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她的放松,裴延轻声道:“成亲后,我们住千百庄,没人管得了我们,你想何时回来都行,嗯?”

杜青宁总感觉这像是一个温柔的陷阱,一旦听了他的,她就彻底沦陷。

可这滋味,着实有点道不清说不明。

她想了下,还是道:“我爹不会同意的,你就把时间定晚一些,再等一年好不好?”她觉得或许姑娘家都有点不大想离开自己的家,哪怕嫁给裴延不会像嫁到别家一样需要和一大家子的人生活在一起。

裴延:“你爹的事情我解决。”

杜青宁:“可是…”

裴延:“乖,睡觉。”

杜青宁想,或许裴家的人都是固执的,一旦决定一件事,便是任何人都没法撼摇。也亦是难缠的,她该说的都说了,没用。她想将他赶走,也赶不走。最终她不甘不愿的什么都不想说了,困得睡了过去。

次日。

杜栩没有去上早朝,坐在书房处理着公务。渐渐的,窗外射进的晨光越来越亮,他抬眸看向了窗外的空中。

正是他不知在因想到何事而出神时,韩在来报:“老爷,裴家二公子来拜访。”

杜栩默了许久才回神应了声:“嗯!”

他倚着靠背椅不慌不忙的再处理了些公务,才迟迟起身,负手走出书房,直接往肆意轩外走去。

当下的裴延正被招呼在正厅里,垂首把玩玉笛的他精神瞧着不错,也确实不错,抱着他的阿宁,哪怕只是睡一个时辰,也足够让他越发神清气爽。

听到脚步声,他抬眸朝正厅外看去,就见到负手踏进来的杜栩。从杜栩的神色来看,瞧着还算淡然,不像是有多大怒气的模样。

裴延坐在轮椅上朝杜栩行礼:“杜伯父。”

杜栩去到椅上坐下,直接便问:“两个月内就成亲,你打算如何说服我?”说起来,他倒是有些好奇这小子会如何做,如何让他答应这个无理要求。

裴延温和道:“我想我没有理由说服杜伯父。”

杜栩挑眉。

裴延默了下,道:“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尽快娶到阿宁,死也愿意。”

杜栩还算认真的瞧着眼前这才满十八不久的小子,道:“你这是在让我提条件?”

裴延笑了下,没有否认。

杜栩冷笑:“这么心急的企图将我女儿抢走,真不怕我提出能要了你命的条件?”

裴延:“甘愿。”在他看来,杜栩能见他,就代表事情并不是无回旋的余地。他想,就如他所想的,只要他诚意足,达成所愿的几率并不小。

对待有情之人,就该用有情的方法。

“好。”杜栩非常干脆,只稍一想,便道,“我要求你站着和我比武,直到我满意为止,如何?”

站在裴延身后的沈星听到当即就变了脸色,公子正在解毒,若是站着比一场武,毒百分百会反噬。

杜栩不动声色的将沈星的脸色收入眼底,不为所动,反而期待起来。

裴延笑了笑,同样很干脆:“好。”

话音落下,他便直接负手站起。

裴延很喜欢穿浅色的衣裳,干干净净的,毫无杂色,只那珍贵的料面泛着丝丝若隐若现的光华。就像他的人一样,干净完美,毫无瑕疵。一身水绿色长袍裹住他颀长的身姿,衬的他这个人看起来越发的柔和,瞧着更是温润清雅,如玉似水。

杜栩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不得不说,这小子如此一站,更是玉树临风,其身上的清贵之气,连那裴律都比不得。

他也站起身,首先便朝正厅外走去。

“公子。”沈星看着跟上去的裴延,不由担忧的喊了声。他知道公子素来都有常人所不能比的忍耐力,瞧着淡然,但一定很痛苦。

裴延没理他,只也朝外去了,看这走路的姿态,并无异样。

这时正要去翰林院的侯府二公子杜建烨正巧路过正厅,见到杜栩与裴延一前一后走出来,便马上对杜栩行礼:“三叔。”

“嗯。”杜栩问道,“这么晚才出门?”

