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恨他吗?”骆嘉霖这回问得很认真,月筝垂下眼,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恨,怎么不恨?可是……太多的事,还有他的病,都让她觉得自己也越来越糊涂了。

入秋,皇后有喜的消息震动了整个朝野。

很多传言破灭了,又有很多传言兴起。最盛的消息看起来十分可靠:因为酷似圣上登基前的嫡妻,外族皇后才这样受宠,她若生下皇子,爱她成痴的皇上很可能立刻册封孩子为太子。

月筝坐在院中享受着秋夜的凉爽,星星格外密集,看得久了有些头晕。“进房吧。”自从得知她有喜对她格外小心翼翼的凤璘轻轻伸臂揽起她,今夜他的话格外少,月筝知道他有心事。

并肩躺在榻上,谁也没有入睡,凤璘终于开口唤了她一声:“筝儿……”

月筝动了动表示她在听。

“皇位……留给隆安可好?”月筝终于要有自己的孩子,立嗣问题不容回避。以前从没和她谈过,因为她会自己想出很莫名其妙的枝节,徒惹烦扰。

月筝沉默,皇位一直让她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凤珣,凤璘,丝雨……包括她自己,都为它变成可悲又可怖的怪物。“我想要个女儿。”月筝没有回答他的话,一直以来她都梦想有个乖巧可爱的女儿,不用担心她直面皇位的血腥争夺。

凤璘听了,低低一笑,“好。”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在册立隆安之前,我还需……”

月筝皱眉,非常厌恶,啪地拍开他轻搭在她身上的手,打断了他的话。还需试探杜家和杜丝雨是吧?还需耍尽心机把牵扯到的人都算计一遍是吧?每次他在她面前掩不住深沉心机的时候,她都会极度讨厌。

凤璘苦笑了一下,淡然说:“我……都要安排好。”

他都要为她安排好,若先她一步离开,丝雨便会因是皇帝生母而成为太后,月筝……不是她的对手。

月筝听了他这句话,鼻子骤然一酸,每次他像这样交代后事般说话,她都受不了。虽然恨他的诡诈,又觉得无奈。身为帝君,若不能驾驭情势,便只能落得惨淡下场,就如……凤珣。

杜丝雨一直迎到祥云宫外的宫道上,距上次凤璘临幸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凤璘的仪仗走过来的时候,她循规蹈矩地跪下迎接,被凤璘飞快地捞起,她向他妩媚的笑了笑,这么久没来,她没有半分怨色。进了内殿,献过茶果,杜丝雨不动声色地打量端坐上首的这个俊俏男人。密报……真的准确么?他的脸色的确是苍白,虽然勉力强打精神还是掩不住布满周身的倦意。可……他真的到了行将就木的最后时刻?

对他,她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怨?爱?极端的情绪早在两年前消耗殆尽,如今的她,变成了和他一样冷酷的人。在收到密报凤璘患上严重的弱症,已经病入膏肓的时候,她不是不难过,正如此刻看着自己从少女时代就爱恋的美貌男人,觉得十分惋惜。他要死了?她不得不承认,她最先感到的是一阵解脱般的轻松,终于都结束了!她再不必对隆安的未来战战兢兢恐生有变了。她看着烛火中的凤璘微微而笑,唉,还是恨他的呀,他变心了,所以就算他死,她也不要伤心!

凤璘丢了个眼色,梁岳便识趣地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虽然丝雨保持微笑,轻轻颤动的指尖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

“丝雨。”他叹了口气,“五日后,朕打算册立安儿为太子。”

丝雨立刻跪下,叩谢这天大的恩典。他这样匆促的立嗣是不是真的到了快要撒手而去的时刻?不然不可能月筝还怀着孩子就匆匆册立隆安。

凤璘坐在椅子里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得她都奇怪地抬头探询地瞧。他笑了笑,“朕只有一个条件。”

条件?丝雨愣了下,随即无法抑止地冷漠一笑,她已经猜到了答案。他要走,舍不得的只有一样。

“你……可能善待月筝?”他问,冰凉凉的眼神看得她彻骨寒冷。他何必还问?他自己也说了,这是个条件!

