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玉珠还要说什么,方德安已经赶来,厉声斥道:“你这丫头,怎么又在这里惹事生非!”

“爹,我没有惹是生非,明明是她们…”

这个时候,沈如锦上前恭敬说道:“方老夫人,我看这件事也不能就这么算了。贵府有人以假画充好画,肯定拿真画出去骗钱。今日还只是画,明日也保不齐是什么东西,到时候家宅难宁。您看是不是让方大人好好查一查,也好把府上的蛀虫抓出来?另外晋王妃的舅舅被冤枉,也得有个说法。”

方老夫人又看了沈如锦一眼,点头道:“世子夫人说得有道理,此事我会叫人查清楚的。今日是老身的孙女没有查清事情原委,让几位受委屈了,若是不介意的话,也留下来吃顿饭,权当府上赔不是了。”

沈如锦看到旁边的管家,刹那间面如白纸,双腿发抖,心中已经有几分明了。看来这厮监守自盗,画作的事跟他脱不了关系。但沈如锦毕竟是外人,人家的家事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等方老夫人她们走了以后,若澄和姚心惠走过去,分别将姚庆远和余氏扶起来。余氏抱着姚心惠,不停地说道:“刚刚真是吓死娘了。惠儿,你当真长大了。”

姚庆远再三谢过若澄,同时心中也有个很大的疑问,那些事他从没有告诉过若澄,她又是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第89章

姚庆远看了身后的妻女一眼, 将若澄拉到一旁:“若澄, 你与陈玉林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姚庆远不傻,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忽然对他伸出援手的陈玉林。对方当时的说法是, 以前家中也是做字画生意的,但是后来渐渐没落了, 听过姚家的名气, 所以很想跟姚庆远合作。

姚庆远在京中人生地不熟,也不想麻烦若澄,当时也没有多想, 接受了他的好意。那两幅画他买到手之后, 特意拿去给陈玉林看过。他其实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陈玉林从不当场说出一幅画的优劣, 非要拿回去等几日, 才能做出判断。

姚庆远一直猜测陈玉林身后还有一个人,但是陈玉林没有露出其它破绽, 所以他暂且压下心头的疑虑。对方倘若要害他,根本没有必要这么拐弯抹角,他不过就是个小商人,身上也没什么利益好图。直到今日若澄说的那番话, 还有对那两幅画的了解,他一下就有了个合理的猜测。

“事到如今, 我也不瞒着舅舅了。让陈玉林与舅舅接触的人就是我。”若澄说道。

“这么说, 一直都是你在帮我?”姚庆远大为惊诧。他一直以为若澄就是养在深闺里的娇花, 没经历过风吹雨打。刚才她在众人面前说的一番话已经让他刮目相看, 没想到陈玉林幕后之人居然是她!她还这么小,那些书画鉴定的本事,她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若澄看到姚庆远满脸疑问,凑到他面前低声道:“舅舅,这件事还是瞒着舅母和表姐比较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改日我再跟你细说。今日之事无论是否为方家刻意为之,姚家裱纸所用的宋白笺算是传扬出去了,以后他们应该不敢再用假画来讹诈。等方家这边查出那两幅画的下落,应该也会有所表示,你不用再担心了。”

姚庆远频频点头,前段日子,陈玉林提醒他收画重裱,要记得做记号,他便拥祖传的宋白笺做裱纸,今日才躲过了一劫。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眼前的外甥女思虑周全,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更不像他印象中的那样柔弱。他心中的确有很多疑惑,但也知道此处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所以没再追问。

若澄微笑,拍了拍姚庆远的手臂,叫人安顿好他们,就跟沈如锦一道入席了。

开席之后,沈如锦独自坐在那儿喝茶,不跟若澄说话。若澄叫了她好几声,她才放下茶杯说道:“好你个小丫头,那些东西你都是从哪儿学的?从前在女学,一到书画课,你就昏昏欲睡,我以为你根本没兴趣。看来你是很早就下过功夫了?你故意藏拙,竟连我都瞒着?”

