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突然问这个?”朱翊深抬起她的下巴问道。

“刚才我在咸福宫,觉得如妃用的松墨香味比较特别,说是从皇后娘娘那里拿的。她如今有身孕,我担心那墨里加了什么东西…”

朱翊深微微笑道:“这你倒不用担心。宫里大凡所用的物件,都会有专人来检查,没那么容易混进去。方玉珠如今怀着龙子,这方面自然更加严格。你会有不适,只是闻不惯那种香味。”

若澄的手抓着朱翊深的衣领:“可不知为何,我总想起以前那位太子妃。她嫁进东宫之前,身体也是无恙啊。可怀了孩子之后,却每况愈下。这里头当真没有问题吗?我担心如妃步了那位太子妃的后尘,对皇上的打击会很大。”

朱翊深渐渐收起笑容。当时那位太子妃出事,不是无人起疑,端和帝还命锦衣卫调查。可太医只能诊断出她身体虚弱,却没有诊断出诸如中毒的痕迹,宫中的器物也没发现异常,整件事只能不了了之。但若澄说得对,此事的确不能轻易放过。

过了几日,顺安王和萧祐带着大军从开平卫返回。永明帝亲自出城相迎,朝中的文武百官也都伴驾而行。虽然有京卫沿途清道,但百姓还是倾城而出,迎接这些保家卫国的英雄。那场面人山人海,蔚为壮观。

晚上,朱翊深入宫赴宴。宫中一扫连日来的阴霾和紧张气氛,大肆操办这顿庆功宴,美酒佳肴,乐舞齐备,人人喝得红光满面。朱正熙也暂放君臣之礼,和大臣们喝成一片,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朱翊深坐到朱载厚的身边,轻声对他说道:“你帮我查个事情。”他拿了湖州的贡墨回去给若澄,若澄却发现与如妃宫中的墨香不尽相同。但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听说如妃宫中的那种香墨在内务司还有存货,朱翊深也要了去问府中的大夫,都说是寻常香料。

原本这件事便算完了,可朱翊深在调查的过程中,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当年为太子妃诊治的太医和原本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人,竟然一个都找不到了。不是已经回乡,就是得了疾病。因为时间久远,故而没人在意。

“什么事?你都是要走的人了,还掺和什么?”

“因为放心不下。”朱翊深言简意赅地说道,看了一眼被大臣围在中间的朱正熙。

朱载厚不屑地说:“你干嘛对他这么好?他占了你的东西,他父亲夺了你的江山,你却还在为他鞍前马后,甚至连他的子嗣都要管。”

“你查便是了,话这么多。”朱翊深皱眉道。

“叫人做事态度就不会诚恳点吗?现在好像我欠你似的,老是要帮你做事情。”朱载厚用鼻孔出气,“你是让我查出以前在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人的下落?如果一个都不在了呢?”

“我相信肯定能查到线索。”

朱翊深已经大致能断定,当初那位太子妃是为人所害。只不过那些人做得不露痕迹,以致端和帝抓不到把柄。如今墨的事,或许是知情人提供的一个突破口,要引导他们重查旧事,否则方玉珠的这个孩子,挡住了她们的利益,恐怕也不会有好结果。

第146章

大军回朝之后,朱正熙对各将士都有封赏, 更是破格提拔萧祐当了锦衣卫的指挥同知, 唯独对朱翊深没有封赏。

朝堂上下议论纷纷, 有为朱翊深叫屈的,还有揣摩皇帝心意的, 怕是晋王功高盖主, 被皇帝所忌惮。

永明帝和晋王一直默契地不发声, 便有传言说他们君臣不和。

前朝闹得沸沸扬扬,后宫里头多少也听到了点风声。苏见微近来为避风头, 一直在坤宁宫里修身养性, 连苏太后那里都少去了。徐太后如今心里眼中只有方玉珠, 关系与她疏离了许多。

