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昀成年后跟他师父凌云真人一样,稳重细致、和蔼可亲,别称是啰里啰嗦,当然不会再跟自己名义上的师叔路铭心斗嘴,但现在他却气鼓鼓地瞪着一双大眼睛道:“你到底又在玩什么花样,还要我家公子拿什么救命的东西给你?”

路铭心知道他说得是自己昨晚强行要去的那几株老参,又想起来那老参显然顾清岚也在用,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也顾不上理他,就忙看着顾清岚道:“师尊,你身子怎样了?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顾清岚微摇了摇头,对紫昀说:“我和路将军有事相商,你不必跟进来。”

紫昀点头应下,仍是十分戒备地望着路铭心,还又瞪了她几眼。

路铭心自知理亏,当然没跟他较劲,还又带笑望着他,努力让自己显得诚实可靠。

顾清岚带她进到自己房中,这房里确实药味浓重,他一贯是个清修的人,房中洁净无尘,进去后也忍不住咳了几声。

路铭心跟在他身后,主动掩上了房门,她虽然大大咧咧,但也知道房中药味如此浓重,房主怕是日日用重药才会如此,又担心起顾清岚来,忙让他坐下说:“师尊,你身子究竟怎样?”

顾清岚摇头:“我除却心脉暂不通顺外,一切还好。”

他说着看路铭心还是紧盯着自己,一副垂泪欲泣的样子,就叹了声:“我没什么,只是这里的原主怕是心疾深重,命不长久。”

他说到这里,就微顿了顿,又开口道:“心儿,我们四人之中,只有你来之后曾被琉璃镜迷惑,又清醒过来。”

路铭心“哦”了声,想起来问:“还有谁在这个兵营中?”

顾清岚道:“燕二公子也在此,不过他却没有冲破迷障,还深信自己是个浪迹江湖的游方大夫。”

路铭心听着就“哈哈”笑了起来:“燕二那种纨绔子弟,竟也能安心演什么游方大夫,真是笑死我了…他自己养的医修,只怕都有几院子那么多。”

她笑完了也就忙说回正题,对顾清岚道:“我刚来的那一日,也不知是为何,脑中就有了许多记忆,记得这个路铭心是如何出身,过往经历过什么事,为何又来兵营,甚至如何带兵行军作战,详尽无比…就好似真有这么一个人一般。”

顾清岚听着就又轻叹了声:“我方来时,也以为此间是完全的虚幻之境,那倒还好说,我只需闭关打坐,尽力勘破心魔,就也能脱困…如今看来却并不完全是。”

镜灵见他时并未明说,只说他若是身死,这个镜中世界就会崩塌,其余五人在这里不幸丧命,镜灵也会吞噬他们的魂魄。

若他不管不顾,只闭关一心一意参悟心魔,除他之外的五人命运会如何,也尚未可知。

更何况…他也闭关许多次,若心魔只是闭关就可解开,那他也早该将之驱除。

路铭心突然显得很是开心,半蹲下扒在他的腿上,把头放在他膝盖上说道:“师尊,虽然李师伯不在这里,但师尊有事找我商议,我心中实在欢喜。”

顾清岚看她眼睛亮晶晶,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着实显得可怜可爱,就对她微微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心儿已可独当一面,自然也是可以托付信任的人。”

路铭心顿时又抓住他的手,不停在他掌心吻着,还拿脸往上面蹭:“师尊这么说,我真是比拿了论剑大会榜首还要开心得多!”

她倒是真念念不忘论剑大会,顾清岚就又对她笑:“琉璃镜的镜灵同我说过,若我们能脱困出去,无论多去多少日,在青池山那里也不是一时三刻,想来不会耽误论剑大会。”

路铭心精神一振,那双眼睛也更亮了些:“这还好,也不算琉璃镜这东西太混账。”

顾清岚就知道她还惦念着论剑大会,微弯了弯唇角:“望你在论剑大会上可以拿个好名次。”

路铭心忙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到此时,他们还都不知他们在这镜中世界究竟需要做些什么,待到第二日晚间,却是李靳带着卫禀连夜赶了过来。

他在这镜中世界是北齐皇帝,能到前线,自然是甩开了众多亲卫,微服悄悄赶来。

他一见顾清岚,就舒了口气,忙握住他手说:“顾师弟,我已见过了镜灵,他言道此间并不是虚幻之境,而是另一个大千世界,若我们不能助北齐一统天下,就都不能回到元齐大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路美女:镜灵,你给我滚出来,给一个人一个说法,你到底要怎样?

