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叶兄”卧房的门被推开,发出了“吱呀”的声响,两人下意识循声看去,却见是司廷和秦希言两人。司廷自是与平时无异,反观那秦希言,眼下一片青色,神情恹恹,脚步虚浮,一手还搭在司廷的肩上,似是有些站不稳。

“哎?秦道长你这是怎么了?”莲玥低头,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把笑意硬生生地压了下去,抬头一脸诧异地看着秦希言,“可是夜里着了凉?我替你把脉看看?”

“别别别!”秦希言看着莲玥走近,却是一脸的惊恐,直直往司廷身后躲去,全然没有了昨日那百般占便宜的心思,却让莲玥终于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师姐!”司廷挡在秦希言身前,有些无奈地看向少女,“莫要再闹了,秦兄已经折腾了一夜了。”

言下之意,师姐你已经把他折腾得够惨了,就放过他吧。

莲玥闻言,歪着头眨了眨眼,终于不再去逗他,留下一句:“道长你还是好生休息吧。”便进了厨房,准备早饭。叶璞锋和司廷齐齐看了秦希言一眼,眼神之中满是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各自留下一句“秦兄好自为之”,便一起去了院子里练功。留下秦希言一人,揉着肚子趴在桌边,为着自己前一天的嘴贱后悔不已。

吃了好几天又冷又硬的干粮,难得能吃上一顿热的饭菜,虽说没有半点荤腥,不过在华山上之时也从来都是清汤寡水,秦希言也不以为意,昨夜一顿晚饭吃得很是心满意足。后来天色已晚,几人便一同去休息。床不大,三个男人着实有些挤,后来几人便又出屋搬了几张凳子来,打算拼在床边将就一晚。

这夜本该是相安无事,谁知到了半夜之时,他却忽然闹了肚子。起初他还有些不以为意,一个人默默地起身去了茅房,可这刚从茅房出来,便又不得不进去,来来回回跑了七八趟,他是折腾得连脚都软了。

按说他自幼习武,身体不是一般的好,在山上这么多年,也没见得过什么病,这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闹起了肚子?

几人都是身负武艺,一向警醒,更何况秦希言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那两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司廷少年默默地在心里叹息一声,心道一句“果然”,终于还是起身去寻了秦希言回来,给他服了药。

秦希言自是不傻,一见司廷那似是同情又似是隐隐带着笑意的神色,再一想到做晚饭的是万花谷杏林门下的弟子,顿时整个人一僵,后怕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怎么就忘了呢!万花谷是风雅,谷中弟子是美,可栽在万花谷手上的人还少么?就算是司廷,看起来像是个老实人,昨晚吃饭的时候,也不见他吭一声,后来夜里给自己药的时候,也还不是笑得一脸幸灾乐祸!更何况是这看起来就伶牙俐齿、不好招惹的小姑娘?

秦希言捂着脸倚着桌子,只把肠子都给悔青了。

吃过早饭,便是办正事的时候了。本想着四处看看疫情,但见这家家闭户的模样,几人也有些苦恼,最后还是苏越自告奋勇,带着几人出了门。和熹村本是个小村子,几乎整个村子都是相熟的,见苏越来敲门,都应着声去开门,又听闻那一身玄衣的姑娘是大夫,虽说年轻了些,但也总好过没有,便都又有了些笑容,将几人应进了屋内。

“怎么样啊莲妹妹?”经过一个早晨,秦希言似是又有了力气,这会儿莲玥正坐在窗前替病人把脉,这人又抱着剑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秦道长看来记性不太好?”莲玥本是因着脉象而皱了眉,却在听到秦希言说话的时候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地表情,回过头去笑看着他问道。

“咳咳…”秦希言一僵,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退了回去,嘴里仍旧小声嘀咕着些什么,看得司廷和叶璞锋两人对视一眼,均是无奈摇头。

