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祁云见裴迎华没理他,便又问道:“阿芜打算何时跟我走?”

裴迎华的目光落在奶娘手里的安安身上,过了会,才终于出声了:“你先回北顺,昭告天下你的决定。”

这算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第一次正面回答他的话,也是让讨好了她许久的薄祁云,确确实实地确认她是真的接受他的话。一颗悬起来的心终于落下,薄祁云高兴地笑出了声,下意识伸手要去拉她的手。

但裴迎华将手缩了开。

薄祁云忍住拉她手的渴望,又道:“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我自然不会…”但这时裴迎华神色凉淡地看了他一眼,他便不得不识趣地将话咽了下去。

杜青宁的目光不知何时又被眼前二人吸引了去,见到薄祁云与裴迎华的相处模式,她觉得好笑之余,又暗暗叹息。她与裴延的相处,却是反着来,她总是被裴延压迫,毫无回绝的余地。

思索间,她撇了下嘴,突然觉得不高兴了。

裴延注意到她的表情,突然有种裴迎华不是好榜样的感觉,他微眯了下眼,便直接拉着她起身就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杜青宁不解:“干嘛?”

裴延:“我们去看话本。”他越发盼着那两人赶紧走。

“我…”杜青宁不想看,却抗拒不了他的强制,只能不甘不愿地随他一道入了书房,心中更羡慕裴迎华了。

随着夫妻俩的走开,薄祁云便专注地看着裴迎华:“阿芜,我抱抱你,可好?”

裴迎华没理他,只为自己倒了杯温茶,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薄祁云实在是想她得紧,不管她是不是默认,都当她默认了,他便握住她的胳膊,欲将她拉入自己怀中,未想这时她突然一掌打到他的胸口,立刻挣脱了他,并站起身。

她这一掌还挺重,薄祁云捂住胸口看了冷着脸的她一会后,便垂眸叹了口气。

虽说已准备好哄她一辈子,他却仍旧极为失落。他想,阿芜大概是怨气未消,在打算长时间折腾他,就像这么多年,他折腾她一样。

所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时才能与她亲昵一番。

裴迎华无视他的失落,转身便走。

薄祁云看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后,垂眸间看到她喝茶用过的茶杯,便不由伸出手指,缓缓轻触着那杯沿。

许久后,他拿过那茶杯,也倒了杯茶慢品着。

这时裴延又牵着杜青宁从书房走出来,他们大概是打算去走走。路过亭边时,裴延停下脚步问薄祁云:“怎么?还不走?”听起来,似乎是巴不得对方赶紧走。

薄祁云仍慢品着杯中茶,他又怎意识不到裴延的意思,便勾了下唇,道:“我得再养养身子,否则你护送?”

裴延没理他,牵着杜青宁就朝序月水渊外走去。

直到离远了,杜青宁便对裴延道:“所以,姐姐回去后,便是北顺太子妃,以后又是北顺皇后?”

裴延看了总是对什么事情都好奇的她一眼,应道:“如果薄祁云有能耐坐稳这个位置,那确实。”

杜青宁想到宫里的蔚元钧,又道:“作为一国之君,那是不是迟早还得有别的女人?而且,以姐姐的身份,真能当太子妃,当皇后?”

裴延颇有些不以为意,只淡道:“无论是在什么位置,只有无能者,才会连婚配都身不由己。何况他若真没本事权衡,完全可以抛去那个位置。”

杜青宁想到薄祁云对裴迎华的感情,觉得他们一生一世一双人,该不是难事。

只是她又不由想起宫里的三姐,仍旧感觉很复杂。

却未想,她才刚想到三姐,就见到采秋快步由南面跑来,靠近后,采秋便急道:“不好了,淑妃娘娘被打入天牢了。”

杜青宁闻言大惊:“你说什么?”

采秋缓了口气,才赶紧继续道:“听说是因为淑妃娘娘毒死了谭贵仪,并嫁祸给太后娘娘,被太后娘娘给揭穿了。后来连带着将之前几位娘娘的事都给扯了出来,都与淑妃娘娘脱不了干系。”仿若是被人有意发散的消息,这次的事倒打听得挺清楚。

杜青宁脸色变白,差点站不稳,被裴延及时给扶住。

果然什么都与三姐有关,她赶紧拉住裴延的手,无措极了:“你能不能救我三姐?”竟是突然被打入天牢,这说明皇上他…

裴延抿着嘴,抬手抚摸着她瞬间湿润了的眼睛,自然不高兴她能担心她三姐至此,却也知道事到如今,他再怎么不高兴也无用,因为事关杜青雨的一条命。

他呼了口气,压下心中郁气,沉声应道:“我试试。”

