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奴仆自然无法知道李凝络在想什么,不过见到她心情如此之好,不由得的换过一口气,回禀了一声,便心情轻松的去了。

不大一会,花厅中,明灯下,玉阶前,一人负手闲步自那夜色深处渐行渐近,一身清冷白衣,若淡淡月华穿透重云,在深沉无边的暗夜中落下极不真实的幻影,其后另有一人黑衣老嬷嬷,沉默如前人的影子,步履无声,相随而行。

乍见那人,一股强烈的不安从花厅中服侍李凝络的丫鬟心头陡然升起,随面她轻缓的坐下,那黑衣老嬷嬷也垂手顺目的立在一旁。

李凝络缓步花厅,风雨落于身后,在天地间形成一道细密的幕帘,不时反射出点点轻微的光芒。清冷的眸子微微一抬,她含笑扫视过去,那笑温雅,却遮不住眼底透心的冷,看向桌案上时,眼中射出一丝炽烈的光芒。

“夜雨天寒,夫人该当心自己的身子,如果伤了身子,主上怪罪下来,奴才们担待不起?”

李凝络看着她,一声轻笑:“这个和你们无关,我也是想出来透口气。”

她仰起头,微微细起眼眸,似乎在欣赏高悬于一旁青铜双耳灯上精美的龙凤呈祥花纹,削薄的唇角带出一弯高傲的浅弧:“你们就退后一点吧,我自己用膳。”声音如一道清幽的山泉,琮琮流淌于冰冷的雨夜,仿佛将黑暗也悄然融化。

“是!”

女仆都纷纷退后了一些,只有那个黑衣老嬷嬷未曾移动分毫。

深夜中一道明闪划下,金蛇般的电光裂开浓重的黑云,照得殿中一片惨白,照出苍穹下一座沉寂已久的宫殿,幽密的花木,高耸的楼台。

闷雷滚滚接踵而来,骤雨凌乱,随风狂舞,无情地抽打在廊柱、宫门之上。电闪雷鸣,激得人心底杀意横生,李凝络死盯着食盒,突然纵身挥掌,像是不留意一般将食盒打翻。

一切都在眨眼之间,李凝络的玉腕尚未离开桌面,唇角淡笑如旧。黑衣老嬷嬷仍侧立于她身后,神色安静,几缕灰白长发以轻柔的姿态在冷风中翻曳。

灯下深沉的雨夜,仿佛无边无尽,外面雨声更加的急促。

这才这时,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

“吱吱吱——”

“嗖”的一声,不知道从什么角落竟然窜出一声拳头大小的小灰鼠,扭动着身子,“吱吱”叫着沿着墙角跑到李凝络用膳的桌案前。

“啊!这时什么东西,快来人!”一声惊唿之下,李凝络花容失色,忙不迭的往后跑去,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外围的丫鬟仆从大惊失色,慌忙大步跑来,一个小丫鬟一手搀扶住趔趄的李凝络。

李凝络心中大怒,顺手给了她一巴掌。那小丫鬟被这一巴掌打的莫名其妙,微微一愣之间,李凝络已经恢复了常态,紧紧皱着眉头,一只手还在不停的抚摸狂跳的心脏。

“快,快给我赶走那个丑陋的东西!”李凝络歇斯底里的尖叫道。

黑衣老嬷嬷自始至终连眼角都不曾有一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发生的一切,慢步走向李凝络身边。

一群仆人惊恐的跑到桌案前,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发现一个灰不溜秋的小老鼠已经趴在地上不断地蹬爪了,老鼠嘴上还有着星星点点的白色沫体。

“到底是什么东西?”

“启禀夫人,是一只小老鼠,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好像已经死了。”

“宫中怎么会有死老鼠?到底怎么回事?”李凝络眼底融有一丝浅淡的狠芒,慢慢理顺了她的凌乱的发丝,似有温润一笑,随着眸心的收缩那笑骤作冰刃,转身间衣袖一拂,卷起冷雨片片。

“这,这,这是有毒!”一个有些见识的仆从带着无比惊恐,发出了一声振聋发聩的尖唿,她的声音已经打颤了。

“毒?怎么会有毒?”