“姐姐别生气,我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过我的本事跟姐姐比,实在还差得远呢。”若澄讨好道。

沈如锦斜了她一眼:“你少来。你说的那些,父亲在十五岁的时候才教给我,恐怕连我父亲都不知道,姚家有一种裱纸叫宋白笺。你肯定受过什么高人的指点。”

若澄知道瞒不过沈如锦。今日沈如锦一直站在她身边,给她支持,让她彻底放下了心里最后的那道防线。她们同宗同支,血脉相连,这世上最亲之人也不过如此了。

“改日我去平国公府,再慢慢说给你听,好吗?你就别生我气了。”若澄恳求道。

沈如锦也不是真的要为难她,用手点了点她的鼻尖,就放过此事了。

寿宴的菜品精致繁多,相好的女眷一边吃菜一边闲聊。有个姑娘说道:“刚才听晋王妃说书画装裱的事情头头是道,让我们几个都开了眼界,不知师从何处?好像您以前在苏家女学呆过,只是没有学完?”她这话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如今晋王没有实权,还被皇上狠狠地踩压,自身难保。大凡有点身份的人家,都不看好晋王府,自然也不怎么把若澄这个晋王妃放在眼里。

“我未学完,是因为要嫁人。女学有规定,女子嫁人以后要在家相夫教子,不可再抛头露面。”若澄不疾不徐地说道,“你问女学的事情,是否也想进女学?”

那姑娘笑容一僵,不好意思讲自己没考上的事情。苏见微忽然开口说道:“若我没记错,当初晋王妃也不是自己考进去的,而是祖父特许入学的。这世间并不是谁都能像晋王妃一样好运。”

若澄没料到苏见微也出来说话,一时语塞。沈如锦笑着接话道:“苏姑娘这话说的,不管用什么方法,总归是入了女学。难道你怀疑苏大人的眼光?苏大人曾经看中的叶大人,可是拿了状元的。”

旁人见苏见微马上要当太子妃,多少避其锋芒,沈如锦却不怕她。世家大族之间,联姻的关系本就错综复杂,利益盘根错节。谁也谈不上比谁高贵多少。她见不惯苏见微那副已然把自己当成太子妃的高贵模样,好要帮着别人来踩若澄。

“你…”苏见微以前就不喜欢沈如锦,觉得此人心机深重。也不知走了什么运,嫁入平国公府,越发有几分小人得志。

“微儿,你少说两句,平国公府怎么说也是太子的母家。你们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很多,何况平国公夫人还在场。”苏奉英小声劝道,苏见微这才作罢。

平国公夫人也不悦地看了沈如锦一眼。苏见微怎么说也是将来的太子妃,沈如锦怎么一味地袒护她那个妹妹,敌我不分?若不是看她生下鸿儿有功,平国公夫人真还未必看得上她,更不会同意徐孟舟为她请封世子夫人。她纵容儿子多纳妾,分掉沈如锦的宠爱,也是不想儿子被她彻底拿捏住了,将来平国公府都由她一个人说了算。

谁知那个林文怡不过是个纸糊的老虎,近来似乎被沈如锦整治了,看到她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徐孟舟似乎又被她给迷住了,经常去她的房里,两个人好得如胶似漆。

沈如锦自嫁入平国公府,就一直被平国公夫人拿捏。她知道平国公夫人看不上自己,小心退让,努力侍奉,可这并没有给她带来应有的尊重和怜惜,反而让平国公夫人觉得她好欺,还纵容林文怡在她面前放肆。她算看出来,这个婆母根本指望不上,一切还得靠她自己。

她故意装作没有看见平国公夫人的目光,继续与若澄谈笑。她自己选的路,一定会昂首挺胸地走到底,不会让祖母和父亲看轻。

宴席还未结束,朱翊深就告辞出来了。他饮了些酒,微微有些头疼,不想再与席上各怀鬼胎的人周旋。方德安并不是真心要与他结交,只不过现在朝官都以为老师是为了他才不去上朝,特意探口风来了。老师在世家大族之间极有威望,而且身为首辅之尊,一举一动都牵动朝堂。他知道老师不是冲动之人,只是皇兄如今行为越发荒诞,他已经不如皇兄初登基时那么坚定。

