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地说不是难闻,而是复杂,复杂到普通人只能用难闻来形容。

文乔表情不变,很冷静地说:“没什么,只是倒了一些香水而已。”

林荫愣了愣,几分钟后她跟着文乔到了储藏室,看见了被糟蹋的香水,别提多心疼了。

“咱能不这么糟蹋好东西吗?”林荫扼腕道,“就算要离婚,就算宫徵羽再不是个东西,可香水是无辜的啊!”林荫蹲下来惋惜地看着一排排空了的香水瓶子,“你是不知道他的香水多贵多畅销吗?这里面还有不少绝版限量版,拿出去卖的话值不少钱呢,你怎么就给倒了呢?”

文乔站在那没说话,林荫一本正经道:“倒掉和卖掉都是处理这些‘棘手’物品的办法,你却选择了最蠢的一种,你自己倒了他能知道吗?他能受到任何影响吗?受伤的还不是你自己!你应该把它挂到网上去卖了,这里面的那些绝版现在可是有市无价,你卖了它既能拿到钱,还能刺激刺激他,这多好。”

再不济也可以让她继承啊……最后这句话林荫没说,怕被文乔打。

文乔双臂环胸立在那沉默许久,好像在仔细思考她话的可行性。

最后她沉吟了一下说:“柜子里还有几瓶没来得及倒……”

林荫眼睛一亮,两人话不多说,用眼神就把彼此的想法领悟了。

JR时尚集团香水部主理人的办公室里,宫徵羽正在吃药。

他吃完感冒药,拿着手帕按在鼻子前面,石阳又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水很烫,但不是用来喝的,是用来熏鼻子的。

宫徵羽放下手帕接过水杯,在鼻息间慢慢感受着水蒸气的浸润,石阳站在一边等着收杯子。

等待的间隙石阳也没闲着,尽职尽责汇报道:“哥,昨天你没来,我有件事没能和你说,这件事我觉得打电话说不清楚,所以推到现在告诉你。”

宫徵羽皱起眉,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总是很准,此刻也没让他失望。

“前两天宫太太找过我,问我你最近的情况,我都如实回答了。”石阳偷瞄了宫徵羽一眼,“包括……嗯……包括你要和乔姐离婚的事。”

宫徵羽直接把水杯重重放到了办公桌上,力道之大让里面的白开水溅了出来,滚烫的水洒在他手上,石阳惊呼一声想帮他擦拭,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躲开了他的帮忙。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冷冰冰地说,“为什么要告诉她?谁给你的权利这么做?”

石阳很委屈:“我也不想说啊,我当然知道不能说啊!可是宫太太问得问题太敏感了,她那么聪明,自己就从我的隐瞒里听出蛛丝马迹了。”

宫徵羽沉着脸不说话,他阴着那张气质独特的脸时很吓人,仿佛极度压抑着他的偏执,明明外在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但内里恐怕早就暴躁无比了。

石阳吓得连珠炮似的说:“宫太太问我你和乔姐最近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把要孩子的事情提上议程,我就说你出差了三个月刚回来,没提别的,但哥你走之前自己跟宫太太说这次出差最长一个月的,所以她就问我为什么超了两个月,我噎住了,就那么一下子就被她看出来不对劲了,她逼我,我也没办法啊……”

石阳都快哭了,宫徵羽在他的无措中渐渐冷静下来。

他确实不该怪石阳,他母亲什么样他自己清楚,这从头到尾说白了都是他的错,何必再去怪罪别人。

他按着太阳穴,挥了挥手让石阳出去,石阳迫不及待地跑到门口,到了那又有点担心的没有立刻离开,他冥思苦想半天,还是劝了一句:“哥,宫太太不想让你和乔姐离婚,我也不想,乔姐对你没话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和她离婚,我只希望你这么做了之后别后悔,毕竟……”毕竟他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个女人会在了解了他本质上的难搞之后,还义无返顾地跟着他,为他付出,爱着他的。

