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说起他这次被外派到外地公干的原由,却也与简妍有几分间接的关系。

原来周林自打伤养好之后,便依着简妍先时所说的建议,买了一些贵重礼品,前来寻夏妈妈,欲认她做干娘。

一见到这么多的贵重礼品,夏妈妈只乐的喜笑颜开,当时就答应了。因又问着周林和白薇的关系——她是个精明的人,早就是看出来周林和白薇绝对不会是亲兄妹的了。周林也是个聪明人,知道夏妈妈有所怀疑,当即便也不再说他和白薇是兄妹了,只说两个人原是一个村子里的人,自小青梅竹马。后来村子遭了灾,两家大人都死光了,他和白薇一路逃荒,后来白薇到了简家做丫鬟,他给人家铺子里做伙计,彼此长大了依然还是有情义的。现下他和白薇想着等简家太太什么时候发了善心,除了白薇的奴籍,到时两个人成了亲,感念现下夏妈妈给他们行的这许多方便,到时肯定会将夏妈妈当做自己的亲娘一样孝顺的云云,只把夏妈妈给哄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自此周林和白薇相见就更加的容易些了。

而简妍在周林养伤的这些日子里,早就是筹谋着要重新开铺子的事了。且她还想到了一个法子,既能给自己的铺子寻个靠山,保证从此以后再无人敢来闹事,而且还能将她的铺子扩张到全国去。

而要做到这一点,那就必须得依靠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沈绰。

白薇去探望周林回来的那日,细细的将铺子被砸、周林挨打时沈绰也在铺子里,对着那伙泼皮说的话都说了一遍,简妍想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想明白沈绰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的原由了。

他其实就是想让周林知道,他沈绰在这京城的地界里是很混得开的。如果他愿意,他是完全的可以罩得住周林的。

既然沈绰都已经伸了这枝橄榄枝出来,简妍没理由不接着。更何况还是对她有利的事。

于是她便将自己想到的法子细细的告知了白薇,让白薇去转告周林,让他务必立时就去办,而周林也确实当日就去找了沈绰。

彼时沈绰正坐在柳荫底下,手拿了钓竿在钓鱼。

小厮过来通报,说是有一位名叫周林的人前来求见公子之时,沈绰笑了。

这个周林,看来还是蛮聪明的嘛。

他放下了手里的钓竿,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手,随后吩咐着那位小厮:“请他至花厅相见。”

沈家世代为商,至沈绰手上之时家业更是豪富,这花厅自然是富丽堂皇。

头顶挂着的是内府造的纱制绣球珠子吊灯,地上铺的是厚厚的羊毛绒毯,脚踩了上去之时寂寂无声。更不说一色紫檀木的家具与墙上挂着的名人字画了。

周林走进了花厅之时,沈绰已是坐在主位上喝茶了。

他早就是遣了人查探了周林的底细,知道他当初到通州之时只不过是借住在郊外一间破败的寺庙里,后来到江浙去贩丝线,凭着手里一千两银子的本钱,最后套了当铺里的银子,倒是硬生生的办出了两千两银子的货来。在通州开了绒线铺子之后,得了利钱,立时便又来京城里开了什锦阁,即便是许多人争相仿效他做出来的招财猫、招福猫,可他却硬生生的让众人只认准他什锦阁里的招财猫、招福猫,这也是本事了。

沈绰觉得周林是个人才,自然是有心招揽的。自然,如果是招揽不成,那这样的人才还是毁了吧。

一山不容二虎嘛。不然等周林做大,势必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故这会周林走进了花厅之时,沈绰还从椅中站了起来,起身迎了上来。

“周掌柜,”他拱手行礼,笑道,“难得今日造访寒舍,屏蔽生辉啊。”

周林也是生意场上滚过十来年的人,面上的客套自然也是不会做得很差。

他便也拱手为礼,随后笑道:“那日多谢沈公子仗义出手,周某心中一直惦记着要来答谢,只是一向琐事缠身,今日才有空前来。还望沈公子不要怪罪。“

实则是这些日子他一直躺在床上,压根就下不了地。

沈绰心里明镜也似的。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客套着让了坐。

等到两个人分了宾主坐下,丫鬟上了茶,沈绰才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周掌柜的身子现下无大碍了吧?”

