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妈妈这才转身自去了,心里还在想着,在她面前摆什么姑娘的谱呢?太太不过是把你当雏、妓养着而已,再是用什么好茉莉粉搽的身上如何白皙光滑的,到后来也不过是给老男人摸的罢了。

赵妈妈一走,屋子里便只剩了简妍、白薇和翠柳三个人了。

翠柳早先就已经是吓得一脸煞白,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这当会赵妈妈一走,她心里就越发的紧张了。

她偷眼望了一眼简妍,见她也正在望着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却是比外面屋檐上挂着的冰溜子还要冷上几分。

翠柳被她这冷冷的目光一盯,纵然是在这样大冷的天,可手心里还是渗了一层细密的汗出来,双腿更是一软,不受控制的就跪了下来。

“姑娘,”她膝行两步上前,着急的解释着,“奴婢并非是要翻姑娘的东西,实在是方才赵妈妈逼着我,我这才…”

“罢了,”简妍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别过了头去,“我也乏了,你去打水过来给我梳洗罢。”

翠柳反倒是一怔,似是没想到简妍这么容易的就会放过她。片刻之后她方才答应了一声,起身掀开帘子,急急的去了。

白薇心中大为不忿,待得翠柳一走,她便轻声的说着:“姑娘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了赵妈妈和翠柳去?赵妈妈说的那些衣裙样式过时,首饰颜色不鲜亮,也就是拿来哄骗姑娘的罢了。这些东西若是教她拿了出去,可不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了?倒都便宜了她的那媳妇儿和女儿。至于翠柳,明摆着是见姑娘不得太太的宠,想讨好了赵妈妈,让她另外攀了高枝儿去。”

“我自然知道,”简妍叹了一口气,“我心里比你更想发落了赵妈妈和翠柳,只是有什么用呢?刚刚赵妈妈说的那些话,明面上她可都是为我着想呢,你挑不出她一丝错来。且她又是母亲的陪嫁丫鬟,跟了母亲几十年的,便是闹腾到了母亲面前去,母亲要责罚的还不一定是她还是我呢。“

白薇便是平日里再好性子,可这当会也忍不住的恼了。

“那咱们怎么办呢?就任由着赵妈妈这么欺负咱们吗?”

“自然是不能的,”简妍慢慢的说着,眉目之间也渐渐的冷了下来,“只是咱们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遣了赵妈妈离开她这院里不难,难的是要怎么让简太太往后不再往她院里安插明桩的事。不然遣走了一个赵妈妈,再来了一个什么李妈妈之类的,又有什么用呢?她还不是照样如同日日活在简太太的眼皮子底下一样?所以必须得寻找一个合适的契机,然后一击即中。

而这个契机很快的就来了。

简太太歪在炕上,手中抱着小手炉,正透过窗子看着那些粗使的仆妇扫着院子里的积雪。

小丫鬟奉了茶上来,她端起来呷了一口,而后皱了眉,嫌弃着:“这是用什么水泡的?水味儿这样浓,倒是把茶香味都给盖住了。“

沈妈妈跟随了简太太几十年,自然是对她的心思一清二楚,当即就顺着她的心意说道:“要说这泡茶的水,还得数玉泉山里的玉泉水最好,瞧着澄净如玉,烧开了来泡茶喝,最是淳厚甘甜了。”

这玉泉山却是位于京城的郊外,山间随地皆泉,水清而碧。

简太太面上就露了几丝笑容出来,随手将手上的茶盅放到了旁侧的小几上,对着沈妈妈笑道:“你这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还记得我做女儿的那当会,有一年春日跟随着母亲出门去玉泉山踏青,那时我早就听人说这玉泉水用来泡茶是最好的,所以一早就带了两个大大的陶罐去,只为了能装些玉泉水回来。“