在杜家没有不敬畏杜栩的,作为他的侄子兼学生的杜建烨亦是如此,他马上便道:“被耽搁了些时间,这就去。”言罢便不做逗留的赶紧走了,走之前还多看了裴延一眼,他倒是没见过如此惊绝的男子。

随着杜建烨的转身,杜栩脚若生了风一般陡的后退到裴延的侧面,犹如电光火石之间,他的掌风便朝裴延侧击而去。

裴延脸色不变,只在瞬间便挡住了对方的这招,并转了个身与对方过招。

杜栩见到裴延果然身手不凡,还靠着毅力强撑着一双废腿,着实没让他失望。他勾唇一笑,便突地伸腿朝裴延的身下横扫过去。

裴延也在刹那间飞身而起,躲过了对方的突然一下。二人便由站地过招转为四处游动,如影似风,忽上忽下。

高手过招自然看的人眼花缭乱,不少婢女都躲得远远的瞧着这一幕。裴延不是第一次来,自然有人知道他是谁,见到那所谓废人裴二公子不仅站了起来,还能与他们三老爷过招而不见落下风,自然难免惊讶,还有几位婢女抽身去通知各院的主子去了。

因后院的醉安堂离前院最近,没多久得到消息的杜老夫人首先便赶了过来,见到这一幕,她自然震惊的睁大眼:“裴家二公子的腿这是…”

她震惊的不仅是裴延的腿,在她看来,她家老三是这大霁的顶尖高手,甚至与那武平王府的武平王不相上下,可那所谓的废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是能与老三打的难分难舍,看不出上下。

很快二房的人与大房的杜青彤也先后过来了。

杜青彤远远的看着身轻如燕,行动如梭的裴延,此刻的他每一招每一式都透着凌人的气势。精致的眼里透着淡然自若的色彩,让人不由信服他的能力,哪怕对方是杜栩。

他真的很完美,无论是姿貌,还是能力,让她看得收不回目光。

肆意轩中,杜青宁因为昨晚被杜栩一折腾,当下自然免不了还睡得死沉。但今日采秋可没有任她死睡,直接便将她拉起,大声道:“不好了,二公子与三老爷打起来了。”

迷迷糊糊的杜青宁正欲嘟囔什么时,听到采秋的话,她陡的清醒过来,震惊的问道:“你说什么?”

采秋赶紧重申:“二公子与三老爷在前院打起来了。”

杜青宁想到裴延要与她爹谈腊月十八婚期之事,当下一想,便觉得是因为两人都固执己见,才打起来的。她心下一惊,穿上衣服就朝外跑去。

大早上的自然冷,采秋拿着斗篷追在她后头喊道:“姑娘,快把斗篷套上啊!”

杜青宁当下顾不了那么多,只管狂奔,任冷风飕飕的吹打在自己脸上。

在她看来,裴延又怎么可能打得过她爹,却不想去到前院看到的却是两人打的不相上下的一幕。但她惊讶过后并没有松口气,裴延已经为她强撑着使用过自己的腿,怎可再使用?这未知的后果,让她觉得极度不安。

这时,发现她过来的裴延在接过杜栩的一招后,抬眸朝她看了过来。

他对她勾唇轻柔的笑了下。

杜青宁的观察力并不比别人细微,但这一对视,她却莫名感觉到他的无力,属于撑不下去也必须撑下去的无力。

她感觉爹根本就是在故意与裴延耗。

她马上便大喊着:“爹,别打了,求你别打了。”她是真的慌了,她真怕再这样下去,裴延的腿就要不了了。

可是没人理她,无论她喊多少声都没人理。

正是她不知如何是好时,目光触及到正厅的二楼,她马上便跑了过去直奔二楼。她爬到护栏前方的屋檐上,大声道:“你们若不停下来,我跳下去。”

