的,分明是小兔子嘛。”

读到睡莲说奶水少,喂小子龙需要两个乳/房轮流上阵时,许三郎心里顿生愧疚,倘若自己一直陪在身边,他们母子何以——唉。

许三郎闭上眼睛想象着睡莲喂奶的情景,小子龙光秃秃的牙床咬着乳/头,大力吮吸着乳汁,睡莲温柔的看着吃奶的婴孩,热烈的眼神能够融化冰雪,她衣襟全开,露出羊脂玉般光洁的肌肤,因要奶孩子,胸口两只玉兔肯定比以前更大更饱满…

一股燥热涌上来,许三郎猛地睁开眼睛,暗暗鄙视自己看这种温馨的家书都生了邪意,大大不该啊。

落款处是睡莲的唇印和小子龙的手脚印,许三郎痴痴笑笑的看了许久,将唇轮番贴在三处印记上。

眨眼就到了小子龙满月的时侯,虽然许三郎不在,这满月酒还是要摆的,因睡莲要坐双月子,不方便张罗,就一切从简,只请了婆家和娘家的亲戚到场,简简单单吃了一顿饭,听了半日戏就散了。

为了给睡莲撑起面子,什刹海颜府大小主子们齐齐到场,品莲、青莲也都携夫婿,拖儿带女来宁园,只有怡莲因刚生了一对龙凤胎坐着月子不能到场,刚刚荣升两个孩子的爹泰宁侯独自来宁园喝满月酒。

小子龙本来是龙凤胎的表弟的,因早产了二个多月,反而成了表哥。

永定伯夫人果然称“病重”没来,备了一份大礼,要大儿媳妇杨紫丹带到宁园转达她的“祝福”。

杨紫丹春风满面,一口一个“三婶娘”叫的亲热,像是之前给睡莲通风报信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她继承了娘家襄阳侯府盐商的传统,和她母亲一样,都是识实务的,只要对她有利,别说是出卖公婆,就是出卖她丈夫也无所谓。

何况母亲襄阳侯夫人再三叮嘱过她,将来顺平侯府倒了,你可以踩上一脚,但在这之前千万不要和侯府结怨,侯夫人毕竟欠你莫大的人情,你保持中立态度并不难。

即使要对付宁园,也一定要拿你公婆当挡箭牌,将来若应辕实在不能册封世子,你讨好了顺平侯府,至少还有条后路可走,绝对不能跟着你公婆一条路走到黑,人呐,一定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虽说许三郎不在家,小子龙满月酒办的很低调,没有广发请帖,但是平日来往的世家和亲朋好友还是送了贺礼来,睡莲不敢怠慢,命筱嬷嬷拟定了回礼。

这一日,筱嬷嬷蹙眉来找睡莲,递给她一张礼单,“夫人啊,这家人的回礼不好办。”

睡莲看着有些陌生,“西城威武伯府窦家?燕京什么有了个威武伯?我竟没听说过。”

筱嬷嬷脸色有些怪异,说道:“说起来,这威武伯府和夫人娘家的一个姐妹竟有些关系。”

“哦?”睡莲更糊涂了。

筱嬷嬷说道:“夫人的七姐姐是泰宁侯夫人,而这位威武伯太夫人,曾经是泰宁侯的嫡母李氏。”

陈灏的嫡母?睡莲打开记忆大门,问道:“莫非是以前泰宁侯府抛下亲生女儿陈穗,和离回家,而后改嫁的世子夫人李氏?”

“正是。”筱嬷嬷说道:“李氏嫁给了西北边关的一个军官,生下三男三女,军官战死沙场,李氏的长子承袭了指挥使同知的官位,带着两个弟弟拼出了一片天地,伪帝之乱时救驾有功,年纪亲亲升了指挥使,前些日子皇上刚封其为威武伯,还赐了宅子,李氏就成了威武伯太夫人,带着家小从西北来燕京,住在御赐的威武伯府里。”

大燕国惯例,大将镇守边关,妻小要留守京城,其实是作为一种牵制,所以窦将军成了威武伯,他的老母亲和家小就必须去京城居住。

这李氏还真是个传奇人物呢,睡莲说道,“既如此,这样的人家以后少来往为妙,回礼客气一些便是。”

“问题是,咱们避无可避,这个威武伯府,很快就要成为咱们的亲戚了。”筱嬷嬷苦笑道,“刚得到的消息,威武伯府的三小姐即将嫁给襄阳侯世子做填房,年底就要办亲事了。”

睡莲顿时无语:把亲生女儿嫁给襄阳侯府这种出了名无情无义的家庭做填房?这还是真是李氏的行事风格啊!