“毒?那甜点有毒?”

无数的人心头埋下一种沉重的思绪。负责李凝络膳食的女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颤栗,竟然口不能言。浑身顿时如坠冰窖,只觉心头气血乱窜,似有千把利刃直戳进来,生生扎透血肉,迅速化作万层冰刀,将每一丝神经割裂凌迟。从未尝过的痛楚,随那一道道质疑的目光寒意越来越重,几乎连唿吸都要封冻,最后软瘫在地。

大家各司其职,一旦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那么就有那个女官负责,现在膳食除了问题,而且还不是小问题,女官的恐惧可以想象是多么的眼中,对一个国公夫人下毒,这种罪名可不是她能担当的。

李凝络仰面闭目,深吸一口气,竭力抑制着心中翻腾的情绪,稍后睁开眼睛,眼底锋锐已然褪去,唯余深潭样的墨色。冷冷道:“还不将她给我押下去,暂且留她一命。等查明原因,一并受罚。”

“女医官怎么还没到来?”李凝络有些不耐烦的道。

透过疾风骤雨浓重的黑暗,亭廊隐约传来连续不断杂沓的脚步声,夹杂着瓶瓶罐罐摩擦的声音,间或有宫奴的惊唿突兀地响起。被大雨模煳成一片的种种声音似正在这王宫四处蔓延,不知究竟是风声、雨声还是橐橐靴声,逐渐朝着花厅的方向聚来。

听到这脚步声,李凝络的手已经紧紧的握起来,颠覆这人间尊荣与屈辱的一颗已经越来越近了。

长电裂空,扫落李凝络脸上所有颜色,她仿佛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拉住刚刚到来的女医官,厉声道:“赶紧给我查清楚!”

女医官不敢怠慢,赶快从医箱中取出一把银针,在各色饭菜中仔细的查看。一切都没有问题,这时,女医官的眼角瞟上了地上的那打落的八宝杏仁琉璃酥上,银针闪过,女医官顿时变色,讶声道:“毒在甜点上,啊,鹤顶红,好烈的毒性。”

“什么在那八宝杏仁琉璃酥上?”连李凝络都跟着惊唿一声。

运筹帷幄 第七十二章 葫芦半仙说是非

苍穹乌黑如墨,狂风大作,急雨如瀑,铺天盖地而来。

回到寝宫,李凝络遣退了众人,冷淡一笑,傲然视对那个黑衣老嬷嬷道:“还有什么不可能的?没有什么不可能。只要那多管闲事的楚流烟不在,那徐碧仪就是我的掌中之物,我想怎么玩弄她就怎么玩弄她。正如我当初,来这里的目的一样,除去徐碧仪,是我的第一步计划,下面吗?哼哼。”她转身举步:“你在这里打点一切。等一下,我要和那女医官去见见朱元璋。一不做二不休,做就要趁热打铁,另外,你把我交给你的事情马上放消息出去,让张大人那边早作准备,派一个面生点的,信得过的人来。好了,其他的一切你看这办吧,我这就去了,你万事小心,出了马脚,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步入朱元璋的书房,外面急促的雨声已经在咆哮以后,逐渐转弱,珠帘落地一般淅淅沥沥,点点滴滴,隔着玉帘帷幔,似是这无尽而漫长的长夜恢复了应有的宁静与安然,一切都显示如那么的自然,似乎所有的发生都是一种必然,一种不可改变的,也许这是苍天之威,也许这是人心的不测和悸动。

大殿深处,一盏盏莲花灯氤氲,似乎裹着一层淡淡的云气,有些恍惚迷离,让人近于仄仄的昏睡感。一道道玉楹帘珠,吉祥神兽纹的宫砖之上洒落点点幽亮,细密的光斑在凄迷的夜色下,摇曳着沉寂的光影,不断地撩拨着欲望的心神。

房中的龙涎沉香遮不住灵魂疲惫浓重的苦涩,当小厮将李凝络引致朱元璋的书房,自己悄然退出。

朱元璋也是刚刚和手下的几位悍将将眼前的形势分析了一番,感到有些疲累,就坐在书房中,信手翻开一张书简,百无聊赖的看着。

透过轻纱细珠隐约可以看见内中朱元璋阴沉沉的容颜。李凝络独自站在灯下,眼中冷漠如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的酝酿着自己悲愤的感情。