“臣妾与皇后从小相识,自会和睦相处。”丝雨垂下眼,郑重地说。她听见坐在上首的他深深叹了口气,这样的结局……他很无奈吧。就算原家能与杜家在朝堂上一较高下,可后宫里的原月筝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再多风光荣耀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她失尽人心。不是因宫眷间毁谤她的一切原因,只是因为她受到凤璘的专宠!于是,她便是后宫里所有女人的仇敌。

夜晚,当凤璘只是安然沉睡在她的身边时,丝雨在深浓的黑暗中微笑了,病入膏肓或者是真的,“隐疾”却是他扯下的无耻谎言!其他妃嫔不知道,所以只嫉妒月筝是唯一让他“兴奋”的幸运女子。可是,他瞒不过她!

和她生下隆安,并非顾念往日一番情义,出生帝王家,“延续根脉”是从小烙入他灵魂的东西,这恐怕是他唯一剩下的把原月筝考虑在外的理智。他从来就对杜家保持着警惕的态度,隆景的存在就是证据,他不会让杜家成为“唯一”皇子的外戚而多了资本。

命运,真的是个很难以琢磨的东西。丝雨想着,差点笑出来,自己也觉得有些疯狂。此刻他无动于衷睡在她身侧的恨,让她对他的死亡感到一阵幸运。她毕竟比原月筝走运,抢不到这个男人的心却为儿子抢到了那张九五龙座,然后……成为后宫真正的女主人。

 

第58章 一生结缘

 

她觉得烦躁,只是好奇他到底对其他女人“正常”吗,对杜丝雨正常吗?如果他没有改善,三不五时地去“临幸”其他妃嫔,不仅虚伪可笑,还暴露了他的问题,换来的不光是妃嫔们的抱怨更会惹来万般猜疑,这不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吗?

凤璘看了她一会儿,轻轻笑了笑,“快起来陪我用早膳。”

听他这样的口气她尤其受不了!他凭什么认为她该笑脸相迎地和他一起吃早饭?心里才这么一动念,握扇子的手已经啪地用立拍在大腿上,自己都觉得太露痕迹,干脆躺着不动。凤璘走来拉她的手,“起来吧,有重要的话和你说。”他的语气郑重,她还是甩开他的手。

“筝儿,我……”他笑笑,不想岔开话题,“这两天我就要……”

梁岳有些着急地跑进来说:“容将军求见。”

凤璘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筝儿,回头再和你细说。”他的脚步有些急,月筝回头看的时候,已经不见他的踪影。

刚吃过早饭,就有人通禀说卫将军夫人求见。月筝愣了一下,将军夫人?香兰?

来的果然是香兰,她比两年前胖了很多,害得月筝以为她也有了身孕,强忍着不哭,也不让她哭,经年重逢的激动过去,还问她几个月了?香兰皱眉想了一下,悲戚地问:“小姐,我真那么胖了吗?”月筝嘿嘿尴尬地笑着,一时无语。

“我本来早就想入宫看您,‘圣上’不让!”香兰说起凤璘的时候,还是带着一种不屑和不忿,让月筝听了十分舒畅。

“为什么?你早回京了?”月筝也不高兴了,凤璘又撒谎,她问起卫皓香兰的时候,他还说他们还在老家任闲职,悠然度日呢。

“是啊,他对卫皓说,太早让我见您,我会出坏主意!”香兰忿忿,瞪着眼睛委屈地看着月筝,“我能出什么坏主意啊?都是您自己想的!”

月筝无语了一下,眼角抽了抽。

香兰瞥了瞥月筝还没隆起的肚子,啧啧摇了摇头,一副为时已晚无力回天的样子,“小姐,您已经不恨他了吧?还真给他生孩子啊?”前两天才被骆小二折磨完,今天又来了香兰。看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月筝突然理解凤璘为什么不让她早早来见她,看香兰对他那么气恨难消的样子,她也觉得又更恨凤璘些了。

“孽缘,我看你们俩就是一辈子都解不掉的孽缘!”香兰下了结论,随即突然眉开眼笑,情绪变化之快让月筝有点儿跟不上节奏,“小姐,您还没见过我儿子吧?”