明面上是问候,实则是提醒那日那伙泼皮砸铺子打人之事。

周林也是个聪明人,当即就听出了沈绰的弦外之音。于是他也干脆不打算和沈绰打什么玄机了,直接就是开门见山的说着:“今日周某此来,一则是为着答谢当日沈公子仗义出手之事,这二来,却是想与沈公子谈一笔生意。”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觉得自己写的东西是一坨羊粪蛋,各种自我否定。。

第57章 合作愉快

“生意?”沈绰笑着伸手捋了捋袖口,“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周掌柜是想与我谈什么生意呢?”

简妍曾特地的让白薇对周林说起过,沈绰这个人,说话实实虚虚,虚虚实实的,只怕不是个很好对付的人,很容易一不注意就被他给绕到了套子里面去。所以这次去与沈绰谈话的时候,索性是什么都不要管,只要直接将自己的意图说出来,然后问着沈绰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即可。

所以周林当下就直接点头,说着:“是,我想与沈公子谈一笔能彼此双赢的生意。”

说罢,他伸手从袖子里面掏了一卷纸出来,却只拿了最外面的一张递了过来。

沈绰伸手接过,见上面画的是一串手链。

只是这手链非金非银,非宝石非水晶,却只是一根红绳,上面吊着一只小小的,娇憨异常的招财猫。

沈绰是知道招财猫和招福猫的,也是见过很多式样的招财猫和招福猫,但是这样的招财猫手链他可还是第一次看到。

他心里就在讶异的想着,原来招财猫不仅仅只是可以放在铺子里或者家里当做摆件的,还可以变小,编在红绳上面,当做手链戴在手上。

但纵然是心中再讶异,他面上也并没有表示出分毫来,只是抖了抖手里的纸,笑道:“好生精致的一条手链啊。”

他一丝一毫的都没有表现出对这条手链的兴趣来,也并没有问周林给他看这样的一条手链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在等周林自己说出他的用意来。

周林果然继续说了下去:“沈公子应当知道了,这些日子但凡有人仿造我什锦阁里招财猫和招福猫的式样,我立时就会丢弃以往那些老式样,转而推陈出新,开始卖其他两种新的式样。这也就是大家为什么宁愿花多一点的银子到我的什锦阁来买招财猫和招福猫,而不愿意少花银子去其他人那里买的原因之一。谁不愿意买最时新的式样呢?同理,这招财猫手链也是一样,您今日现下看到的是这样的一条招财猫手链,明日我就可以推出另一条全新的式样来。总而言之,虽然只是一只小小的招财猫、招福猫,但我可以将它们变换出无穷无尽的式样出来,让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无论什么阶层,都会掏银子来买招财猫、招福猫。”

沈绰挑了挑眉,笑着示意:“周掌柜请继续。”

他约莫是有些猜到了周林的意思了。

周林脑子里有无数关于招财猫、招福猫的设想,他想放手大干一场,可他资金有限,在这京城里又没有靠山,实难立足,也难扩大他的生意,所以他今日就是想找他当靠山来了,顺带还要让他出银子入个股。

自然,大家都是商人,没有利益的事情大家都不会做。他比较感兴趣的是,方才周林说过共赢这两个字,他倒想知道会是怎样的一个共赢法。

周林一直牢记着简妍的告诫,只用直接告知沈绰他们这边的目的就好。至于说了出来,接不接受就是他沈绰的事了。而那些虚的,他们玩不过沈绰,所以索性不去理会。

他接着说了下去:“所以我们的意思是,仅仅只有京城里的这么些人来买我们的招财猫、招福猫怎么够?这全国可是有这么多的人呢。我们可以在各省都开上一家如京城这样的什锦阁,让全国的人都来买。沈公子您试想一下,这将会是多么大的一笔生意?”

沈绰注意到他方才这番话里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我们的意思?除了他,还有谁?

但他却只是不动声色的抛出了一个最犀利的问题:“你们想在全国各省都开设一家什锦阁,想法固然是好的,但是很可惜,周掌柜手头上好像并没有这么多的银钱,也并没有这么多的人脉。”

“所以这就是我方才说的,想和沈公子谈一笔生意的话了。”周林微笑以对,“我敢保证,这笔生意于沈公子而言,是极其合算的。”

“你想让我拿银子出来,入股你们的生意?”沈绰笑着问道,“全国十几个省,不说旁的,即便是在每个省只开设一个什锦阁,那也有十几个的了。这样大的一笔支出,不晓得周掌柜打算让我拿多少银子出来?周掌柜自己又打算拿多少银子出来?”