这日天气晴好, 苏见微本来要去花园里走一走, 青茴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道:“娘娘,忽然有很多锦衣卫去长春宫,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苏见微心猛地往下一沉,扶着青茴道:“走, 快去看看。”

她们一路赶到长春宫,果然见锦衣卫将宫苑团团围住。苏见微要进去, 锦衣卫也没有阻拦。大殿之中, 苏皇后端然坐于座位上, 闭着双目,朱正熙铁青着脸站着, 身前还跪着一个粗布衫裙的妇人。苏见微依稀认出那是原来太子妃身边的陈嬷嬷,大吃一惊。她,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陈嬷嬷说道:“太后娘娘一定觉得很意外吧?老身有幸躲过了一劫,并知道了你当初怎么陷害太子妃和她腹中之子!老身一直在寻找机会,如何躲过你的耳目向皇上陈情。幸而老天开眼,善恶有报。”

朱正熙侧目看到她进来,语气不善:“皇后来得正好,你不来,朕也是要派人去请你的。太后所为之事,你可知晓?”

苏见微怔然,望向神色平静的苏太后,不知该说什么。

朱正熙不客气地说道:“看来皇后是知道了?太后,朕一直敬重你,奉你为母,没想到你竟然害朕的妻儿,该当何罪!”

苏太后闭目说道:“皇上仅凭一个贱婢的几句话,就要定本宫的罪吗?”

“你还不承认?朕已经将如妃宫中的松墨,拿去请用香的高手辨认过了。其中有一味罕见难辨的香料茨木草,产于西域,无色无味,本是提神的良药。可它一旦与后妃常用的厚木香结合在一起,对患有宫寒之症的人便是致命的。因它不是毒,只是万物相生相克的道理,所以当初太医遍查不到太子妃的死因。如今你故技重施,又想害如妃和朕的皇儿!”

苏太后猛地睁开眼睛,看向苏见微。苏见微下意识地握紧双手,怎么会这样?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可皇上为何会突然调查起当年太子妃的事?

朱正熙的目光盯着苏见微,眼里涌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皇后,难道是你…”

座上的苏太后忽然说道:“没错,两件事都是我做的,与皇后无关,她并不知情。皇上要怎么处置,悉听尊便。”

“姑母…”苏见微咬着嘴唇,身体不可遏制地颤抖。她在宫中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她不想她出事。可皇上叫人包围长春宫,必定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今日总要有人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

朱正熙冷冷地说道:“皇后,依宫规应当如何处置?”

苏见微起初没有说话,后来在苏太后的逼视之下,才颤抖着声音说道:“削去尊位,打入冷宫,并赐死…皇上!”她跪在朱正熙的面前,抱着他的腿说道,“姑母纵然有错,但也是一念之差。求您看在先皇的份上,留她一命!”

朱正熙见到这个嬷嬷的时候,心中本来是不肯相信的。苏家的女儿高贵端庄,应该不屑行如此肮脏之事。直到朱载厚又请来了民间配香的高手,方玉珠陈述了松墨的来源,他才不得不信了。他只要想到他那苦命的原配和孩子因为挡了苏家的路而枉死,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倒流。而现在这蛇蝎心肠的女人,又故技重施要害如妃,他怎么能忍!

“来人啊,将苏氏打入冷宫,听候发落!”朱正熙吼道。立刻有几个锦衣卫上前,要拿住苏太后,苏太后从容地站起来,说道:“不必了!我自己会走。”

她走下宝座,经过苏见微身边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苏见微眼眶盈泪,颤抖着双唇说不出话来。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她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过。但苏太后没说什么,踏出了宫殿。

朱正熙看着跌坐在地上的苏见微,心中无端地生出了一种厌恶之感。他以前只是觉得这位皇后不知情趣,其它方面几乎无可挑剔。但没想到美丽大方的表面之下,竟然藏着这样的心机。苏太后所为,她会全然不知吗?苏太后如今已经归于长春宫颐养天年,有何理由去害方玉珠?不过是为了她顶罪罢了。