乒!一声清脆的响声,正在擦拭卧房多宝阁藏品的添衣突然手一抖,手里的宋朝哥窑青釉鱼耳香炉碎成了碎片。

作者有话要说:添衣的身世大家还记得不?O(∩_∩)O~。

有打算怀孕生宝宝的读者、特别是快要生孩子的读者看了207章后心里有阴影,担心生产的痛处。

嗯,舟目前没生过孩子,没有做过妈妈,所以木有这方面的经验,不过读者“天天向上”的留言很励志,也很值得大家学习,她说只要准备充足,是可以让生产时少受点罪,舟贴上来和大家一起分享。

感谢天天向上的友情提供。

原留言如下:

[-收起] №13 网友:天天向上 评论:《十八钗》 打分:2 发表时间:2012-12-23 16:20:49 所评章节:207

儿子今年六岁了,呵呵,想当年…因为是过期产(查过预产期1周),儿子生下来的时候差不多8斤呢!1)因为我是打定主意要顺产的,所以从怀孕三个月之后,就每天坚持一小时普拉提,再加上散步什么的,保持体力。毕竟生孩子并不是真的放个p那么简单,尤其是初产,产程持续十几、二十几个小时都是很正常的,所以,一定要保证自己有充沛的体力。2)此外,吃东西要注意少而精,让孩子保持正常的体重增长即可,过大过胖,对孩子和母亲都不是好消息。3)而且,要经常练习拉梅兹呼吸法什么的,让自己学会在生产的时候,如何将有限的体力用得恰到好处,让自己少受点罪。4)产程开始之后,只要身体状况许可,就尽量不要躺着,努力多走动,让胎头沉降速度加快,缩短产程。我是周六凌晨2点开始发动的,到下午五点多生下来。阵痛持续的近16个小时中,我只有最后三、四个小时在产床上,之前无论如何,我都努力忍耐,让自己扶着东西慢慢走,走累了,就在做球操的大软皮球上坐一会儿(这样能尽量让上半身直立,让胎头继续沉降)。一分付出,一分收获。现在儿子和我都很健康,我很满足!

对了,儿子生的全程,我先生都陪在我们身边,呵呵,因为不想让他太紧张、害怕,所以我一直忍耐着,没怎么叫。结果后来助产士夸我勇敢,也赞我聪明,没有将气力都叫光了,嘿嘿…托先生的福哇!

再次感谢天天向上,舟学到了不少,以后有机会一定用上。

图为添衣打翻的宋朝哥窑青釉鱼耳香炉。

哥窑釉层较厚,釉面开有大小、颜色各异的片纹,俗称“金丝铁线”。其中,铁线指开片较大较深的纹路,工艺上沁入炭黑,形成黑色的纹路。金丝是指很细小的纹路,这些纹路由于水的张力无法使得炭黑沁入,但是年长日久,氧化所致。

210

210、瓦全转眼成为玉碎,极品亲戚江湖再现 ...

小的时候,添衣觉得自己和边关其他军户家里有很大的不同。

她的母亲生的最好看,她的父亲是最少出现家里的。每一次父亲来瞧她们母女,总是坐不了多长时间就走了,留下来吃顿饭,住一晚的时候屈指可数。

不过这都没关系,有母亲疼她宠她就足够了,大了些,母亲教她读书识字,琴棋书画,甚至还信手弹几曲琵琶,母亲那么美丽多才、温柔善良,在添衣眼里,母亲就是女神般的存在。

可是再大了些,她就渐渐觉得不对了:邻居家的妇人们互相来往走动,唯有她们家门庭冷落。同龄的小女孩们聚在一起做游戏、绣花,胆子大一点的甚至学父兄骑马射箭,可是谁都不会叫上她。

母亲不以为然,反而很欣赏这种寂寞。可是对于一个小女孩而言,寂寞是可怕的,她渴望和那些小女孩一起玩儿,说说笑笑,哪怕是说那些“你的花绣的好”、“妹妹的簪子真好看”这种闲话,

母亲的关怀确实美好,可依旧弥补不了她心中的缺口。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缺口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那群女孩在山坡上放风筝,她怯怯的拿着母亲新做的软翅大风筝偷偷跑出门去,想和她们一起玩。

可当她出现在人群中,那群女孩躲避瘟疫似的三三两两结伴走开,有几个新来的军户女儿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低声问道,“…为什么不能和她一起玩呢?”