她赶紧搂住他的腰,激动了起来:“不是试试,是一定要救,无论是用什么方法,都要救她,一定保住她的命。”

裴延不由紧紧地搂住她:“你不用这么心急,先观望,看看具体是怎么回事。”

话罢,他便唤来护卫,吩咐下去:“让沈星调查宫里杜淑妃的事。”

护卫:“是。”

第121章

关押皇亲国戚宫廷重犯的天牢,一个里外都有重兵把守,内里宽阔空旷,寂静冰冷,透着阴森黑暗,比任何牢狱都要沉重可怕的地方。

在最里面的牢房里,披散着长发的杜青雨独自一人贴着冰凉的墙壁抱膝而坐。如今的她已褪去华美的宫装,精致的妆容。那张本是红润的脸蛋,此刻苍白一片。那双总是透着柔和的眼睛,此刻毫无神情。

似乎是冷到了,柔弱无助的她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

在这寂静的天牢中,只要有一点点动静,便能让人清晰地听到。她能听到有脚步声在靠近,甚至能分辨得出,那沉稳的脚步声是谁的。

她没有动,只听着脚步声渐渐靠近,再进入牢房中。

她始终垂着眼帘,直到对方的龙靴与龙袍下摆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那双无神的眼睛才渐渐红了起来。

一时间,二人都没说话,但气氛却尤其压抑。

她可以感觉到上方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一定不是以往那温柔缱绻的眼神,而是透着愤怒与冷漠的,所以她并不想看。

后来他终于出声:“抬起头来。”声音极沉。

她难得没有理他。

她是娇柔脆弱的,尤其是在入宫之后,她被蔚元钧搁在手心宠着疼着,更是养得仿若一朵受不得一点委屈,一点磕碰的鲜嫩娇花。而这里是天牢,绕是她进来没有被用刑,在被拖过来扔进牢房的时候,难免会有磕碰,会有伤。

蔚元钧下意识打量着她的全身,可以看到她那双白玉般的皓腕上有刺眼的瘀痕。她光洁的额头,似乎也因被从哪里撞过,带着已结痂的血痕。他想,在她身上看不见的地方肯定还有伤。她的身子有多娇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现在的她看起来极为可怜,让他见了,差点忍不住心疼地将她拉入怀中呵护。

他深吸了口气,微闭了下眼过后,努力压下那份心疼,那份冲动,衣袖下的拳头仍旧紧握着。他的声音变得更沉:“朕再问你,谭贵仪喝下的茶是不是你下的毒?”他仍旧期望她说不是,只要她说不是,他便一定能推翻现在查出来的一切。

她仍垂着眼帘,极为冷静道:“我之前已经承认了,毒是我下的。皇上是想知道得更细?最近这些日子,我就是有意接近她,为了能方便将她引到太后的宫中弄死她。我本没这么心急,可我看不得皇上对她的怜惜。”明明该是一个极为善良的人,说出的话,却是如此丧心病狂。

蔚元钧的拳头握得更紧,可以听到咯吱的响声。

杜青雨终于抬眸看向他,看着他那张黑沉沉的脸,继续道:“慕贵妃中毒,我确实是明知金钗有毒,仍给了慕贵妃,为的就是坐收渔翁,一箭双雕。江婕妤会陷害刘贵嫔,确实也是我刻意布局挑拨的,仍是坐收渔翁,一箭双雕。可惜姜还是老的辣,我本以为已经将妙竹灭口了,未想会被太后暗暗救下,也未想太后一直在暗暗抓我的罪证。可无论如何,确实都没错。”

蔚元钧看着她那双渐渐浮出了泪花,却透着不知悔改的眼睛。

他一直以为她是最单纯最善良的,所以总是生怕她在后宫受欺负,也越来越将她疼到心坎上。他知道他不能给她唯一,她却仍甘愿跟着他,是他委屈她了。他对她的感情越深,他便越是觉得愧疚,所以他尽可能不去跟其他妃嫔有干系,哪怕朝堂上已有非议。

他却未想到,他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她不是他所认为的样子,她怕是全天下,最狠毒的女人。她罪大恶极,让他不知该如何容下她。

他一字一句地咬牙出声:“你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杜青雨的眼泪再也挂不住,成串地滴落,“当然是想要成为你的唯一啊!就像阿宁可以成为二公子的唯一一样。我不想与人共侍一夫,不想看到你与别的女人在一起,不想总担心你去别人宫里。”

蔚元钧陡的拉大声音:“当初我是征求了你的同意,才让你入宫。”

杜青雨自己抹了把泪,苍白地勾了下唇,道:“我并没有后悔入宫,让我再选一次,我仍是会入宫,也仍是会做这些事。”

蔚元钧怒道:“你果然是死不悔改?”所以她不仅恶毒,还无药可救?

