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章忍不住也摸了摸:“才两三个月。”

“什么时候才能大起来?快点大起来,”傅冉声音里带着笑,“已经迫不及待了…”

天章这时候除了偶尔孕吐,其他反应还好,一听到傅冉如此热切期待着他肚子快点大起来,心中又是一阵别扭,勉强笑道:“总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见到孩子。”

傅冉手上动作没停,天章只觉得他的手渐渐向上,似乎已经不是在摸他肚子了。

“不是要见孩子,”傅冉低声道,“等你肚子大了,孩子稳了…我们才好…”

天章面上一热,傅冉的手已经在他胸前摩挲了。细细的热热的从胸口两点上窜过,天章一个哆嗦,抓住了傅冉的手:“别闹了!”

话虽这么说着,他一张口,傅冉就凑过来吻住他的唇,两人唇舌嬉戏一番,天章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终于恼了,一把推开他抱怨道:“你还来劲了!”

傅冉大笑,不过真不敢再作弄天章,让他起床,梳洗整理准备出门。

梳头时宫人捧过镜子,天章抬头一看镜中的自己,不由一怔,他明明正在心中抱怨傅冉鲁莽,镜中人的眼角却是温柔笑意。

第40章

每日天章一去了自在殿,傅冉就会去两仪宫中的园中练气。

蓬莱法术,走的是修仙一途,以气为根本,以内气养外形。其余炼术,相术,推演术等等均是由气做本源。蓬莱弟子将练气的修为分为天,日,月,星,四个大阶。星为最次,天为最高。每大阶里又分四个小阶。每个小阶都有八个字的心诀。

傅冉从前练气已经修到日阶。李摩空新教给他的八个字,就是天阶的入门八字。

李摩空送他的八字心诀之后,他日日参详,每日练习不辍。他少年时候在练气上就有所成,只是后来犯了痴憨,差点将一身功力全散了。于是这些年没有长进,还荒废许多。

如今重拾,心境已与当年大不相同。

也不知道是因为心中有所牵挂,还是已经过了练气的最好年龄,抑或是宫中本就环境纷杂,并非练气佳境;傅冉这些天只觉得进展缓慢,呼吸吐纳之后,作用甚微。

不似幼时,几乎是一日千里…

这日傅冉仍像平时一样,在园中一处活水边一闭眼就是一个时辰,再睁眼时日已当空。他从恍惚状态缓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经全湿透了,但内气仍没有进步,顶多只能说是巩固了一番罢了。

傅冉叹了口气,缓缓步出结界。

苏棉领着两个小太监,都不敢抬头看他,只是奉上手巾。傅冉接过来擦了擦额上的汗,道:“陛下中午要用的汤药准备好了么?”

话一出口他又叹了口气。

果然是分心太多。

不过饶是傅冉觉得自己没什么进步,对天章来说,却已经足够受用。每晚傅冉都会为他在几个大穴上按摩一番,随着按摩缓缓输入真气,对天章和孩子来说,都十分舒服,能一夜安睡,随着孩子渐渐长大,也不用担心位置不正。真气自会推动婴儿,帮它慢慢扶正位置。

这晚按摩完毕,傅冉提了几句练气之事,天章听了便道:“若是实在辛苦…也不用将自己逼得太紧。”他看着傅冉最近消瘦许多,虽然精神尚好,但终归有些不足之感。

“何况我看你现在这一身,已经够用了。”天章并非是虚抬傅冉,他有时候也会叫崇玄司的术士来帮他调养,那些人还不及傅冉。而李摩空来到之后,崇玄司对皇后就越发恭敬起来,对两仪宫的好,远超其他宫室。天章看得明白,崇玄司并不像是外面那样,一味以为皇后得宠才有心巴结。

这次他决定亲身孕子,朝中多有非议,也唯有崇玄司从上至下没什么议论,十分平静。

这么多一件件的看下来,再加上当年的相处,天章早就知道傅冉当然是根骨不凡,他甚至暗暗想过,傅冉若是有心修仙,恐怕未必不能成功。

“如今宫中本就事多,你每日处理已经受累了,练气也不急于这一时。”天章温和道。

傅冉摇头道:“不够,我总觉得还不够。”

天章遂不提此事,他并不喜欢傅冉钻研此道,但又知道受益的始终是自己,这其中夹七夹八的许多事情,李摩空,蓬莱,他偶尔好奇,又怕知道的太清楚。只好放开不提,装作糊涂,随傅冉去了。