仿佛漫漫的煎熬,努力的挤出两滴清泪,李凝络抬手拂开了帷帐,“哇”的一声惨叫一声,跑了过去。

朱元璋心头正有些烦躁,本想找楚流烟说说话,但是突然想到她不在身边,正在苦恼之际,只见李凝络浑身颤抖,梨花带雨的跑过来。

眼看着昨晚还在自己怀中求宠的女人,这艳耀天下的女人如今颜色凋零,满脸泪痕,再不复往日冷静端庄。乌云青丝凌乱散落于两肩,嘴角张了张,刚要说话,泪水已然悄悄布满了眉梢眼角。

即便是权倾当世,江山无限,最见不得就是美人恩,英雄难过美人关,霸王一怒为红颜,都是很好的例子。

朱元璋有些不忍的将李凝络揽在怀中,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半晌,感到怀里的她正在微微的抽噎,朱元璋才轻轻的将她扶起,捉住她纤弱的双肩,关切的问道:“怎么了?是哪个丫头下人让你生气了,你告诉我,我这就让人将她们给抓了砍头。”

李凝络紧紧的抿着嘴唇,拼命的摇头,一句话都不说。

“怎么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只要你说,我什么都会为你做的,难道我的心你还不知道吗?快说吧!”说着,朱元璋轻轻的在李凝络的玉颊上吻了吻。

李凝络自嘲般挑了挑唇角,随手挥袖,她的脸上立刻泛起一阵异样的潮。红,微微呻吟,睁开了水雾迷蒙的眼睛,道:“你就会骗我,你总是骗我,这一次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你根本不会为我做主的,说什么千般疼爱,那只是你的甜言蜜语,哄骗我罢了!”

“呵呵,哪里有啊!我说的都是真的。说吧,出了什么事情?”

朱元璋不问还好,这一问,麻烦顿时答了,刚刚收住眼泪的李凝络在他的怀中又是一阵的哭泣,眼泪都打湿了朱元璋的前襟。

“凝络,说吧。”很柔软的口气。

像是颇有后顾之忧似的,李凝络沉吟了一会,眼角的余光则是偷偷的打量着朱元璋的表情,轻轻地叹上一口气,幽幽的,带着一丝激动的说道:“臣妾,嗯,恩且有了!”

“有了,有什么了?”朱元璋有些丈二和尚生摸不着头脑,眼中充斥着疑问,就那么静静的望着李凝络,等她把话说完。

“嗯,就是有了,就是这里!”李凝络满脸娇羞的指了指自己的腹部。

朱元璋先是微微的身子一晃,眼睛瞪的老大,随后狂喜的一把将李凝络抱在怀中,亲了又亲,吻了又吻,恨不得将李凝络揉碎在自己怀里。

“啊,不来了,你坏死了!”李凝络双目含娇,脸红红的轻锤着朱元璋的胸口。

“哈哈,终于怀上老子的种了!”大喜之下,朱元璋竟然口出粗言,连他自己都没有在意。

李凝络娇羞不堪,“嘤咛”一声扑在朱元璋怀里,再也不敢抬头。毕竟这是她的第一次,仿佛是一个很温柔的准妈妈一般,她轻轻的抚摸着小腹部,而朱元璋没有看到的是,此刻李凝络眼中,正射出一道道的毒芒。而那晃晃有些朦胧的母性光辉,在这一瞬间破碎开,化为一片浮光虚影消失在空气中。

“对了,凝络,怀孩子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为什么要哭泣呢?呵呵我知道了,一定是第一次,你有些害怕对不对,呵呵!”朱元璋自作聪明的说道。

不知道问什么,李凝络又开始了轻声的啜泣。无比的憔悴。

朱元璋大惑不解,挠挠头道:“好宝贝,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什么时候知道怀孕的,呵呵,我终于要有孩子了!”

“哇!”李凝络哭泣的声音更大了。

“怎么了,说!”朱元璋的口气中带着一分的严厉。

“我,我不敢说!”