眼见着裴延与杜栩同时朝她看了过来,她直接便跳下。

落下时她看到裴延朝自己跃过来,然后她瞬间被他拖入怀中,一道稳稳的落了地。

一下地她便拉住他的胳膊,紧张的问他:“你怎么样了?”近了一看,她才发现他的脸色异常的苍白,白的让她觉得惊心。

裴延只低头认真的看着她,他喜欢被她关心的感觉。

杜青彤远远的看到这情深义重的一对,目睹着裴延深情望着杜青宁的这一幕,她不由握紧了拳头。

与裴延比武的杜栩自然更了解裴延的状况,他上下再打量了裴延一番,只淡淡的道了声:“毅力不错。”话语间,他过去将杜青宁从裴延怀里拉出,脱下身上的外衣套在她身上,拉着她直接转身就走。

“爹…他…”杜青宁放心不下裴延,一直转头看着他,想回到他身边,可被爹紧拉着。

这时裴延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请期礼书明日再送过来?”

杜栩:“随意。”算是答应了裴延所定的日期。

裴延目光深深的望着不断回头看他,极担心他的杜青宁,满足的勾了下唇,哪怕现在他真的很疼,很疼…

但甘之如饴。

在场的杜老夫人他们还在震惊中,完全不知该如何想。杜老夫人正欲靠近裴延问什么时,他从沈星推过来的轮椅上坐下,沈星直接推着他就从大门离去。

杜老夫人停下脚步拧眉,不解他这腿究竟是废了没废。

佟氏也是觉得奇怪,便走到杜老夫人身旁问道:“也不知裴家二公子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杜青彤看着裴延的背影,隐约想到某种可能,紧紧的抿起了嘴。

沈星由斜梯将裴延推上了马车,就赶紧问道:“公子怎…”

不想沈星的话未说完,脸色越发惨白的裴延陡的吐了口血,是一口乌黑惊人的血。

沈星大惊:“公子!”

裴延的喉结滚动了下,忍着巨大的痛苦从身上拿出一瓶解药就直接灌入嘴里,而后拿过早准备在马车里的几根药针迅速插入腿上。

他吃力的出声:“走…”这一个字仿若从喉咙深处溢出。

沈星犹豫了下,便赶紧出去驱着马车离去。

随着马车的前行,马车里时不时传出难以压抑的闷哼声,仿若困兽在压抑的悲鸣,昭示着里头的裴延在忍受前所未有的痛苦。

沈星握着缰绳的手不由在打颤,他知道公子的耐力究竟有多强,所以知道能让公子难忍至此的疼痛是他所难以想象的。

马车里,裴延垂着脑袋,额际冷汗淋漓,脸上血色全无,透着巨大隐忍的眸中已是猩红一片。他的手搁在正在打颤的腿上,拳头紧紧的握着,咯咯作响,青筋恐怖的暴起。

这时,他额际的青筋忽然突了下,他紧咬着牙关,喉间溢出一丝极难听见的低吼。

抬眸间,他那双越发猩红的眼中,透出了浓郁可怕的偏执。

她一定不能辜负他。

第58章

杜青宁被杜栩拉回肆意轩后,是如何也不放心裴延,便在杜栩离开后,直接又离开了肆意轩。

没走多远,她就见到快步迎过来的杜青雨,便喊了声:“三姐。”

杜青雨走近就道:“我听说了二公子与三叔比武之事,二公子的情况如何?”她脸上的神色颇为沉重。在她看来,裴延毕竟是杜青宁要嫁的人,他好,杜青宁才好。

杜青宁摇头:“我也不知道,刚趁爹出门,就想过去看看呢!”

从杜青宁的脸色来看,杜青雨猜到情况或许并不乐观,便道:“我与你一道过去看看吧!”

