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绝圣真人还未有后来的封号,只是个被唤作洛宸的青年修士。

青帝满心不可置信,明白了什么,看着他道:“宸儿,你为何…”

青年上前了一步,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师尊,洛宸也不想如此,但你独尊修真界也太久了,未免叫人心生恐惧。”

他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么一个答案,愕然许久,才能再次开口:“我从未想要妄自尊大…”

青年冷冷打断了他:“可魔修都迫不及待要助你登基了!青帝不过是个尊称,却并不代表道修能容你横行!”

他将目光一一扫过眼前的众多道修,有许多熟悉面孔,往昔曾用或憧憬或敬畏的目光看着他,如今却无一例外,眼中充满了戒备和畏惧。

还有许多从未见过的修士,大都如眼前的青年一般年轻,眼中更多了一层痛恨之色,和跃跃欲试。

他微抿了薄唇,丹田处痛如刀绞,血腥之气也一再自胸中翻涌,群山密林之灵却犹如感应到了他的危机,山风袭过,木叶沙沙作响,星点荧绿光芒从四方升腾而起。

他微动了动手指,知道即便魔毒发作,他若想让眼前的道修们陪他湮灭,也仍是易如反掌,而他却久久没有动作。

在他轻垂下眼眸时,已有人动了,霜白的剑刃带着主人毕生修为的奋力一击,如同刺入纸帛般轻松,贯穿了他的胸膛。

那是昔日他亲手为青年铸造的佩剑,配合青年的水系灵根,通透洁白,名为皎月。

鲜红血迹从剑身上漫过,染红了他胸前白衣。

青年似是未想过自己会一击得手,反而骇得后退了半步,低声说:“师尊…”

他抬头看了看他,微勾唇角,笑了一笑:“若是如此,也便罢了…只可惜…”

他垂下双手,散开凝聚而起的绿色灵光,合上了双目,等待死亡降临。

他听到了各种剑器迫不及待离鞘而出的声响,也听到青年的断喝:“住手!说好他要归我!”

他等待的痛楚并没有降临,反倒是一声撕裂般的吼声从天而降:“贼子敢尔!”

他的身子被人扶住,抬头看到那头泛着暗红色光芒的长发,还有挚友熟悉的英俊容颜。

挚友泛着血红的双目紧盯着面前的青年,手中长剑燃烧着烈烈火焰,就要一剑劈出,他忙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轻声说:“念卿,不要伤人。”

挚友浑身发着抖,也还是颤抖着收起了长剑,抱起了他:“亦鸾,我带你治伤。”

他抬眼看了看青年,凝聚起真气,刺在他胸中的皎月长剑带着一蓬血花脱身飞出,直直插在青年脚下。

他抬手按住伤口处,让那些温热的血迹沾满了自己的掌心,勾了勾唇,看着青年拼命睁大的双目,还有那目光中悄然涌上的痛悔,轻声对他说了句:“洛宸,自今日起,我不再是你师尊。”

他是故意如此,以身相受,不怨不悔,却也不代表他并不心伤,哪怕不能相报,也不必默然忍受。

他知道洛宸自今日起,终身将受悔恨纠缠,乃至起了心魔,再无法道法圆满,渡劫飞升。

这也是他留给洛宸的最后一次惩戒,以他自己的性命所起的惩戒。

青帝的记忆仍在他脑海中盘踞不去,他听到耳旁传来路铭心的呼喊,带着焦急:“师尊,对不起,师尊快醒来看我…”

他勉力睁开眼睛,看到身旁是抱着他的路铭心,还有素色的帘幕,和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致。

他抬手撑着额头轻咳了咳,想起这是在路铭心给他准备的那辆飞车上。

三日前他们被尹苓送出隙谷,又御剑飞行了两日,抵达北境边缘,找到了之前藏起来的那辆飞车,用它继续赶路。

夜无印见了这辆飞车,却看着路铭心,很是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只带了这么辆飞车给沐叔叔用?如此狭小不大气,沐叔叔若是想趁喝茶时观景,车窗都不够轩敞。”

待他知道他们几人竟都要乘坐这辆飞车时,更是瞪大了眼睛:“我们五人,就这么挤在这辆破车里?”