“是呢,”沈妈妈也笑道,“这事奴婢也记得。当时少爷还在一旁笑话您,说是今日原是出来踏青赏风景的,您倒好,却是来装水回去的。哪里没有水呢,还非得巴巴儿的跑到这里来装?可等到您回去用这玉泉水烧开泡了阳羡茶,请了少爷来喝,少爷当即就对您竖起了大拇指,只说您博闻强识的,后来便是连老爷也称赞了您呢。”

简太太面上的笑容一时就越发的深了,但片刻之后却又转为了哀戚之色,叹道:“母亲就生了我和弟弟两人,不想我这个弟弟竟是个没福的,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跟随了爹娘去了,倒只落得了我一个人在这世上。”

“太太您也别伤心,“沈妈妈安慰着,“少爷不是留下了一个小少爷吗?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说起自己的侄儿,简太太的面上终于是又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我这个侄儿却是个争气的,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还是个廪生,入了府学。据弟妹来信说,宗师说他文章火候已是到了,明年正是乡试年,怕不是就能中个举人?”

沈妈妈听了也欢喜:“小少爷明年考中了举人,后年会试的时候再考中了进士,殿试的时候再得圣人青眼,做了状元,那咱们家岂不是又能兴旺起来了?“

“是呢,”简太太笑着点了点头,“若是能如此,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爹娘和弟弟在下面也欣慰。”

说到这里,她却又想到了简清,便皱了眉说着:“说起来清儿比我这侄儿还要大个半岁,却是到现如今连个童试都没有过的。”

“清哥儿的天资也是聪颖的,“沈妈妈安慰着简太太,“只是太太,不是奴婢说,咱们这地方原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八月里就开始下雪,便是有那等名士也是不愿意来的。少爷现下上的学堂说起来还是咱们这里最好的学堂呢,只是里面的夫子也就那样罢了,哪里能跟表少爷上的府学比?若是少年现下在京城,只怕这当会举人都已经是中过了的。”

沈妈妈的这话简太太自然也是赞同的:“我也是这样想的。这样的破地方有什么可留恋的?我的意思竟是将这里的产业和祖宅都卖了,然后搬到京城里去,给清儿在国子监捐个监,到那里去读书,岂不是比在这好?”

第7章 冬日腊梅

简妍正坐在临窗大炕上,背靠着秋香色金钱蟒大迎枕,在听白薇说着话。旁侧的窗子开了一扇,从她这里望过去,外面院子里的场景正好可以一览无余。

“…据杏儿说,太太是萌生了去京城的意思,”白薇的声音很轻,“那日她在外面廊下伺候着,太太和沈妈妈说的话她虽是没听全,但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说是太太想给少爷捐个监生,又说是通州的姨奶奶家里同一辈儿的二老爷正是国子监的司业,小一辈里的大公子是礼部左侍郎,有这样的一层关系,太太的意思竟是暂时先寄居在姨奶奶那里,容后再慢慢的在京城里寻了合适的房子再搬过去。“

简妍点了点头,虽则她目光依然是望着院子里,却也是轻声的问着:“杏儿的这话可是能信的?”

“杏儿是太太身旁的二等丫鬟,日常都在太太身旁伺候着,有些话自然是能听到一些。且这丫头哪次来对咱们说了关于太太的消息,咱们没给银子?便是为着这些银子,想来她也不至于哄骗咱们的。”

说到这里,白薇也偏头望了一眼窗子外面。

前两日好不容易的天放晴了,只是还没等屋檐上的积雪都化干净,昨日里就又下了一场大雪,外面又是银装素裹一片,并无半个人影。

白薇收回了目光,这才又轻声的说着:“这两日我特地的寻了个空隙去找了周大哥,据周大哥说,太太确实是放出了话来,要将城里简家的产业都变卖了。且这几日已然是盘了几处铺子出去,外面的那些田地也变卖了不少,如此看来,杏儿说的那些话确然是真的。”