月筝摇头,有感而发:“你们怎么都生的是儿子啊!要是现在有个小也那么大的女孩多好。”

香兰笑嘻嘻,“那就自己生吧。小姐,您更希望肚子里的是个小姑娘吧?”看她真心欢喜的样子,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还咬牙切齿地说起孩子的父亲。月筝含笑点了点头,“嗯,我希望是个小公主。”

香兰听见“公主”的时候,微微一愣,笑容有些僵硬。月筝无奈地暗暗苦笑,香兰因为她这样自然地说起孩子的身份,等于接受孩子是“皇帝”的女儿,心里十分别扭吧。她身边的人,包括她自己,都是这样矛盾的,太多无法正确分辨出来的情绪交缠在一起,爱和恨,已经实在太模糊。

香兰待到下午,有太多的话一旦开始说,就总也说不完似的。

月筝有些疲惫,可能是太兴奋的缘故,香兰一走,就觉得浑身发沉,昏昏欲睡。

这一觉睡的很舒服,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掌灯,寝殿里只有两个听候差遣的宫女,静得让人心里沉甸甸的……这个时候他还没回宫?或者,今晚他又要歇在别的宫苑?月筝茫然地瞪着帐顶,无可奈何地承认,对于凤璘,她的确是无法像对隽祁那般超然,这是她连自己都瞒不过的事实。她很讨厌这种感受,对自己束手无策,然后陷入自怨自艾。

“娘娘!”瑞十苍白着脸色跑进来,近段时间来第一次用了勐邑话,“杜贵妃来了!”

月筝立刻觉察了异样,坐起身时,脸色肃穆,心里隐隐有了预感,却拒绝去想。

杜丝雨依然冠戴整齐,缓步走进曦凤宫的时候,平时的温柔和顺不见了,沉重里带了一丝狂佞。月筝坐在榻上,平静地看她,这是回宫后,第一次看见她表露出真实心情。虽然杜丝雨的表情可怕,月筝却比看见那平素那张时时微笑的假面要踏实,这种感觉很像两年前广陵行宫的那一次。

杜丝雨停在最内层的帘幕外,静静地看着同样平静看她的原月筝,到了这种时候,她仍是一身的慵懒媚态,连下榻都不曾。或许,凤璘就是喜欢这样的骄纵放肆?她看着月筝笑了,像姐姐看着调皮的妹妹,“你也是师从谢涵白,怎么会这样散漫。”这个在集英殿上击败她的少女,当起皇后来真是一塌糊涂。可是,凤璘活着的时候,这样一个处处不符合母仪天下德容的女子,却是后宫的主人。

月筝没回答,看了看她身后,只有两个她带来的宫女,曦凤宫里所有的下人都不见踪影,刚才还在的瑞十也被人拖出去了。听不见一点儿的嘈杂,太静了,危机四伏。

丝雨有点儿不屑向月筝说明发生了什么,挑了下眉,她也很疲惫了,“今天,终于都结束了。”

月筝一凛,不想明白她的话,心底却似乎什么都知道了。不可能!今天早上他还好好的,还说有话对她说!可是……如果他还在,丝雨是绝对不敢这样走进曦凤宫的。因为不相信,所以没有眼泪,她只是看着杜丝雨。

杜丝雨没有坐下来,一直腰背挺直地站着,现出一种天生的骄傲,“我们都曾觉得对方幸运,”她笑了笑,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唉,看来还是我更走运一些。”今天的她经历了生死一线,的确是心绪起伏难平。早上凤璘一走,她就差人将他决定五日后立嗣的消息传给二哥知晓。对皇家的任何一个人来说,只要一刻没有登上龙座,就不是安全的。她想了很多,她有很多寝食难安的假设:凤璘若然走得很急,原家大可拥兵自重,先一步占领禁宫,月筝的孩子没生下来,就先拥立隆景为帝,隆景外戚薄弱,韩妃的亲眷都不在京城,这也是凤璘看中她的原因。无依无靠的韩妃和隆景简直是任由宰割的鱼肉,将来月筝生下的若是皇子,废掉隆景简直易如反掌。