“我娘说了,她母亲做过营妓,脏的很,可是她爹官大,我们又惹不起,干脆躲的远远的。”

“姐姐,什么叫做营妓?”

“嗯,就是有很多丈夫,好女不侍二夫,何况是人尽可夫的营妓。一旦做过营妓,无论以后是什么身份,一辈子都是营妓。”

“可是,她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啊,为什么不能和她一起玩呢?”

“龙生龙,凤生凤,营妓生的能是什么好东西?咱们走,换个地方玩去。”

添衣面如火烧,僵直在当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回到家里,她将软翅大风筝藏在箱子里,再也没有拿出来过,虽然她不太明白女孩们话语的意思,可是她至少发现了母亲深居简出的原因:不是因为享受着寂寞,而是为了避免自取其辱。

原来母亲给她描述的世界那么不真实,她开始学着通过伺候的老妈妈和丫鬟开始了解外面的世界。

营妓是官奴的一种,无偿服务于军营,过路的游商看上了,也能花银子拥有她们,她们甚至比青楼卖笑的□还低贱,营妓的生命很短暂,大多不到两三年就受不住作践病死或者自尽了。个别能挺过去的,色衰之后在做苦役,一遍咳血,一遍木然的在木盆里揉搓着肮脏的衣服,身后堆成小山的衣服永远都洗不完。

所以运到边关那些女官奴们得知自己是要去做营妓时,性子烈的早当即开始寻死,上吊的,拿簪子戳破喉咙的、触壁的、咬舌的、纷纷了结自己年轻的生命。

因死的人实在太多了,营妓年年空缺,管理营妓的老鸨便想出了一个办法——半路给她们灌迷药,昏迷之中的女人们被夺取贞洁。

老鸨也是从营妓熬出来的,知己知彼,她说女人的第一次没了,就不会那么在乎第二次,横竖都睡过了。

这招还真的管用,营妓比往年少死了一半。

还有一半醒来后会寻死,比如添衣的母亲。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男人怀里,当即就要咬舌,那个男人手法极快,将他的食指塞进她的嘴里,她死死的咬住,眼里满是愤恨。

男人似乎没有感觉到疼痛似的,淡淡说道,“我会找一具女尸顶替你的身份,你不再是营妓,从今日开始,你就是我的女人了。”

就这样,这个女人成了男人的外室,听说男人的夫人是个悍妇,娘家还是朝廷高官,家里侍妾通房通通被打发走了,男人娶了这个老婆之后便平步青云,现在是指挥使同知。

得知母亲身份来历后,添衣懂得了为何母亲总是那么精致的打理着自己的生活,她的衣饰永远都是普通军官夫人们望洋兴叹的鲜亮,大冬天的,她一掷千金弄来南边新鲜的水果和蔬菜,她吟诗做画,弹琴自悦,她举杯邀明月,醉倒芙蓉边…

只因做人外室,过了今天没有明天,时刻面临着正室夫人打上门来,男人又是个重权势的,根本不用挣扎,他的选择肯定是舍弃她们母女——如若不然,他为何娶一个又丑又悍、还是和离改嫁的女人为妻呢?!

头上始终悬着一柄利斧,日子朝不保夕,所以干脆及时行乐吧,不枉活在这世上一遭。

利斧终于在添衣八岁那年砍下来了,男人战死沙场,女人失去了唯一的依靠,正室夫人果然打上门来,将她们母女驱赶猫狗似的赶出大门,正室夫人看着女人如花容貌,心里嫉火顿起,命人将女人卖到窑子里去。

女人凄然一笑,对添衣说,“母亲对不起你,生你,养你,却不能保护你。”然后一头撞死在岩石砌成的墙壁上,迸出的鲜血和纯白的脑浆溅迷了添衣的眼睛。

女人死的如此惨烈,连平日里对她们母女异常冷漠的大嫂都站出来劝正室夫人,“贱/妇已死,夫人消消气,稚子无辜,夫人宽宏大量,饶了这个女孩吧,好歹她也是将军的骨血。”

