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同少年一起进了屋,莲玥点了灯,疲惫地坐下,才发现司廷怀中正抱着自己的那张琴。

“师姐,那日你要我刻的琴名,我已完成。”解了绣着缠枝莲花纹饰的琴囊,司廷将琴递给莲玥。

指腹沿着那微微凹陷的笔画一路抚过,小篆带有的古拙之色,却掩不住这字迹中扑面而来的凌厉之气,就像是司廷的人一样,沉默讷言,却锋锐凌厉。意外的是,这样凌厉的字迹,衬着以“和”显德的瑶琴,却并不显得突兀。知机知机,知机道者不可挂以发,不知机者扣之不发,不知缘由,不可妄动,然而一旦知晓,下针之时,务必精准迅疾,却正与这古拙凌厉暗合。

“谢谢。”仍旧不舍地摩挲着那两字,莲玥抬头,笑着对少年道谢。

“无妨。”

“师姐…”

“嗯?”沉默了一会儿,少年忽然开口,让莲玥有些意外。

“不,没什么。”少年怔了怔,略微摇了摇头,道:“天色不早了,师姐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哎?”莲玥歪了歪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少年起身,推门离开,总觉得这人今天似乎是哪里有些反常,却终于还是想不明白。

少年合上莲玥的门,转身,下意识抬头,入目是一轮皎皎的圆月。不自觉地抚上心口,却不知为何,有些胸闷。忍不住再次回头,昏黄的烛光,却仍是将那个伏在书案前看书的身影印得格外清晰。

她变得勤奋了,也温和了。

她说她是师姐,她也总是喜欢让自己唤她“师姐”,可是无论她怎么强调,在他看来,她终究是年幼于自己,他也一直觉得,那个少女,总是一贯的小孩子心性,有些任性,喜欢撒娇,一点就着的性子…可是现在,她不再抱怨病人麻烦,不再大声地和师兄、和自己斗气,不再扯着自己的袖子撒娇,而是默默地拖着疲惫的步子提着灯走在夜间的小路上,一个人挑了灯、在桌前翻阅典籍直至深夜,对着自己笑意温柔地道谢…为什么他却觉得,好像缺了些什么,胸口闷得甚至让人感到有些心慌?

作者有话要说:差不多下一章就可以进入正题了——师姐和师弟一起闯荡江湖什么的,至于大师兄…大湿胸你还是从了窝吧!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一旦专心起来,时间好像就变快了,明明已经过了足足两年,却似乎只是一眨眼罢了,总觉得,从寇岛回来,也不过就是昨日的事罢了,只是如今,两人却都已得了师长的准许出了师。

万花谷之中,对于弟子的出师并无硬性的规定,只要师长许可,自然就可接了师命自行出谷。至于出谷历练,则是所有弟子都必须经历的。东方谷主的意思,是不可固步自封、拘泥于谷中的方寸,出得谷外,历得红尘万千,才能真正的成长起来。当然,出谷游历之后,若仍愿意回到谷中,大家自是欢迎至极。

也不知孙思邈与僧一行两位是有意还是无意,莲玥与司廷却是在同一天得了师长的吩咐,准许出师,受命出谷历练。两人正巧可以结伴同行,想到一路上还有素来稳重的司廷护着,这让为莲玥出谷一事担心了不少日子的阿麻吕心下略宽了些。

就在两人收拾行囊,准备出谷的时候,却是又发生了一件事,让这两人又在谷内足足多留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芳主门下的岳师姐与杏林门下的严师兄历练归来,却是带来了两人意欲成婚的喜讯。

多年同门,青梅竹马,如今情投意合,自是所有人都喜闻乐见,师长们欣然应允,谷中很快就开始为两人的婚礼忙碌起来,岳师姐微红着脸拉着两人留下,说什么也要他们等两人成亲之后再出谷,这么大的喜事,莲玥和司廷自然是一口答应。