莲玥却是又回过身,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了诊脉上。脉象极乱,初探的时候,她简直什么也看不出,心下一惊,再次细细分辨,才发现这乱象之中,隐隐有着阳浮而阴弱的意味,想来大约初时的脉象的确像是太阳中风之证,无怪乎李大夫会开了桂枝汤的方子,后来才有了变化。只是这出红疹、浑身发烫燥热、昏迷不醒神志不清,却绝不是桂枝汤证的症状。这古怪的脉象再加上症状,莲玥苦苦思索,却也始终没有结果。未明病因之前,又不敢胡乱开下方子,生怕加剧病情,只能愧疚地道了歉,连同其他几人一起告辞离开。

“这几日多有劳累,师姐怎么还不去休息?”半夜醒来,不知为什么却是再无睡意,司廷干脆起了身,想去院子里活动一番,却见自家师姐一个人倚着树,抱着双膝,默默地坐在地上,忍不住开口问道。

“阿廷?”少女闻声回头,温黄的月光有些朦胧,少女脸上尚来不及退去的懊恼和忧伤一并映入了少年的眼中。

“师姐?”看着这样的师姐,少年心中竟莫名地生出一股烦闷来,忽而想起两年前在寇岛,得到徐师兄去世的消息时,她也是这般表情,身影单薄…

“阿廷,我是不是很可笑?”少女仰了头去看那轮圆月,故作淡定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的颤抖,“其实我一直以为我的医术已经很好了,连师父都经常夸我,十七岁出师,比起大师兄也差不了多少,可是这么多天了,我对着这次的瘟疫根本就无从下手,想想进村的时候居然还扬言要解决瘟疫,不是太可…”

“师姐。”少年低声唤道,打断了她的话,在她身边坐下,似是有些犹豫,终于还是在见到她眼角一闪而过的晶莹时,伸手覆上了她的发顶,“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瘟疫肆虐,本就不易解决,如今时日尚浅,再有几日,你定会找到办法的。”

“可是我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我觉得我也许根本就…”

“没有也许。”少年素来清冷的声音在夜色里竟是意外的温柔,“师姐一定可以的,我从未怀疑过。”

作者有话要说:我喜欢痞子剑纯这种设定…话说每次看到藏剑二货小黄鸡什么的,我就忍不住默默地为庄花流下了同情的泪水,所以这次还是君子一次吧!

打滚求霸王出水!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身侧是蜷缩着团成一团的苏越,莲玥忍不住轻叹口气,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又替他将被角一一掖好,这才起身下了床。

自从在这里住下,已经有好些天了,他们几乎去看了每一户人家的病情,却仍旧是毫无头绪,甚至连原因是什么都还茫然无知,自己果然还是…差太多了吧。少女一边生着火,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

“嘶——”指尖一掠而过的灼痛感让少女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还未等她回过神来,清朗的声音已是在头顶响起:

“我说莲妹妹,你这是在想什么心事呢?要不是我想来厨房偷…哦不,找点东西吃,你这是打算把自己给烤了啊?咱们应该还没有落魄到这种程度吧!”

“要烤也是把你给烤了才对!”幸亏他眼明手快,将自己的手拉离了灶台,自己才没有被烫伤。莲玥原本对他的这次援手还存着些感激的心思,这下子被他一顿调侃,好不容易攒起的谢意一瞬间烟消云散,当下就甩开他的手,扭头恼怒道。

“我这皮糙肉厚的,吃着都硌牙,我看还是算了吧,何必为难自己呢…”男人也不介意她不善的语气,收回手,径自笑着道:“莲妹妹的手艺已经够好了,我们三个大老爷们儿可是都靠着你才能过活呢…老是胡思乱想什么的可不是好姑娘哟!”

被他的语气和说的话闹得哭笑不得,莲玥咬牙回头的时候,已经只看得到那人走出厨房的背影,好好一身清雅飘逸的道袍偏生被他穿出一种不羁和痞气来,一边晃着手上的剑,一边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儿…

这人!莲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要来安慰自己就直说么,这么别别扭扭的,说给谁听呢?忽而一怔,却忍不住又想起了昨夜月下,眉眼温柔的少年,那一句“师姐一定可以的,我从未怀疑过”好似直直地一路熨帖到了自己的心上…

再次摇了摇头甩开这些无关的思绪,墨色衣衫的少女敛了心神,眼神越发清明起来…现下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解决瘟疫,时间…已经经不起浪费了啊!