若然凤璘走得很晚,月筝届时已经生下皇子,原月阙自然会全力辅助外甥,一场血腥宫变立时爆发,隆安即便名正言顺,登上帝位恐怕也不那么容易。所以,先于原家动手就是至关重要的了,最难把握的是动手的时机。

原本还朦胧的迷局,却被她一向鲁莽少智的三哥破坏了,他竟然私自出城召集了隶属杜家的京畿兵卫包围了禁宫,亟不可待地想控制禁宫守卫。收到这个消息,杜丝雨完全绝望了,她不知道二哥是怎么和三哥说的,这样一来,不是形同逼宫吗?依凤璘的脾气,恼恨之下,他会干脆杀了她和隆安,让杜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平时再喜爱隆安,生死存亡的时刻,凤璘永远是那个弑兄篡位的冷血帝王,儿子不过只是一个棋子,他会毫不犹豫地丢弃。

就在她准备接受一败涂地的结局时,意想不到的奇迹出现了,凤璘得知杜家军入城,气急攻心竟然骤崩于乾安殿,梁岳还企图封锁消息,召容子期和卫皓入宫应付变故。幸亏她这段时间加多了眼线,去宣召容卫二人的太监及时地被她诛杀在乾安门。二哥也带人团团围住原府,原月阙的兵符发不出去,大势就在她的掌握中了。

三哥按她的指示戒严了禁宫的每一条通道,抓住至高权柄后的第一件事,她就是只身前往乾安殿确定凤璘的死讯,断气的丈夫躺在冷冰冰的龙座上,她看了他半天,离去时候的他会想什么?没安排好身后事,放不下原月筝,怕杜家势大隆安反受其害?唯独……他绝对不会想起她!

“抬下来。”她冷漠地命令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的太监们,凤璘已经死了,他不该继续躺在龙座上,那个位置,她儿子要坐上去。她会为凤璘难过的,他毕竟是她的丈夫,毕竟相爱过,但不是现在。

然后,她就来到了曦凤宫。

“要打扮一下么?”她问月筝,她觉得她既然是皇后,死也该死的不失礼仪。

月筝垂下眼,似乎在想什么,想了很久,才迟钝地摇了摇头,“不了。”

杜丝雨皱眉,一挥手招过她带来的宫女,“还是打扮一下吧。”她看不得她这个样子。

月筝笑了,没有半点忧伤,“下去见他,何须特意装扮。”

随意的口气,终于点燃了杜丝雨心里深埋的火线,冷嗤一声,“其实,他曾要我答应善待你,还说这是让隆安即位的条件。他和很多人犯了一样的错误,人都死了,承诺,条件,还有什么意义?现在,我要你死,他又能如何呢?”

月筝听了,点头而笑,“是啊……人都死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其实,对于我来说,你也不是非得死。”心里的怨恨终于不需要掩饰地爆发出来,她是真的恨那个死去的男人,和眼前这个将死的女人。“你的孩子死了就可以了,但是,”杜丝雨突然笑了,有些疯狂和恐怖,“我很爱他,了解他,把你送下去陪他,他会真正安息的。”

月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即使在她人生最诚实的时刻,她仍然仪态翩翩,杜丝雨果然是该生而为后的女人。“能放过我的家人么?”月筝淡然问,正像杜丝雨说的,就连凤璘贵为帝王,死了,对身后事也无能为力。

“这个不是你该担心的。”杜丝雨已经敛去刚才的笑,一挥手,一个宫女端着鸩酒走到榻边。

月筝拿起来,笑了笑,“原来……这就是成王败寇的感觉。”以前总是嘴巴说能理解凤璘的阴险,这回也自己体会到了,你不杀人,可人家要杀你。

杜丝雨听了一笑,“是啊,你平常活得太糊涂。”