“我们一分银子也不拿。但凡这所有银钱方面的支出,都由沈公子您一个人来拿。”

沈绰正打算伸手去端手边紫檀木八仙桌上放着的白底青瓷莲花纹的茶盅,闻言他手一顿,随即抬眼瞥了周林一眼,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周掌柜这是打算空手套白狼?”

周林笑着指了指桌上放着的那张画着招财猫手链的纸,笑道:“不,不。我们虽然不拿银子入股,但是我们可以拿这个入股。”

沈绰明白他的意思。

周林虽然不拿银子,但他拿的是创意。

这个招财猫无穷无尽的创意,这天底下估计也就周林这独一份了。

沈绰不答,只是端了茶盅,垂着头慢慢的喝茶,同时脑中在快速的思考着周林方才所说的话。

说实话,先前他是想过与周林合作。可也仅限于入股京城的这家什锦阁,将这个什锦阁无限做大而已,他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在全国各省都开一家什锦阁这样的想法。

他沈家虽然富有,但自打祖上开始做生意起,也只是立足于京城,老老实实的做着丝绸和茶叶的生意而已。是传到了他的手中,他才开始逐步的往外扩张,但也仅限于周边而已。可这周林上来就是直接和他说想将什锦阁开到全国各省都有。

沈绰一来是震撼于周林的这份魄力和眼光,二来自然也是心动的。仅仅只是想一想,一家什锦阁就已经能每日挣这么的银子了,若是十几家的什锦阁每日都挣这么多的银子…

这实在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

但他自然也不可能这么快的就表现出自己的心动来,不然在这场谈判中他就落了下风。

于是他放下了茶盅,身子往后一仰,懒散的靠在了椅背上,随即淡淡的对周林说着:“说说你们的想法。”

周林笑了一笑。他知道沈绰已然心动了。

于是他便不慌不忙的说着:“我们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授权给您什锦阁这个铺子的名号,不论您在全国开设了多少家什锦阁我们都是没有意见的。而京城的什锦阁是我们的本部,每日所得全都归我们所有,您无权干涉。至于这其他各省份的什锦阁,每日所得您占七成,我们要占三成。”

沈绰挑了挑眉:“你的意思是说,让我掏银子在全国各地开设什锦阁,你们一分银子都不掏,最后每日所得还要分你们三成?周掌柜,你的这个算盘可是打的精啊。”

周林好脾气的笑了笑:“我们虽然没有掏银子出来,但我们给了您什锦阁这个名号用。想必您也知道,现下在京城这个地界上,什锦阁这个名号还是有些分量的,且出售招财猫和招福猫的,就全国而言,您也找不出第二家来。物以稀为贵,单从前些日子我们什锦阁每日门庭若市,人来人往您就可以看出来,招财猫和招福猫有多受欢迎的了。京城是这样,其他的省份难道就不是这样?这样一个新奇的玩意,到了哪里想必都是不会差的,定然只会稳赚,不会赔。且若是您与我们合作,我们还可以承诺,您在其他省份开设的所有什锦阁,我们都会定期的给您置换新式样的招财猫和招福猫。一句话,但凡我们京城的什锦阁出了什么新的式样,您开办的那些什锦阁定然也会立时收到新的。不过,这些新的式样,您可以选择掏银子在我们这里买,也可以由我们给您图样,您出资请人自己置办。当然我们的建议是,最好还是统一固定一起置办货源,全国所有的什锦阁同时铺货,这样才能更好的将什锦阁的这个名头打响。不然各地的货样式不统一,教人看了出来就不好。这样做,于您,于我们,都好。”

沈绰微微的蹙了眉,陷入了沉思。

周林所说的,其实相当于一种全新的做生意模式了。这个模式重在于打响一个铺子的名号。而等到铺子的名号打响了,但凡是有这个名号的铺子,无论是开办在哪里,那都是极为受益的。

怎么他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可以这样?这个周林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会有这样精明的一份头脑?而且他方才说的那番话里,其实有好几个词他以往是从来没有听过的,但细回味起来却是极其的隽永无穷。

譬如铺货…

沈绰心中极为震惊,震惊于周林心中到底是有怎样的一副韬略,但他面上却依然是丝毫未显,端着茶盅的手也是稳如泰山。只是一双眸子却是渐渐的沉了起来。

“如果我不同意与你们合作呢?毕竟你们一分银钱都不出,每日所得却要占三成。这样的合作,说到哪里都是我亏。”

周林微笑:“我相信沈公子这点眼光还是有的。不然您祖上传下来的那处桃园您就不会改成现下这般的经营模式了。”

顿了顿,他又笑道:“沈公子,您应当知道,京城水深,有能力的富商还是有不少的。方才我这样的提议若是拿了出去,我相信总会有人愿意与我们合作的,您说是吗?”