已经给路铭心的土豪气震惊过的莫祁,则在一旁默默不语,擦了擦自己那把看起来有些破旧了的佩剑。

路铭心唇角抽了抽说:“所以剑灵之体的爹您,可以先回佩剑中歇息一下,好歹腾出些地方来。”

夜无印自然是不干:“那怎么可以,我还要照顾沐叔叔。”

他闹来闹去,嫌东嫌西,也还是照旧跟这些人挤在一起坐上了飞车。

虽说天魔残片还差五页,但顾清岚既然恢复了青帝的记忆,或许仅凭这四页,就可以找到地脉异变根源,他们接下来的目的地,自然是独首山。

这日顾清岚自行调息,却不想又深陷噩梦,他按了按额头,对路铭心笑了笑:“我无事。”

路铭心却还是泪水盈盈地看着他,抬袖将他唇边的血迹擦去:“可是师尊为何又吐血了?”

他微顿了顿,他醒来发现丹田内息还是一切照旧,却没想到还是曾吐过血。

他又对她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说:“真气还是不能运用自如罢了,再调息几次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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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路美女:师尊还是我的!

李大哥:反正你说过很多遍了。

夜粑粑:闺女真穷,真没用。

祁哥:别刺激非洲人,你不知道我会干出点什么!

顾先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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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十一章 有信(2) ...

他们这一路往南,离开北境,路铭心就能时不时能收到些书信,是她手下那些人,向她通报她离开这些日子,各方有什么动静。

她拿着信看,夜无印也不客气地在旁一起看了,看完还会有几句点评。

诸如你和燕氏结成盟友也还不错,不过燕氏势大,不可能成为任何势力的附庸,反倒会有他们的许多打算,你要小心反被他们利用。

还有你收服的这个魔修不错,是月沧澜亲信,知道他许多辛密,不过此人向来狡狯,你要小心他两面讨好。

路铭心听他点评到这里,就把手里的信放下来,看着他说:“爹,月沧澜当年是不是跟你作对的?”

夜无印亲热地揽着她肩膀,还拿大手拍了一拍说:“乖囡,你只要记住,月家除了你娘亲,余下的都是坏人就行。”

路铭心又问:“那我娘亲呢?又是什么样的人?”

夜无印神色稍显消沉,顿了一顿,才又说:“你娘亲是我见过最美最好的人…”

他说到这里,又想起什么来补充说:“当然沐叔叔也一样美一样好。”

路铭心可没胆子用“美”这个字来形容顾清岚,她从没见过青帝,不知道青帝当年有多温柔可亲,但她可知道顾清岚绝对不可亵玩…要不然会被他打断腿。

修士的脾性,其实会被灵根左右,灵根不仅决定一个修士修行所向,也会在各方面影响修士。

譬如水系灵根的修士容易优柔寡断,火系灵根的修士就容易火爆性急。

他们这几人中,李靳是金系灵根,莫祁则是土系灵根,与他们为人脾气都能相合。

青帝当年是木水两重灵根,其中木灵根还占主导,品性高洁之外,脾气更是和如春风、润物无声。

但路铭心听他们说青帝生平事迹,心疼顾清岚之余,又暗暗觉得青帝也太心慈手软了些,若是换了她师尊,必定不会如此。

这也是顾清岚和青帝的区别,顾清岚生来灵根变异,又放弃木系灵根,专修了变异后的冰系灵根,哪怕出于同源,也比青帝更多了几分凌冽果敢的强硬手腕。

现在就算他木系灵根修复,也得到了青帝的法术和记忆,也仅是比原来稍稍和颜悦色了那么一点点,仍是要比当年的青帝清冷孤高许多。

就这一点和颜悦色,还不知他是不是为了哄路铭心听话特地做出来的。

夜无印一心一意喊顾清岚“沐叔叔”,是因为他能感受到顾清岚身上熟悉的灵力,顾清岚念及旧情也没有阻止他,反而待他格外好一些。

李靳和莫祁在旁边冷眼旁观,却觉得夜无印果然是魂魄缺失,脑筋不算很清楚。

顾清岚仍明明还是顾清岚,和传说中那个温柔如水的青帝并不相同好不好?