说起来,万花谷内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的喜事了。谷内弟子素来皆是自负之辈,虽然相处融洽,但到底都是同门之谊、手足之情,要像这般生出男女之情,倒也实在是少数,再加上不少弟子对于婚姻之事也并不着急,甚至颇有些不以为意——比如裴元,故而这一次,难得谷内有喜事,大家都是兴奋异常,抢着为婚礼做准备。连谷主东方宇轩都亲自为两人挑选了一个黄道吉日。

大婚当日,向来素雅的万花谷却是张灯结彩,洋溢着一片喜气。不只是谷中的同门,东方谷主、琴棋书画医工花七圣,连同隐居谷中的奇人异士一起,全部列席,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江湖儿女,无需拘礼,更何况是向来随性的万花弟子?岳师姐与严师兄行过礼之后,并未像寻常人家的闺秀一般在新房中等待,反而同严师兄一起进了大厅中,与师长和谷中的同门们一同饮酒庆贺。

莲玥有些微醺,脸颊泛着淡淡的粉色,一手撑着头斜斜望去,岳师姐与严师兄皆是一袭红衣,一个温婉柔美,一个风流俊逸,煞是般配,不禁有些感慨,回过头来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坐在身边的裴元斜倚在桌边,也不用杯子,就这么拿着酒壶,懒懒地喝着酒,忽而就想起两年前长安茶楼的那个说书先生,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师兄?”

“嗯?”裴元懒懒地应了声,带了些微的醉意。

“我记得师兄可是比严师兄还要年长,打算何时成亲?还是说…就像当年那个说书先生说的,因为实在没有姑娘受得了师兄的脾气,所以师兄才迟迟没有成家?”

说话的时候,少女微微歪着头,凤眸半阖,神情慵懒。看得司廷一阵恍惚,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他似乎从她的身上看到了裴元的影子。

“小丫头可是喝了酒,胆子也大起来了?连你师兄我也敢编排?”裴元俯身,凑近了敢于捋虎须的自家师妹,伸手挑了她的下巴,笑道:“莫不是师妹其实心仪于我,想要毛遂自荐?”

“你、你想得美!”虽然明知自家大师兄是在开玩笑,只是少女却还是克制不住地红了脸。青年俊美的脸孔凑得极近,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甚至在师兄的气息间,还能闻到淡淡的酒香,有几缕头发拂过自己的脸,有些痒,让她觉得,好像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似的…

“是吗?玥儿可是当真…”

“师兄!”裴元凑得愈发的近了,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司廷打断,颇有些无趣地止了动作,摇了摇头,回身却见那少年一如既往的冷淡自持,只是一双眸子却是一片墨色,深邃无比。

青年忽而朗声笑了起来,仰了头,又灌下一口酒,而后伸手勾了一旁阿麻吕的肩膀,在对方一脸茫然的神情中,笑得意味深长。

那天的最后,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在司廷肩上睡着的莲玥,裴元无声地笑了笑,举起酒壶喝下最后一口酒,起身回房,顺手还拉了阿麻吕一把,连声说着:“为兄怕是醉了,师弟还是送我回房吧…”硬是把他一起带了走。

司廷在心中低低地叹了口气,感叹着裴师兄还是这般任性,终是小心翼翼地抱起自家已经睡得不省人事的小师姐,送她回了房。

婚礼结束,又待了三日,两人终于在第四日的早上,辞别了师长和同门们,出了万花谷。

说是奉师命出谷历练,其实这一趟,师长们并没有交代什么任务,只说由两人自行决定即可。司廷想回洛阳祭拜家人,莲玥又想念许久未见的七秀坊姐妹们,两人便决定仍旧沿着上次的路线,取道洛阳,而后前往扬州。

这一回,两人倒是都不急着赶路,出了长安城,估摸着天黑前能到达下一个城镇后,便晃着缰绳,也不催促,任由马不紧不慢地跑着。

“咦?这是…怎么了?”天色渐晚,视线却是开始渐渐地出现了房屋和炊烟。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里是一个叫做和熹村的小村子,两年前他们也曾途径过,只是那时赶路,并未停留,但也记得那时,这里是一个颇为热闹的村子,人不算多,但是一路所见,也是和乐融融,怎么如今这般寂静,甚至…在村子的入口处似乎还有官兵把守?少女心下一片疑惑,却隐隐感觉到这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才刚刚靠近,这种寂静就压得人心上沉闷不已。