“王婶、陈大叔,还有其他相邻的几家,这几日服过药后症状已经有所减轻了,看来这方子果然是有效的。”从隔壁一户人家出来,眼见病情终于有了好转,叶璞锋一脸欣喜,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快。

“还没有这么简单…”莲玥闻言,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依旧是眉头紧锁,语气凝重,“我花了这么多天,也才想出了这个方子,但终究只能暂时遏制病情,无法根治,我甚至…至今都不知道这病症的原因是什么。”

“别这么紧张,至少这样也能暂时减轻一点压力,多一点时间再想别的办法嘛…来,绷着脸可就不美了,给哥哥笑一个!”秦希言初时还算正常,可说着说着又开始回到一贯的不着边际起来,莲玥当即就摸起了袖子准备给他留些教训,却见他刚说完,就已经大声笑着运了轻功离开,只留下一句“我去村东头给乡亲们送药”在风中飘散,这会儿却是连背影都已经看不到了…

若是吕洞宾吕真人知道纯阳宫的梯云纵被门下弟子用在这种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将他逐出师门?

“你们也去吧,我回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好,师姐路上小心。”“嗯,莲姑娘也莫要太过劳累了,总会找到办法的。”

“嗯,放心,我明白的。”

看着两人转身各自离开的背影,莲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慢慢地往苏越的家中走去。

这个方子是她前天想到的,依着桂枝汤的框架,做了些增减,想到那红疹与全身发烫的症状应是体内火毒大盛,便又加了些清火解表的药材,原本就是打算暂且遏制病情,给自己再争取一些时间想办法的,如今试下来,能有这样的效果,已是在自己的意料之外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抓紧时间啊!这样想着,少女加快了脚步,推开了苏家的门,苏越这时候应该正在院子里安安静静地扎着马步吧。

苏越很乖巧,只是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就一直很安静,沉默得有些过分了,难得才说几句话,其余时间,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着,听着几人讨论疫情,又或者干脆一声不吭地发着呆。叶璞锋某天早上去院子里练功之时,却见他躲在角落里直直地看着自己,心下怜惜,藏剑武艺不可轻易外传,他便开始每日里教他一些粗浅的基本功夫,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个勤勉的好弟子,从不偷懒,哪怕再累,莲玥也只见到他咬了牙继续坚持着。

见他这般用功,莲玥忍不住又想起自己来,忽然觉得和眼前的孩子比起来,自己实在是该感到愧疚的。

上前用帕子替他抹去额头的汗水,又鼓励了几句,少女还是压下了心疼和愧疚,去了卧房——现在,可不是能任由自己感叹的时候。

出谷之时,因为怕路途遥远,包裹太多有所不便,收拾的时候便只带了些银两衣物,还有一些常用的药材和药物。现在这里的这些药材都是从李大夫那里取来的。先前他们去时,本是打算买的,但李大夫硬是不肯收下银两,直说他们能够想办法医治这场瘟疫已是对全村人有恩,他又怎么好意思收钱?只希望能够早日找到解决的方法结束这场灾难。莲玥是医者,她想她是能够明白这种心情的,与医术高低无关,仅仅是,作为一个医者,由衷地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够无病无灾,健康平安。几人也就不再推脱,道了谢便进铺子取了药材回来…

背对着窗户坐下,感受着偶尔拂来的一阵微风,听着树叶间轻微的“沙沙”声,似是让心里的急躁也平静了不少。桂枝、甘草、生姜、麻黄…一样一样看着手中的药草,莲玥忽然觉得脑中似乎闪过了什么,急急地想要抓住那一闪而过的思绪,却忽然心中一跳,感到身后似乎有什么声响传来,像是…什么急速划破空气的声音?!