路铭心跟他聊着,就想起来顾清岚说打断她腿时候的神色,浑身的皮紧了又紧,赶紧打住,转而问夜无印:“爹,我要和师尊双修,你不骂我?”

夜无印又用大手揽着她肩膀拍,哈哈大笑:“我乖囡若是恋上什么人,自然同我一般全心全意,至于什么俗世评判,我夜家人从不放在眼里。”

他还真没说错,当年魔帝夜衾以魔修首领的身份跟身为道修首领的青帝交好,还将人带回魔宫住了一年多。

后来夜无印更是藏身道修,继而反叛出来,欺师灭祖杀人无数。

夜家人要是有什么名声,大概跟妖魔鬼怪都差不大远,小小师徒相恋的禁忌,比起她祖父爹爹的丰功伟绩,简直不值一提。

路铭心被父亲拍得身子一斜,眼角抽了一抽,还没开口说话,旁边听到他们谈话的李靳很感兴趣地抄着手过来插话:“夜尊主,我听过野史秘闻,说当年青帝和魔帝其实早就暗通款曲,交情不是挚友那么简单,还做了些什么不可说的事。”

夜无印听完顿时一脸肃然:“你从哪里听说来这些闲言碎语?待我去捏死这些毁我沐叔叔清誉的杂碎。”

李靳只是过来闲话,听完连连摆手:“不过是我们还年轻时,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还会胡乱说几句青帝和魔帝的掌故。这都过去一百多年了,那些说书先生早死干净了不说,现下茶馆里的大红人,可是你乖女儿明心剑尊。”

夜无印这才作罢,冷哼了声,却问:“说书先生是怎么说我的?”

李靳心想你那些事迹太过血腥可怕,并没什么人爱听,凡间的说书先生也不敢说。

不过倒是凡间的父母为了吓唬调皮捣蛋的小儿小女,到如今还会说“你再哭闹,小心魔尊夜里来把你吃了”。

李靳看了眼面前这个能止小儿夜啼的魔尊本人,“呵呵”笑了笑:“说书先生当然不敢妄自评说夜尊主。”

他们说得热闹,连在里间打坐的顾清岚也出来了,微微勾了下唇角:“当年我和李师兄被幻魔困在叶城,那茶馆中的说书先生,每日里都要把魔帝和青帝那感天动地的恋情说上一遍。当时我就觉虽说得还算热闹好听,但穿凿附会之处居多,甚为牵强,果真是如此。”

这些话由继承了青帝记忆的他说出来,算是百分百印证了传言不实,不过听起来总有那么点怪怪的。

正说得热闹的三个人,连带旁边俏偷摸听八卦的莫祁都停下来,一起看向他。

顾清岚又勾了下唇:“怎么?”

众人连忙齐齐摇头,心中都暗想,原来他看起来那么清傲不问世事,也会爱听茶馆的说书先生讲古,甚至还会自行评价讲得好不好听。

莫祁却想到他第一次遇到顾清岚,他不就是乔装打扮了在茶馆中听说书,顿时觉得自己仿佛明白了点什么。

被他们这么看着,顾清岚也不怯,反而微笑了笑:“茶馆是各路消息聚集之所,不仅说书先生,还有各路人等大半都会聊上几句。更何况说书先生口中的话,虽不大可信,但大半也都有迹可循,认真听了,能猜出几分真相,不失为一个打探消息的可行之法。”

他素来不爱多言,如今却对茶馆之道侃侃而谈,看起来真的颇有心得。

路铭心看到他,就立刻丢了手上的信,蹭过去摸他的手:“师尊身子可好些了?”