李大哥:我觉得这货特别不实诚。

祁哥:然而我们还是没办法打他…

顾先森:…

81、第十七章 金戈(3) ...

顾清岚在心境中见到镜灵时,他可未曾说过这些。

李靳说过那句话后,倒是顾不上其他,就抬起手一把将顾清岚揽在怀中牢牢抱住,还拍着他的肩膀:“顾师弟,你不知我到了皇宫中,又听说路丫头对你很差,竟然还拒婚于你,就好生担心她要亏待折磨你,赶快连夜出宫赶来…”

路铭心这时在旁插嘴道:“我不拒婚那怎么可以,我可不会跟师尊成亲。”

她这话一出,这几人都是一静,连被李靳抱着的顾清岚也抬了眼眸,淡淡看向她。

路铭心还未觉察到不对,仍扳着指头在数:“成亲本就是凡修才可,我又从来没听过可以同自己师尊成亲,若要我跟师尊成亲,我们需得先从云泽山还俗,师尊还要将我逐出师门,这样才是身份对了的…这怎么可以!我万万不要!”

李靳听她说得认真,就转了头,饶有兴致地问她:“听你这么说,你是无论如何都要做你师尊的徒弟,定然不肯同他成亲了?”

路铭心点了点头,理直气壮:“那是自然!”

她到此时,也还是不知自己已被绕了进去,只看着李靳带笑叹了口气,对顾清岚说道:“顾师弟…到头来路丫头还是只愿做你徒儿,不肯同你成亲啊。”

路铭心这时才有些回过味儿来,忙加了一句:“当然我还是要同师尊双修!”

李靳要笑不笑地还要逗她,顾清岚咳了声打断了他,轻声道:“李师兄是何时见了镜灵,镜灵又同李师兄说了些什么,还望李师兄能详尽道来。”

他都问起来正事,李靳仍然抱着他不松手,还把他又用力往怀中按了一按,直到被他抬手微微推拒,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我的好师弟,我总觉得你又清减了些,真叫我心疼。”

他们都是修士,脱离人间烟火、五谷轮回,哪里还有什么清减不清减,顾清岚从来如此偏些清瘦的身形,几百年来也都是如此,又怎会几天不见就清减?

顾清岚望着他不语,李靳就忙打住,将镜灵见他的来龙去脉细细说来。

他们一起被卷入琉璃镜,李靳到了北齐皇宫中,他自然和顾清岚一样,没有被琉璃镜迷惑,却刚到就先见了镜灵。

那镜灵化作顾清岚的样子,李靳也差点没认出来,还要扑上去抱住喊“顾师弟”。

镜灵还被李靳抱了一抱,这才开口对他说道,他们六人已暂且被困在这里,而这里则是元齐大陆之外的另一个大千世界。

他们六人若要脱困,就需得助北齐击败南淮国,一统大江南北,功德圆满之后方能回到元齐大陆。

镜灵说完这些,李靳还抓着他想文更多,镜灵却已凭空消失在他眼前。

李靳正想如何才能找到其余六人,就看卫禀赫然穿了一身皇家侍卫的锦衣,走进来对他叩头禀报。

这下可好,上来就先找到一个,李靳看卫禀浑然不记得元齐大陆之事一般,就拿言语试探了他一番,问他了许多事情。

兴许是李靳往日就生性多疑,喜欢试探臣下,卫禀也不觉奇怪,对他的问题知无不言。

李靳问了一阵,问出来他朝中确实有个心腹大臣名叫顾清岚,官拜兵部侍郎,现下正跟随大军在前线督军。

他又问了下带兵的将领是谁,就问到了大将军是莫祁,还有个女将叫做路铭心。

李靳确定他们三人都在前线后,连忙想办法从宫中脱身,带着卫禀赶了过来。

顾清岚听完李靳的话后沉吟了片刻,就也将镜灵同自己讲过的那些话,说了出来供大家参详。

李靳听完沉默良久,才又开口:“如此说来,这镜灵却是喜欢故弄玄虚…若信了他同顾师弟说过的话,那这里自然就不是什么大千世界,而只是镜中的虚幻之境。”

顾清岚摇头:“镜灵却也并没有言明这里是虚幻之境,只是我初来时如此认为,他只是顺着我的话接了下去。”

李靳又叹了口气:“果然这琉璃镜却比什么幻魔都难对付多了…”

顾清岚听到这里微顿了顿:“不过我现下却较信他同李师兄的说辞…哪怕再厉害的幻魔,也无法造出如此详尽多变的幻境。”