还来不及细想,莲玥已是下意识身子一拧,向左边让开,下一刻,剑锋几乎是险险擦着自己的脖子划过,她甚至还在那一个瞬间,看到剑身翻转之时,清晰地映出了自己的脸来。

一剑不中,那人不退反进,就着原先的姿势,剑尖已是转了方向再次刺来。好在此时莲玥多少已经回过神来,当下一脚挑起凳子挡下了这一剑,紧跟着一招太阴指急急后退,拉开两人的距离,取了腰间的笔执于手中。

直到这时,她才稍得到了些喘息的机会,终于看清了对面的那个人。容貌自然是看不见的,那人一身黑衣,又是黑布蒙面,根本无从辨认。只是看身形,却是个女子,满头青丝间一支红色的发钗格外显眼。

这人是谁?又为什么要取自己性命?脑中飞快地闪过这两个疑问,却是茫然无解。

一抖手将那凳子劈开,女子再次提剑欺身上前。想到屋外还有苏越,生怕他无辜受连累,莲玥不敢出屋,只好在卧房之内尽量周旋。屋内空间本就不大,那女子身法又是极快,几招下来莲玥已是躲得有些捉襟见肘,力不从心起来,生平第一次后悔起自己没有好好习武。只是现在后悔却也来不及了,眼看着剑锋又至,莲玥已是退到了墙边,避无可避之下,只能再次提笔护在胸前要害,一招春泥护花堪堪挡下这一击,饶是如此,她也感到喉头一甜,一阵气血翻涌。

无暇他顾,趁着对方招式被挡、顿了一顿的工夫,莲玥身形一晃,一招蹑云逐月急速冲出,再次从对方剑下拉开距离。她武艺不好,但自小在万花谷长大,眼力又怎么可能差得了?自己与这人的差距简直是天地之别,根本不可能赢她,若非仗着万花谷招式精妙、花间游的身法飘忽,只怕自己早已命丧当场,只是就算是这般闪躲,恐怕自己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莲玥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越来越焦急。她原本身上还备着些药物防身,只是对面这人剑招太快也太过凌厉,自己只怕稍有停顿,还来不及从袖中摸出药来,便已血溅当场,究竟该如何是好?

一个晃神的工夫,莲玥终是力有不逮,漏了个破绽,那人腕间一抖,似是挽了个剑花,可莲玥根本就没有看清她的动作,只觉剑光刺目,下意识一眨眼,待到睁眼之时,剑尖已是近在迟尺,她甚至已经能感觉到心口处一阵凉意…

作者有话要说:打斗的场面写得我快要吐血了…将就着看下吧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这次是真的躲不了了,莫非今日当真就要命丧于此?莲玥靠在墙边,甚至是有些绝望地闭了眼,然而预想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可她分明听到了剑刃刺入肉中的闷响…

疑惑地睁开眼,入目是近在咫尺的一片猩红,莲玥一怔,继而很快反应过来——

“阿廷!”

“师姐无事便好。”玄衣的少年此时竟然还有心思对着她勾出一个淡淡的笑来,松了握住剑刃的左手,右手笔尖轻点,划出一道气劲将对方逼退,顺势拉过莲玥护在身后,便向着那人迎了上去。

少年的武艺自然是极好的,不算谷内上一辈的奇人名士,在弟子之中,已是个中翘楚,花间游心法下,少年的笔尖似是有墨意凝聚,角度刁钻,商阳指、兰摧玉折、钟林毓秀…万花武艺使来犹如行云流水,招招直指对方周身要穴。

然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对面那女子虽然在司廷手上并未讨到好处,可这么多招下来,竟然也没有露出丝毫败象,看来是一副旗鼓相当的架势。

时间越拖越长,莲玥心中更是焦急,司廷左手受伤,尚未来得及处理,此刻已是鲜血淋漓,她有心相助,只是自己的武艺实在拿不出手,只怕贸然出手,反而帮了倒忙,那两人又是胶着着战在一处,若是用药却又免不了误伤,究竟该要如何是好?