“恐怕是出事了。”少年抿唇,转头看向与自己并辔齐驱的少女,“师姐,这一路还要多加小心。”

“嗯。”莲玥应了声,顿了片刻,忽而又笑着道:“阿廷,可是出谷前被二师兄唠叨得多了,怎么也学得二师兄一般忧心忡忡起来?”

“师姐!”司廷微微皱了眉,有些不满地唤道,引来少女一声轻笑。侧头去看那个少女,墨色衣裙,衣带当风,腰间斜斜地挂着惯用的那支笔,此刻一双素手正牵了缰绳,眉眼间笑意盈盈。若说两年前刚回谷之时她变得温和了,那么如今的她…少年有些恍惚,却又想起她刚才的话,忍不住心生感叹,说什么自己像阿麻吕师兄,依他看,分明是这两年她与裴师兄待在一起的时间太久,如今连同这温柔却又喜欢逗弄人的性子也是学得与那人如出一辙…

“天色都快黑了,阿廷这是打算露宿荒野吗?”见少年停了步子,神色恍惚,莲玥忍不住回身催促,这才将满腹“心事”的司廷唤得回了神,快步跟上。

“站住。”行至村前,两人翻身下马,却被村口的士兵拦住了去路,“和熹村已封,所有人禁止出入,你们还是从别处走吧。”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都是满心疑惑。这会儿天色都已暗了下来,若从别处走,岂不是真的要露宿荒野?两人虽不惧在野外过夜,不过这也实在不是什么很让人愉快的事,若非迫不得已,他们还不想做这般打算。

“这位大哥,请问这里是出了什么事?天色已晚,我们若是改道,必然找不到人家投宿了。”

见问话的是个貌美的年轻姑娘,这两人的打扮又似是江湖人士,那士兵也不为难两人,耐着性子解释道:“此处半月前爆发了瘟疫,病死无数人,这才下了命令,封锁村子,禁止任何人出入,以免瘟疫扩散。”说话间,也是神色悲戚,这瘟疫肆虐,如今尚无任何头绪,自己奉命驻守此处,也是进退不得,说不定过几日,连自己也难以幸免,死于瘟疫…

“瘟疫盛行,那这村中可有大夫诊治?”两人闻言,先是心中一震,而后很快莲玥就反应了过来,急急问道。

“瘟疫一向就是最凶险的,又有几个大夫肯来?我看,现在连着这村子里原本的郎中都快自身难保了吧…”

“师姐。”一眼瞥见少女的神色,司廷便知少女已是有了决断,刚想劝说,却见少女闻声回头之时,看向自己的神色一片坚定,劝阻的话语忽然就哽在了喉头,再也说不出口——他的医术虽然不精,但也是跟随药王学过医术的,医者的职责,他又岂会不知?当下便住了口,不再多言。

“那么,请让我们进去吧。我们是大夫。”少女温声道,语气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师弟内心OS:裴元你个腹黑的混蛋!快把那个傲娇的萌妹子还给我!

明天小路考,我决定等会儿在晴昼那边上一篇番外攒RP,求明天小路考顺利通过!!求不挂!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自古瘟疫就是比洪水猛兽更可怕的东西,从来都只有人拼了命地想要逃出疫区,还没见过这样主动要求踏进疫区的,即使他们说自己是大夫。更何况,村子里那些已经上了年纪、经验丰富的大夫们都对这次的瘟疫束手无策,这两人不过才是十几岁的黄毛小子,又能有什么用?