那么多小军官的夫人们看着,正室夫人不敢当场发落添衣,将她带回府里养了三天,然后偷偷要管事把人卖的远远的,对外称病死了。

管事到底留着一丝良心,把添衣卖给了一个姓路的牙婆,这牙婆只做正经生意,青楼楚馆是不碰的。

添衣和一群小孩子跟着路牙婆来京城,她聪明机灵,明白自己的身世会使很多大户人家望而却步,怕惹麻烦,于是将父亲留给她的一件汉朝古玉佩塞给了路牙婆,要她隐瞒自己身世,改说是另个一和父亲一同战死沙场小军官的私生女。

就这样,她被燕京颜府九小姐看中了,和添炭一起成为听涛阁的小丫鬟。虽说从被人的伺候的小姐,沦为伺候人的丫鬟,添衣却感觉到了懂事以来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她不用忍受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不用眼睁睁看着母亲沉沦美酒,她和这么多女孩姐妹相称,一起绣花说笑,溶入了彼此认同的小团体,尽管这个小团体也有倾轧算计,可是她已经很满足了。

小主子公正明理,性子柔中带刚,绵里藏针,外面的管事妈妈不敢苛待听涛阁的丫鬟,院子里朱砂石绿这样的大丫鬟也不像其他院子里的姐姐们喜欢无事生非欺负她们这些小丫鬟,只要她当好差事,老实听话,她可以从容的度过每一天。

伪帝之乱时,颜府被抄家,家奴沦为官奴。添衣绝望的想:难道这是天意吗?自己努力和命运抗争着,却依旧走了母亲的老路。

她明白,自己这般的容貌,又是如花的年纪,最有可能被赶进教坊司,或者卖出去沦为男人的玩物。

可老天到底生了怜悯之心,她和添炭以及春晓的家人被一户神秘的人家买了,安置在乡下田庄里,过了一年,被接到积水潭宁园,再过了几个月,她得知一个震惊的消息——以前伺候的九小姐居然要嫁进来做当家主母!

她和添炭欢欣鼓舞在宁园等了三年,主仆终于重聚,她和添炭成为归田居一等大丫鬟,

宁园大管事也不敢小觑了她们。

昔日一起当差的姐妹们纷纷出嫁、或者开始论起了婚嫁,她却一直心如止水,她不想嫁人,从来没有这个打算,母亲凄惨的经历,让她明白男人是靠不住的,宠爱更是如同浮云。

她一心一意效忠伺候夫人,从不心生歪念,夫人会对她报以信任,她也能得到下面人的尊敬;可是她若对一个男人托付终身,男人却未必能和夫人一样护她一生。何苦来呢,不如干脆伺候夫人一辈子,将来老了放出容养,落个清净。

朱砂曾经好心劝她,说有夫人做靠山,将来夫家不会委屈你的。后来朱砂有孕,脸上的幸福和满足很令她心动——是不是可以和朱砂一样,嫁给宁园小管事呢。

当晚添衣做了一个噩梦,她又回到了八岁那年,边关小镇,她和母亲被赶出大门,母亲绝望的说,“母亲对不起你,生你,养你,却不能保护你。”

脑浆和鲜血再次溅迷了自己的眼睛,她哭着擦去这些带着腥味的液体,定定的看着前额额骨已经破碎的母亲,却发现墙壁边死灰的面容并不是面容,而是自己!

噩梦惊醒,添衣赤脚下床拿起梳妆台上的银钻八宝嵌玉把镜,借着微弱的晨光细瞧,她轻抚额头,头痛欲裂,似乎真的和母亲一样撞在冰冷僵硬的墙头似的。

这个梦境如此的清晰,她隐隐觉得这是九泉之下的母亲在给自己示警,或许将来她嫁了人,生了孩子,各种恶运巧合一下,她很可能会走母亲的老路!

是啊,她独自一人,可以决定自己要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可是嫁到夫家,很多时候都要受夫家的牵制,万一夫家做错了事,被夫人赶出宁园,她又被亲生骨肉绊在夫家,离开不得,人生兜兜转转着,走到母亲的终点。

至于梦中的亲生骨肉,生她,养她,却不能保护她,为何要带她来这个世上呢?添衣拿定主意,此生绝不婚嫁。

向夫人表明志愿后,她心里松了一口气,也再没做过那个噩梦。

可好景不长,半年后,夫人和筱嬷嬷谈起了回礼的事情,那个正室夫人居然也从边关来到燕京,成了威武伯太夫人!而且即将和永定伯府大少奶奶的娘家结亲了!