“哼,我让你说的,你有什么好怕的,我不信还有什么事情我管不了,说吧!”朱元璋有些愤怒了。

李凝络知道演戏演到这里正好该收住了,不然就太假了,所以他大蛇随棍上,忙轻声的说道:“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我怕我还没出世的孩子等不到出世就一命呜唿了!呜呜——”

“说什么呢!我朱元璋的孩子会如此短命吗?不要再废话了,说什么就说吧!”

“有你在我自然不怕什么,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难道一些小小之辈不会再你背后对我做手脚吗,你是大男人,而我只是一个小女子,哪一天有人真要对付我和孩子,恐怕你也分身乏术,毕竟是和你有关,我怕你为难啊。呜呜——,就让我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承担所有罪孽吧!”

“是不是发生什么了,你就告诉我,好不好?”朱元璋轻声耳语道。

自知无法再掩藏,于是李凝络细细的将事情滴水不漏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本来就是打好的腹稿,所以说出来,很是流畅。从下午一觉醒来道涟洏的求见,再到晚膳中间发生的一切,毫不隐藏的倾泻而出。

还没等她说完,朱元璋已经勃然大怒,顺手抓起桌案上的砚台,“蓬”的一声砸在地上。

“大人,我请求你千万不要去找徐夫人,她哥哥在军中掌握大权,我不像你们群臣闹得不欢。我只是一个弱女子,不值得大人为我如此。”

“那个贱人,好好好!”朱元璋一脸说出三个好字,脸上的肌肉一阵的乱颤,眼中竟然有这淡淡的杀气。

他本来就不喜欢徐碧仪,没想到徐碧仪竟然如此大胆,狼子野心的想要谋杀李凝络,他心中的怒意可想而知。

朱元璋猛地站起来,将李凝络推送在一旁,大声喝道:“我这就去问问那贱人,为何要如此做?”

“大人人千万不要去,毕竟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都没有什么伤害,我看还是算了。如果事情闹大了,大家都不好看!”李凝络好心的劝慰。

“哼哼,我从来就不怕事情闹大了,天下还没有我朱元璋怕的事情!你在这里等着吧,我去去就来!”

说完,朱元璋,一把挥开珠帘,大步的走了出去。

整个书房只剩下珠帘带半空中“噼里啪啦”的碰撞摩擦声。

看到朱元璋背影远去,李凝络的嘴角渐渐的扯出一丝冷冷的笑意。

雨声滴答,细细敲打青石台阶。徐碧仪住处。

“贱人,你给我出来!”寂静的大厅中突然传来一声暴躁的怒吼,无数有些睡思昏沉的丫鬟仆人纷纷从朦胧中清醒,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远远的开刀时朱元璋,纷纷跪下行礼,浑身颤抖,不敢抬头。

“哼!”朱元璋冷哼一声,径直朝徐碧仪的寝宫走去。

徐碧仪从睡梦中醒来,半晌看清榻前站着的竟是朱元璋,心中震惊显而易见,勉力撑起身子:“大人,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朱元璋冷冷的淡声道:“我怎么到这里来了?你说的怎么到这里来了?你这个贱人做下的好事,当我不知道吗?”

徐碧仪斜斜撑在榻上,一双美目有些暗淡,满是迷惘的望着:“我真的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情惹你那么大的火气,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朱元璋满不在乎地一笑,满眼生厌的道:“你这个狠毒的女人,真是自作聪明,你以为你做什么事情我不会知道吗,你还在这里没事人一般的和我装煳涂,我告诉你,我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如果你敢在对李凝络和他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不利,就别怪我不念夫妻之情。”

徐碧仪闻言,脸色大变,浑身颤抖,她脑中混沌一片,根本不知道朱元璋在说什么:“我将凝络妹妹怎么样了?孩子?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做没做你自己心里清楚!”朱元璋目视着这个跟了他多年的女人,声音仍旧淡如流水,所过之处却丝缕成冰:“凝络不过是我身边一个略微得宠的女人,没想到你这毒妇竟然心生恶念,竟然想要她的命,我看是你自己不想活了吧!”