傅冉这天又是一闭眼一个时辰,一睁眼,就看到那伽横在他面前。傅冉猜她寻来,是因为自己最近日日在这里练气,使得这一块地方与宫中别处不同。

那伽两岁半了。

还是不会说话,因她的舌头仍是蛇信子,嘶嘶吐着。大约她觉得自己在说话,但即便是傅冉,也是听不懂的。

她一双眼睛,还是懒洋洋的,又带着点好奇。傅冉与她对视片刻,伸手拍了拍她的头,从怀里掏了两颗灵丹喂给她。

自从李摩空将她隐身放养之后,她又开始杂食了,逮到什么吃什么。鬼魅之物,是污浊之物,吃下去虽然容易饱,却不利进化。

“那伽。”

那伽甩了甩尾巴,低头喝了两口水,刺溜刺溜地游走了。

傅冉站在那里,出了一会儿神。有那么片刻,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一阵风吹过,他才醒过来。忽然有些害怕,越发焦急自己不能突破。

宫中十分安静。

孟清极扑腾了两回之后,不见水花,就躲在圆照宫里写些伤春悲秋的诗词。乔苍梧也不再去圆照宫,哪里都不去,只在自己宫中呆。

他们不出来,傅冉也懒得管他们。

但宫外就难以像这般太平了。

傅家如今是如烈火烹油一般,从日到夜门前车马不绝。傅则诚勉强应付着。另有一处,也是这般光景,就是齐仲暄的王府上,他不比傅则诚有妻有子有儿媳,无人帮他分担,又非三头六臂,被闹得头疼不已,没过多久就半真半假的病了。

寿安王去探了两回,见他瞧着真是不太好,又求了天章,才勉强答应安排他去山里清净处养病。

不过躲到山中,也会有人上门,只是比起京中来,要好得多了。齐仲暄因此能安安静静做点小动作。

这日他刚从密室中出来,就有侍从来禀有客至。

“又是谁?”齐仲暄漫不经心道,“连名刺都没有。”

侍从小心道:“是法尊大人。”

齐仲暄默然片刻,才让人将李摩空请到花轩内。

此时正是赏菊的时令,这处别墅的花轩布置得十分古雅,窗下以旧瓦做盆,中间老菊丛生,间杂蜀葵,玉簪花倚着青苔斑驳的墙壁半开。秋意缤纷之中颇含凄凉。

李摩空像一个真正的爬山人一样,一身布衣,穿着绑腿,竹杖芒鞋。

齐仲暄一见他这样,登时笑了。李摩空也微笑,并未行礼,就放下竹杖,四下打量道:“此地阴湿,可不宜养病啊。”

齐仲暄忍住咳嗽,道:“微恙而已,我是爱这里清静。”

那次因算天章的命数,他病了一场,之后就一直不太舒服。天章拉他做靶子之后,他在京中不能安生。因此称自己病得厉害。其实倒不是很要紧。只是到了山中之后,他又做起耗神耗力之事,这才一下子病情重了起来。

不过真病重了,又只能说是微恙了。

李摩空笑了笑。

齐仲暄自然知道以李摩空的眼力,自己的病情如何,他一看便知。撒谎似乎毫无意思。

齐仲暄只希望他别说破。

可惜事与愿违,齐仲暄只是寒暄了一句:“法尊秋来游山,真是好兴致。”

李摩空就道:“游山只是顺便,我是为劝你而来。”

齐仲暄心里只嫌这人没眼色。若不是有一身逆天法术,可不就是一个不通人情的呆子。

“我有何可劝?”

李摩空道:“殿下当自珍重,少做无用功。”

无用功三个字一出,齐仲暄再也忍不住咳嗽起来,他咳得太猛,眼前忽地黑蒙蒙一片,有人扶了他一把,他用力推开那只手,自己扶住桌边。

在李摩空眼力,齐仲暄还是个孩子,他不少弟子都比齐仲暄年纪大。

齐仲暄推开他,他也毫不介意,仍是为齐仲暄抚着后背道:“你这样不行,得好好休息。”

他手一抚过,齐仲暄的咳嗽渐止,冷冷道:“我听说蓬莱法尊向来不问凡人之事,我一介凡躯,何劳法尊惦念!”

李摩空仍和蔼道:“你我都心知肚明。”

齐仲暄冷笑:“我不知。”

李摩空见他如此顽固,终是皱眉道:“你为何要算陛下的命数?”

