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就意识到其实不是病情在加重,是空气里弥漫的火锅味道让他有点上头。

很辣,混合着牛油的味道,刺激得他连步后退,本能让他调头想走,但很快他好像又闻到了啤酒的味道。

宫徵羽抬手使劲按了按额角,脑海中几乎立刻显现出了文乔此刻的模样。

她不但跑去吃了火锅,甚至还喝了酒。

他深吸一口气,从西装里侧口袋取出手帕掩住口鼻,好像走进火场一样,带着一股义无返顾的坚定走进了那间他睡了三年的卧室。

文乔就躺在床上。

林荫只是简单帮她清理了一下,脱了鞋子,盖好被子,擦了擦脸。

她现在还穿着出门时的裙子,因为睡觉的姿势怪异,裙子都扭在了她身上,像绳子一样将她绑住了。

她喘不过气来,脑子有点发昏,满眼冒金星,醉意和消极让她喃喃出声:“有蛇……”

宫徵羽站在床尾定定看着她,眼底晦暗不明。

文乔压根不知道他在,她扭动了几下,被子也跟着裙子一起缠在了她身上,好像真的有蛇紧紧将她卷起了一样,她忍不住再次自语道:“救命……”

宫徵羽掩着口鼻都能闻到她身上刺鼻的味道。

她从来不会这样,从他们在一起开始,她就很约束自己,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完全可以想象到离婚这件事给她带来了多大的打击。

他转开眼眸看着其他地方迟疑许久,终于将手帕展开,仔细地蒙住口鼻,蹙眉靠近床边。

他刚靠近一点,想将她从被子和裙子的束缚里解救出来,就听见她满含怨愤地呢喃道:“宫徵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宫徵羽停在那,垂眸睨着完全昏了头的女人,许久才淡淡道:“那你还是做个人吧。”#####担心之前大家可能没注意,男主名字是宫徵羽,第二字念zhi,三声,取自宫商角徵羽

第六章

宫徵羽今天之所以回来,一是来拿点东西,二是……他还是有点担心她。

她当时那样急匆匆离开,状态很不好,他担心她会出什么事。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很有必要,在常人看来,文乔大概只是吃了顿火锅喝了点酒,没什么大不了的,睡一觉就好了,但在宫徵羽看来,她这样的行为已经不能更不妥了。

哪怕有手帕掩着口鼻,刺激的味道还是一阵一阵袭来。

啤酒的味道很难闻,宫徵羽是个连高档红酒都不喝的人,更别提普通啤酒了。

文乔身上的酒气一再挑战着他的忍耐力,他紧蹙眉头帮她脱了裙子,盖好被子,本想就此离开,却再次停住了脚步。

他站在床边沉默许久,认命地又弯下了腰。

于是第二天文乔醒来时就发现身上很舒服,干干净净的,被子很温暖,柔和亲肤。

她翻了个身,宿醉的头疼消退之后,理智也渐渐回到了脑子里。

她睁开眼,望着前方发了会呆,然后猛地坐了起来。

她身上光着,房间里一点异味都没有,这很不像是昨天闹成那样的她该有的样子。

她想了想,猜测大概是林荫送她回来之后帮的忙,所以摸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

现在是早上九点多,这已经是文乔这三年来起得最晚的时候了,可电话接通之后,那头的林荫好像还在睡。

“什么事啊,一大早就打电话。”林荫带着些鼻音懒洋洋地说。

文乔犹豫了一下说:“抱歉打扰你休息了,就是想谢谢你昨天送我回来。”

林荫哼了一下说:“咱俩谁跟谁啊,这点小事儿你还跟我客气?真是的。”

文乔这时已经下了床,床尾整齐叠着她的睡袍,她还纳闷林荫怎么知道她穿哪件睡袍呢,就看见阳台处晾起来的衣服。

她愣了愣道:“你还帮我把衣服洗了?真是麻烦了。”她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整齐晾晒的内衣,略有些脸红道,“内衣你怎么也给我洗了,留着我自己洗就行了,下次不要这样了。”

她这话让睡意朦胧的林荫清醒了一点,她疑惑道:“什么洗衣服?我没给你洗衣服啊,更别说内衣了。我就把你放到了床上,给你脱了鞋子盖好了被子啊。”

文乔怔住:“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给你洗衣服,内衣就更不可能洗了,你是不是搞错了?”