徐碧仪这才听明白,一下子愣在了那里。泪水无声的流下来。楚流烟不在,她连一个说话的诉苦的人都没有,面对朱元璋的质问和怒气,她百口莫辩,只有不断地含悲饮恨,将辛酸和泪水一把一把敲碎了往肚子里咽。

“大人,我真的没有啊!”徐碧仪努力的想从床榻上跑下来扯住朱元璋,让他听自己诉说。

“放肆!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自己想想吧,我看你最好好自为之,不要再次的惹怒我!”朱元璋怒极,双手用力,扬手便往他脸上挥去。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

“啊,你打了我!”徐碧仪的眼中露出几分胆怯,竟然忘了疼痛。

朱元璋眸心冷光一现,轻易便制住了她,冰凉的手指紧紧钳着她的手腕,脸上透出冷玉般的寒意。他骤然发作,逼近徐碧仪的身前,一字一句道:“你当真是我的妻子吗?竟然想要毒杀凝络和她的孩子,如果不是你哥哥是我的手下悍将,我早就将你休了!”

“你…你…”再好的脾气也经受不了如此的打击啊,徐碧仪气息紊乱,被这厉声质问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朱元璋额前青筋隐现,指下狠辣的力道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捏碎,眸底已泛出丝丝杀意。

徐碧仪急剧喘息,脸色惨白如死。她紧紧盯着眼前昔日爱人的面容,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这张脸孔,也是这样一双寒铁般的眼眸。

朱元璋手中也微微一颤,在那样近的距离间静静注视着她,目光清澈得令人心悸。直觉告诉她不该杀了她。

灯火恍惚了容颜,眼前的男子仿佛化作记忆中那人,如丝浅笑刺得人晕眩。

空旷的寝殿中不见有人回应,唯有潮湿而浓重的雨意悄然弥漫,断续间夹杂着冰冷的雨声,不停的敲打着四周的一切,天地之间,彷如也蒙上了一道悲怆之意。

朱元璋一声冷笑,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实在是这世上最令我生厌的女人。难怪许多人对你敬而远之,没有哪个男人会喜欢你这种女人——就连那些仆人,背着你也不知说了多少笑话。哦,对了,你不知道吧?”

屋外狂风骤起,倾盆大雨中一道道惊雷滚过琉璃青瓦,震动天地,扯过天际,直击心头,徐碧仪哑声切齿,神情已见痴呆:“你胡说!不可能!流烟妹妹就对我很好!”她的声音突然间断在喉中,突然,一只手痉挛地握在胸前,忽而身子剧颤,喉咙中一阵奇怪的声音后,一口鲜血喷落满襟。

朱元璋面无表情地看她向后倒下,坠落在榻前凌乱丝锦之上,地上幽光,一尺红罗似血般红艳刺目。

长长的浮纱帷幔滑落,莲花灯明灭其间,夜雨席天卷地如幕,一切重新陷入寂静。朱元璋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房中只听到自己轻微的脚步声,从那片阴暗昏瞑的寝宫,逐渐走向外面高阔的殿宇殿台,庄严的府邸。

格子窗外铺天盖地的雨丝反射出点点光亮,不时飘落在纤弱的花草之上,冰凉一片。

朱元璋驻足于长廊尽头,抬头看向无边无际的苍穹,唯见夜深近墨,风雨飘摇,心中不由得有些烦闷。

事情虽然过去几天了,但是那一股沉寂的味道还有些人在细细的体。味。

朱元璋正在府中散步,外头突然遥遥传来一声禀奏,隔着几重花墙听不真切,隐约伴有几不可闻的轻声低斥声。

朱元璋闲来无事,在园中走来走去也没什么事情可做,于是便微微一动,漫步的朝那吵闹声处走去。

“大人…”一名小厮犹豫片刻,躬身行礼,斗胆提了提声音道:“大人,府门外来了一个算命师,自称葫芦半仙,说有要事求见大人!”

“哦!可又说什么事情吗?”朱元璋弱弱的问道,很是漫不经心。

“那葫芦半仙自称不见大人绝不吐半个字!现在还在门口坐着呢,怎么轰都不走!”小厮恭敬的道。

朱元璋正愁无事,不由得来的兴致,吩咐道:“就带他到客厅吧!”