简妍沉吟了一会,正要说话,一眼却看到院门那里赵妈妈的身影出现了。

往常这个时辰赵妈妈早该是到她这院里来报道了,估摸着是今日天冷,所以才来得迟了些。

简妍便竖了右手的食指轻轻的放在了唇上,白薇会意,立时便不说话了。

片刻之后门口的夹棉门帘被掀开,赵妈妈走了进来。

简妍这时正在白薇的服侍下穿了靛蓝兰花蝴蝶纹大毛斗篷。

“姑娘这是要出门?”赵妈妈一面拍打了下身上沾着的雪花,一面就开口问着。

简妍示意白薇给她戴上观音兜,随后便也笑道:“是呢。这两日天寒,各位师父便都给我放了假,我想着在屋子里待着也是没什么事做的,不如倒去院子里摘些腊梅,送去给母亲和哥哥插瓶,也是我这个做女儿和做妹妹的一片心。赵妈妈要不要一起来?”

赵妈妈原就是冻的扣扣索索的,自打进了屋之后就只在火盆旁边站着,再也不肯挪动一步的了,哪里还愿意出去?听了这话,她便说道:“屋子里烧着明旺旺的炭火呢,哪里能离得了人?也罢,还是白薇和四月陪同姑娘去院里摘腊梅吧,我便在这里守着屋子。”

简妍笑着说了一声劳烦赵妈妈了,而后便扶着白薇的手出了门。

屋外还在飘飘洒洒的下着小雪,白薇便让四月拿了一把油纸伞出来。

待得出了院门,瞅见四处并无人影,简妍这才招了招手,示意四月过来,低声的问着她:“如何了?”

“奴婢已是打听过了,沈妈妈很是喜欢溶园里的那几株金钟梅,这几日园里的金钟梅开了,她没事的时候倒都是会去看上一看。”

简宅里各处栽种的腊梅不少,品种也都各异。当下简妍听了四月的话,点了点头,便说着:“甚好。那我们就去溶园吧。”

主仆三人一路逶迤至溶园。

路两旁冬青树上结了满满磊磊的深红色果子,红珊瑚一般,甚为可爱。而不远处就是那几株金钟梅,远远望去,金灿灿一片,开的正好,香气浓郁。

四月才十一岁,纵然是平日里再伶俐,可依然还是小孩子贪玩的心性。她早先在路旁的时候就已经是动手拂去了冬青树上厚厚的积雪,摘了一串深红色的果子放在手里把玩着,这当会看见腊梅,便自告奋勇的要去摘。

简妍拗不过她,于是便站在了一旁,看她摘腊梅玩儿。

深褐色的枝干上原就是覆了一层白雪,这当会四月伸手去攀那枝干,那上面的雪就簌簌的直往下落。偏生她还觉得好玩,见简妍和白薇站在了一旁的腊梅树底下,于是便暗暗的走了过去,踮脚攀了她们头上的枝干用力的一拉,立时便像下了一场大雪般。

简妍戴着观音兜,倒还好,白薇可就没那么走运了,冰凉的雪落了她一脖子。

四月见状拍手大笑。

白薇一面背过手去扫着脖子里的雪,一面就笑着骂道:“作死的,倒是弄了我一脖颈子的雪。小心待会儿我恼了,团了几个雪球,照着你的衣领子就塞进去,到时看你还怎么乐。”

“我年纪小,白薇姐姐定然是舍不得如此对我的。”

四月睁了一双圆圆的眼,扑闪扑闪的,面上笑容未褪,右边脸颊上一个酒窝深深的,看起来真是娇憨无比。

白薇见她这样,掌不住的便也笑了,伸手指着她便对简妍说着,“姑娘,你看这小蹄子,日常做错了事,惯会做出这么一副娇憨的模样来装可怜。无非是知道姑娘心软,舍不得责罚她罢了。”

又转头对着四月说道:“姑娘心软,我可是个心硬的。过来,快让我抓了一把雪抹到你脸上,这件事便罢了,不然你待会可是等着瞧。”

说罢弯腰抓了一把雪,作势就要去抓四月。

四月忙往简妍的身后一躲,伸手抓住了她的斗篷,口中喊着:“姑娘救命,白薇姐姐欺负我呢。”