但纵然如此,老师也不会支持他,而是会支持朱正熙。在老师眼里,朱正熙才是众人眼里正统皇位的继承人,支持他的风险却要大许多。与前世不一样的是,苏奉英嫁给朱正熙,苏家已经握有一张护符,所以不介意再在他身上押一张。

在政治场上,感情永远都是第二位的。苏家要保的是自己的家族荣耀,是老师自己的威望和对朝堂的掌控。因此当老师发现皇帝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必定想扶持朱正熙登基。但朱正熙的性子做不了决断,老师才用罢朝来逼他。算算日子,昭妃那边也差不多该有动静了。也罢,朱正熙下不了的决心,由他来帮忙。

这时,萧祐走到他身旁,悄声说了后花园发生的事。他不放心若澄,就让萧祐一直盯着后院女眷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就知道了。朱翊深皱眉,这方玉珠实在太过放肆,就算他晋王府如今不济,姚庆远怎么说也是若澄的亲舅舅,怎么样也轮不到她来欺凌。

好在事情弄清楚,姚庆远没有吃亏。可若澄又是从哪里知道书画装裱的事?他一直以为她早就放弃了小时候对书画的爱好,在他面前也一直都没有提过相关的事。可据萧祐所述,她说得头头是道,连方老夫人都对她刮目相看。

莫非她是故意隐瞒他?他们是夫妻,她又是他带大的,一直乖巧,按理来说不当如此。他平日几乎不管她的私事,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潜意识里觉得,她就像他在花房养的一盆花,从拔苗到开花,所有过程他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可是有一日,当他忽然间发现这盆花有他所不知道的一面,部分根枝长在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的心情有几许复杂。

“你叫个丫鬟去后院请王妃,就说我身体不适,要她提前离席,跟我回府。”

萧祐看朱翊深面容沉静,没什么异常,奉命离去。

第90章

若澄正在问沈如锦鸿儿的情况, 一个丫鬟小跑到她身边, 耳语了几句。她立刻站起来:“姐姐,我先走了, 王爷不太舒服。”

“瞧你着紧他的样子。”沈如锦拉着她的手叮嘱道, “我知你喜欢他, 可你得听我一句劝, 对男人别太在乎了。把感情当真, 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我的前车之鉴还摆在这里呢。”男人都是贱骨头,她以前觉得她跟徐孟舟之间琴瑟和鸣, 有爱情。可是不到一年,就发现自己这个可笑的梦应该醒了。

若澄只想赶紧去看看朱翊深的情况, 胡乱地点头敷衍。

沈如锦觉得她真是被晋王吃得死死的, 又怕说多了怕影响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这傻丫头早晚有一日会明白,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若澄走到方老夫人面前跟她说了一声,方老夫人起身道:“老身送王妃。”

“使不得,您是寿星,还要招呼客人, 我自己走就可以了。”若澄连忙摆手道。她身上实在没什么王妃的气势和架子, 就像邻家的小姑娘一样可亲。方老夫人已经扶着丫鬟站起来,微微笑道:“应该的。王妃先请。”

若澄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方老夫人一道出去, 那些轻视她的目光都有所收敛。行到走廊上, 方老夫人才说道:“玉珠那丫头被父兄宠坏了, 性情难免骄纵一些, 但她本性不坏,不会做栽赃之事。王妃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跟她一般见识。今日之事,老身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您的舅舅一个公道。”

“老夫人言重了。”若澄说道。方老夫人能亲自送她出来,已经是给足了她脸面。她本也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十分能体谅别人的难处,因此也没把方玉珠的事放在心上。

快到垂花门的时候,方老夫人停下来,转身对若澄道:“老身就送到这里吧。”

若澄道谢,告辞离去。

身边伺候方老夫人多年的丫鬟问道:“您怎么对晋王妃如此恭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抬举她。您怎么说也是朝廷封的一品夫人,辈分又高,不用如此。”

方老夫人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此女相貌出众,性子温婉,想必十分讨晋王的欢心,否则也不会小小年纪就被立为王妃。刚才我在花园之中,见有人一直在暗处护着她,应该是晋王的人,才把事情压下来。否则玉珠那丫头,今日想必无法脱身了。”

丫鬟接着说道:“可那晋王现在就是个泥菩萨,没兵权没实职,连个藩王都不如,老爷都没怎么把他放在眼里。都说他早晚要被皇上赶出京城呢,我们怕他做什么?”