小厮点头,领命去了。

半晌,那葫芦半仙来了。

“草民拜见大人,大人万安,洪福齐天,寿与天齐!”来人微微躬身。

朱元璋抬头看去,这个葫芦半仙生的面如冠玉,鬓垂长髯,一身道袍随风舞动,果然是仙风道骨,一副超然之态。

朱元璋面无表情,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随手手将那玉盏放回盘中,淡淡的道:“你要见我,不知所谓何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可以!”那葫芦半仙微微沉吟了一下,接着道:“小人就在山中修道,闲暇时间也长长游走在市井之间,为有缘人断命相福,今日途径贵宝地,但见府中上空紫气升腾,微微有一道黄光隐匿其间,小民掐指一算,紫薇运势,天地造化,没想到竟然卜得府中将有天之骄子气息,如果小民猜测不错的话,府中一定有某位夫人身怀麟甲了吧!”

一闻此言,朱元璋登时变色。

运筹帷幄 第七十三章 结彩十里悲谁知

那葫芦半仙神色坦然,眉目清淡,似乎在说一些不关紧要的事情一般。而他愈是一副不沾人间烟火的样子,朱元璋心中的惊骇愈大。

他心中思忖道:“夫人凝络身怀麟甲的事情尚未在府中传开,据他所知也仅仅数人知道而已,不是他不肯泄露半分,而是他朱元璋自己也不敢肯定李凝络到底怀上的是一子还是半女。从眼前这位口中得知,府中有人怀孕,可是府中大大小小数千人,只那丫鬟婆子也有好几百,谁身上有孕,自己如何的清楚?还是不要太信这些走江湖的闲言碎语的好,不过看眼前之人,目光清奇,举止谦逊有礼而不是身份,倒也不像是一个乱嚼舌根的骗子!”朱元璋不由得有些头痛了。

尽管如此,但是朱元璋的态度已经发生了第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脸色也松弛下来,微微一笑道:“仙师无因故的何出此言,我朱某人由三房夫人,皆未听闻有谁怀胎之事。老仙师此来莫非取笑与我不成。呵呵,我朱某人也是好客之人,今日能见仙师风姿也不枉一生。如果无它事牵绊,还望老仙师在府中多留些时日,让我尽地主之谊。”

朱元璋这话说的也算客气,如果换上一个人他会不会如此好心情的在旁边寒暄就很难说了。

葫芦半仙微微一笑,神色从容,款款的一挥长袖,温声道:“多谢大人抬爱。不过小民此次前来的确是追寻这锦鳞之气,从百里之外就远远的看到紫薇晨星光耀千里,似银河匹练一般笼盖在大人府邸之上,正所谓星降东南,天龙呈祥。若非神迹显兆,便是天人转生,临于凡尘。大惊之下,小民穷尽脑汁,花费数天光阴,才卜算出有大圣大贤德者降垂与吴公府邸,故而斗胆前来拜望,不想大人竟然如此的不相信小民所言,我倒不如归去算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葫芦半仙兀自摇头,神色间颇有几分落寞。

朱元璋心中其实也难得平静,各种思绪纷至沓来,让他很难决断,最后他轻轻的问了一声,道:“老仙师可算出那将降临的孩子,将来有何成就?”

似乎微微有些怒意,葫芦半仙眉头一皱,不欢喜的道:“既然乃是天人托凡,一生之中自当大富大贵,我只推断出一半,那就是此子定当吉人天相,逢凶化吉,小则封侯拜相,大则控天下、执九鼎、万万黔首所供拜。”葫芦半仙说道最后,竟然有些激动的脸色泛红。

“老仙师请禁声,什么控天下、执九鼎之类的话还是不要乱说,不然会不小心断了小命就不值得了。”朱元璋虽然如此说,但是心中的激荡却是更加的厉害了。照葫芦半仙的说辞,那岂不是将有一位天子神子吗?可那会是夫人凝络吗?他的眉头微微一皱。

似乎看到了朱元璋的疑惑和犹豫,那葫芦半仙,突然拂袖走出大厅,在门廊停下脚步,细细的沉思,偶尔掐指算了一下,偶尔抬头仰望苍穹,好一副得道贤者的风骨。

朱元璋眼神一变,有些不解,大声的从身后问道:“老仙师这是做什么?”