这意味着宁园和威武伯府成了远房亲戚,住得这么近,两府来往是避免不了的,自己又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和亡母有七分相似,万一被威武伯太夫人认出来,自己以前买通路牙婆隐瞒身世的过往就要暴露出来!

添衣心惊肉跳,手里的青釉鱼耳香炉轰然落地。

“你是屋里头的老人了,怎么如此不小心?!”筱嬷嬷蹙眉问道。

睡莲见添衣脸色苍白,额头还渗出冷汗,她平日是个最稳妥不过的,和朱砂办事风格相似,今日怎么如此失态?

添衣闻声进来,见一地碎瓷,添衣愣愣的跪在地上,忙亲自取了扫帚清理地面。

睡莲说道,“我瞧着添衣面色不好,你们扶她回去休息,请个大夫来瞧瞧。”

添衣回过神来,磕头道谢。

筱嬷嬷见睡莲发话轻轻放过添衣,也不便再说什么,商定了回礼的清单,便出去命送礼的管事嬷嬷去库房取物品。

睡莲卧床想着添衣蓦地失态的情景,暗想莫非她和威武伯府有牵连…?

正思忖着,颜府七老太太柳氏来瞧她了,柳氏几乎每隔两天就来宁园,看着睡莲一天一天转好,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

“婶娘来了,快坐。”睡莲笑道,“白哥儿呢?怎么没带他一起来?”

柳氏说道,“这些天淘气,他老子罚他写大字,写不完不让出去玩。”

睡莲说道,“他还小呢。”

柳氏无奈道,“静跃开蒙读书,他没了玩伴,偷偷从窗户爬进去钻到静跃书桌下,被夫子发现了,拎到他老子那里去,他老子打了屁股,还罚他写大字。我也心疼,不过这孩子实在太淘气了,论理也该教训教训,静跃像他怎么大的时候,可没有这样淘气过。”

睡莲捂嘴笑道,“您是不忍心看跃哥儿受罚,所以来宁园躲清净的吧。”

柳氏也笑道,“猜中了一半。杨大舅母一家子在府里闹腾的厉害,看着烦心,就来你这里躲一躲清净。”

睡莲说道,“那一大家子确实是个神道,最近又闹了那出?”

柳氏说道,“杨大舅母的小儿子又蠢又色,居然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宁嗣媳妇的陪嫁丫鬟…”

作者有话要说:小人物也有故事。

宁佑和慧莲摊上这么个极品舅家,够倒霉了。宁嗣不能再忍了。

图为添衣用的银钻八宝嵌玉把镜,清朝,2007年拍卖价是2万3千多,价廉物美啊。

211

211、十夫人恶斗大舅母,杨四郎色心遭群殴 ...

杨大舅母一家子七月举家从济南来燕京,是为观礼宁嗣的婚礼,可这一家子人住下就不肯走了,说是要住到十一月,看着亲外甥女慧莲出嫁后再回济南。

杨家一住就是小半年,颜府上下都不待见,简直是人见人厌,狗见狗嫌。

本来颜府自从抄家后元气大伤,九老太爷和七老夫人联手从大房“劫富济贫”化为公中的银子虽然也不少了,但是连续几个孩子出嫁娶妻都是大开销,公中进项少,迟早坐吃山空。

所以颜府精简了一大半的下人,主子们的份例也都减半了,即使这样,九老太爷算了算,燕京柴米贵,人情来往多,账房公中银子也顶多能撑起个十来年,再以后颜府过的如何,就要看当家人宁嗣和媳妇秦氏经营的如何了。

七房和九房现在已经在燕京物色宅院,预备分家时搬出去,这两房人自有宁佑和宁康撑起门户,不需要宁嗣负担。

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七房和九房那么自觉自尊,杨家人住进颜府后整天不是嫌弃伺候的人粗笨,就是嫌屋里的摆设不够气派、饭食不够精致,说颜家怠慢亲家。

颜家的下人们都恨得牙痒痒,这位杨大舅母要求苛刻,却从来不知道打赏,稍有怠慢了,杨大舅母就能为一点小事哭到宁嗣和慧莲那里去,说下人们看菜下碟,不尊重她这个亲舅家,凭什么魏家大舅、大舅母来颜府时,下人们个个争着服侍讨好,对她却冷淡的紧,非得戳一声应一声?