方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我虽一介妇人,也知道朝廷形势瞬息万变。今日堂下臣,明日人上人。皇上在登基之前,不过是鲁地藩王,谁能想到他会登基?何况晋王自小就跟在先帝身边,首辅为师,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你们就跟玉珠一样短视,早晚咱们这个家也要跟着完蛋。”

丫鬟不敢再说了,乖乖地扶着老夫人回到宴席上去。

若澄出了门,急忙回到马车上。朱翊深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若澄掏出帕子擦他脸上的汗,小声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回去我叫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马车驶离方家门前,朱翊深睁开眼睛看着她:“没事,只是喝了点酒,有些头疼。听说你今日在方府受气了?”

若澄一愣,她想过今日的事早晚会传到他耳朵里,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她小声说道:“之前舅舅的铺子里就有人用假画来骗钱,当时舅舅没有准备,只能忍气吞声。没想到今日在方府又有人把画换了,诬陷他们,还好我们姚家有个祖传的…”

朱翊深抬起她的下巴:“我没问你这些,那书画装裱的事情,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若澄被他看得心里发颤,他带着血丝的眼睛带着几分探究,仿佛能看穿她。她要是和盘托出,做生意攒钱都是为了自己将来留条后路,只怕他要生气。可若今日不说,他分明已起了疑心,再从别人那里知道,恐怕也会大发雷霆。他们之间怎么说也是夫妻,她的确不应该隐瞒。

若澄微微支起身子:“我,我跟你说实话,你不能生气。”

朱翊深看着她,不置可否。他倒要听听这个丫头能说出什么震惊他的事情来。

可这个时候,马车忽然停下来,萧祐在外面说道:“王爷,刚刚宫里传来消息,昭妃娘娘早产,胎儿没能保住,说是个成了形的男婴。太医查出昭妃的饮食里被人下了红花和麝香,矛头指向了徐宁妃身边的女官…皇上大发雷霆,要拿宁妃问罪,太子殿下却护着宁妃,与皇上顶撞了几句,皇上被气晕过去了。”

朱翊深握拳,眉头紧蹙。昭妃应该么那么蠢,她只是想把孩子送出宫外,这样明目张胆地跟太子之母作对,将来太子登基,她还有何退路可言?温昭妃背后的温嘉和徐宁妃背后的徐邝不合由来已久,皇帝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倒下了,若一个处理不好,恐怕京城有变。

朱翊深按着若澄的肩膀说道:“我让萧祐送你回府,我要立刻进宫一趟。”

“可是你的身子…”若澄担心地说道。

“我没事,不用担心。”朱翊深摸了摸她的头,直接下马车,叮嘱萧祐几句,直接骑马奔向紫禁城。可马驰半道,他忽然调转了方向,改往苏家而去。

乾清宫里,大半个太医院全都来了。他们围在东暖阁的龙塌前看诊,全都愁眉不展,最后请太医院的院正亲自搭脉,其余人围在旁边。院正观皇帝面色,又撑开他双眼看了看,走到次间向皇后复命:“老臣已经有了推断,只不过还请皇后屏退左右。”

太子和徐宁妃跪在乾清宫外,温昭妃刚刚小产,在座的嫔妃内官都没什么分量,苏皇后挥手让身边女官带他们出去,而后问道:“院正有话不妨直说。”

院正拜道:“老臣推测皇上是中了毒,只怕时日无多了。”

苏皇后霍然起身:“你说什么?”皇帝的三餐饮食都有专人负责验毒,怎么会中毒?

