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烈火中,有厉鬼不甘的嘶吼,也有魂魄解脱的叹息。

人世间的诸多苦痛,总是叫人如斯感慨,他们这些修士,终生修道问仙,为得也不过是超脱凡尘俗世,证得大道无为。

站在超度的大火前,路铭心看着身侧的顾清岚,总觉得他神色有些渺然,仿佛一不留神,他就要不见,忙又抬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这次顾清岚没再挣开,回头看着她,良久才轻叹了声。

路铭心凑过去轻声问他:“师尊,你是不是有些话要对我说?”

顾清岚微摇了下头,倒是莫祁在旁开口说:“埋伏我们的这人,心思缜密,行事环环相扣,若他辛苦将我们引入这里,也就如此虎头蛇尾地放过我们了,那还真是奇怪。”

他也说出了顾清岚心中的担忧,若那人将他们骗入地宫,也不过就是为了将琉璃镜拱手相送,那么这个人还真可以说是他们的朋友,并非敌人。

莫祁说着,又微微一顿:“顾真人,我只怕是要回一趟月渡山了。”

先前他四处游历,若说归处,也只有燕夕鹤的燕然楼算得上是他落脚之处,他如今却不说要回燕丹城,而是要回那个早将他逐出师门的月渡山。

路铭心听着也顿了顿,才开口说:“莫师兄,老卫虽说总爱跟你对着干,但他心中其实仍当你是师兄,你回去后若是遇到什么险处,可以同他说说。”

莫祁“哈哈”一笑:“我自然知道,多谢路师妹。”

他说着,又摇了摇头:“顾真人方才说得对,若道修仍是像五百年前般一盘散沙,内耗不断,那无论什么人,也无法拯救天下苍生。”

顾清岚对他拱了拱手:“莫道友此去珍重。”

莫祁一笑:“同顾真人相交,实属我平生之幸,望我们不日就可再见。”

他自然不会像李靳一样走得轰轰烈烈,待千琮门的人安定得差不多也要启程,才一一同众人道别,独自御剑飞往月渡山的方向。

山下上来的那些灾民,听说千琮门的门人们要去投靠云泽山,也纷纷表示愿意跟随着一道过去。

他们原本在山下就仰仗着千琮门庇佑,如今遭逢大难,失去了许多亲人,又对被行尸荼毒过得故土心生恐惧,不想再回镇上也情有可原。

更何况只剩下这些老弱妇孺,就算回到镇上,也无力重建家园。

如此一来,却是这么许多人要一同前去云泽山,其中还有许多凡人,自然不能一起御剑而去。

七修子和顾清岚商议了一番,由他带着门人跟灾民们一起从陆路走去云泽山,顾清岚和路铭心,则可先行御剑回去,不用等待他们一起。

对此顾清岚也无异议,商议定下之后,他和路铭心就先将原胤送回了淮阴城,再从淮阴城取了飞车赶回云泽山。

路铭心是想带着原胤一同回云泽的,淮阴城随时可以起战乱,林氏又一贯软弱,到时也不知能不能保全门下弟子和客卿。

没想到原胤却拒绝了,言道受林氏照拂至今,不可在危急关头弃之不顾。

其实原胤无论言谈风度、行事心性,都彻底能算是个道修,只可惜道魔之间壁垒分明,他的魔修出身,仍是要隐瞒起来不可泄露。

路铭心挽留他再三,看他执意不肯,就留了几道带着自己法力的咒符给他,要他危机时刻保命,还可用咒符传信给她。

原胤笑着接下来,也未对她道谢那般生分客气,而是说了句:“想到小鹿儿心中还有我,我就十分开心。”

路铭心“啐”了他一口,神色间却仍是有些依依不舍。

送别了原胤,他们拿了之前留在淮阴城客栈中的那辆飞车,赶往云泽山的方向。

来时热热闹闹四五人,现在却只剩下他二人相对,路铭心也没将夜无印唤出来,而是在车上贴着顾清岚的身子坐下来,抱着他的腰,靠在他怀中一言不发。

顾清岚任她去了,仍旧打坐调息。

他们乘着飞车,一日之后,遥遥即可望见天际那被着积雪的苍翠群峰,正是云泽山。

从他复生被李靳带出这里,到此番和路铭心一道回来,也才过去了几十日的光阴,却又已世事更易,生出了许多变数。

他在云泽山辈位最高,回山自然不用去拜谒掌教,而是自行回了寒疏峰。

路铭心当年把他的尸身藏在冰室里谁都不给看,她的那些徒弟们也都被她支走住在主峰。此时他们回来,偌大的寒疏峰上就还是一片静谧,杳无人烟。

路铭心想起来昔日那个总在紫竹林里探头探脑的朱砂,偷看着顾清岚的脸色说:“朱砂师尊是不是也带走了,却不知如今在哪里?”