沈绰不答,却是问着:“周掌柜去过我沈家郊外的那处桃园?”

周林没有去过。但他也知道,方才他的那句话里提到了那处桃园,若是这当会说没有去过,沈绰势必会起疑心。所以他便点头笑道:“有幸去过一次。实在是景致很好的一处所在,我到现在都是记忆犹新。”

“哦?”沈绰唇角带笑,微微的垂了头,伸手慢慢的转着大拇指上的那只碧绿扳指,而后慢慢的问着,“不知道周掌柜觉得我沈家桃园里的那处流韵楼修建的如何?”

周林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压根就没有去过桃园,哪里知道里面的亭台楼阁到底修建的如何。但他瞧着他现下所处的这处沈家花厅端的是富丽堂皇,便想着那流韵楼想来也与此差不多了多少的。于是他便点了点头,赞叹着说了一句:“很好。甚是富丽堂皇。”

沈绰转着扳指的手一顿,须臾他唇角的笑意就更深了。

他沈家的那处桃园里,压根就没有什么流韵楼。这周林口口声声的说什么桃园的经营模式,还说什么去过桃园,到现下都对那里的景致记忆犹新,可是他却压根就不知道里面没有流韵楼这处所在。

周林身后必然另有其人。而他周林,只不过是个传话的工具而已。

于是沈绰笑着抬起了头来,只是他目光无意之中却瞥到了周林手中拿着的纸张,心中实在是有些好奇,便笑着问道:“周掌柜手中的纸张是什么珍贵的东西?竟然是拿得这般的紧?”

周林垂头望了一眼手里拿着的纸,确实是被他捏的有些紧了,估计上面都是有无数的褶子了。

这纸张自然是不怎么珍贵的,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白纸罢了。关键是上面写的字,画的东西。且他也是第一次与人这般的坐下来谈判,而且对方还是沈绰这样说话虚虚实实,心眼比莲蓬还多,压根就很不好对付的人,所以周林虽然刚刚面上看着一直都很镇定,但其实心里还是很紧张的。而这一紧张,势必就会紧紧的握着手里的东西。

这当会听得沈绰问起,周林便笑道:“这两张纸,一张写了八个字,一张画了一幅地图,是为了表达我们想和周公子合作的诚心。”

说罢,伸手递了过来。

沈绰接过,慢慢的展开手中的纸。饶是他平日里在任何事上都能做到不动声色,可是这当会面上还是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出来。

这两张纸,一张上面写的是货通天下、汇通天下八个字,而另一张纸上,画的是一张地图。

这张地图以他们所在的朝代为起点,绵延四散开去,都是其他的国家。其中有他已经知道的扶桑、琉璃、波斯、大食等国,可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他不知道的国家。地图旁侧还用端正小楷写着世界地图四个大字,旁侧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若海禁可除,世界之大,天地之广,何处不能去?何愁不能货通天下,汇通天下?

沈绰抬头望着周林,眸光暗沉,抿唇不语。显然是被这两张纸上的内容给震撼到了。

天下!世界!单这两个词就已经足够让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的了。

当他还在处心积虑的想着要将自家的产业扩张到周边省县之时,可这个人上来和他说的就是天下,就是世界。与这个人一比,他无异于只是一只井底之蛙,只能看见井口的那一方天空。而这个人,却能看到全世界,全天下。

他握紧了手里的这两张纸,目光暗沉,声音坚定:“好。我与你们合作。”

周林一直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是放了下来,面上笑容浮现:“好。那沈公子,我们合作愉快。”

随后两个人说了一些在全国各省开设什锦阁的细节问题之后,周林便拱手告辞,说是要赶着回去看看被砸的铺子,补办货源,早日重新开张才是。

沈绰自然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随即便说他会遣人去和相关之人打一声招呼,往后再也不会有人去周林的什锦阁闹事。周林笑着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之后,然后便真的告辞走了。

而等到他的身影出了院门之后,沈绰立时便挥手让沈进上前,沉声的吩咐着:“去将这周林的底细,以及平日里所接触的所有之人全都清清楚楚的给我查探出来。要快。”