“你们还是快点走吧,说不定,再过不久这里的人就会全部都死于瘟疫了,就算你们是大夫,也都还年轻的很,这些事情不是你们想得那么容易的。”那士兵见两人一片好心,也是好言相劝,但言语间,却是将两人当成了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大家弟子,以为两人不过是心血来潮,想要一试身手。

“这位大哥,我们并没有把事情想象得很容易,也知道瘟疫很凶险,但是我们是大夫,救人性命是职责,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请让我们进去吧!”村里的情况未知,听这士兵的话,疫情恐怕是极其严重,在这村口多耽误一会儿,说不定就会多一个人在这片刻之中失了性命,思及此处,莲玥忍不住有些着急。

好言相劝无果,再加上奉命驻守这么晦气的地方,那士兵终于开始不耐烦起来,把枪一横,挥着手就要赶两人走:“不行,都说了任何人禁止出入,你们就别白费功夫了。黄毛小子不知深浅,别把命都送了都不知道!”

“你!”莲玥气急,刚想上前,却被司廷拉住,拦在了身后。

“禁止出入,不过是为防瘟疫扩散罢了。我们二人自愿入内,瘟疫结束前绝不离开,并不会导致瘟疫扩散。此番若能解决瘟疫,自然最好。倘若不能,也不过是我们二人一起命丧于此,皆是咎由自取,与你无尤。”见那士兵神色间已然有了动摇,司廷顿了顿,一手按上了腰间的笔,继续道:“此刻村内的情况,你比我们更清楚,想必已是延误不得,若你仍不放行,我们也只能硬闯了。”

方才那士兵驻守的地方离村子还有一小段路程,莲玥跟着司廷走在通往村子的小路上,微微仰头看着身前那人挺拔的背影,一时间有些恍惚。

也不知是真的被说动,还是慑于最后的那一句武力威胁,那士兵终于还是放行了。刚才他挡在自己身前,不疾不徐地说了那样一段话,却忽而让她想起他入谷的那一年,跪在一行师父面前,说了那些让所有人都讶异的话。这人…分明该是能说会道的,怎么平时就怎么也憋不出几个字来呢?

“阿廷。”

“嗯?”

“其实,你可以不用跟我一起进来的,说不定我们就会死在…”

“师姐!”话还没有说完,就已被少年皱着眉打断,“我也是万花弟子。”

莲玥一怔,忽而笑了起来。

*********

瘟疫这两个字,说起来轻松,但是真正走进这座村子的时候,两人才终于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入目,是一片白色,家家带孝,似乎连这整个村子,都散发着一种病态的苍白。街道之上,荒无人烟,唯有一地的枯枝残叶,有风卷过,那些枝叶便擦着路面发出“沙沙”的声响,连着每家门前飘飞的白布一起,让两人的心,一沉再沉。

一时间,谁也没有心情说话,只能沿着街道,默然地走着,至少,先找到这村里的医馆吧…

“大夫,大夫,您去看看我娘吧!求您了!”穿过这条街道,拐进一条巷子,便听得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街道的死寂衬得这声音更加急切悲伤,清晰地传入耳中。两人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往声音的来处急急而去。

那是一个大约六七岁的小男孩,穿着粗布的衣衫,头发有些凌乱,此刻正紧紧扯着对面人的袖子不放,一张小脸上满是执拗。

被他扯了袖子的那人大约四五十岁的样子,颇有些儒雅的气度,却是摇着头,侧着身子向后仰,若非那孩子死死揪着他的衣袖,大概早就已经拂袖离开了吧?

这人,应该就是大夫了吧?莲玥听着那孩子的称呼,看了眼他们身后写着“正和堂”的匾额,心下了然,不由有些忿然:

“身为大夫,怎么能弃病人与不顾?”