“怎么,今儿个还有蟊贼上门了?”又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痞子调调,此刻听在莲玥耳中却是犹如天籁,急急往门口看去,却见那蓝白的身影一晃而过,只听得“噌——”的一声、眼前寒光一闪,剑已出鞘,抬手就是一招“无我无剑”直指对方要害…

那女子原本与司廷正是旗鼓相当,此刻秦希言已加入,局势立刻出现了一面倒的趋势,两相夹击之下,那女子一个闪躲不及,已是被秦希言一剑正中肩头,眼看着另一侧的笔尖就要点上自己的喉咙,当下向后一仰,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和角度踢开两人兵器,翻出了窗外。

“我去追,你包扎。”司廷刚要从窗口飞身而出,却被秦希言抢了先,说话少见的简洁,话音未落,人已是身在街道之上,纵身提气,拔足追去…

“还疼么?”仔细地为少年抹上金疮药,又用纱布将伤口包扎好,想起方才他挡在自己身前、一手满是鲜血的模样,莲玥咬了唇,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无妨,不过是小伤罢了。”

“怎么可能!伤口明明那么深…”

“真的没事,就是平日里习武,受伤也是难免的,这不算什么。”

说得倒是容易。抬眼瞥见少年果然仍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莲玥却是忍不住鼻头一酸。平日里在谷中习武,受伤的确也是常事,别说是他,就是她自己,替他包扎得多了,也都快习惯了。可大家切磋之时都是点到为止,哪有像这次一样以性命相搏的?她又怎么会看不出方才的伤口究竟有多严重?都是为了救自己…

“如果我好好练武,就不会要你为我挡这些了…”

“师姐。”少年看着蹲在自己身前微微仰着头,有些哽咽的少女,不知为什么心忽然揪了一下,甚至还没来得及细想,那一只完好的手却已经下意识地覆上了对方的头顶。

“师姐当年救了我,我如今以身相护也是应该的。”

少女闻言手下一顿,忽而敛了神色,低头收拾起药瓶和纱布来,淡声道:“救你的是大师兄,不是我,要报恩,那便去找大师兄吧,我受之有愧。”

“师姐,我…”看着那娇小的墨色身影走出房门,少年张嘴,却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能颓然地垂下了右手,兀自看着被悉心包扎过的左手怔怔地发呆。

他只是…不想看到她流泪的样子,他宁愿她像过去的那么多年一样,一边替自己处理着伤口,一边愤愤地生着气,大声地数落着自己不爱惜身体,也不想看到她像刚才一样,咬着唇,使劲憋着眼泪的模样…

他只是想告诉她,武艺不好没有关系,只要他还在,就一定会护着她的,可为什么话一出口,就全然变了?

说什么报恩?刚才看到她危险的时候,他根本就是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早就已经自己挡了上去…

但无论如何…幸好她没事。

秦希言是和叶璞锋一起回来的。叶璞锋去得人家多数都离得远,来回自是耗时最多,等到回来的时候,却正巧碰上了追踪黑衣女子但最终还是无功而返的秦希言。

“哎?莲妹妹怎么在院子里看小越子练功?阿廷呢?”秦希言一回来就是大呼小叫,整个苏家都能听到他的嗓门,莲玥破天荒地没有和他杠上,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地指了指房间,示意那两人要找的人在屋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生的是什么气,他待自己好,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就好像上次的琴,她不说,不代表她心里不感激,可是…

报恩,报恩,就知道报恩!她也没想要他怎么样,可是这么多年一起长大,难道连一点同门之谊、手足之情都没有吗?谁稀罕要他用命来报恩啊?早知道当年就不要救他,看不见了反倒清净!

“哎呀莲妹妹这皱着眉是在生谁的气呢?告诉我,希言哥哥替你去揍他?”

“秦道长,晚饭我虽已做好,不过道长若是想要加些佐料也是无妨的。”这人还真是本性难移,莲玥本就在气头上,这会儿秦希言正巧直直地撞了上来,哪里还有好结果?当下脸色一改,弯了弯眉眼,笑着道。

“啊哈哈哈哈我去看看阿廷的伤怎么样了!”

“阿玥可是有心事?”