怎么可能搞错?如果不是她,还能有谁?

文乔冷不丁道:“难不成是进贼了?”

林荫爆笑:“你可真是蠢萌啊乔,进贼也是偷东西啊,怎么会帮你洗衣服?怕不是田螺姑娘投胎转世的贼哦。”

文乔哑口无言,眼睛紧盯着悬挂在阳台上的衣服,沉默漫延在电话之中,电话这头的她不言不语,电话那头的林荫却忽然灵光一闪,给出了一个惊人的猜测。

“……会不会是宫先生回去过?洗小衣服这么私密的事情,估计也只有他会做了吧。”

林荫这个猜测让文乔直接心慌意乱地挂了电话。

不可能的。

她一遍一遍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他们感情好的时候他都没帮她洗过衣服,怎么会在要离婚的时候这么做。

更别提她昨晚一身臭味,他那种人可能连靠近都不会靠近了。

可是除了他还会有谁呢?不可能是石阳,他没那么大胆子,难道是母亲来过?也不可能,就罗女士那样的性格,如果看见她酒气熏天躺在床上睡觉,肯定不能让她睡得那么舒服安稳。

思来想去,好像还真只有宫徵羽的可能性最大。

但……为什么?

他有什么理由那么做?

他不是都要和她离婚了吗?

文乔心烦意乱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又找到了救命稻草,他很可能顶着刺激的气味照顾了她一晚上这件事让她实在意难平,有了这么一个突破口,她好像又可以名正言顺地怀抱希望,试图挽回这段婚姻了。

她甚至会美好地幻想,也许他只是遇见了什么事,有了什么麻烦,怕连累她才要离婚呢?

也许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告诉她,才不得不离婚呢?

诸多猜测让文乔又升起了不该升起的希冀。

心中的不甘折磨着她,让她进退两难,进一步怕再次陷入绝望,退一步怕错过什么抱憾终生。

这天过后好几天,她都在考虑到底该怎么做,想着要不要再和宫徵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

她还没做出这个决定,宫徵羽就再次回了家。

那是个早上,是上班时间,他没去公司反倒回了家,文乔打开门看见他的脸时,所有的希冀都化为了乌有。

他看上去冷漠极了,今天没戴眼镜,少了镜片遮掩的双眸更直观也更摄人心魄,她太熟悉他了,想不看出他眼底的冷意都难。

她慌了一瞬,很快镇定下来,问他:“怎么了,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宫徵羽没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他稍微抬了抬手,隔着些距离示意她让开。

文乔见他连手都不想碰到她,心脏被揪着痛了一下,但还是没有拒绝,很快侧身让开了。

宫徵羽迈开步子走了进来,他目光落在周围,将他们的家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才在文乔再次开口询问之前解了她的惑。

他转过身来,眼皮一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凉薄之意。

“为什么要把离婚的事情告诉我妈。”

他一字一顿地问她,直接把文乔问愣了。

时间倒退回一个小时前。

宫徵羽早上起来洗漱过后准备去上班,刚走出酒店就碰上了来兴师问罪的母亲。

“我听说你要和文乔离婚?你发什么疯?”宫太太一手挽着包,一手抓住儿子的手臂,看到儿子皱眉嫌弃,她怒极反笑道,“我现在没工夫守你那些规矩,你给我说清楚,你要和文乔离婚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宫徵羽面色难看道:“您怎么知道的。”

宫太太冷声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宫徵羽沉默片刻,点了头。

宫太太更生气了,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他感冒还没完全好,被她拍得咳了好几声。

宫太太皱眉,有点担心,但还是硬着语气道:“你趁早给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是不会允许你们离婚的,文乔哪里做得不好?她这些年来对你可以说是尽心尽力,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好端端地出个差回来就要离婚,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擅作主张?!”