大概是没想到街上还会有人,那大夫闻声诧异地回头,见是两个陌生的年轻人,神情更是疑惑,却还是苦笑一声,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孩子的母亲昨晚就已经断气了。就算我医术再高,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啊!更何况我也不过就是一个乡野郎中,自己能不能撑过这次瘟疫还未可知啊…”

这…

“你胡说!我娘才没有死!她只是病了睡着了,你快去看看她啊!”莲玥刚想说什么,却见那孩子听了大夫的话,一下子好似是疯了一般,双眼通红,一边大声喊着,一边更用力地去扯他的袖子,竟是想要生生拉动这样一个成年男子。

那不过才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力气能大到哪去?扯了许久那大夫却始终没有动过分毫,那孩子眼中的绝望终于越来越明显,这从来不曾见过的景象,看的莲玥鼻头一酸,心中一片恻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时间,竟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那孩子突然手一松,身子一软,直直倒了下去被司廷接住,才终于回过神来。

“这孩子恐怕是一时无法接受噩耗,所以才有些失常吧!多谢这位小哥了。”那大夫见状,松了口气,向司廷道谢。

司廷闻言,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对方无需介意,而后问道:“大夫,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位可是刚来村子?”这和熹村本就不大,外来的生面孔从来都是显眼的,这大夫用的虽是问句,但语气却已是肯定,果然那两人齐齐点头,只是这下却令他更是疑惑,“这村子已经封锁了多日,禁止所有人出入,你们又是如何进来的?”

莲玥便将自己二人路过此地,得知有瘟疫爆发,故而强行进了村子的事解释了一番,听得那大夫不断地摇头,连声叹气道:“你们又何必要来趟这趟浑水呢!”

“身为医者,救治病患又怎么能是趟浑水?更何况,你又怎么知道我们无法解决这场瘟疫?”

苍白荒凉的街道上,墨色衣衫的少女微微仰着头,那一双墨色的眸子满是坚定与自信,直直地盯着自己,终于让那大夫再次叹了口气,推开了身后的门:“进来再说吧。”

司廷将被自己点了睡穴的孩子小心地放到榻上,这才转了身去听那两人的交谈。

这大夫姓李,是本村人,确实就如他自己所言,医术并不见得有多高明,只是这里也不过就是一个小村子,平时村民们多半也就是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以他的医术,也已经足够应付了。然而半个月之前,没有任何预兆地,一夜之间就有无数人得了病。起初他只以为是太阳中风之证,虽然惊讶于病人之多,但也没有太过在意,便开了桂枝汤的方子嘱他们回去煎服。谁知服药之后,竟无一人的病情有所好转,反而当天夜里就都开始发热,身上发了红疹,他又把脉,才发现这些人脉象极其紊乱,简直让他茫然失措…而后很快开始陆陆续续的有人死去,同时又不停地有新的人患了病,直到终于一发不可收拾,有一天来了官兵,把整个村子都封锁了…

他还说,原本村子里其实是还有另一个大夫,只是两日之前也已经死于这一场瘟疫…不知道他自己还能挨到什么时候?

“姐姐,我娘不会死的,对不对?”牵着已经醒过来的男孩子一起走出了正和堂,打算跟着他去看一看他母亲的情况,莲玥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死死地抓住,那孩子并没有再像先前那般疯狂,此刻正小心翼翼地偷眼看着自己,语气不安,这般乖巧又小心的动作,却让莲玥心中更加不忍。

“姐姐?”见莲玥不说话,那孩子手一缩,越发不安起来,声音里甚至隐隐带了些哭腔。

“我…”少女看了眼自己空空的掌心,心里一揪,却不知该如何去回答。三人就这么僵持着,停在了医馆的门口,除了风声,一时间寂静得再无声响。

直到自己的手再次被牵住,被那温暖的触感唤回神,莲玥有些疑惑地顺着那墨色的衣袖向上望去,少年却是已经俯身,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男孩的头,语气是罕见的柔和:“嗯,不会有事的,我们去看你娘吧,别让她等太久了。”

“阿廷…”莲玥忍不住轻声唤道,却见少年回头,冲自己摇了摇头,再看那男孩,已是点头用力地“嗯”了一声,拉了他的手急急地就往前走。她咬了唇,终是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反握住少年的手,跟着两人的步子向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小路考,通过了,但是这几天实在太累了,吃晚饭之后本来想打个盹就来码字的,谁知道直接就睡过去了TAT…我尽量看看这几天能不能加更一次补回来吧

PS:求不霸王!霸王的统统丢去给大师兄扎针啊有木有!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娘!娘!你们放开我娘!”两人还来不及反应,那孩子已是甩了司廷的手,飞快地冲了出去。

两人下意识抬眼望去,却见有两个士兵模样的人正扛着一个女子从那屋中出来,那孩子已是扑上前去,死死地抱住了女子的腰不肯松手。

“小子,快放手!你娘已经死了,所有病死的人都要带去统一将尸体烧了,免得瘟疫继续扩散!”