简妍忍了笑,张开双臂拦着白薇,口中说着:“罢了,四月年纪小,你便饶了她这一回也就是了。”

白薇正待要说不饶,一眼却瞥见远处有个人正朝着这边来了,看样子正是沈妈妈。

于是她便立时敛了面上的玩笑之色,将手中的雪扔到了地上,低声的对着简妍说道:“沈妈妈过来了。”

简妍却是正背对着沈妈妈,故看不到沈妈妈现下到了何处。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了,而后便吩咐着四月:“继续去摘腊梅。”

四月答应了一声,也敛了面上的玩闹之色,老老实实的去摘腊梅去了,一时主仆三人只当并没有看到沈妈妈过来的模样。

片刻之后,白薇抬头,面上露了讶异之色,高声的喊叫了一句:“这不是沈妈妈?沈妈妈,你要到哪里去?”

原本沈妈妈看到简妍主仆三个人在这里摘腊梅,是不想上前来的。她正想转身沿着原路回去,不想白薇却是开口唤了她,说不得只能又转身回来了。

简妍这时也转过了身来,面对着沈妈妈。

沈妈妈穿了泥金圆领对襟长袄,墨绿马面裙,头上不过只簪了一只银掠儿,别无饰物。

“姑娘好,”见着简妍俏生生的站在腊梅树下,她上前两步来行了个礼,面上带了得体的微笑问候着,“这样大冷的天,难为姑娘倒是有兴致出来走一走。”

这便是简妍最佩服沈妈妈的地方了。

说起来当初赵妈妈和沈妈妈都是简太太从京城里带过来的陪嫁丫鬟,也是在这简宅里除却简太太之外唯二知道她并非简太太亲生的人。可是这么些年来,沈妈妈混成了简太太身旁的第一个得力红人,简太太有些什么事都乐意和她说一说,赵妈妈却是被简太太打发到了简妍院里来,孰亲孰疏一目了然。再看在对自己的态度上面,赵妈妈言语之中对她甚是不尊敬,将鄙视她的心明摆着放在了脸面上,倒恨不能将她并非简太太亲生的事嚷嚷的所有人都知道。可是沈妈妈每次看到她,倒都是会恭恭敬敬的向她请安问好,丝毫看不出什么来。

沈妈妈这样的性子,倒难怪简太太会越发的信任起她来了。

想到这里,简妍面上的笑容便又深了两分。

“沈妈妈好,”她对着沈妈妈点了点头,笑着问道,“这样大冷的天,路上积雪冻的又厚又滑,沈妈妈出来怎么也不带个小丫鬟?”

绝口不问她要做什么去,只当做是恰巧碰到罢了。

倒是沈妈妈自己随后说道:“我不过是想着这溶园里的这几株金钟梅开的好,想来摘两枝回去给太太插瓶——不过这几步路,马上就回去了,哪里还需要带什么小丫鬟呢。”

“那可真是赶巧了,”简妍唤了一声四月,让她过来,而后又对沈妈妈笑道,“可巧我这丫鬟刚刚摘了不少腊梅下来,沈妈妈瞧着哪两枝最好,随意的拣了去就是。”

沈妈妈自然是要推辞一番:“哪里好意思要了姑娘摘的腊梅呢。”

简妍却是坚持着:“沈妈妈这样说,岂不是看不起我了?”

见她都这样说了,沈妈妈也只能伸手在四月的手中拿了两枝腊梅,说了一句多谢姑娘,而后便开口告辞,转身便想离开。

但简妍却是忽然开口唤住了她:“沈妈妈,且等一等。”

第8章 金银之物

听得简妍唤她,沈妈妈也只好转过了身来,浅笑着问道:“姑娘可是还有事?”