杜青雨确实是不悔改,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后果。她有意使出浑身解数让他越来越迷恋她,并铲除她该铲除的。她就是想赌,赌最后是被他处死,还是让他因为对她的感情,而满足她成为他唯一的念想。

“对了。”杜青雨又道,“皇上还不知道,平王也是被我陷害的,可惜太后不知道。”

“你…”蔚元钧眸中怒意更胜,他不在乎平王,他只介意她无所不用其极的阴毒。

他陡的甩袖,顶着愤怒转身离去。

回到殿中的御案后头,他站了会,便突然伸手在御案上狠狠一挥,御案上的奏折书卷等,通通被挥落在地。殿中的宫女太监更是低下了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这是素来脾气温和的蔚元钧第一次发如此大怒,天子的怒火,无人不怕。

蔚元钧坐下没多久,盛太后便驾临。他没有起身,也没有喊母后,只仍旧闭着眼,压抑着自己。

盛太后站在御案前头,瞧着向来对任何事情都是保持着淡定自若,从容不迫的蔚元钧,见他第一次露出这般颓然的模样,便道:“不过只是个心狠毒辣的妃子,值得皇上至此?”

蔚元钧终于睁开眼,看着盛太后,他没有错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阴冷。他面不改色,只问道:“母后这是有事?”

盛太后的模样看着仍旧雍容慈和:“哀家只是想过来看看,皇上是否舍不得处置杜淑妃。若皇上真是舍不得,哀家得提醒你,谭贵仪乃边城守将定国将军之孙女。谭将军本就有反心,若这次的事情,皇上不处置好,其后果可不小。何况杜淑妃犯的所有事已被有心人传了出去,朝堂之上也过不去。”

蔚元钧眉头微拧:“传了出去?”

盛太后:“确实。”

蔚元钧呼了口气:“这事孩儿自有分寸。”

盛太后再看了看他,道:“望皇上好生斟酌。”话罢,她便没再多言,在嬷嬷的虚搀下离去。

随着盛太后的离开,蔚元钧的脸色冷了下来。这事如何被传出去,他自然能猜到,盛太后打的什么主意,他也知道。他便吩咐下去:“盯紧太后。”

他如今只是在怒小雨的一系列作为,以及忌惮众臣。区区一个盛太后,他还不放在眼里,但也不能轻率她的存在。

正是他百般烦闷时,安叡出去后没多久又进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封信:“皇上,是牧州传来的急信。”

蔚元钧:“呈上来。”

安叡将急信递到他手里,他便立刻打开看,见到信上的内容,他抿起了唇。

急信上讲的是牧州之乱,最近不知是从哪里涌来的无数流民,进入了牧州城。流民一个处置不好,便极易引起大乱。也就是因为这群基数巨大的流民,导致了牧州的官民混乱,如今是死伤饿殍无数,越来越无法压制。甚至起了小势力,有城战的趋势。

正是他觉得此事有鬼时,锦衣卫指挥使吴秦步了进来:“皇上,属下刚得到浔川来的消息,堇王正在暗地里扩大兵马,似挺急。”

蔚元钧颇为冷静:“如何会突然挺急?”堇王有反心,他早就知道,却也知道以堇王的能耐还做不出什么。可如今他先是得知牧州之乱,又得知堇王扩大兵马的事,由不得他不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若他猜的没错,牧州之乱就是为了堇王的兵马扩展而被故意引起。

吴秦:“堇王府上最近多了位神秘的红衣女子,似乎与此女有关。”

蔚元钧闻言立刻想起舒遥。

他便思索起来,堇王突然扩大兵马,定然是急于造反。若真是有舒遥相助,那她的目的是什么?是为私,还是为国?若真是她,传过来的消息,倒有可能是她故意透露的。

过了会,他便道:“拟旨,令龙虎将军裴永骁即刻前往浔川制服堇王并镇压牧州之乱。”若舒遥真是为国,那国战再说。

吴秦不知道他为何偏偏派裴永骁去,只得令,立刻前往内阁。

序月水渊。

当下已是近入夜时,裴延正牵着杜青宁在庄内闲逛。自得知杜青雨的事情后,杜青宁便不仅没了吃零嘴的兴致,就连饭也吃不下。

裴延已将调查来的事情都与她说了,她知道如今的三姐作恶多端,是该死的,可她仍是做不到就这样看着三姐被处死。单是想到这世上将没有三姐这个人,她就觉得怕极了。

裴延不由握紧她的手,拧眉道:“此事无论是个什么结果,你想再多也无用。”