他忽然生了废后的心思。但废后不是小事,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离开了长春宫。

“娘娘!娘娘,您快起来!我们想想办法救太后。”青茴跑到苏见微身边,欲将她扶起,苏见微却趴在地上,狠狠地捶了捶地面。她刚才从皇帝的目光中看到了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坠冰窟之中。

“没用的,姑母的确杀了太子妃,任何人都救不了她。”苏见微怔怔地说道,“而且皇上还有可能废掉我这个皇后。”

青茴愣住:“不会的!您身后还有整个苏家,皇上他不会这么绝情的!我们去请老太爷回来…”

苏见微惨笑道:“我腹中无子,苏家在朝堂上的势力已经越来越薄弱,就算祖父回来,又能改变什么?皇上之所以不马上发作,并不是顾忌苏家,而是忌惮我姐夫,怕他的仕途受了我的牵连。青茴,我们完蛋了。”

青茴很少在苏见微的脸上看到那样挫败的神情,一时僵在原地,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不久之后,在徐太后的要求下,苏太后即被赐死于冷宫。至于废后一事,朝臣争议了几日,最后皇帝还是执意将皇后贬为德妃,迁出坤宁宫。但如妃也并没有因此而如愿晋升后位。

她跟苏见微之间的斗争,才刚刚开始。

若澄怀孕快三个月之后,朱翊深以身体有疾,到江南养病为由,交回了京卫指挥使的金令。此举令朝堂哗然,晋王府前拜访的朝臣络绎不绝,但朱翊深都避而不见。他去意已决,任何人都无法动摇。

离京的前一夜,萧祐回到晋王府,拜见朱翊深。

“王爷,属下不愿做这锦衣卫同知的位置,请让属下跟您一起走。”萧祐跪在地上说道。

朱翊深将他扶起来:“萧祐,我离开朝堂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却不一样。大好前程摆在面前,你只需发挥自己的才能,便能宏图得展,不要说这种负气的话。”

“可没有王爷的赏识,就不会有属下的今日!”萧祐大声说道。

朱翊深淡淡地说:“可我也未给你你应得的荣耀。萧祐,好好地做你的指挥使同知,只要你对皇帝奉以同样的忠诚,他必定会重用于你。”

“王爷…”萧祐低头,低声道,“属下舍不得您。”

朱翊深拍了拍他的肩膀:“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有缘还会再见的。”

萧祐点头,也不敢再打扰朱翊深,告辞离去。

李怀恩安置好府中上下,有些不愿意走的,仍旧留下,反正朱翊深的俸禄还被永明帝保留,养活他们不是问题。

北院之中,沈如锦和沈安序陪着若澄清点行李。姚庆远白日已经来过了,什么都没说,送了一堆吃的用的,让若澄都带上。他也知道大官不好当,前些日子谣言弄得满城风雨,他都替朱翊深捏把汗。如今知道他们要离开京城,反而松了口气。

若澄等不到姚心惠的婚礼,只把礼物托姚庆远转交。

沈如锦拉着若澄的手说道:“怎么好端端地要走?你们夫妻俩真傻,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非跑去浪迹天涯。当平民很好玩吗?”

若澄笑道:“姐姐好好地做世子夫人,国公夫人,以后再见到的时候,可不要羡慕我。”

沈如锦戳了戳她的脑门,又忍不住抱着她:“自己好好保重。受了欺负,就给我写信。”

“以后我不在京城,你跟二哥要互相照顾。等孩子出生了,一定要告诉我。”若澄看向站在一边的沈安序,沈安序点头道:“你放心吧,小锦有我照顾。以后记得常回来看看我们。”

若澄点了点头:“无论我到哪里,都会写信给你们报平安的。二哥的终身大事可要抓紧了。别学大哥。”