旁侧的白薇此时双手递过来一件物事,沈妈妈打眼一瞧,见那是一双挑线如意纹澜边,鹤鹿同春的酱色缎子护膝。

沈妈妈不解,抬头望向简妍。

简妍就笑道:“这双护膝是一早就做好了的,只是一直没得空给沈妈妈。可巧今儿在这里遇到了沈妈妈,倒是省得我让丫鬟再去跑一趟腿。“

沈妈妈望向护膝上绣着的鹤鹿和松树,配色清雅,精细无比,想来也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她立时就推辞着:“我一个下人,往常已是得了姑娘不少的东西了,现下哪里又敢再收姑娘做的东西?倒是折煞我了。姑娘快请收回去吧。”

“沈妈妈快别这样说,”简妍从白薇的手中接过这双护膝,随后便强拉着沈妈妈的手,塞到了她的手中,笑道,“母亲喜静,日常我也不好常去烦扰她。您是日日都在母亲身旁伺候的老人,孝敬了您,原也就和孝敬了母亲一样。这双护膝您得收下,若是不收,我可就恼了。”

说到后来她语气中竟是有了一丝小女儿向着长辈撒娇的意思。

沈妈妈原先其实也有个女儿。只是这年头的医疗水平毕竟有限,不过一个小伤寒罢了,那个小人儿竟然都是没有挺过去。所以这猛可的听到简妍对她撒娇,她忽然就莫名的觉得心中软了一软。

于是她也就没有再推辞,双手接过了这双护膝,低声的说了一句:“那就多谢姑娘了。”

简妍面上带着浅浅的笑,目送着她一直走远。

待得她走远之后,四月终究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您为何要给沈妈妈做护膝?她是太太面前的第一红人,什么东西没有?您何苦白白的熬着自己的眼睛。”

虽然简妍对沈妈妈说这双护膝是一早就已经做好了的,但其实也不过是这两日赶着做出来的罢了。就为着这,若是仔细看,简妍的双眼里现下还有着红血丝呢。

腊梅也折了,最重要的是护膝终于是不着痕迹,不引人注目的成功送了出去,简妍便带了白薇和四月转身慢慢的回去。

听着四月这般问,简妍便笑道:“你猜猜看?”

四月闻言摇头,表示自己猜不出来。

简家原就豪富,宅子里一应丫鬟仆妇的月例原就比同城其他的大户人家多,更何况沈妈妈还是太太身旁的第一红人,要什么好东西没有?简妍做的那双护膝虽说是用缎子做的,上面的刺绣也是精细,可若要真说起来,只怕那也入不得沈妈妈的眼,所以四月实在是不明白简妍为什么非要巴巴儿的亲手给沈妈妈做一双护膝。有这功夫还不如多歇歇呢。

白薇就在一旁笑道:“亲手做的东西,才显得咱们姑娘诚心啊。”

四月一时就更加的一头雾水了。

简妍望着四月那副茫然的模样,抿着唇笑,但也并没有再说什么。

她自然是知道沈妈妈什么好东西都有,而正是因为她什么都有了,所以她这才要不时的亲手做些东西给沈妈妈。

沈妈妈的丈夫死了,生的唯一的一个女儿也是死了,在这世上可谓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简太太纵然是倚重她,可那也绝对不会是那种平等尊重的倚重,不过是把她当垃圾桶罢了,日常有什么苦水就向她倾诉这样的。而且肯定还是单向的垃圾桶,简太太是绝对不会去关心一个丫鬟,哪怕是跟随了她几十年的陪嫁丫鬟心里在想些什么。所以纵然是在外人看来,沈妈妈在简宅里有着举重轻重的地位,应当是活得很好,只是物质上再富有,又怎么能抵得上精神上的贫乏?若是这时有另外一个人关心她,哪怕只是一丁点的,细微的关心,可这落在沈妈妈的心中,那也足够她心中软一软了。

自然,简妍也知道,沈妈妈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她不会因为自己不时的给她做些什么小物事就偏心站在她这一边,从此与简太太对着干。简妍只需要她偶尔有什么事时能在简太太的面前替自己说上两句好话也就够了。哪怕就是不说好话呢,只需要她在关键的时候不说话,做壁上观,不开口火上浇油的,那她那些护膝之类的就没有白做。