院正叹了口气说道:“老臣早就劝过皇上,不可过多服用那些丹药。丹药很多以水银为辅材,少食会被身体排出,不会有何影响,可是皇上吃得太多了,那些毒素沉积在身体里面,压迫他的大脑。所以他近来性情越发古怪,食欲不振,晚上难免。可老臣劝了很多次他都不肯听,只让老臣开方子调理身子。这次毒素终于爆发出来,病来如山倒,恐怕很难熬过开春。皇后娘娘还是要早做准备。”

苏皇后与皇帝这对夫妻早就貌合神离,苏皇后也早有让皇上退位之心,一直在等待时机。可纵然如此,也没有想过皇帝会这么早殒命。他们毕竟做了快二十年的夫妻,不可能连一丝一毫的恩情都没有。她刚嫁到鲁地那几年,也着实过过一段开心的日子。只不过那些开心,与后来的种种不忿相比,已经微不足道。

“本宫知晓了,还请院正尽力救治皇上,用最好的药。”苏皇后说道。

院正行礼告退,苏皇后安静地坐了会儿,又走到乾清宫门外。汉白玉的丹陛上跪着徐宁妃和朱正熙,他们看到皇后,连忙问道:“皇上(父皇)如何了?”

“暂时昏迷不醒,太医院几位太医已经在开药了。太子,你先起来。”苏皇后说道。

“可是我的母妃…”朱正熙抓着宁妃的手臂,“她绝对不会害昭妃的。”

苏皇后看向宁妃,淡淡地说道:“本宫身为后宫之主,有人要害龙嗣,不能视若无睹。宁妃暂时回宫中禁足,此事查清楚之后,再定任何处置。”

“可是皇后娘娘,我母妃!”朱正熙叫了一声,苏皇后正色道:“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如今皇上病倒,只有你才能稳定朝政。宁妃只是暂时关押,不会有何闪失。紧要关头,你分不清孰轻孰重吗!”

朱正熙颓然地低下头,宁妃在旁说道:“太子,我没关系,皇上病倒的消息传出去,只怕各地藩王要蠢蠢欲动。你还是快召集群臣商议对策吧。”

朱正熙这才爬起来,因为久跪,双腿有些麻木僵硬,皇后叫刘忠过来搀扶他。他不放心地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宁妃,对皇后欲言又止。皇后别过脸,挥了挥袖子,他才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之后,苏皇后又命人将宁妃带回宫中看管,自己则返回乾清宫。偌大的乾清宫正殿,此刻却显得冷冷清清。皇帝久居仁寿宫,乾清宫已经荒废了有些时日了。女官在她身后说道:“太子这性情,就算做了皇帝,也难保不被宁妃拿捏着。”

苏皇后看她一眼:“你以为本宫有的选吗?若本宫当年没有被她们害至流产,从此不能再有孕,这皇位哪里轮得到姓徐的儿子来坐?昭妃这次早产,也算帮了本宫一个忙。你派个人去,让她装聋作哑。否则她的孩子和奸夫,本宫都不会放过。”

第91章

朱翊深骑马到了苏府, 刚好碰上从寿宴回府的苏见微。苏见微跟他打了个照面, 心砰砰狂跳不已,低头害羞的瞬间,朱翊深径自上了台阶,没怎么把她放在眼里。

他现在有事急于向苏濂求证, 根本没心思管别的事, 更不会把屈屈一个女子放在眼里。

苏见微看着他远去的高大背影, 银牙暗咬。明明在龙泉寺后山的时候, 觉得他对自己不一样。为何如今又这么冷淡了呢?难道是知道了自己要嫁入东宫?他大凡能有所表示, 她没准真的能鼓起勇气抵抗家里呢?

青茴说道:“姑娘我们还是快回房吧。不该想的人,不要再想了。您下个月就是太子妃了,被老太爷知道了,恐怕…”

“我知道。我什么都不会做的。”苏见微扶着青茴进了门。今日在寿宴上看到沈若澄, 年纪虽小,一幅雍容华贵的模样,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幸福。苏见微知道那是被男人精心呵护的状态, 晋王应该是待她极好的。晋王府里连一个乱七八糟的女人都没有,原先的那个妾室,说是得了病,早早地送回家去休养, 再也没有消息。

这京中的达官显贵, 有几个不是三妻四妾?她心里嫉妒。所以当那个女子出言为难沈若澄的时候, 她也忍不住开口, 好像打压对方, 心里就能舒服一些。

可其实她并未觉得多高兴,反而更加沮丧了。她这些心思,那个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那又有什么意义。

朱翊深直接入了苏濂的书房,因为他身份尊贵,所以下人也不敢拦他:“晋王,晋王殿下!您还是等等,让小的通报一声。”

“闪开!”朱翊深喝道。

苏濂正在画一幅墨梅,听到动静,转过身的瞬间,朱翊深已经到书房里面来了。他放下笔,挥了挥手,下人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他上前执礼:“殿下忽然登门,不知…”朱翊深直接道:“宫中之事,是不是老师和皇后的安排?徐宁妃被诬陷,徐邝会坐实不管吗?”