他说得不错,当年他和李靳共同对付过的那个幻魔,已隐藏作祟了数百年之久,法力相当厉害,可以造出一座城池,还有满城栩栩如生的数千百姓。

但那幻境却也只能维持在一座城池大小,还在同一天循环往复。

他们却是已到这里两三日,还未发现什么漏洞破绽之处,反倒在这里越久,就越觉得此处越真。

李靳也点头:“我初时听着还有几分不信,等出了皇宫赶来,却不得不越来越信。这一路上城池村落俨然,百姓将士俱有,井然有序…实在也不像是幻影。”

李靳讲这些时,并没有让跟在他身后的卫禀避开,照旧当着他的面。

但卫禀听着他们讨论,却仍是垂手按着腰间的长刀,一脸忠心耿耿不问其他的样子。

莫祁也担心了卫禀许久,好不容易师弟又出现在自己面前,却一副认识也不认识自己的样子,不禁有些惆怅,顿时有几分理解顾清岚初看到路铭心时的无奈。

他想着,就叹了口气对李靳说:“李师伯,我带我师弟去说一阵子话。”

李靳点了点头道:“你师弟我是没办法了,这两三日来,我同他旁敲侧击过无数次,奈何他就是醒不过来。”

路铭心靠自己修为尚且醒不了,还要顾清岚从旁相助,卫禀法力还不如路铭心深厚,要他自己清醒,自然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靳转头对卫禀道:“卫卿,莫将军要同你说话,你随他去吧。”

卫禀对李靳的话倒是从不违抗,俯身领命,由莫祁带着他去旁边的房间。

莫祁和卫禀离开后,顾清岚沉吟了片刻,抬头看着李靳道:“为今之计,我们还是暂且听信镜灵的说法,在这里助北齐统一天下,我也尽快突破心魔。”

李靳点了点头,又道:“治国之策我倒是懂那么一些,不算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过这兵法之道,我却是未曾精研过,不知顾师弟是否精通?”

顾清岚也苦笑了声:“我倒是读了不少兵书,不过也是纸上谈兵,不知能否运用…”

他说着又微顿了顿道:“不过这里的正主却显得颇通此道,也为此战耗费了许多心血,我在房中找到了许多笔记手书,略加整理推演,也能得出用兵之方。”

他说的“正主”,自然指这个大千世界中的顾清岚。

他是丞相顾盛之子,少年诗名闻天下,十八岁被李靳御笔钦点为状元,而后更是一路平步青云,今年不过二十四岁,就任了兵部侍郎,成了李靳的股肱重臣。

路铭心一直在旁看着他们,这时候也不知是不是记恨李靳抱着她师尊不撒手,突然插嘴道:“我看过这里原主的记忆,她坚持不受赐婚,是因为有传闻,说顾大人自从被钦点状元后,皇帝时常以体恤他体弱为名,将他留宿在宫中。

“长此以往,朝野上下不少人觉得顾大人年少俊美,又被如此恩宠,怕是和皇帝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流言四起。那原主以为皇帝将自己赐婚给顾大人,是要自己做他们两人的遮羞布,自然宁死不肯。”

李靳听到这里也颇觉尴尬,忙道:“这些我都问过卫禀和内侍,将顾师弟留宿宫中,确是因他素有心疾,宫中的御医,还有吃穿用度也都好些。你不知顾盛的那个继室夫人,平日里有多亏待顾师弟!”

这里的原主今年也不过二十四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虽说心疾对凡人来说无药可医,但若悉心调养,也不至于几乎要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李靳说原主家中之人待他不好,倒也可以解释得通这一节。

路铭心也又忙说:“我自然是心疼师尊的,可你身为帝王,也不顾惜下臣子的名声,就这么任人误会鄙夷他,岂不也是失职?”

顾清岚看他们争来争去,分明是将自己也代入其中,扮演这个大千世界中的“李靳”和“路铭心”扮演得不亦乐乎。

他不由抬头按了按额头,叹了口气:“你们若要争执,可去房外慢慢争,我还有些行军策略要写,就不奉陪。”

李靳和路铭心顿时就又一起闭了嘴,路铭心还小心地贴过来:“师尊要写东西啊,我来研墨。”

顾清岚没赶她出去,只是又叹了声:“你不做声就好。”

他这么嘱咐,路铭心就十分乖巧听话地铺纸研墨递笔,一副无微不至的样子。

李靳怕累着他,也有些尴尬,忙寻了个借口,说要去那边看莫祁如何唤醒卫禀。

那行军方略,原主一贯先是零零散散记下来,再统一归整,调配细节,务必做到万无一失。

因此每次军中出阵,都需他反复推演精算,甚为费事。

顾清岚坐下时还是刚过正午,这般算写了几个时辰,再抬起头时,窗外已经是入夜时分。

路铭心也一声不吭地陪了他这么久,看他脸色越发苍白了一些,担忧地靠过来说:“师尊是不是累了?要不要歇一歇?”