谁知那葫芦半仙竟然惘若不闻,双目紧紧的闭起来,突然又猛地睁开,眸间神采奕奕,忍不住激动的神色,伸手一指,缓声道:“就是那个方向,绝对没错!”这一刻,他就行一个激动的孩子一般,双手舞动,简直没有一丁点的尴尬。

朱元璋再也坐不住,噌的一下从梨木镌小龙纹椅子上站起来,三两步的赶去门廊,顺着葫芦半仙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那里正是夫人李凝络的住所。

“继续说。”朱元璋垂眸徐徐啜了一小口清露茶,手中的碗盖竟然隐隐的有些轻颤的碰撞,可见这位久经起伏的大人物依然还是有着一丝心神激荡:“老仙师随我里面坐,将这事细细说来如何。”他说的很客气。

葫芦半仙躬了躬身,“小民从命,请大人放心。那祥瑞之气受到保护,无人能够伤得了那对母子,对了,不知道这位是大人的哪位夫人啊?”两人边往客厅里面走,葫芦半仙边随口问道。

“二夫人,呵呵,我也是刚刚知道不久!哈哈——”朱元璋心情大好,不由得纵声大笑。还有什么能够让他如此高兴的,江山无限吗?噢,或许是的,但是除此之外呢?恐怕就是那子嗣了。正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传宗接代是人生最大的要事,一旦绝种了,那可是要要遭受万千人唾骂的,只怕百年也难翻身,落位人们茶前饭后的笑柄。

葫芦半仙微微躬身行礼,道:“小民就在这里先恭喜大人,贺喜大人了!”

“呵呵,好好!仙师就在府中多担待些时日,陪我聊聊如何!”朱元璋乐呵呵的问道。

“愿承美意!”

朱元璋侧脸看着葫芦半仙,精悍的眸中似见微澜一漾,淡淡问道:“老仙师,你认为这个喜讯要不要欢庆一下?”

葫芦半仙被迫迎上那双眼睛,有种被洞悉心事的惶恐。朱元璋似感觉到眼中他细微的颤抖,随着唇角优雅的弧度,眉毛便轻轻一挑,葫芦半仙道:“为什么不呢?如此大喜事更当普天同庆,与民共欢!”

“好。”朱元璋轻轻微笑,眼中已经被兴奋充满。

不知道什么令朱元璋他眸中笑意更深:“老仙师,不知道这吉日定在什么时候好呢?还望仙师指点。”

葫芦半仙近乎不假思索的道:“三日后,天地阴阳交会,正是大吉大利之日。”

“呵呵,好啊,那就定在三日之后,大摆筵席,同城共庆!”朱元璋很是激动。

过了一会,朱元璋眼底深浅涌动的波澜渐渐恢复一片平静,片刻之后,他对葫芦半仙一笑,便淡声道:“仙师无事,我还要去处理一下事务,带我喊为仙师安置休息之处!”

“谢过大人!”葫芦半仙转身答谢,平静如水。

接下来的三天中,一则爆炸性的消息传遍了南京城的大街小巷,走卒贩夫也常常在一旁叽叽喳喳,酒馆饭馆更是很多人谈及此事。这不是别的什么事情,而是吴国公朱元璋大人夫人有喜,开酒宴千桌,从吴公府邸一直延绵十里,要宴请南京城所有宾客,不管你是达官贵族还是贫民百姓都可以去吃食。

而一帮得力的属下,在接到朱元璋的吩咐后,正是战战兢兢,丝毫不敢马虎大意,将一切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没有一点的紊乱。

第三日的早晨一起来,朱元璋在下人的服侍下盥洗了一遍,这才走出卧房,朝前厅走去。他要去看一下各样的设施准备怎么样了。

没想到刚刚穿过长廊,就看到李凝络轻轻移着莲步款款而来,及到近前,道:“大人不知道要去哪里,我有几句的闲话要和大人商量一下,不知道大人可有时间?”她细细的眼睛眯起来,满面春风的攀在朱元璋的身旁。

朱元璋轻轻的揽着她的腰部,柔声道:“说吧,什么事都会答应你的,呵呵,乖,这几天身子还好吗?”