“我娘不会死的!你们放开她,她只是睡着了!你们休想带走她!”

“没工夫跟你瞎耗着,我们还有别家要去,小子你再不识相,就别怪我们动手了!妈的,居然调来这里驻守,真他妈晦气!”

那两人显然是心情不愉,此刻早已是耗尽了耐心,说到后来已是骂骂咧咧,那孩子再也没有开口,却仍是固执地不肯撒手,终于彻底惹恼了那两人,一个孩子,面对着两个壮年的男子,又有何还手的余地?推搡之间,一下子被甩了出去。

因着先前的怔愣,两人尚留在原地,赶不及上前,眼看着那孩子就要摔倒,忽然从斜里伸出一只手来,只见白底蓝纹的衣袂临风微扬,已是揽了那孩子护在怀里,稳稳落地。

“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母亲去世,自然心中悲苦,两位这般行事,未免有失妥当。”一把温润的男声同时响起,莲玥却没有心思去注意说话的人,一路小跑着上前,小心地查看着那孩子可有受伤,余光掠过,只看到一身黄色衣袍,和身后背着的一把重剑。

“姐姐,我没事,你不是大夫吗?你快去看看我娘好不好?她都睡了好久了怎么还没有醒!”

莲玥覆在他头上的手一僵,面对着那双泛着哀求神色的眼睛,她忽然一阵愧疚,半晌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轻轻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那边,司廷和那个黄衣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接过了先前被那两个士兵扛着的女子,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了地上,那两个士兵大约是见几人的穿着打扮皆似江湖人士,不敢招惹,有些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脸色却是不太好,莲玥估摸着大概就是敢怒不敢言吧,毕竟为免瘟疫扩散,将尸体焚烧火化的确是正确的做法,说来两人也未见得做错了什么,只是此刻也没工夫去在意这些了…

司廷方才已是探过那女子的脉搏和气息,莲玥见他对着自己摇了头,便知那女子已是回天乏术,虽然并不意外,心下却也仍旧叹息不已,忍不住回头去看那孩子,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眼中的神色,说不清究竟是希望还是绝望…

正如李大夫所言,这女子的确是昨夜就已经去世,如今手上、脖子上甚至都已经起了尸斑,微微捋起袖子,就能看到手臂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红疹,因着是在路边,又有其他人在场,更多的地方不便检查,但从现下的这些,已经能料想到这红疹必然是布满了全身,莲玥皱了眉,仔细思索了许久却始终也没有找到任何症状与之相符的病症,只能轻叹口气,替女子将衣物细细地抚平整理好,才又起了身。

“如此说来,两位是为医治瘟疫而来?”黄衣的男子笑意温文,与身后所背的那一柄巨大的重剑相称着,竟是意外的协调,拱手道:“两位厚德,叶某深感敬佩。”

“叶兄不必如此,我与师姐不过是身为医者,尽些绵薄之力罢了。”司廷微微摇头,淡声道。

“我说你们两个,都是江湖子弟,尽扯这些文绉绉的干什么?我啊真是听得牙都快酸倒了…”一身蓝白道袍的男子莲冠束发,却是一脸漫不经心的神情,抱着剑斜斜靠着柱子抱怨道。

两人见状,先是一怔,继而齐齐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被这么一打岔,方才沉重的心情才终于有了些好转。