齐仲暄面色不改,只淡淡道:“我是算了又如何,只是好奇而已。”

但他心中已止不住惊涛骇浪,若是连推算命格李摩空都能察觉,更不要说他现在做的事情了!

果然李摩空道:“算命格,可说是好奇,那你做的这事情,也是好奇?”

他手一挥,就见一阵狂风吹过,一张画在帛上的阵图飘到了两人面前。这正是齐仲暄精心准备了好些天,正在依此施法的阵图。

齐仲暄无话可说。

李摩空道:“京中已有四十天没有落雨了。虽然不至酿成大灾,但若继续下去,却未可知。于你自己也是损害颇大,你难道不知么!”

齐仲暄撑不住,又闷闷地咳了两声,只是这次手帕上却见了血。

李摩空叹道:“何苦。”

他收了阵图,道:“我这就走,你不必强撑,好好休息吧。”

齐仲暄道:“你收了图也无用,此阵并非全在此图上,除非你找到阵眼。否则是破不了的!”

李摩空却悠然道:“自然会有人来破的。”

京中从天章宣布过要亲身孕子之后,就没再落过雨。起初还无人注意,等到快一个月的时候,城中悄悄有了新的议论,等到快四十天的时候,传言已经变得正大光明起来。

皇后傅氏惑主,蛊惑皇帝产子,天降不祥之兆,以示警告。

第41章

京中这些天天很阴沉,少出太阳,可就是不下雨。

一天不下雨,流言就一天不能消停,还一天跑得比一天快。起初只是平头百姓说说,到了这几天,连朝中大臣也有所耳闻,开始议论起来。

“去年那条蛇瑞,不就是皇后在陛下身边时发现的?这东西可邪乎,宫中多少年都没见过了?怎么皇后进宫不久就遇见了?奇哉妙哉。”

“还有陛下有孕这事也实在突然。值得商榷,我朝还从没出过亲身孕子的皇帝,难说此举是福是祸。我听闻街市中有些奇谈妙论,虽是小儿之言,不值一笑,不过传的多了,终是有损圣誉。”

“我也有所耳闻…陛下未免太宠皇后了。皇帝敬爱皇后自然是好,可若宠过了…京中可是实打实四十天没有落雨了!”

这天是孟康的生辰,巧的是他的生辰只与孟清极错开一天,次日就是孟清极的生辰。

虽非整寿,也不好大宴,家中还是稍治酒席,请了些极要好的亲眷同僚,一起赏菊。

孟家的园子,都是宋如霖安排人打点,完全是依着宋如霖的趣味,因此在京中很得好评,不少文人赞其清雅不俗,宋如霖的行事被赞,连深宫中的宸君连带着都被夸成是天上谪仙般的人物。

毕竟,有其父必有其子。

同僚几人饮酒赏花之余,不免议论几句,在孟康面前,自然不会有傅家的好话。他们这一圈人,本就与孟家走的近,也有自己心中有盘算的,对皇帝亲自生子,还是生傅家的孩子,都有些不满。

“要我说,这事情定然是陛下受了皇后的蛊惑,从前皇后没进宫时,陛下可不是这样的,更做不出这种事情来。这难道不像崇信帝为杨璨远所惑的旧事吗…”

孟康打了个冷战,连忙截住好友的话头:“这话可不能说。皇后何至于如杨氏妖人那般不堪?”

他不是不想给傅家泼脏水。只是这里是他家,阴狠话都在他的地盘上撂出来可不好。传出去就不妙了。像这般似是要咒天章不能安产的话,还是不说为好。

他想了想,假惺惺道长叹一口气道:“在我看来,陛下只是对皇后爱得深了。毕竟两人新婚燕尔,正是情投意合的时候。皇后呢,被陛下这一宠,自然是想要和陛下一对一双,再无旁人,年轻人嘛…宸君刚入宫的时候不也被人议论过几句?后来还不是劝着陛下多纳新人?只可惜如今…不提宸君了,后宫谁不是这样过呢?我看皇后哪里都好,若一定要说哪里不好,就是这一点有些不足。不过皇后毕竟年轻嘛,一时情热疏忽了也有可能,皇后年轻,不懂利害,傅大人不言不语的,可就有些不太应该了…哈哈哈,傅大人和夫人也是有意思的。当初宸君还没入宫,还在家中时候我就再三教导他,要以陛下和皇室为重,切不可任性骄横,孩子嘛,你多教教他,他自然就有心了…”