现在那些浅薄的女孩只是看上了他的相貌和才华,亦或是金钱实力,她们根本不知道脱去那些光环之后的宫徵羽是个怎样麻烦的人,这只有文乔和石阳最有感触,石阳不觉得还有谁能比文乔做得更好了,所以他鼓起勇气说了不该由他来说的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千万别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宫徵羽手撑着头淡淡望着站在门边的石阳,石阳被他那个不轻不重却极具威慑力的眼神骇得哆嗦了一下,不敢再犹豫,立马关门出去了。

他走之后,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

宫徵羽看了看办公桌上的文件和开着的电脑,其实他很忙,“幽冥梵音”的后续包装还需要他费心,但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这些文件。

他背负的压力没人会懂,文乔不懂,石阳更不可能明白。

他无人可说,也不能说,他能做的只是自己承担,等好的结果到来那一天。

文乔说过,三天后是个黄道吉日,她要在那天和他去民政局办完最后的手续。

令宫徵羽没想到的是,在那天之前,他就被另外一件和她相关的事情震惊到了。

这天石阳抱着笔记本电脑一脸错愕地跑进了他的办公室,指着电脑屏幕道:“哥,你快看这是什么!”

宫徵羽正在看文件,他颦眉抬眸,本想斥责他不敲门就突然闯入,可看到笔记本屏幕上的内容之后,他自己也愣住了。

“你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吧!”石阳震惊地说,“仙境之桥可早就绝版了啊!现在居然有人挂在二手网站上卖!还卖的这么便宜!肯定是骗子!卖假货的!”

宫徵羽皱着眉,虽然他没直言自己的看法,但大约也是这样觉得。

石阳很生气:“要不是我今天想买点别的东西逛起了二手网站,我都不会发现有人敢卖你的A货。气死我了,我一定要举报这个人,仙境之桥在售的时候就不止这个价了,绝版了之后价格就更贵了,这人卖贵点我也就不那么愤怒售假这事儿了,可她居然以两百块钱的廉价出售,这简直是对你的侮辱啊哥!你能忍我都不能忍了!”

宫徵羽想说什么,可石阳太生气了,根本听不进去,他把笔记本放到了宫徵羽的办公桌上,打开对话页面,开始套路香水卖家。

“我得掌握点证据再举报这个人。”他和卖家聊着天,表示自己要买这瓶香水,还问这是真是假,而卖家的回复和她在页面上回复留言的态度一样,百分百是真的,信就下单不信拉倒,石阳咬牙说,“她还挺佛系。”

宫徵羽淡淡地睨了一眼聊天界面,看见了卖家的卡通头像,忽然觉得有点熟悉。

他拉开手臂靠到椅背上,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缓缓握成拳,在他思索那份熟悉来自何处的时候,石阳已经下了单。

“她居然那么肯定是真的!嗨我这小暴脾气,我还就不信了,等我买回来就出个‘店内验货’吓死她,看她到时候还怎么狡辩!虽然现在举报她也能封了她,但我也得让她心服口服!”

石阳比较较真,他喋喋不休地吐槽对方多么嚣张可恶,宫徵羽却没有因为他这类发言感到片刻放松。他始终拧着眉,当石阳开始感叹对方发货之快时,他依然是那样。

直到……直到石阳一脸呆滞地将电脑屏幕合上。

“怎么了。”宫徵羽斜睨着他问。

石阳干笑道:“没、没什么,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点事没做,我得走了。”

他抱着笔记本想跑,却被宫徵羽不咸不淡的两个字拦住了。

“站住。”他的话很轻,很短,但很有分量,他就这么俩字儿,石阳就不敢跑了。

石阳一脸菜色地转过头,语气复杂地叫了一声“哥”。

宫徵羽靠在椅背上问他:“为什么跑,发现了什么?”