回去的时候雪倒是下的越发的大了。简妍进了屋子,见赵妈妈并不在屋内,也不知道是去哪了,于是她便自行将斗篷和观音兜脱了,递给了白薇。

白薇接了过来,便要将斗篷和观音兜拿到手炉上去烘一烘——纵然是这一路有油纸伞在挡着,可斗篷和观音兜上难免的还是落了些许雪花在上面。

日常烘衣服的时候都会在炉内扔块香料进去,这样既能满屋子都是香味,衣服上也会留有香味,人穿了衣服出去,尚未近前,鼻中就已经先是闻到一股香味了。

白薇开了临窗案上放着的红木香盒,取了一小块百合香,正要扔到火炉里去,简妍却是开口制止了她。

“这腊梅的香味原就浓,若是再熏了香,索性是连鼻子都不用要了。这百合香还是暂且不要熏了。”

白薇依言将手中的百合香放回了香盒里去,开始忙着给简妍烘衣服。而简妍则是坐在了临床炕上,吩咐着四月将旁侧博古架上搁置的那只白釉梅瓶拿来。

四月答应了一声,踮着脚将那只梅瓶自博古架上拿了下来,又去外面灌了半瓶子水,这才放到了简妍面前的炕桌上。

简妍早就是拣了一只形状轮廓较好的腊梅出来,这时便伸手插到了梅瓶里面,仔细的端详了一端详,又用小银剪子剪去了几枝觉得不太和、谐的小枝干和花朵,而后她放下了小银剪子,笑道:“好了。可以给哥哥送过去了。”

这些年中,因着简妍的主动走近,她和简清之间的关系还算可以。至少在上次那样的情况下,简清不惜拼着被简太太责罚,也打抱不平的为她说了两句话。

虽然他说的话最后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可是这好歹也证明他心中有她这个妹妹的不是吗?且将来简家毕竟会是简清当家做主,和他处好关系并没有什么坏处。

“姑娘的这腊梅插瓶插的真好看,”四月在一旁夸了一句,而后自告奋勇的就说着,“那奴婢这就将这腊梅插瓶给少爷送过去了。”

简妍只被她逗得不行,扭头对白薇笑道:“你看四月这张嘴,真是比抹了蜂蜜还甜。”

“可不是,”白薇也笑道,“甭管姑娘做什么事,到她嘴里一准儿的就是姑娘厉害,姑娘最有眼光。这小蹄子莫不成是属熊的,镇日吃蜂蜜的不成?不然这一张嘴怎么就这么甜呢?”

“姑娘和白薇姐姐惯会笑话我,”四月骨朵了一张嘴,而后又笑道,“其实说出来也不怕姑娘和白薇姐姐笑话,以往姑娘每次遣了我去给少爷送什么东西,少爷都是极其的高兴。他一高兴,就会抓一把铜板赏我。所以往后给少爷送东西这样的好差事,姑娘竟是赏给我一人吧。白薇姐姐你可别跟我抢。”

“原以为是吃了蜂蜜一张小嘴才会这么甜,闹半天原来还是因着铜板啊,”白薇手中捧着简妍的斗篷和观音兜,但还是费力的抬了一只手起来,伸了食指在面颊上刮了几下,羞着四月,“可是羞不羞?”

四月哼了一声,别过了脸去,不理会白薇。但是耳根子那里还是能看到些许红意的。

简妍瞧着她们两个人闹腾,掌不住的也笑了,笑过之后才道:“白薇你就惯会欺负四月,难不成你竟是个不爱铜板的?我可是不信了。四月,我记得我拣妆里有一副金灯笼耳坠和一副金葫芦耳坠,你去找了出来。”

四月依言去开了案上的拣妆盒,将这两副耳坠找了出来,拿到了简妍的面前来。

简妍就着四月的手望了一眼这两副耳坠,而后便道:“这两副耳坠我是没有戴过的。四月你年纪小,你先挑一副你喜爱的,剩下的那一副就给了你白薇姐姐。”

言下之意竟是要将这耳坠给了四月和白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