沈安序摸了摸鼻子,神情不自然。

送走沈安序和沈如锦,素云和碧云已经哭成了泪人。她们不想离开若澄,但是若澄却执意让她们走。见劝不好她们,若澄无奈地说道:“这样吧,你们先回家乡看看,若是实在找不到亲人,再来找我,如何?我们应该会先去余姚县呆一阵子。”

两个人这才破涕为笑,打起精神帮若澄收拾东西。

翌日天未亮,马车便从王府后门离开,径自出了城。朱翊深为避人耳目,特意挑这样一个时辰离开。

天空依旧灰蒙蒙的,看不到很远的地方。城墙之上,朱正熙默默地目送着那辆马车离去。虽然苏太后那件事,朱翊深从始至终没有露面,但他知道以顺安王的性格,不会无缘无故地帮他。到了临走的时候,九叔还在帮他。

所以他不敢下去,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没出息地哭出来。

也有近臣跟他说,不能就这样放晋王离去,杀了他才能永绝后患。

可他怎么能下得了手?这个用尽全力保护他的亲人,甚至不惜放弃了自己的身份和人生。朱正熙宁愿放走他,成全他余生的心愿,哪怕将来为之付出代价,也绝不后悔。

“九叔,多保重。”朱正熙轻轻地说道,眼眶微微湿润。话声散入晨风里,无声无息地散去。

马车上,若澄歪在朱翊深的怀里睡觉,睡得昏沉沉的。朱翊深环抱着她,又给她把毯子盖好。

出城门的时候,朱翊深还有些许担心,怕守城的士兵不放。毕竟若是朱正熙狠一点,直接将他杀了更好。但好在他们安然无恙地出来了。

马车旁边忽然多了一道马蹄声,朱正熙撩开帘子,看到朱载厚和季月策马跟在旁边。他皱眉,声音不敢太大:“你跟着我干什么?”

朱载厚趾高气昂地说道:“奇怪,谁跟着你?皇上给了本王自由身,以后本王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若澄动了一下,朱翊深怕吵醒她,放下帘子,懒得跟朱载厚争论。

“小皇帝来送你了哦。人在城墙上面,没有露面,不过被我看见了。我本来还以为他派人埋伏在城墙那里要杀你,特意跑来看热闹,看来是我想多了。”朱载厚在外面悻悻地说道。

朱翊深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人,担心他不会直说?

不过这一路上有这么个聒噪的人,大概也不会寂寞了。

到了现在,他才算彻底抛开上辈子的轨迹,重新开始人生。对于未来——属于平民朱翊深的生活,他充满了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这两天更新不稳定的原因。因为四月初就定好四月底出游,但是没想到月底的时候还没能把文写完,所以前几日的更新都是在各种交通工具上完成的,十分抱歉。

我其实不喜欢拖文,觉得该写的写完就要赶快结束了。当然这篇文因为准备不够充分的原因,后面整个思路和走向有点偏离我的初衷,但就此收笔吧。感谢写这篇文的过程中坚持留言,投雷,罐营养液的大佬,本章留言(两分,一个id)会发个小红包,另外微博上可能会有个抽晋江币的活动,算是对大佬们的感谢吧。

番外大概会写叶明修的故事,可能会有朱翊深和若澄的平民生活。

那么,到这里吧,下次有缘再见。

第一百四十七章 番外一

永明十一年,浙江闹了一场粮荒,新上任的承宣布政使宣布减免辖区内一年的赋税,获得百姓的交口称赞。同时人们对这位不足而立之年的布政使,也是议论纷纷。纵观永明一朝,因为皇帝年轻,所以也大力提拔年轻的官吏,诸如吏部尚书叶明修,都察院佥都御史沈安序,锦衣卫指挥使萧祐,各个年轻有为。

而浙江布政使李垣,历任几方县令,政绩有口皆碑。他只有一妻,与夫人琴瑟和鸣的故事,也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一年之后,永明帝亲下江南视察,李垣因治理粮荒有功,加男爵之位。