沈进答应着,垂手退了下去。

沈绰复又低头望着手里拿着的两张纸,一只手放在桌上,食指微微屈起,慢慢的敲着光滑的桌面。

这两张纸上写的字皆是簪花小楷,清婉秀润,分明是出自女子之手。

难道在周林身后给他出主意的人,竟然是一名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好想快进写男主女主的戏份,但是这些事又必须要交代,绕不过去。唉。。

第58章 紫薇花郎

适逢初夏,礼部院落里的一树紫薇花开的正好。每逢微风至,花枝轻颤,翩若惊鸿。

申正一刻,礼部官署里办差的官员都已是走得差不多了,徐仲宣尚且还在提笔批复着手中的公文。旁侧一名小太监提了菊花纹紫砂提梁壶上前,揭开他放在右首案上的茶盅,往里续了些滚热的水。

只是续了水之后,他却并没有离开,只是躬身站在旁侧,以极低的声音在说着:“郑公公让小的告知您一声,近来圣上龙案之上放的时日最长的章奏有两样,一为各处沿海都指挥使司呈上来的,言近期倭寇猖獗。二为浙江、福建、广东三处市舶司呈上来的,言民间私下海外贸易繁盛,屡禁不绝。圣上似乎为此两事颇为苦恼,时常翻阅这两样章奏。且还有一事郑公公也让小的告知您,伺候圣上的小太监说近来有两次都听到圣上在自言自语,皆有提到海禁这两个字。“

在他说话的这当会,徐仲宣依然是在垂着头,目不斜视,一脸认真的在看着面前的公文,似乎并没有听到任何人在说话一般。而那名小太监说完这句话之后,也是立时就若无其事的提着提梁壶转身自走了,似乎刚刚他也并没有说过一个字一般。

自始至终,唯有窗外那树紫薇花开的芬芳灿烂。

申正二刻,徐仲宣伸手整理了一下案上的文书,随即起身站了起来,打算回去。

不过他才刚出屋子,迎面就见杜岱正从院门那里走了进来。

“好呀,兰溪,”杜岱走得颇有些急,额上有细密的汗珠。这当会一见徐仲宣的面,他立时就紧走两步上前来,笑道,“我就晓得你还没有走。”

徐仲宣走下台阶,朝着杜岱拱了拱手,面上带了浅淡的笑意,问着:“君卿兄,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找我有事?”

杜岱爽朗大笑:“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听说城东那里新开了一家醉月楼,做得极好的一种美酒,唤做胭脂醉,不如你我同去喝上一杯,如何?”

徐仲宣本想推辞,但杜岱已是接着说道:“你在京中也是一人独居,又没有人管束着你,怎么倒是一到申正散值之时就急着回去?莫不成是家里有一位美娇娘在等着你不成?“

打趣完之后,他已是伸手拉了徐仲宣,笑道:“便是你家中再有个美娇娘等着你,说不得今日也只能陪陪我这个糙汉了。走,走,同我一块儿喝酒去。”

醉月楼位于城东,周边杨柳依依,又有一株槐树,正满树开着洁白的繁花,闪烁如银。

杜岱和徐仲宣抬脚进了酒楼的门之后,立时便有人迎了上前来,满面春风的问着:“两位可是徐侍郎和杜参议?”

徐仲宣抬眼望着那人,见他身上穿的是宝蓝团花暗纹的杭绢直裰,脚上丝鞋净袜,定然不会只是个伙计。

杜岱此时已是问着:“敢问阁下是?”

那人连忙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小姓张,是敝处醉月楼的掌柜。徐侍郎和杜参议请随小人上二楼雅座,我家主人有请。”

徐仲宣不动声色,随着杜岱与这张掌柜上了二楼最里面的一间雅座。

张掌柜在前,伸手推开两扇回纹格心木格扇门,然后躬身请徐仲宣和杜岱进屋。

屋内临窗酸枝木圈椅中坐着一个人,正手中端了茶盅,侧身转头望着窗外的槐树。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来,放下了手里端着的茶盅,起身笑着迎了上前来,拱手笑道:“徐侍郎、君卿兄。”

却是那日在桃园之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沈绰。

杜岱已是笑着走上前两步,笑道:“原来是凤钦啊。我刚刚还在想,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竟是能劳动这醉月楼的掌柜亲自下去接人,原来却是你。且刚刚他说是我家主人有请…”

顿了顿,他便惊讶的问着:“此处醉月楼不会是你沈家的产业吧?”

沈绰微微一笑。

他原就生的形貌昳丽,如此一笑,自然是更加的秀丽风流,风华万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