这里,是苏越的家。苏越,就是那男孩的名字。他的母亲终于还是被那两个士兵带走了,几人也深知死者送去火化才是最好的处理,只能叹息着安慰这孩子。他自是不愿放手,红着眼睛闹了一阵,在亲眼看见自己的母亲和村里其他人一起被火海吞没后,才终于安静了下来,一路上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直到几人送他回到了家里,任凭怎么哄,仍旧是一言不发,只死死地抓着莲玥的手不放。莲玥无奈,心中又是怜惜不已,便陪着他一起进了屋内柔声安慰。剩下三个男人只能摇了摇头,一起去了院子里。

所谓无巧不成书,一聊之下,方知三人竟都是奉了师命外出历练的,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味。

黄衣男子名为叶璞锋,乃是藏剑叶家的弟子。至于那一身道袍的,却是纯阳门下,名唤秦希言。

纯阳宫,与万花谷同为“六派”之一,乃是昔年纯阳子吕洞宾吕真人于华山所立。至于藏剑叶家,则是“四家五剑六派”之中的四大世家之一。江湖之中用重剑的人并不多,然而同时身负轻重二剑又喜着黄衣的,怕是也只有西子湖畔的藏剑山庄了,那秦希言又是一身纯阳弟子惯着的蓝白道袍,司廷先前便已有了猜测,此刻听闻两人的师从,倒也并不意外。

这两人也是路途之中偶然结识,因着相处不错,又都是出门历练,便相约结伴同行,几日前途径和熹村,本打算投宿于此,休息一晚,没想到当夜村子便被封锁,两人也就被困于此地。以两人的身手,倒不是不能硬闯,只是生怕带出瘟疫,酿成大祸,无奈之下只得继续留在此处。

“哎,本来我还在想,说不定什么时候这瘟疫就轮到我了…不过看来平时的三清还真不是白拜的,关键时刻就送了万花弟子过来,怎么样,兄弟,给个准信儿,能不能治?”秦希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挪到了司廷身边,顺手就“哥俩好”地勾上了他的肩膀直接问道。

“还不知道。”司廷如实地摇了摇头,道,“我并非杏林门下,只是粗通医术,此番还要看师姐可有办法。”

“说到你师姐…”秦希言像是想起了什么,挑了挑眉,叼着根不知道从哪里顺手拔来的草,笑道:“都说七秀坊弟子姿容冠绝天下,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万花谷也是不遑多让啊!啧啧…不如改天你带我去万…”

“秦兄!”话未说完,便被叶璞锋喝止,见司廷也是皱了眉神色不满,秦希言撇了撇嘴,自觉无趣地住了口,却突然听得一道女声自身后响起:

“都说纯阳弟子不仅武艺高绝,更是潜心修道,超然出尘,如今看来,江湖传言到底也只是传言罢了。”

“莲姑娘。”

“哟~小丫头还挺伶牙俐齿的…哎姓叶的你拔重剑干什么,行行行,我不说话总成了吧!”

一番折腾结束,天色已然是全部暗了下来。苏越的情绪平复了不少,却仍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直到肚子饿得叫了起来,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几人一眼。

被这么一提醒,几人这才想起因为先前的一顿闹腾,都忘了尚未吃过晚饭,原本忘了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现下想起,却是都觉得有些饿了。秦希言更是歪在桌边,一边揉着肚子一边哀声喊饿。

“饿了就吃饭去啊,还赖着做什么?”莲玥轻哼一声,回道。

“莲妹妹,你是不知道啊…”秦希言捂了肚子,神情夸张哀怨,“原本我们是想住客栈来着,结果谁知道出了瘟疫,别说客栈了,就是想去普通的人家讨碗饭吃,都没人理啊。幸亏我们还有些干粮,才能撑到现在,可惜啊,今天中午的时候,连干粮也吃完了!哎呀我真是好命苦啊…”

莲玥与司廷闻言,齐齐看向叶璞锋,他们和秦希言不过刚刚相识,但是秦希言那说话没谱的性子实在太过明显了,相比之下,叶璞锋就稳重可靠得多了。这一点,叶璞锋又岂会不知,只能迎着两人疑问的目光,点了点头,神情颇有些羞赧。