“好。”杜青宁直接牵起杜青雨的手就走。

裴延站着与杜栩比武的事情已经在靖阳侯府传开,在她们去前院的路上,就总听到有人在私语这事,围绕的点大概就是裴延的腿可以站,武功不比杜栩低什么的。

杜青宁觉得,若是裴延的腿是完好的,或许真不比爹的武功低。可事实他有一双并不利于行的腿,拖着这双腿,她想裴延是打不过爹的。从今早裴延那苍白的脸色,以及爹那毫不受影响的模样就知道了,她觉得爹就是在故意折腾裴延。

她不认可爹的这一行为,却也无话可说,毕竟爹也有爹思考问题的方式角度。

她就是担心裴延,非常担心。

坐在去千百庄的马车里,杜青雨覆住杜青宁的手,安抚道:“别担心,二公子做事有分寸,何况他医术了得。”

杜青宁向杜青雨勾唇笑了下:“我知道。”

杜青雨无奈摇了下头:“笑得还挺勉强。”

杜青宁撇了下嘴,正欲又说些什么,不想转头抬眸间,就看到路边一家酒楼的二楼上,一身玄色衣裳的裴律正负手站在护栏边上看着她。

或许只是无意遇到的,但杜青宁就是不想看见他,也不想被他看着。尤其是自那日海月酒楼一见,发现他对自己有心思后,她更是觉得不适。

她往窗牖边上缩了些。

杜青雨见了,马上便问:“阿宁怎么了?”

杜青宁:“刚看到裴律了,感觉伤了眼。”

杜青雨愣了下,便朝后窗向后看去,一眼就看到那酒楼上,似乎仍看着她们马车这边的裴律。

她有些心生感慨,阿宁喜欢他时,他无情,阿宁讨厌他时,他有情。

还真是实实在在的有缘无分。

她不知道裴律是打算这样看多久,她很快便撩下后窗的绸帘,看了杜青宁一眼,很自觉的没有提裴律。

马车从千百庄停下,杜青宁便直接跑了进去,跟在她身后的杜青雨忙过去给钱,却被那大叔抬手制止,她想了下,猜到些什么,便也直接跑进去了。

杜青宁跑到序月水渊,见书房的门是开着的,便就去了书房。

在案桌后头她没看到裴延的身影,下意识向右转时,就见到坐在药阁中案几后头正看着她的他。

此刻他看她的眼神太过深邃暗沉,不仅让人看不透,还莫名会让人感觉到一阵浓烈的压迫感,压迫到几乎窒息。

但只是在杜青宁看到他的一瞬,他忽地轻轻的笑了:“怎么过来了?”如一阵暖风,吹散了寒凉。如一缕晨光,破开了阴暗。

杜青宁没有多想刚才那仿若错觉似的一瞬一眼,只马上靠近了他,当看到他那比之前更加毫无血色的脸时,惊得立刻睁大眼:“你这是怎么了?”

他只笑道:“无碍。”

杜青宁又怎看不出他当下的虚弱,甚至连说话都隐隐透着无力,却又要强做出这副惯来的风淡云轻之色。

“别骗我。”她微拧了眉。

裴延朝她伸出手,她便很自觉的将手搁在他的手上,任他握着。他道:“这事说起来有点复杂,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她当然相信他,可她不相信这次的比武真的没对他产生影响。

裴延见她扁着嘴,不太开心,便轻捏了她的小手:“不要想这已经发生的事,我的腿,我会治。你只要知道,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只要你好好对我,我便觉得什么都值。”听起来是非常轻柔的声音,却隐隐透着一丝别样的,不易让人察觉的深意。

杜青宁理所当然道:“我当然会好好对你,就是会好好对你,才会担心你。你看你现在的模样,仿若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似的。”让她瞧着就心疼。

她这话说的还蛮中听的,裴延笑道:“我没事,马上就好了。”

她想了下,转而问道:“你的腿会好吗?”

裴延:“会。”

杜青宁的脸色好了些:“那…大概什么时候好?”

裴延:“很快,我会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相信我,我很强大。”话语间,他另外一只手爱怜的轻抚起她的额际。

或许是因在她看来,他是无所不能的,听到他这带着安定味道的话,不由觉得安心了些,哪怕仍旧担心。

经历过这次的事,或许是心疼,或许是有愧,她乖巧了不少。当他吩咐她从他旁边坐下陪陪他时,她便很温顺的听他的话。

她一直托腮侧头看着他的脸,感觉似乎才半天不见,就瘦了不少,哪怕他的神情瞧着不错,可脸上的病态却是掩不去。

她想,他一定吃了很大的苦。若早知结果是这个,那还不如由她来劝说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