月筝摸了摸自己腹中还没来得及长大的胎儿,有一些遗憾,不过还好,她就要带着他一起去见凤璘了,还是挺讨厌他的,阴险了一辈子还不是被人算计了,不过……一家人能守在一起,也不错。爹娘,月阙小二,还有小也……她不敢多想了,会恨的,会不甘心。她终于害了他们……

“活得太精明,也不好啊。”熟悉的声音带着戏谑地感叹响在月影倾泻的宫门口。

凤璘穿着普通侍卫的服装,软甲把他的身材勾勒得挺拔俊朗,他就站在灯光和月光的交界,没有因为杜丝雨的背弃而气愤,也没有因为原月筝还活着而喜悦,他就那么淡淡微笑着站在那儿,杜丝雨和月筝都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都说不出话。

杜丝雨先回过神,原本就冷漠的眉眼染了怒意,“你又何必这样试探我!”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对凤璘这样无礼。一切都是他的计策,怪不得当时三哥进城那么容易,原来不过是将计就计!布好了圈套等着杜家人跳进来!

凤璘惋惜地笑了笑,“你连累了安儿。恐怕……暂时朕还不能册立他为太子。”

杜丝雨有些神经质地哈哈笑了两声,倒颇有几分冷绝的风采,“成王败寇,生死无尤。我和安儿本就是福祸相依,漂亮话就不用再说了,我输了,安儿也认命。”

凤璘赞许地看着她,这个女人简直是为皇室和后宫而生的,面对失败的潇洒,恐怕连他都未必能做到这样。隆安得她为母,将来的成就或可超越于他。“你回祥云宫吧。”凤璘笑笑,口气平淡。

杜丝雨听了,惨然笑了笑,回头看了眼坐在榻上眉头紧锁的月筝,她又错了,最幸运的还是这个稀里糊涂的女人!她费尽心血想得到的一切,原月筝就像对待脚边的石头一样,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原月筝甚至不屑弯腰去拣,自有凤璘双手捧到她面前。

杜丝雨摇头,“凤璘。”到了这个时候,她终于可以放任自己说想说的话了,她一直想问的,“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凤璘认真地想了想,撇了下嘴,“大概是命。”

杜丝雨失笑,这个答案也太敷衍,“你信命?”她讥嘲的看着他,他信命的话,早该死在孙皇后手中,变成翥凤历史上淡淡一笔无人关注的墨迹。

凤璘也笑了,似乎也觉得这答案太可笑,但他的眼神还是很认真,“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理由。”

杜丝雨冷笑着抿了一下唇,“这倒也是。”

月筝本在沉默听他们谈话,杜丝雨这句话顿时扎了她的肺管,什么意思啊?在她眼里她就这么一无是处吗?可是……这种时候,她还能和杜丝雨吵嘴吗?

杜丝雨昂起头,她不想在凤璘和月筝面前显得狼狈,是啊,刚才她还想让月筝死得有风范,没想到很快就轮到她自己。

与她擦肩而过时,凤璘说:“我会善待杜家的,让他们回乡侍奉双亲也是人间至幸。”

杜丝雨的脚步顿了顿,继续前行,他要她说什么?谢谢?

“这里,都交给你了。”他说。

杜丝雨一愣,停住了脚步。

“我已经决定迁都广陵,这里……交给你。”凤璘似乎有些抱歉,睫毛微微上扬。

杜丝雨尖锐地冷哼一声,太可笑了,他要与原月筝去新都双宿双栖,把这座旧宫以及一干怨妇都留给她?他把她当什么了?