顾清岚摇了摇头道:“我将它留在了李师兄的别苑中,此刻应当还在。”

路铭心就又忙说:“要不要我去将它带回来陪着师尊?”

顾清岚又摇头笑了一笑:“那道不用…总归我们也不知会在山上几日。”

路铭心听他语气不对,忙要再说些什么,就看他望向自己,微微笑了一笑,轻声说:“心儿,若来日你发觉我已不在了,还望你不要告诉李师兄和莫道友。”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路铭心就觉得额头生疼,她想了几遍,也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手忙脚乱地去抱他的身子,发着抖说:“师尊,你不要这么吓我。”

顾清岚轻摇头叹了声:“心儿,你恐怕也猜了出来,我生了心魔,前日在地宫中又生了变数,此时那心魔做大,我也无力抵御,最好的方法,却是将神识让给青帝。”

地宫中贺沅尸身化尘之时,他残余的魂魄附在尸身上久久不散,哪怕顾清岚张开了结界,但那些执念也还是有一些随着空中的骨骼粉尘,传入到了他的神魂之中。

贺沅一生在情爱恨海中挣扎,若说情劫,他这一生就是情劫化身,从化妖到入魔,没有一刻停止。

顾清岚在地宫中就已觉察到,他的心魔在触及贺沅的残魂后,就越发膨胀,难以克制。

那之后他不敢再随便动用真气,借着青池山众人将李靳和莫祁劝走,此时回到了云泽山上,却是到了要和路铭心交待清楚的时刻。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祁哥:我也不当电灯泡了,拜拜!

原小哥:这不是逼我也走么…

路美女:亲人们,我会记得你们的好的!

顾先森:…

66、第十四章 骨言(6) ...

这些事他并没有同路铭心明说,但他时常咳血,路铭心也多少觉察出来一些。

但路铭心总觉得他才不过回来了几十日,纵然他有心魔,也不会这么快就不可挽回,到了无法克制的地步。

她心中一片慌乱,抱紧他说:“师尊,我可以助你平定心魔,需要我怎么做?”

她说着,又忙发誓:“若你从此不能再见我,那我就躲起来,不让你看到我。”

顾清岚摇头轻叹了声:“心魔在我心中,却是见不见你都无干的。”

路铭心看他神色淡漠,仿佛在说的,并不是他自己的生死大事,顿时一阵心酸,又忙说:“那我陪着师尊,师尊不要走好不好?”

顾清岚看她眼中含泪又小心翼翼,看起来如同迷路的羊羔般可怜得很,就轻叹了声,搂着她肩膀轻拍了拍:“你将我的寝殿烧了,这些年来不知重建了没有?”

这自然是有的,路铭心忙抹了抹眼泪,拉着他的手说:“我还将师尊的寝处放在原处,只是做不到同原来一模一样,和先前稍有些不同,师尊来看看喜不喜欢。”

寒疏峰上的殿宇,在三十六年前被她一把火烧了,后来又依照往日样子重建,但毕竟已不同,顾清岚微弯了唇角,任她拉着自己向后方的寝殿走去。

他身死后,路铭心已可继承寒疏峰主的位子,也可将自己的寝处搬到正殿后的寝殿内,但她却不肯说自己已是寒疏峰主,也仍住在配殿里,将后殿重新按照他在时的样子布置着。

顾清岚原本用惯的旧物还有收集的书本,自然都不在了,路铭心还真努力搜寻了不少和原来相似的摆设物件,按着他在时候的样子放在里面。

只是哪怕她再努力,毁去的东西也不会再来,重修的殿宇也不是旧物,顾清岚此刻站在这里,也只觉光阴变改,世事难旧。

他想着,就按住胸口轻咳了几声,路铭心忙抱着他,将他引到床榻上坐下,小心蹲在他身前说:“师尊…你哪里不舒服,我助你调息下好不好?”