浙江杭州府下辖的仁和县庆水村,是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村里只有几十户的人口,民风淳朴,男耕女织。几年前,村里新搬来一户人家,男主人在村里头教书,女主人极少露面,却传十分貌美。村民们不知道他们从何处来,什么背景,但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小村庄本来排外,但那户男主人无偿教村里的孩子们念书,女主人又乐善好施,村民们也就渐渐接受了他们。

精致的小院门口种着几棵梧桐树和老槐树,树冠巨大,夏日能给过往的行人纳凉。院墙修葺得很结实,比普通人高一些,院子里还有家禽的叫声。

“小公子,你别乱跑啊!”院子里,一个面容秀丽的少妇正追着一个蹒跚的小童。那小童不过两三岁的光景,面庞圆圆的,生得玉雪可爱,穿着一件红色的小肚兜。他回头“咯咯”地笑,又往外跑,一头撞在一个人的腿上。

小男孩仰起头,看清眼前的人之后,稚嫩地叫道:“厚…厚!”

“啊哈,你这小家伙竟然还记得我?不愧是阿深的儿子,真聪明!”来人得意地将小男孩抱起来,放坐在肩膀上。小男孩高兴地手舞足蹈。

少妇连忙行礼:“王…叔老爷。”她卡了一下,斟酌着称呼。

来人笑起来,打趣道:“素云,你别把我叫得这么老好吗?你看看我这张完美的脸,年轻又英俊,以后改口叫公子就行了。”

素云低头轻笑。不过这么多年,顺安王当真没什么变化,外表看起来最多三十岁,也不知他是如何保养的。

“厚厚,羞羞。”小男孩在他的肩头说道。

素云连忙纠正他的叫法,他却歪着头,满脸不解。以他现在的能力,“叔公”这个发音实在太难了。

朱载厚摆了摆手:“没关系,叫厚厚显得我年轻,是吧?”他问肩上的小家伙,小家伙抱着他的头,“咯咯”地笑起来。

朱载厚进到厅堂里,把朱正谦放下来,四处张望,问跟进来的素云:“阿深和小澄儿呢?”

“老爷带着大公子到村里去教书了,夫人大概在后面的院子里教二姑娘写字吧。奴婢去通报一声?”

“阿深不在啊?没关系,我直接进去找小澄儿吧,一样的。”朱载厚熟门熟路地从一道侧门进了后院。后院有一个很大的葡萄架子,正值夏日,架子上爬满了翠绿的枝叶,挂着一串串硕大的果实,有淡淡的果香。

葡萄架下面形成了一片绿荫,摆放着一张竹制的摇椅,一张小桌和一条小板凳。一个看起来七八岁左右的女娃娃正在很认真地写字,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头发梳成髻,绑着珍珠的发饰,模样十分标致。

一阵风吹过,坐在她身旁的女子长裙轻轻飞起,侧脸如上弦月一般明媚。

朱载厚不禁感慨,岁月非但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又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就是到了今日,仍然不逊色于任何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朱欣月感觉到一道目光投向自己,抬头看过去。待见到熟悉的身影之后,高兴地蹦起来:“叔公!”然后像阵风一样朝他跑过去。

朱载厚张开双手接住她,这几个孩子他都是从小看到大的,自然感情深厚。

若澄回头,从躺椅上站起来,面露浅浅的笑容。朱载厚微微点头,这才发现她肚子已经微微隆起,显然是又怀孕了。怪不得朱翊深前阵子跟他说想要换一个地方,却又在这里停留下来。这两人,成亲这么多年了,还是腻歪得跟新婚一样,孩子都生了三个,还不满足。

朱欣月个头已经到朱载厚的腰侧了,朱载厚不敢像小时候一样抱她,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月儿个子怎么长这么快?长成大姑娘,叔公都不敢抱你了。来,这是从西域给你们带的礼物和吃食,你跟谦儿先去挑了吧。”朱载厚把背上的包裹解下来,交给朱新月。