苏濂怔然望着他,尚且不知道宫中发生何事。

这个时候苏家的随从在门外焦急地喊苏濂,苏濂抬手让朱翊深稍坐片刻,独自出去。朱翊深听到他与那随从低声说话,口气中似有隐怒。过了会儿,苏濂面色凝重地走进来。

“皇上的事,是你下的手?”他是朱翊深的老师,如今也不是在人前,所以没有再用敬语。皇上就算服食丹药过量,也不会这么早就发作,肯定是有人动了手脚。宫里的人没有希望皇帝死的,大臣又没有那个胆量。他几乎立刻想到了朱翊深。

“不是我。但这不是老师要的结果?太子心软做不了的事,总有人帮他做。”朱翊深平静地说道,“宁妃腹中胎儿就算生下来,年纪尚小,也不会对太子的地位产生任何影响,宁妃为何要害她?想必是皇后想要除掉宁妃,让太子独尊她为母。这是老师的意思?”

苏濂的手在袖中握紧,皇后所为的这些事,他事先根本不知情。就在刚才随从禀报了事情的经过以后,他也瞬间明白了皇后的筹谋。皇后与苏家本就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也知皇后自作主张,有些草率了,但是从大局来看,她并没有做错。

“我要进宫一趟,你回去吧。”苏濂说着就要去换衣服。

朱翊深挡在他面前,直视他的眼睛:“老师一定要除掉宁妃?犹如当年皇兄下假遗诏害死我的母妃。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同样的事情发生在皇家。”

苏濂后退一步,十分震惊:“你…你在说什么?”

朱翊深负手道:“父皇给我留了一封信,我知道他当年并没有留下传位的遗诏,皇兄登基用的遗诏是假的。而且,要我母亲殉葬的遗诏多半也是假的。所以我想要皇兄偿命,当有一日太子知道你们算计他的母妃,反应也会跟我一样,到时候老师还能达成自己所想吗?您应该进宫好好劝一劝皇后,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苏濂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浑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觉得一直被小心翼翼掩藏的秘密,忽然被人揭破,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原来他早就知道遗诏是假的,但却能一直隐而不发,等待时机。谁能相信这个人才二十几岁?而且他太聪明,皇后的所作所为已经被他推算出大半。

“就算宁妃还在,皇后依然是太后,何况苏姑娘很快就要嫁到东宫,这难道还不够吗?老师当年必定对遗诏存疑,但为了京中安定,奉皇兄登基。所以我不怪老师。今日之事若处置不当,京城一样有血光之灾,还望老师三思而行。”朱翊深说完这番话,微微欠身,离开了书房。

苏濂跌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光了。朱翊深若不是顾念他们之间的情分,只怕不会特意来苏府跟他说这些。

“来人啊,给我拿身官服来,我要进宫去。”苏濂起身说道。

若澄回到府中,门房告诉她,姚庆远已经等了一阵子。门房知道姚庆远是王妃的舅舅,不敢随意赶他走。恰好素云买东西回来看见了,就请姚庆远进去坐。

姚庆远从方家离开以后,这心中总是放不下,特意来王府守着。余氏和姚心惠先回去了。

若澄见到姚庆远,把今日在方府没说完的话全都告诉他,最后说道:“因为二哥怕我的才能太过引人注目,招来祸端,所以让我藏拙,不要再用清溪的名字赚钱。我刚好也有了一笔积蓄,便想帮舅舅重振家业。这大概也是娘的心愿吧。舅舅如今知道了,也不需要有负担,以前如何,今后还是如何。你不是每个月都分利钱给我么?咱们账目上也是清清楚楚的。”

“话不能这么说。若不是你暗中帮忙,还提醒我宋白笺的法子,我不可能这么快在京中站稳脚跟,今日恐怕还要身败名裂。以后你若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定跟陈书生一样,为你鞍前马后。不过若澄,我总觉得奇怪,我在京中开铺子并没有多长时间,实力也远比不上那些在琉璃厂经营多年的铺子。他们未必把我放在眼里,为何要针对我?”