他摇了摇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轻叹了声:“你上来,陪我躺一躺。”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路铭心当然是手脚并用爬了上去,贴着他小心躺下来,看他不反对,还悄悄抬起手臂揽住了他的腰。

她把头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稳的心跳,隔了一阵,才小心地轻声说:“师尊,你看我以后都乖乖的,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再不会惹你心烦生气…只要你不走…你若走了…”

她说着只觉心酸无比,又默默流下泪来,哽咽了一下才能继续说:“你若走了,我要去哪里寻你?”

顾清岚低声叹息着:“就算我不在了,青帝仍是在这具身体里的,他也仍会把你当做弟子,待你很好,你也仍然可以唤他师尊。”

路铭心流着泪摇头:“那不同的,师尊就是师尊,别的什么人都不是师尊。”

她一边说一边泪流不止,抱着他说:“师尊,我先前那些年都待你不好,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你才刚回来几十日,我都没能好好对你…”

她说着只觉心疼得快要裂开,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顾清岚。

他先前一生孤寂清冷,连死时都被她这不肖徒儿折磨得心如死灰。

现在才刚回到人世短短几十日,就又要被心魔害得消失无踪——而这一次,竟是神魂俱灭,连身体都要被旁人占据。

她自然知道青帝也是顾清岚,或者可说青帝的记忆复苏那一日起,顾清岚就应也是青帝。

若她能骗过自己,认为只要这副驱壳还在,青帝仍待她很好,那么她师尊就还在。

可她骗不过…哪怕拥有顾清岚的所有记忆,可那人却不再认为自己就是顾清岚,不再拥有顾清岚记忆中的一喜一怒,一乐一哀,那么又怎么会是她的师尊?

她师尊马上就可能要消失,却要她帮他隐瞒,连那些他昔日的至交好友,都要一并瞒过去。

这一次他要不见了,却是无人哀悼,无人知晓,也无人怀念。

她一面想,一面就越加哭得无法遏制,抽抽噎噎说不出话来。

顾清岚听到她哭声太过大了些,就将她头扳了起来,果然看她又将五官哭得皱做了一团,涕泪俱下,显得十分伤心。

他也并没有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话,能惹得她哭成这样,不由叹了声,抬手捧着她的脸,又从怀中拿了锦帕,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去。

路铭心哭成这样,眼泪肯定是擦不完的,他却仍是极有耐心地擦了一遍又一遍。

路铭心哭得泪眼朦胧,也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柔和视线,又想到以后兴许再也不能有,反而更加伤心欲绝了一些。

她哭得不能自己,身体也不断颤抖,却握住了他的手,努力用脸颊在他掌心蹭了一蹭,而后就凑上去找到他的唇要吻。

她这么伤心,顾清岚自然也就低头温柔地应了,不再像往日那么冰冷,张开唇齿细细地吻她。

这么一边哭得稀里哗啦,一面努力吻人家的,除了路铭心应当也再无他人。

顾清岚吻了她一阵,看她还是抽噎得身体都一抖一抖,也是不知道该无奈还是该怜惜,将她身子搂在怀中,像哄孩子一般轻拍了几下,低声说:“心儿,莫要哭了。”

路铭心摇了摇头,这次却是一面继续哭得不能自己,一面抬手从他怀里去解他胸前的衣带。

顾清岚无奈握住她的手,低叹了声:“心儿,你要做什么?”

路铭心还是哭着摇头,凑过去又要吻他,顾清岚抬指将她的唇挡住了,颇有些头痛地说:“心儿?”

路铭心抽抽噎噎地说出两个字:“双修…”

她眼睛都哭得通红了,还有些肿,更是被抽泣憋得脸颊通红,整张脸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若不是她天生丽质,只怕都不能再看。

就这都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却还是要双修。

顾清岚满心无可奈何,又不忍说她,抬手用手指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心儿…你总说要同我双修,可曾问过我愿不愿?”

路铭心想了想,难为她竟想起来点什么:“师尊还是云风时…同意了要做我道侣。”

云风那时也只是沉默以对,没有反对而已吧?