凤璘知道她在想什么,“隆安,我会一同带往新都,作为长子,我对他的期待仍然很大。”

杜丝雨无法控制自己骤然转回身,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怨毒:“宗政凤璘,你太贪心也太恶毒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凤璘无奈地叹了口气,“经历了这么多,我终于明白,我不可能对得起每一个人。我并非是幸运的人,想得到一些,只能舍去另一些。我想,你也是。”

杜丝雨瞪着他看了半天,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虽然她已经恨透了他,但她承认他说的对!他想得到原月筝,所以舍弃了她和整座后宫,她也一样,她想让儿子达成梦想,只能放弃对他的怨恨。

凤璘听着她的脚步渐渐走远,皱眉叹了口气,担忧地看坐在榻上的月筝,她一直静静地坐着,连姿势都没改变。和聪明人说话容易,像和丝雨,三言两语就清清楚楚,但和月筝……有点儿难。

月筝看着他悻悻笑着走到她身边坐下,“都是你的计划?”

凤璘十分抱歉,“我本是想和你串通好,没想到杜三来得太快,我没来得及。”

“啪”!月筝卯足力气的一耳光打得十分有威力,凤璘的脸顿时侧在一边,一道血痕也从嘴角滑下。“有病要死了也是耍诈,也没来得及和我说?!”泪水一下子奔涌出来,她尖着声音质问。“我真的很恨你,很厌恶!”月筝哭得浑身发抖,撒谎成性的他,她真是恨之入骨!

凤璘用指尖擦去了血迹,嘶嘶倒吸着气,真疼啊,他眼巴巴地看着大哭的月筝也不劝。月筝哭了一会儿觉得很郁闷,转过身背对他,却被他从后面紧紧搂住,“随便你,还好,我还能活很长时间让你恨,让你厌恶。”

泪水顿时又淌出新的一行,月筝恼羞成怒却无力反驳,是啊,恨他,讨厌他,都要他活着才行。

圣驾浩荡地离开京城向广陵进发,迁都一事也不是没人反对,只是凤璘主意已定,谁也不愿捻这个虎须。旧皇城与肇兴帝命理相冲是个坊间尽知的秘密,皇上要迁都另盖新宫也不算令人意外。百姓尚且讲究宅院的风水,更何况一国之君。

月筝坐在车里回头望已改名“西都”的旧京城,丝雨真的接受了凤璘那个无耻的条件?留在旧宫以贵妃身份管理一干宫眷,正如凤璘说的,当个明白人实在很痛苦,为了隆安,这样的命运也忍下。

“你真要册立隆安为太子啊?”月筝闷闷。

与她同车而坐的凤璘正闭眼欲睡,随意地嗯了一声,“只要他将来争气。”

月筝有点儿赌气,“那将来丝雨还是太后,她还是会杀了我和我的孩子,我娘家的人!”

凤璘懒懒地把眼睛睁开一线,原本就眼角上挑的眼睛线条越发妩媚至极,“不会啊,你哥现在是大司马,位极人臣,将来只有他想拉隆安下龙座,没有人能杀他。”

“可是……”月筝皱眉,又可是不出下文。

“放心,我也深刻地体会过,扔下你撒手人寰后的惨状,所以我死之前你还活着的话,我会亲手带你一起走的。”凤璘口齿有些缠绵,显然就要入睡。

月筝用力地推了他一把,他的头咚地撞在车厢上,疼得眉头紧皱,却没有睁眼,还是一副想睡的模样。

“你是要我生殉?!!那我的孩子怎么办?”月筝寻衅。

“闹了这么半天,你该不是想让你的儿子当皇上吧?”凤璘又把媚眼睁开瞥了她一下。

“我绝对不让我的儿子变得像你这样无耻又冷血!我不要让他当劳心劳力口是心非机关算尽的皇帝!”

“就是吗,别担心,他们有‘月阙舅舅’呢。”

月筝还是不甘心,“月阙舅舅也不可能长生不死啊!”

凤璘翻了个身,懒懒地说:“那不还有小也表哥吗。”

月筝眯眼,“你不怕原家势大,将来……哼哼。”她冷酷地笑了。

“知道为什么杜家没当成大司马,你哥能行?”凤璘动了动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月筝双手抱臂很想听听皇帝的内心独白,皇帝说:“相比杜家,你娘家人都有点儿缺心眼。”月筝觉得嗓子一甜,好像要吐血。“再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心……真是操不起。别吵我了,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