顾清岚侧首看到她,微弯了下唇角,也不知是不是突然心灵所致,还是若有所感,轻声开口道:“若这里真是一个大千世界,那此间的顾清岚,是否至死都不能得到这么一句关怀?”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祁哥:师弟,过来,师兄跟你说说话。

老卫:师兄又要壁咚我?

李大哥:我且去那边看看热闹!

燕二:于是没有人管我了?

路美女:大家都觉得你就当神医挺好的。

82、第十七章 金戈(4) ...

路铭心突然听到他这么说,顿时心疼不已,忙合身扑上去抱住他的腰,靠在他怀中说:“师尊…无论如何,师尊待心儿都是最好的,怪只怪我,不知道珍惜师尊的好。”

她已看过这里原主的记忆,这段话说得也有所指一般。

顾清岚听着,揽着她肩膀,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了吻,低声道:“心儿,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责怪自己。”

他说着又看着她,温和地笑了一笑:“若你同我在一起,每日都在责怪自己,会让我觉得我身为你师尊,也并不称职。”

他总是这么为她考虑,还总会为她开脱,路铭心抬头吻了吻他的唇,又拿头在他颈窝边蹭了蹭,把头埋进他怀中。

看他眉间倦意深沉,路铭心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他:“师尊,你要不要歇下?”

顾清岚轻点了头,也不遮掩:“如今确是容易倦了些。”

路铭心忙拉他去床上坐下,还帮他更衣,看他在床上没有盘膝坐下运功,而是躺下安眠,这才帮他盖了锦被,有些安心。

他们六人到这里已有三日,都还能通过运功恢复些许法力,于是他们的身子就定然不是这世界原主的身子,除却法力被压制了不少,也仍是修士之体。

如此一来,他们当然也不用像凡人一般用膳睡觉。

不过顾清岚却有些不同,他心魔未除,又被镜灵使坏外化成了心疾,阻隔了他体内经脉间真气运行,就需要沉睡来休憩。

路铭心看他合着双目,仍眉心微蹙,还忍不住喃喃自语:“被我拿走的那个老参,要不要从伤兵营要回来熬给师尊补身子啊。”

顾清岚听她说到这里,就仍是闭着双目叹息了声:“心儿,你又不是不知,凡间药物对我无用,你拿走也就拿走了。”

那些老参对原主来说或可救命,但对他来说的确没什么用,再说李靳都赶来了前线,只要对他开口,再要多少也有得是。

路铭心就不再提了,悄悄爬上床,在他身侧把自己挤成一小条躺下,靠着他轻声说:“那我陪师尊睡觉。”

顾清岚这次不再赶她,任她温暖又软软的身躯紧贴着自己。

她躺了那么一小会儿,又偷偷掀开锦被一角,接着整个人钻了进来,更紧地跟他贴在一起。

这是顾清岚来这里后,睡得最为沉的一觉,这一觉中,他也看到了这个大千世界中,他应有的记忆。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在神识中硬将两人分开,而是试着随着记忆片段随波逐流,仿佛他就是这个活在另一个大千世界里的顾清岚。

他出身高门世家,却并不能算是幸运,出生不久即丧母,父亲顾盛身为丞相,为人颇严苛,也政务缠身、无暇管后宅之事,他续弦袁氏,又是个心地颇歹毒的女子。

袁氏常在人前假装母慈子孝,背后却又总假托顾盛之名,寻些他莫须有的错处对他加以责罚。

鞭笞之类的容易留下伤痕落人口实,袁氏就常罚他整日整夜跪省,寒暑皆然。

若是寻常人被如此惩罚倒也罢了,可他生有心疾,总被这么反复折磨,身子自然总是调理不好,大半时间都病痛缠身。

这些年来他远算不上孤苦伶仃,反而在外人眼中,还都只看到他风光霁月、贵不可言,其实却熬得有些艰难。

至于路铭心…却是她小时就太过顽皮,有次不小心闹到御前去,算是闯了个祸。

当时的帝王还是李靳之父承璇帝,承璇帝看她好玩,兼之又素来喜欢顾清岚的沉静内敛,就玩笑般说,罚她去顾丞相府上住一年,向顾丞相的公子好好学学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