孟清极这一大段,众人听了,皆是领会了他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

一,皇后善妒。甚至为霸占皇帝不择手段,竟使皇帝有孕。皇帝也已经被皇后迷住,言听计从。

二,宸君宽和柔顺,如今被皇后欺压。整个后宫都被皇后欺压。

三,傅家没教过皇后要恭敬,不要犯上。至于为什么不教这个问题,琢磨琢磨当然很有意思了。

一大段话,听上去委婉,其实字字诛心。

宋如霖隔着屏风听见了,终是皱了皱眉头,领着下人捧着果盘,绕过屏风道:“今日还开不开诗会?若开诗会,算我一个如何?”截断了皇后和傅家这个话题。

众人皆视宋如霖为妙人,连忙请他入席。又饮一阵,众人才散去。

宋如霖扶饮得半醉的孟康到内室,让下人捧了汤过来给孟康喝,他自己道:“老爷何必同傅家过不去?我看傅家,未必不能容人。清极只要在后宫安分些,就能荣养终老,孟家亦可安然无虞。何必去求那险中富贵?难道眼前还不够么?说起京中的富贵之家,孟家也算是有头有脸。”

宋如霖声音淡然,他说的都是自己心中所想,却不知道孟康的想法。

孟康送孟清极入宫时候,是做着天大的美梦的。一朝醒来发现有可能什么都捞不到,那种失落感,岂是宋如霖三言两语就能开解的?

他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不用多问,管好家务就好,我自心里有数。”

他翻了个身,又道:“明天给宸君的寿礼别出岔子。”他又嗤笑一声:“这时候连宫门都进不去了,你还说傅家那个能容人?”

宋如霖默默无语。

以前宫中尚可以入宫探望。自天章有孕起,后宫新禁,后宫亲眷不得入宫走动,后宫也不得遣宫人出宫。

宸君这样的品级,宋如霖进不去,不过寿礼还能送进去。孟康已经将准备好的夹带背着宋如霖加到礼物中了。

次日孟清极生辰,果然得了家里送进来的两箱子东西。多是些精挑细选的书房用具,光是上好的端砚六块不提。又有许多金银,他在宫中至今仍能站得住脚,少不得要用这些阿堵物。

然后就是些精巧东西,孟清极叫苏辛避开人,将那些装东西的小盒子一个个底座全拆了,总算在一个盒子里找到了孟康的信。

从前他与孟康就约定过,若是无法见面时,就想办法把消息夹带进来。

孟康信里没一句废话寒暄,直奔主题,虽然写得用词隐晦,但孟清极还是看懂了。

信中大意是孟康已经与齐仲暄牵上线,京中已经开始流传皇后失德惑主,所以天降警示的传言,要孟清极在宫中也不妨煽风点火,只是千万小心,别被人抓住证据。

之前宫中有消息天章已经开始留心齐仲暄的婚事时,孟清极就向孟康暗示过。孟康就动起了心思。如今天章又要自己生,孟康更是下了决心,在他看来,天章给傅家生的孩子,还不如淮阴王这样的来得正统。

他也忍受不了将来傅家的孩子,能登上那个位置。

与孟清极想法相似的大臣,其实不少。

大朝上是天章控制得当,才压制住众人,没有当场就吵嚷翻场。但事后这些人回去想想,自然是越想越不对味。只是少个由头发作。正好京中无雨干旱,给了他们一个借口。

城中的流言由有心人悄悄放出,再由人有心推波助澜,平头百姓不知其中奥妙,又是最爱说这些的。京中一日不雨,皇后傅氏就被传得越离谱,渐渐天章在流言中也被惋惜“虽是明君,但终究着了皇后的道”。

天上无雨,人间却平地波澜。城中宫中,一时流言纷乱,人心飘摇。

天气渐冷,天章的肚子才稍稍显了些,穿上衣服之后仍是看不出什么。

前些天一早他一睁眼,就问:“下雨了么?”

回答他的总是一声:“回陛下,没有。”

这几天他干脆不问了,若是下了雨,自会有人争着来报。他一早起来仍像往常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今日午后有经筵,晚些再过来,”天章换好衣服,向傅冉道,“今日是最后一次大讲。”

本朝经筵以五月至十月为期,五日一小讲,一月一大讲。除非有事冲突,一般不改期。小讲时安排两人讲书,大讲却是由一人主讲,三人辅述,众人陪皇帝听讲,若是有疑问,可一起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