她又扁了扁嘴,继续说:“先前在隙谷时,我说要做道侣,师尊也同意了。”

那也仍是他对她无所可言,没有直接说出来反对。

路铭心又抽泣着续上了一句:“既然做道侣,自然是要双修的。”

她在这上面倒是想得极清楚,而且哪怕哭得快昏过去了,也绝对不会忘掉。

她现在都哭得昏昏沉沉,又想着顾清岚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不见,满心绝望伤痛,自然就忘了什么先前他说要打断她腿的事情,什么也不管了只要双修。

她说完了,看顾清岚沉默不语,就当他是又默认了,就继续抽噎着去解他衣带,却因手指发抖,解了几次都没能解开。

顾清岚再握住了她的手,轻叹了声:“心儿…我心魔因你而生。”

路铭心虽早有猜测,听到这句还是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阵,低头又落下许多泪来,却没停下,还是努力去解他衣带。

她若是强横一些,死皮赖脸一些,顾清岚自然有得是办法治她,可她如今哭得几乎要断气,顾清岚实在没法子硬起心肠再说她什么,只能轻声叹息。

路铭心听到他叹气,又抬起头去吻他,往他怀中钻,她如此努力不懈,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双修。

顾清岚无奈抱着她,抬手将她额边蹭乱的头发拂到她耳后去,轻声问:“心儿,你为何要同我双修?”

路铭心还是扁着嘴哭,良久才憋出一句:“师尊同我双修了,也许就不会走了。”

顾清岚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你为何会这般想?”

路铭心还是哭得眼前模糊一片,抽泣着说:“同师尊双修了,师尊也许就更舍不得我,也许就不会走了。”

顾清岚实在看不得她这么可怜的样子,低头在她红肿的眼睛上轻吻了下,柔声哄着:“心儿,你先别哭了好不好?”

路铭心边哭边抬头看着他,“哦”了声:“我不哭,师尊就同我双修?”

顾清岚对她实在头疼得很,说到双修,哪里有人哭得身体发抖、哽咽打嗝的时候来双修的?

顾清岚顿了顿,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师尊抱你去温泉中先泡一泡,睡上一觉好不好?”

路铭心顿时哭得更狠了些:“师尊又骗我,不要!”

她开始哭是因心疼顾清岚,哭到后来,却又一起心疼起自己来了,想她苦苦熬了三十六年,终于将他盼了回来,三番四次跟他说过双修,次次他好似都答应了一般,还说什么“来日方长”,说什么“这一世”。

可转眼他就说自己要将神识让给青帝,这从头到尾不过短短几十日,却是她被哄得好苦,连一次双修都没能,每每像被一根胡萝卜吊着绕圈圈的蠢驴子,团团转也吃不到一口。

顾清岚看她再哭下去,说不准真的要哭昏,堂堂一个金丹大成的修士,为了求个双修,竟生生哭昏在对方怀中,她倒不嫌丢人,可这也确实太惨了些。

他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抱着她轻拍,哄着说:“好…”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路铭心却仿佛拿了什么圣旨一样,她先前已哭得浑身发软瘫倒在他怀中,这时也不知从哪里又来了力气,抬头抱着他脖颈,就将双唇堵在了他的薄唇上,死命去亲。

这一吻却比以往得都还长一些,顾清岚温柔回应,一吻过后,他侧了身抱着她,将她身子放在榻上,低头在她额上又轻吻了下。

路铭心拉着他的衣襟不肯松手,眼睛红红地说:“师尊若再骗我,我就先死给你看。”

这不但哭得昏天暗地,还双修不成就要去死的气势,也真是感天动地。

顾清岚也不知自己叹息了多少次,此刻还是低叹了声,又在她额上安抚地吻了一下,抬手去解她腰间的衣带。

路铭心紧盯着他修长的手指,隔了片刻还抽泣着说:“要先脱我的衣服?”

顾清岚勾了勾唇,又低叹了一声,回过手来解自己那被她弄了半天也没解开的衣带。

路铭心三十六年来不知帮他换了多少次衣服,自然是见多了他未着衣衫的胸膛,但那都是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

如今看本人自己在她眼前宽衣解带,那修长优美的手指,缓慢又优雅地将层层衣带扯开,简直是如坠幻梦、目眩神迷,不觉鼻腔一热。

顾清岚解着自己衣物,还未解完,就看到她也不哭了,停下来双目发直地望着自己,鼻子下面紧跟着流出了一道红红的鼻血。

看她这般不成器的样子,他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怜惜,只能笑了一笑,拿衣袖去替她擦了,低声说:“心儿,莫想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