宫徵羽转过身面对母亲,苍白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婚姻是我自己的,我有权决定是否要继续下去,您不要过多干涉。”

宫太太生气地说:“当初你要和文乔结婚的时候我有没有提醒过你要慎重!你当时是怎么说的你还记不记得?!我来提醒一下你吧,就和你现在说得一样!你都三十岁了徵羽,怎么在感情问题上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你以为婚姻是儿戏吗?想离婚就离婚?”

两人的争吵引来不少路人围观,这些人身上不同的味道让宫徵羽有些过敏,他躲开了一些,对母亲说:“如果是文乔让您来劝我的,我只能说声抱歉了。”他不曾犹豫道,“我心意已决,不管谁来说都没用。”

宫太太错愕道:“你铁了心要离婚?”

宫徵羽点了头,说了个“是”,说完就走了,宫太太站在原地,被气得头发晕,摇晃了几下才稳住身形。

几十分钟之后,本该去公司上班的宫徵羽就回了家,与文乔见了面,问了之前的那个让文乔一头雾水的问题。

文乔没迷糊太久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她也没急着解释,只是有些可笑地说:“难不成你还想一直瞒着婆婆离婚这件事?如果你一定要离婚,那你早晚都要告诉她。”

她没有立刻解释,仿佛就承认了是她跑去告诉了宫太太这个消息。

宫徵羽的脸色更冷了,说出来的话也十分不近人情:“早晚都要告诉她也不该由你来告诉,我会在办完手续之后再告诉她,要结婚时是我通知她,离婚也该由我来通知。”

文乔眼睛很酸,但好像已经没有泪水可以流下来了。

“所以呢?”她垂在身侧的手握着拳,“你是怕她试图阻拦你和我离婚,所以才要瞒着她,等手续办完了再说?”她虽然是在问,但也不需要宫徵羽回答,很快就连连点头道,“一定是这样的,看你的表现就知道了,我真傻,真的,我居然还在幻想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以的苦衷才要和我离婚,你哪里会有什么苦衷,你只是单纯很想抛开我而已。”她裂开嘴笑,“不得不说的是,在还想挽回你的时候,我的确曾经想过走婆婆那条路,让她帮我去劝劝你,毕竟虽然刚开始我嫁给你的时候她不太满意我,但这些年相处下来她对我还可以。可我最后还是没有那么做……我也很疑惑是谁告诉了她这件事,但也只是疑惑,我不想也不必知道了。”

她朝宫徵羽伸出手,盯着他拎着的公文包道:“离婚协议书你肯定带了吧?看你来势汹汹的,肯定是有备而来。”

她还真没猜错。

宫徵羽提着的公文包里,真的放着离婚协议书。

他站在那,仿佛还在消化她的话,久久没有动作。

文乔已经不需要他主动了,她走过去,将公文包抢过来,三两下打开翻出了离婚协议书,挑出她自己拟定的那一份,回到房间里拿了笔,当着他的面签上了她的名字。

“签字吧。”她将签好字的协议书递给宫徵羽,“签了字你就自由了,你就如愿了,我也累了,不想再纠缠下去了。既然你心里已经把我当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类女人,也实在没必要再闹得彼此更加难堪了。”

你费尽心思单方面付出去爱一个人,为一个人牺牲,去取悦他,可到头来最让你绝望的也是那个人。

所有的爱都落了空,所有对未来的期盼全都化为灰烬,现实给了文乔一个又一个耳光,让她不得不认清一切,接受一切。

失去此生挚爱固然痛苦,但更痛苦的是连自己也失去了。

到了此时此刻,如果她再不对自己好一点,再不多爱自己一点,也不会有别人来爱她了。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爱自己,还会有谁来爱她呢?

她抬起眼,咬牙切齿了许久,一切情绪终于归于平淡。

她甚为平静地注视着竟然在犹豫的男人,轻声细语道:“签字吧宫徵羽,现在才犹豫已经没意思了,要是你对我还有心,不会出差三个月都不找我,也不会回来之后这么多天都不来见我一次。你一点痕迹都没有,我不能再抱有奢望,你也不必为我几句话或者几滴眼泪产生道德上的亏欠感。我那么难过,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你明知道这些,还提出离婚,这已经代表了所有。我不能也不要再巴着你了,我要离婚,我不能再不要我的自尊了。”

宫徵羽笔直立在那,从刚才开始他就没再说过话,现在也没说话。

他站在那许久,最终还是上前一步,接过她手里的协议书,在签字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真的不要钱?”