石阳噎住,半晌无语,宫徵羽可比宫太太段数高多了,他连宫太太都应付不了,更别说应付他了。

所以石阳很快就缴械投降了。

他深吸一口气,抱紧了笔记本电脑道:“我……我在快递消息上看见卖家的发货地址和名字了。”

宫徵羽微抬下巴:“哦?那不是正中你的下怀么。”

石阳为难道:“是这样没错,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这地址和名字,有点棘手啊……”

宫徵羽听出来问题了:“你认识这个人?”

石阳很不情愿地点头。

宫徵羽偏了偏头问:“是谁?”

石阳不太想回答,一副怕死的样子。

宫徵羽稍稍眯了眯眼,石阳立刻投降:“我说,我说!”他咬了咬牙,豁出去道,“是……是乔姐。”

是文乔。

文乔在卖“仙境之桥”,一款绝版下市价值连城的香水。

一款他本来想叫“仙境之乔”,作为结婚纪念日礼物送给她,却又觉得太过高调,最后还是取谐音,叫“仙境之桥”的香水。

是她在卖,那就不存在是售假了。

但事情似乎比售假更让他难以接受了。

这件事说得直白点就是……

文乔卖掉了他送给她的香水。

卖掉了他全部的在意和珍重。

这比她直接把香水扔了更让他感觉屈辱。#####卖掉他送的香水还那么便宜,会让人觉得他和那瓶香水一样,在她心目中已经很廉价了。这又怪得了谁呢

第八章

林荫拿走了两瓶香水,文乔只剩下一瓶,就是挂在二手网站上售卖的“仙境之桥”。

她正坐在电脑前给香水打包,她并不知道买家是石阳,石阳不可能用JR公司的地址和真名来收这种快递,他随便写了个名字,地址是他小区的物业。文乔不疑有他,认认真真打包,小心地用柔软的海绵将香水瓶包裹好,免得运输途中被摔坏。

全部弄好,封箱之前,文乔最后看了一眼那瓶香水,心中到底还是有点不舍。

不能这样了。

文乔这样告诉自己。

哪怕是第一年结婚纪念日时他送的礼物也不能再不舍了,那个男人都不要她了,再留着他的东西,再珍惜他送的礼物,只会让她显得更卑微不堪。

文乔深呼吸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拿起胶带,将箱子封好。收件员很快就到了,她付了钱让快递把箱子拿走,站在门口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整颗心好像被人用手紧紧揪着,难受极了。

这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在她快递寄出的一瞬间,宫徵羽就知道了整件事情。

所以傍晚时他找上门来让她很不理解。

值得一提的是,今天来时宫徵羽尝试过自己开门,他自出差回来总共回了四次家,第一次提出了离婚,第二次文乔喝得烂醉,第三次是因为母亲的事上门质问,顺便签了离婚协议书。

前面三次,从第三次开始,他就没再自己开门了,带着一种诡异的礼貌敲了门。

他认为以后自己都需要先敲门再进门,因为他不再是这里的主人了,但今天他给忘了。又或者他不是忘了,只是心情不太好,所以不想再遵守那些了。

但现实是,他开不了门。

密码错误。

他试了几次,确定自己没有输错,但都没能打开那扇门。

他不得不明白一件事——文乔把密码换了。

在他早就做好了以后不再是主人而是客人的觉悟之后,文乔也做好了这样的觉悟。

宫徵羽忽然烦躁起来。

文乔听到门口有人尝试密码开门但几次失败,就猜到了那是谁。

她走过来,等了一会不见他敲门,就主动打开了门。

抬眼间,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先说话。

宫徵羽还是老样子,他的名字取自宫商角徵羽,是我国五声音阶中五个不同音的名称,简约却不简单,充满诗意韵律。

他的人也不负这样一个名字,气质独树一帜,身材挺拔修长,眉梢眼角都贵气不凡。一双冰一样的眼眸看着爱重的人时温柔缱绻,看着陌生人时如千年不化的寒冰。

文乔现在大概就是陌生人了。

她以前是他爱重的人的。

他看她的眼神落差,让她不得不开口打破沉默。

“干什么?”文乔面无表情道,“我记得我们约定的时间是明天,今天民政局已经下班了,你想去办手续也办不了。”