杜青宁闷闷地点头:“我知道。”

后来他们逛回了序月水渊,恰见薄祁云走过来,薄祁云从他们面前站定,道:“我先回北顺,你们帮我照顾好阿芜母子。”

裴延讽笑了下:“没有你的时候,他们在我这过得很好。”

薄祁云非常不想承认,阿芜母子有他没他都一样,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过来颇具深意地拍了拍裴延的肩头,便就迈步离去。

杜青宁只看了下薄祁云的背影,懒得想他怎突然又决定先走了。

裴延牵着杜青宁回到寝屋前亭下,正是用着晚膳时,抬眸便见到裴永骁在两名属下的伴随下踏来。裴永骁从他们对面坐下,来回看了看夫妇俩,便道:“皇上下旨派我即刻领兵去浔川制服堇王。”

裴延挑眉:“所以?”

裴永骁:“我来向你要点药备用,也有话与你说。”

这时杜青宁站起身,对裴延道:“我先进去歇息了。”言罢,便直接转身过去进入了房间。

裴延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关上了门,才问裴永骁:“何话?”

裴永骁:“舒遥在浔川。”

裴延闻言抬眸。

裴永骁:“林德去拿药,我们边走边谈谈。”话语间,他站起了身。

裴延看了眼裴永骁的背影,淡声道:“东面药架下面左方药柜。”言罢他起身跟上对方。

当下在离千百庄不近不远的地方,一顶软轿正朝千百庄来,软轿里坐的是蔚元钧。关于杜青雨的事情,他终究不知该如何去做,便想连夜过来与裴延说说此事。

闭眼倚着轿壁的他,脑中浮现的是杜青雨的恶毒,与被耍的团团转的自己。每多想一点,他便更是烦闷愤怒一分,又不禁握紧了拳头。

可就算如此,他却仍是不想处死她。

单是想到要她去死,他就难过得心如刀割。

正是软轿缓缓前行间,黑夜中的一棵树后,一身红衣的舒遥走了出来。她看着渐行渐远的软轿,勾起了唇,倒真是意外的惊喜。

她不过只是盯一盯裴永骁,倒未想让她见到大霁的皇帝。

她抽出腰间软剑,以魅影般的速度朝软轿移去。

这时轿旁的安叡意识到什么,立刻转身,见到移来的红影,他抽剑欲应付。未想对方却有意错开他,直接突然先后措不及防地杀了后面两位也身怀武艺的轿夫。

安叡知道她就是舒遥,也看出她的战术,便没敢小瞧,全力阻挡着她去杀另外两名由御前侍卫乔装的轿夫。

这时蔚元钧从轿中走了出来,当他见到与安叡和两名御前侍卫缠斗在一起的舒遥,便微拧了眉。

蔚元钧出宫素来喜欢简行出没,一个安叡加四个精挑细选乔装过的御前侍卫,能抵得过绝大多数的高手,哪怕是舒遥这种,所以足够保护他的安全。但当下若少了两个,便不宜与舒遥死磕,所以很快便又被舒遥撂倒了一个。

因为她的剑上有毒,只稍微划个口子,便能让人失去全身力气。

蔚元钧这边的人越少,舒遥便越得力,渐渐便让她又撂倒另外一个御前侍卫。

安叡知道不能碰她的剑,若是他也倒了,皇上便必定有危险,所以他更是拼了命的一边躲,一边攻。也恰恰是因为他有所顾及,却让她钻到了空子靠近蔚元钧。

舒遥的剑架在蔚元钧的脖子上,她欢快地对脸色大变的安叡道了声:“再会。”言罢便抓着蔚元钧飞离而去。

安叡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握了握拳头,立刻朝千百庄奔去。

裴延刚与裴永骁分开时,突然意识到有高手潜入千百庄,便追了过去。后见没追到人,便暂时没管,往序月水渊走去。安叡过来,恰见他的背影,便立刻追上前:“二公子。”

裴延转身见到脸色极其难看的安叡,淡问:“怎么?”

安叡赶紧道:“皇上被舒遥抓走了。”

裴延眉目微动:“怎么回事?”

安叡便将事情来龙去脉都与他说了。

裴延闻言稍一想,便知舒遥定然是冲着裴永骁来的,却阴差阳错抓走了蔚元钧,他立刻道:“想尽法子将此事给隐瞒住,令吴秦出面立即封锁国界。”

安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