莲玥终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去了厨房。她先前经过之时,见屋中尚有些米和菜,不多,不过应付几人的晚饭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再加上苏越如今只身一人,她实在不能放心离开,也只能先借住于此,再从长计议了。

“秦…”司廷才刚开口说了一个字,便见秦希言已经飞快地蹿进了厨房,不见了人影,忍不住微微蹙了眉。

“阿廷莫要担心,秦兄其实只是性子不羁,并没有恶意的。”一边的叶璞锋见状,以为他是担心自家师姐,便笑着摇了摇头,宽慰道。

司廷点了点头,终究还是没有告诉对方,秦希言没有恶意,他当然看得出来,所以其实他担心的根本就不是自家师姐,而是几次三番喜欢在嘴上占她便宜的秦希言。万花弟子,尤其是杏林门下,从来…都不是好欺负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啧啧…三DPS(一远程二近战)一治疗,41还缺一个T就可以[大战!英雄和熹村]搞起了啊!

话说,你们喜欢大师T还是军爷T?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莲玥有些无力地看着凑在自己跟前好奇地问这问那的人,着实有些苦恼。她也不是不知道,这人不过就是闹着玩罢了,全无恶意,只是…

万花谷与纯阳宫皆离长安不远,两派又颇有些渊源,平日弟子间往来很是频繁,这纯阳弟子她也见过不少,无一不是仙风道骨、飘然出尘之辈,实在是无法想象,纯阳宫这清修之地,究竟是怎么会有这般吊儿郎当、一副痞子做派的弟子的?

“都说了君子远庖厨,你还跟来干什么?碍手碍脚的!”

“哎…莲妹妹都说了,远庖厨的那是君子,你看那两人,可不都在外面等着呢吗?至于我嘛…我是老实人,要是说自己是君子,可是会不好意思的。”

哼!看来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被那人“莲妹妹”长“莲妹妹”短闹得实在头大,莲玥索性眼一横,硬是把他推去了院子里劈柴。

与万花弟子以笔为武器不同,纯阳弟子皆习剑法,门下又分气、剑二宗,气宗紫霞功内力雄浑、以气破敌,剑宗太虚剑意剑招精妙、威力无穷,而秦希言,却正是太虚剑宗一脉。看着他一脸哀怨的对着柴火,心不在焉地抖着手腕,一招三环套月之后,柴火便是纷纷应声而散,想到那一柄凌厉锋锐的宝剑和纯阳宫精妙的剑法,此刻竟都用在了区区几捆柴火上,莲玥也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惹得秦希言更加大声地抱怨。莲玥也不理他,径自回了厨房,继续做饭。

莲玥的厨艺自然是好的,对于医者而言,有时候食补是比服药更有用的方法。显然苏家并不足够富裕,苏越的父亲在三年前就已经去世,全靠他的母亲平日里做些针线女红,再加上邻里之间接济一些,才能勉强度日。莲玥在厨房找到的,也不过就是些蔬菜罢了。不过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这许多,能有东西吃已是不易,再加上有莲玥的厨艺,几人也吃得很是心满意足,没有什么挑剔。

苏家共有两间卧房,其中一间却是连被褥也无。想来是自从苏父去世之后,母子两便住在了一间屋子,这多出来的一间,也就没有要用的地方了。好在都是江湖子弟,虽然都是大家出身,但也都是吃得起苦的,也没有人抱怨,莲玥从苏越的房中抱了条被子过去,由得那三人自己处理,便抱着苏越一起歇下了。

“莲姑娘早。”

“哎?叶大哥早。”刚出房门,便见叶璞锋仍旧是一脸温和的笑意对着自己打招呼。对于这位温文尔雅的君子,莲玥还是很有好感的。都说西子湖畔的藏剑叶家,弟子均是饱读诗书、温文如风之辈,现在看来,传言有时候也是可以相信一下的。

“叶大哥有事吗?”

“昨夜…”叶璞锋刚说了两字,似是觉得不妥,又生生止了话头,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在莲玥眼里,心下是一片偷笑,面上却是只做不知,一脸疑惑地等着他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