“嗯!谢谢大人挂心,一切都还好,没什么不舒服。”李凝络柔柔的说道。

“那就好,对了,凝络,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件小事,虽然是小事,我还是希望能够亲口得到大人您的准许,我才能舒心些。”李凝络趴在朱元璋的怀里,有点幽怨和崇拜的望着他那双冷峻深邃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没李凝络轻轻柔柔的撩拨,朱元璋心怀一阵的柔软,情不自禁的道:“好吧,我答应你,现在可以了吧!”

“不行,就是不行吗,我还没告诉你什么事情呢,怎么能够轻易的酒答应我呢!”李凝络撒娇道。

“你说!”

整理了一下心情,李凝络沉声道:“今天大人高兴,要宴请百官,惠顾民众,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宴席,我想恳求大人允许徐碧仪也参加今天的宴席,不知道大人能不能答应我呢!”

“不行!”朱元璋直接回绝了李凝络的恳求。

“不嘛,人家不依吗!如果徐碧仪不参加宴席,那么我也不参加了!”李凝络气唿唿的说道,小嘴一撅,推开了朱元璋。

“胡闹,简直就是胡闹!这次宴会是为了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摆下的,如果你不参加,你叫为夫怎么办,岂不是要众人笑话我吗?”

“笑话就笑话吧,反正徐碧仪不参加,我也没脸去。”李凝络口气很坚定。

“那你说是为什么?”朱元璋拿她没有办法的道。

“大人你看呢,三房夫人中,我排行在最末。流烟姐姐不在城中,我们就不说了,毕竟这是大家都知道。那么没有流烟在这里,出席宴会最有面子的人不是我,而是徐碧仪姐姐,除了徐碧仪姐姐,你认为还有谁真正有身份参加宴席,我自认为并没有那个本事的。不说徐姐姐的大哥徐达是您手下的第一悍将,单就她第二夫人的身份,就不是奴家所能望其项背的。如果,大人您不能将她请过来,于情您说不过去,于理则受到一些手下人的非议。如果这话传到徐达将军耳中,一定闹的你们君臣的不合,岂不是让那陈友谅得了白白捡了便宜,大人,您说呢?”李凝络细语如针芒一般深深的刺激了朱元璋一下。

朱元璋微微沉吟了一下,道:“夫人言之有理,不过,你也应该知道我和那徐碧仪多少还是有些不痛快的,如果要我去喊人请她来参与酒宴,岂不是要落了我的面子,这真的有些为难啊,还是让为夫思忖思忖,好不好?”

李凝络知道这件事乃是她着整个阴谋最关键的一步,一旦成功了,就已经完成这件事的一般。但是自己的火也不能烧的太旺,不然朱元璋虽然爱护自己,如果逼得他不高兴,自己反倒弄巧成拙。

经过长时间的思考,朱元璋头脑有些混乱了,面对大事他可以运筹帷幄,指点江山。但是,一旦涉及了女人间的事情,他则是束手无策。

心中有些烦恼,朱元璋淡淡的道:“我不管了,你看着办吧!”说完,转身走了。

李凝络呵呵一笑,也回去了,她需要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细细的布置一下。

徐碧仪住处。清早起来她也懒得梳妆,乱蓬蓬的头发下那一张脸庞有些苍白。

手中慵懒的抓起一把木梳,在头上潦草的弄了几下就无力的放下了。从府中传出的消息她又如何不知道呢?今天朱元璋要大摆筵席,她也明白,可是那一切真的是自己做的吗?她有些煳涂了,好好的一盒琉璃酥,怎么会有毒呢?她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楚流烟在这里的话,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吧!她在心底默默的安慰自己,也慢慢的舔。着自己心上的伤!

走下床,慢慢的走出去,他只穿了一层薄薄的纱衣,就那么的站在花园中。

花园之中,一片浮云缈缈,晨曦寒凉。徐碧仪怔怔地僵立在玉阶前,一股苦涩抑在喉间,一直不忍也不愿去想的哀怨怎也说不出口,生怕一旦说出,便真真成了无法扭转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