宁嗣和慧莲哑口无言:说道这事,您应该比我们更明白啊。当年颜府遭难时,是魏家出面收留了老太太和九老太爷,下人们成官奴发卖时,魏家也帮忙买了不少,后来都送还给了颜府,许多家生子在大难后能一家团圆,也多亏了魏家。

再说魏大舅母豪爽阔气,服侍高兴了给的打赏手面也不小,下人们当然愿意伺候热灶,谁愿意在您这座冷灶苦熬。

不过想归想,杨大舅母是长辈,这话实在不好说出口,宁嗣和慧莲只得敷衍说您是客人,身份贵重,可不能和这些下人们计较太多,回头我定会好好敲打他们云云。

宁嗣和慧莲当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去下人们对质,随便打发个身边的管事妈妈和伺候杨家人的仆人说一说便是,“好歹再忍上三个月,打发他们走了就清净了。”

杨大舅母见无果,就又找宁嗣和慧莲诉苦,宁嗣今春中了秀才,此时要闭门苦读做文章考举人,那里有闲工夫管这些破事,被杨大舅母折腾的快疯了,慧莲心疼哥哥,就拦着杨大舅母说有事找她就行,哥哥一个爷们,那里管得了后院的事情。

杨大舅母就拉着慧莲哭诉,可是没等她打开话匣子,慧莲自己先呜呜哭起来!这下唬得杨大舅母不知所措,劝了好几回,慧莲才哽咽道,“…颜府已经衰败了,实在不能像以前那样锦衣玉食的,让舅舅舅母受委屈了,舅舅舅母在济南过的神仙般的好日子,如今为了给哥哥和我的婚事,举家来燕京受苦,外甥女真是过意不去。”

“呜呜,外甥女这几天思忖着,委屈谁也不能委屈了舅舅舅母,与其眼睁睁看着舅家住在颜府受苦,不如干脆要哥哥写封退婚信去南京算了,魏国公府的亲事外甥女不要了,干脆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日夜吃斋念佛,给舅舅舅母,还有九泉之下的父母祖母祈福。”

好不容易攀上国公府这样的粗腿,杨大舅母哪舍得放弃?忙叠声劝道:“好外甥女、亲外甥女、

我的祖宗外甥女,你可千万别动这个念头啊!舅舅舅母受点小委屈算不了什么,你的终身大事要紧!等你嫁入国公府,舅母就是魏国公的亲戚了,走到那里都有人奉承,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估摸着要抢着舔舅母的鞋子呢。”

“再过三个月就是你的好日子,你安心备嫁便事,舅母再受委屈也会忍着,好姑娘,你可千万别和宁嗣提退婚的事情啊…”

慧莲擦着泪,暗想这步以退为进的棋算是走对了,对付杨大舅母这种利欲熏心的人,就应该反客为主将她逼到死胡同,逼她自己选择——是对付下人重要,还是保住魏国公这条大腿重要,您自己选吧。

杨大舅母消停了几天,又不甘寂寞了,她不敢找宁嗣和慧莲,却又盯上一个新目标——宁嗣媳妇秦氏。

秦氏将来是颜府的当家主母,正跟着九老太太和七老太太管家理事,熟悉颜家内务,杨大舅母暗想横竖将来都是秦氏当家,拿捏住了秦氏,银子和权势还不唾手可得?秦氏头上没有公婆,小叔子又是庶出,她说一,谁敢说二呢。

于是杨大舅母开始天天往往秦氏的院子跑,将苦水倒给秦氏,还挑拨秦氏两个婶娘的关系,

“…我说外甥媳妇,你可要明白,除了慧莲和我,那些个叔伯婶娘,小叔子小姑子都是隔了母的,你才是正儿八经的颜府当家人,胳膊肘往里拐才是,你不信舅母信谁去?”

又道:“…七老太太表面是尊菩萨,暗地里是个夜叉,当初你婆婆那番厉害的人物,还屡屡在她手里吃暗亏呢,柳氏还经常在颜老太太面前给你婆婆上眼药,依我看,若不是颜老太太走的早,将来颜府这份家私肯定是被七房占了去。”

“以前五房没有长子媳妇,宁嗣年纪小,七房和九房打着忙理家的名义,暗地里不知从公中捞了多少好处走了,要不然他们那里来的银子买宅子?现在老太太早就走了,五房又有你当家,七房和九房知趣的话就该主动搬出去,一个继室生的嫡子,一个干脆就是庶子,随便分点东西给他们就算了,横竖这几年他们都捞的饱饱的,你和宁嗣不追究已经很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