顾清岚看着她微微一笑:“好了许多。”

他笑容太温和,路铭心顿时又红了脸,双目紧盯着他一动不动,那样子完全是失了魂。

夜无印在旁看着自家女儿那不成器的样子,心里默默想果真双修还差得远,隔天自己须得教闺女几招实用的法门。

他们聚在一起说了一阵闲话,却也从路铭心那些密信里得到了一条线索。

路铭心手下的一个魔修,打探出来在淮阴城里,还藏着一片天魔残片。

如今他们手里已有了四片,顾清岚也能从青帝的记忆中猜出,这幅天魔画卷应是为了标注地脉生变的根源。

当年青帝陨落时,还只能确定地脉异变根源大致在独首山附近,而独首山却绵延方圆数百里,具体在什么位置,还未可知。

青帝陨落后,夜衾也还是继承了青帝遗志,将方位大致探明,并画了一幅画,辅以上古密文批注。

顾清岚能知道天魔残片就是这幅画,却从这四片里,还看不出他标注的究竟是哪里。

在他们去独首山之前,天魔残片,也还是搜集得越多,他们到了后需要做的事就越少。

他们几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先去淮阴城看一看。

好在淮阴城地处大陆中央偏北一点的位置,他们去独首山也要经过淮阴城,并不算绕路。

五人在这一个飞车里,虽说略挤了那么一些,但也还可以,夜无印还是剑灵之体,时不时就要回焚天剑中休养生息一番,更省了不少地方。

赶了四五日路,他们也终于在这日天色黑透,淮阴城关闭城门之前,抵达了那里。

淮阴城是北部重镇,此地坐镇的修真世家,是林氏一脉。

不过林氏中木系灵根者众多,最厉害的法术也是医修之术,虽家资丰厚,道魔两系也都敬他们几分,却防御实力欠缺。

原本天下太平,他们在淮阴城中还能偏安一方,但自半年前起,休战了数百年的北朝和南朝频频互相试探摩擦,边境战乱频起,淮阴城正处在交战地界,自然受了不少牵连。

林氏软弱无力,现今几乎连城墙结界都守不住,城中也人心惶惶,客栈茶肆里更是人丁冷落,一派萧条迹象。

他们几人到了后,收起飞车略加伪装,这才到城中找客栈借宿。

既然往来客商修士少了,他们也很容易在城中最大的那间客栈占了个院子,开了几间上房住下。

安顿好后,莫祁还是出去打探消息,路铭心就将自己的那个魔修下属叫了过来。

这魔修也真有几分本事,竟以魔修之身,隐藏身份混进林氏中做了个客卿。

他来见路铭心时,还穿了林氏的竹青长袍,头上系着同色发带,手里握着柄折扇,看起来一派温雅书生的样子,哪里有半点像个魔修。

他进了门看到李靳和顾清岚也赫然坐在那里,还有个看起来就十分厉害的魔修也对他虎视眈眈,竟没慌乱,报了自己名字叫做原胤,愿为路剑尊还有诸位真人效劳。

路铭心问他究竟打探到了什么,为何又在信中含糊其辞不肯说明,原胤就笑了一笑:“路剑尊,可曾听说过淮阴城外,还有个小宗门,叫做千琮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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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夜粑粑:乖女儿还是不行啊,不行!

路美女:师尊么么哒!

李大哥:这对父女凑一起真危险。

祁哥:八卦爱好者顾真人!

顾先森:(微笑)

46、第十一章 有信(3) ...

这个宗门他们几人还都有耳闻,李靳身为青池山掌教,更是对所有宗门状况都有所了解,想了下说:“掌门是否是个年纪甚大的金丹修士,号为七修子?”

原胤点了点头,微笑着说:“还是李道尊博闻广识,千琮门的掌门,确是七修子前辈。”

这人也真算是个人才,身为一个魔修,拍起李靳马屁来倒也得心应手、毫不含糊。

李靳“呵呵”笑了笑:“我记得这老道从来怕事,连试剑大会都推说徒弟不济不派人参加,生怕比武时刀剑不长眼,跟别家起了嫌隙。据说这么多年来,还在山上种了几十亩地?每日里带着徒弟们练功耕田,倒也自给自足得很。”

道修里除却三大宗门之外,还有几十个小宗门,靠着祖辈留下来的心法,占个山头收些被大宗门筛选下来,资质普通的徒弟,不咸不淡地这么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