文乔直接嗤笑一声。

宫徵羽没再犹豫,握着笔在上面签下了他漂亮得好像音符一样的名字。

当他最后一笔收尾的时候,也代表着他们的婚姻正式结束了。

文乔拿回那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指着大门说:“你走吧,三天后是个黄道吉日,早上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祝我们离婚愉快。”

宫徵羽被她赶到了门口,就差一脚踹出门。

他几步退出门外,吃到了她冷冰冰的闭门羹。

并不意外,也没不满。

宫徵羽转过身,望着走廊窗户外明媚的太阳,心中满是阴霾。#####今天离婚了吗?还没有但马上了!

第七章

夜晚很长,长到文乔觉得这就是一辈子。

夜晚很短,短到文乔觉得天亮得太快,快到她根本没准备好清醒。

可她必须清醒过来,如果就此一蹶不振,她只会输得更彻底。

她深呼吸了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进了衣帽间旁边的房间。

这是一间小型的恒温储藏室,专门用来存放宫徵羽那些名贵的香料。早在三个月多月前他去出差的时候,这里面属于他的那部分就被拿空了,当时她没想那么多,觉得他可能是有用,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大约在那个时候,他就想着回来要和她离婚了。

文乔觉得自己太可笑了,那时送他去机场,竟然还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大概在他眼中那时的她就足够愚蠢了吧。想到当时在他过安检之前她试图抱他,被他不着痕迹躲开,她还以为是自己身上染了什么他不喜欢的味道,与今日他拿来和她离婚的理由真是不谋而合。

她还真是染上了他不喜欢的味道,却不是因为什么东西,而是因为她这个人都被他不喜了。

文乔缓缓站到一架橱柜前,这是她的柜子,里面整齐摆放着所有宫徵羽送给她的香水。

在他们还很恩爱的时候,宫徵羽创作的所有香水,她总能得到第一瓶也是最特殊的那一瓶。

她面无表情地拉开橱柜的透明玻璃门,目光落在她最喜欢的那一瓶上,将它拿出来,打开盖子放到鼻息间闻了闻,那仿佛天地之初就存在的香气扑鼻而来。

淡淡的清新味道,前调混合着薰衣草、佛手柑、迷迭香和花梨木,中调是天竺葵、茉莉和玫瑰,尾调是零陵香豆、红没药和香草,宫徵羽叫它什么来着?哦对了,他叫它“赤溪玫瑰”。

多好听的名字,他那个时候是怎么说的?他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在她身上得到的灵感。

那个时候他是爱她的,毫无疑问。

他这样的男人,爱从香开始,从灵感开始,不爱也从香结束,从灵感消失结束。

文乔整个拧开了香水瓶的泵头,随意将它丢到一边的垃圾桶里,然后她盯着漂亮的香水瓶看了许久,面无表情地将它翻转,将里面名贵的液体全都倒在了垃圾桶里。

哗啦啦的声音,是香水落在垃圾桶里的声音,文乔听着,眼睛渐渐失去焦距,面上浮现出几分着迷。

她着迷于倒掉香水时的那个声音。

所以她开始接连不断地倒香水。

她把宫徵羽送给她的所有名贵香水全都倒了,整个恒温储藏室里弥漫着怪异的味道。再好的香水和别的掺和在一起都变得不好了,如果宫徵羽在这,一定会被刺激得鼻子失灵,但文乔却有点沉醉于此。

她笑眯眯地看着那些空了的香水瓶子,感受着充斥在周围的怪味,心里压着的石头好像因此消失不见了。

林荫知道文乔要离婚后就常常安慰她,最近好几天没看见她,也有点担心她,所以就上门问候了。

文乔给她开门的时候,身上还一股怪味。

林荫立刻捂住了鼻子:“你这是怎么了?这是什么味道?怎么那么难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