朱新月欢喜地接过,礼貌地道谢,然后回头看若澄。

若澄笑道:“去吧。”朱欣月高兴应好,就兴奋地跑到前头的厅堂去了。

“皇叔,过来坐。”若澄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朱载厚走过去,坐在欣月刚刚坐过的小板凳上,顺手拿起她写的字。

“嗯,颇有其母之风。”朱载厚赞赏道。

“她才那么点大,功夫还浅呢。皇叔怎么过来了?”若澄柔声问道,声音如流水一样明澈。永明帝驾幸江南,应该不是巧合。

“我只是路过。”朱载厚接触到若澄的目光,摸了摸鼻子,“好吧,其实我来之前,见过皇上,他想见你们一面。我没敢答应,还是先来问过你们。”

不久之前永明帝生了一场大病,朝臣便劝他早立皇储。他膝下有两位皇子,一位是皇长子朱常佑,如妃所生,已经十一岁。另一位是珉王朱常晖,今年才八岁,由丽妃所生。

丽妃是永明帝的宠妃,只是一介平民,在永明帝某年下江南的时候偶遇,带入宫中,从此一直盛宠不衰。据传她艳冠六宫,性情温婉,深得帝心。所以生下的珉王也十分漂亮聪慧,得永明帝的偏爱。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载厚喝了口茶,忍不住加了一句:“传丽妃是什么京城第一美人,我看也就那样,不及你一半。”

若澄愣了愣,朱载厚觉得这话有些轻佻了,连忙补充道:“这话不是我说的,宫中的老人都讲,若是晋王妃在,丽妃根本不够看的。不过皇上真的很喜欢丽妃,又担心不选皇长子朝中大臣会有微词。所以立储这件事,的确很伤脑筋,他大概是想问问阿深的意思。”

若澄的目光看向院中的一盆花卉:“夫君一直在避着皇上,若不是我又怀孕了,他不会留在这里的。”

“我知道。可他终究是朱家的人,皇上是他的亲侄子。这么多年了,皇上治理国家有目共睹,其实你们不用想那么多。”

若澄道:“那等他回来,皇叔自己问他的意思。”

朱载厚往嘴里塞了一颗葡萄:“小澄儿,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够诚实了。谁不知道阿深现在对你言听计从啊?主要是我看皇上那病恹恹的模样,真怕他活不了几年了。”

若澄微微皱眉,因为久坐腰有点酸,伸手捶了捶腰侧。

前面的厅堂忽然传来欣月雀跃的叫声,谦儿也“咿咿呀呀”叫了起来,若澄猜八成是朱翊深回来了。她跟朱载厚走到前面,两个熊孩子已经一人抱住朱翊深的一条腿不放,争着要抱。站在旁边的朱正钧毕竟年长,又整日跟在朱翊深身边,很不齿弟妹幼稚的行为。倒是对朱载厚亲热地一笑:“叔公。”

他已经是个明眸皓齿的少年,言行举止颇有贵公子的风范。朱载厚也不知是高兴好还是惆怅好,这一家子毕竟身上流淌着皇室的尊贵血脉,很多印记是消除不去的。

朱翊深抱完两个孩子,各自疼爱地亲了亲,对朱载厚却没什么好口气:“你怎么又来了?很闲?”

朱载厚以前听到这句话还会受伤,可现在对朱翊深没兴趣了,完全不理他,只顾跟几个孩子说话:“叔公这次穿越了没有人的沙漠,是不是很厉害?还坐了很高的骆驼,以后带你们去玩,怎么样?”

孩子们很捧场地拍手叫好。朱载厚便跟他们说沙漠里的见闻,他们围坐在他身边,听得津津有味的。

若澄走到朱翊深的身边,伸手抱着他的胳膊,柔声道:“阿深,你跟我到房里去,我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