他根本不是来找她去民政局办手续的。

他是来问她香水的事情的。

宫徵羽皱了皱眉,瞥了她一眼,直接越过她进了屋。

文乔没料到他会这样,一时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来他已经进了储藏室。

站在空荡荡的储藏柜前,宫徵羽已经感觉不到何为愤怒了。

虽然文乔开窗通风过了,但储藏室里还残留着数种香水混合的味道。

宫徵羽眉头深深皱着,眉宇间那道刻痕像被人用刀子划出来的。

文乔想,若真有人这样划破他的眉心,那个人也肯定是她。

他发现了。

文乔没料到会那么快。

她第一次干这种事,这么快就有回应,还有些不可思议。

她立在储藏室门边,斜靠着门框,目光淡淡地睨着笔直伫立的男人。

宫徵羽转过了身,匆匆走出了储藏室,走的时候还掩着口鼻,显然他不想再继续折磨自己的嗅觉了。

文乔侧身给他让路,等他出去之后就再次把储藏室的门关上了。

自从他们决定离婚开始,她就再也没像以前那样收拾这个家了,现在这个家随处可见不符合宫徵羽审美和习惯的现象——没有及时倒掉的垃圾桶,摆在桌子上的重油重辣的晚餐,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宫徵羽呼吸不稳。

他最后只能躲进了卧室,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稍微清静一点。

文乔勾勾嘴角,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跟了进去。

“不打算说句话吗?”站在卧室门口,文乔平静地说,“现在这里是我家,不是你家,你不觉得以客人的身份进我的卧室很没礼貌吗?”

宫徵羽坐在床边,看他那个随意的样子就知道他丝毫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礼貌。

他低着头,手依然掩着口鼻,文乔太了解他了,知道他在难受。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到底还是转身走了出去,帮他端了一杯白开水。

看着那个熟悉的杯子,还有端来白开水的熟悉女人,宫徵羽拧着的眉心稍稍放开了一些。

他抬起手,接过她递来的水杯,用水蒸气舒缓他的鼻子。

良久,当水开始变凉,他才将杯子放到床头的桌上,略带鼻音地开了口。

“谢谢。”他很客气。

文乔依然平静:“不必谢,我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让你这个已经和我无关的人这样跑过来。”

宫徵羽不抬头:“你心里清楚。”

文乔笑了笑:“我还真是不清楚,我以前觉得我对你很清楚,但我现在不敢那么说了。”

她句句带刺,宫徵羽适应不了,却也在努力适应。

他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文乔盯着那双眼睛看了一会,面无表情地转开了眼。

“如果你要来跟我打马虎眼,那你就找错人了,没事儿的话就赶紧走,我还要吃晚餐,没空招待你。”文乔开始赶人了。

她不提晚餐还好,一提宫徵羽就再次不赞同地皱起了眉。

“你吃外卖?”他语气不悦,“还吃那种东西?”

文乔冷漠地望向他:“那种东西是什么东西?酸辣粉入不了宫先生的眼吗?说来也是,这的确入不了你的眼,你平时最讨厌的就是这类食物,但你又知不知道,其实我很喜欢吃辣。”

宫徵羽愣住了,惊讶地看着她。

“看起来你不知道。”文乔笑了,“我不仅喜欢吃辣,我还很喜欢吃路边摊,喜欢吃外卖,喜欢懒在床上什么都不做,这些你都不知道吧?在你看来我和你口味很搭,一样喜欢吃清粥小菜,也一样自律,到了时间自动起床,从不赖床。”

宫徵羽是真这样觉得。

从他认识文乔开始,就不知道她喜欢吃辣。虽然他心里知道两人结婚后文乔为他牺牲了很多,但她喜欢吃辣,喜欢吃垃圾食品这件事,他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文乔懒得再看宫徵羽这副样子了,她走上前,抓住他的手臂,直接把他往外拉。

“你赶紧走,我不想看见你,明天早上八点在民政局门口等我就行了,我保证让你当天第一个办完离婚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