素云在旁边点头道:“舅老爷说的有道理。王妃想想看,您跟舅老爷的关系也不是什么秘密,稍微探查就能知道。而且舅夫人先前总是拿着您的名字在外给表姑娘撑场面,会不会有人暗中针对晋王府?毕竟舅老爷出事了,您也不能袖手旁观,是不是?”

姚庆远听了,也觉得有道理:“若是因为若澄跟我的关系,那就说得通了,你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他们想对付你们?”

若澄一直深居简出,很少与京中的贵妇人们来往,不会得罪什么人。可朱翊深就说不定了。他的身份难免与很多位高权重的人接触,关键是还跟皇帝不合。难道是皇帝指使人这么做的?

她很快也否定了这个想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要对付朱翊深,不用这么拐弯抹角。她宽慰了姚庆远两句,让碧云送他出府,独自坐在屋中沉思。宫中出事,朱翊深现在恐怕顾不上这些,还得由她来想办法解决。她把李怀恩叫来,试探地问道:“你想想看,我们晋王府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王爷他在外面有没有跟人结怨?”

李怀恩笑道:“王妃这话说的。我们王府能得罪什么人啊?就算得罪了,他们还真敢来找麻烦不成?”

“真的没有吗?”若澄还是不放心。她总觉得姚庆远说的话很有道理,对付姚庆远的事可能只是个抛砖引玉的作用。

素云忽然想道:“王妃,大半年前,您跟王爷去京郊庄子的时候,不是有一群官兵找上门来吗?是不是跟那件事有关?”

若澄经她提醒,立刻也想起来了。当时朱翊深为了救苏见微,把李青山的外甥柳昭打成重伤,柳昭后来好像都没有参加科举。科举三年一次,柳昭在乡试中的名次其实还不错,就因为此事身败名裂,不能再参加科举了。柳昭不可能轻易放过此事,说不定正等待机会报复朱翊深呢。

若澄的心忽然没来由地跳个不停,连忙对李怀恩说道:“你赶紧让萧祐去宫门口接王爷。不等到王爷,不要回来。”

第92章

皇帝病倒的消息不胫而走, 东宫之内,一下聚集了不少重臣。两位阁老李士济和杨勉在前,徐邝和温嘉在后, 另外还有几位东宫的臣属,叶明修和沈安序官微人轻, 虽也在场, 但只居末位。

徐邝说道:“当务之急是将京卫集中起来, 保护京城和紫禁城,防止藩王无诏入京, 还要将晋王严格看管在府中。”但年他帮端和帝的时候,十分明白藩王的这一套, 所以此刻临危不乱,说得头头是道。

朱正熙摇头道:“不能囚禁九叔。他无兵权无属臣, 囚禁他做什么?”

“太子,现在是非常时期, 不是讲个人感情的时候。”徐邝上前, 手按在桌案上,“在殿下登基之前, 晋王绝对不能踏入紫禁城半步。请殿下将京卫的指挥使之权, 都交给臣。”

“平国公有点草木皆兵了吧?”温嘉双手抱在胸前, 慵懒地说道,“晋王在开平卫立了大功, 皇上无封赏也没有任何怨言。要说他这样清心寡欲的人要篡位, 也得有证据啊。你无缘无故将晋王府围住, 他好歹也是皇室宗亲,你这不是藐视皇家么?殿下可不能把京卫的指挥权交给平国公,回头京城得乱套了。”

“温嘉,谁不知道你与晋王有私交!”徐邝回头,手指着温嘉说道。

温嘉哼笑了一声:“我是与晋王有几分私交,也没好到要帮他说话的地步。可平国公可是跟宁夏中卫,广宁卫,威海卫等地的指挥使私交甚好,那可是过命的交情。要说不臣之心,你可比晋王大多了。”

“好了,二位不要再吵了!”朱正熙揉了揉头,看向李士济和杨勉,“两位阁老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