“哎?”莲玥一怔,才看到叶璞锋并没有和秦希言一起去找司廷,已经笑着在自己身边坐下。他原本一直是喊自己“莲姑娘”的,只是前两天秦希言整日里闹着“江湖儿女何必那么迂腐拘束”,自己也实在不习惯,他便换了“阿玥”这个称呼。

“我只是在想…刚才那个突然闯进来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犹豫了一下,莲玥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实话。

“方才秦兄跟去,在半道便失了那人的踪影,看来那女子的轻功造诣很是不凡。”叶璞锋自然看得出并没有那么简单,却也没有追问,只是笑了笑,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天色不早了,先吃饭吧?大家再一起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饭桌上,当秦希言的视线第不知道多少次扫过自己的时候,莲玥终于忍无可忍,直接放下碗筷开始摸起了自己的袖子,秦希言讪笑一声,摸了摸着自己的鼻子之后终于开始默默埋头吃饭。

不是他想捋虎须啊,实在是…今天晚饭的气氛太过诡异了。几人相识至今,虽说时间不久,但也可以说是一见如故,交浅言深,大家又都是开得起玩笑的,平时相处起来,不说有说有笑吧,那也是相当融洽的,尤其是某两个师姐弟,同门友爱得都快要闪瞎了大家的眼…但现在,蹊跷啊,真的是蹊跷啊!都一声不吭地默默吃饭就算了,居然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这整间屋子里弥漫着的诡异气氛是怎么回事?按说今天阿廷受了伤,应该更加关切才是啊…可惜小丫头现在一看就是心情不好,谁挨着谁就倒霉。

“咳咳…”就在那师姐弟两人各怀心思,秦希言又是好奇得挠心挠肺的时候,叶璞锋一声清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见整桌人都动作整齐地抬头看向自己,也不免愣了一下,顿时又不自觉地多咳了两声。

“今日闯入的那黑衣人,可有线索?”

“她应该是从窗口进来的。”莲玥放下碗,回忆着先前的情景,道:“虽然蒙了面,看身形和打扮,应该是个女子,而且武艺极好。”

“我之前追着她在西边的街道那里转了个弯,拐进去之后她就不见了。如果不是她的轻功实在太高,就是躲进了什么地方。不过我把那条街上都找了一遍,也没有什么发现。”秦希言摊手,语气之间颇有些失望。

“我始终想不明白。”莲玥蹙了眉头,疑惑道,“看她的样子 ,应该也是相当年轻,能有这般身手,绝非泛泛之辈,除了和我们一样是奉师命出来历练的弟子外,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会让这样的人出现在这么一个小村子里。可是,如果是这样,她又为什么要来杀我?”

“我想…”沉默了一晚上的少年终于出声,似是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道,“或许,她的出现,和这次的瘟疫有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偷一张图来,鸡腿子画的,其实这图是这篇文的灵感来源这种事我会随便说么 万花谷内部消化什么的最美了!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嗯?”此话一出,三人齐齐看向司廷,连着一向闷不吭声的苏越也望了过来,却是让少年颇有些尴尬起来。

见司廷再无下文,秦希言第一个急了起来,连声催促着少年说下去,少年有些犹豫,下意识看向莲玥,却见她又已经低了头,默默吃起菜来,不由得心中气闷起来,只是实在受不了秦希言的催促,沉默片刻后,终于继续道:

“我也只是猜测,并没有什么证据。”向来淡漠的少年此刻竟是少有地带了些迟疑,“就像师姐说的,高手出现在这里本就不平常,自我们来后,也并未与人结怨,更何况师姐一心想要救治村民,绝不可能招人怨恨以致想要取她性命。还有,如今正是师姐有了头绪、用药见了成效的时候…”

“你的意思是,那人是不想莲妹妹医好瘟疫?”秦希言听到一半,就已经反应了过来,惊讶地张大了嘴。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我想…”叶璞锋的神情从一开始的惊讶慢慢地冷静了下来,忽而感到心中一阵凉意,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中——

“或许这场所谓的瘟疫,根本就是人为的。”

一时间屋内一片寂静,只有几人细微的呼吸声泄露了心中的震惊。

“这只不过是一个猜测罢了,或许只是我们多心了。”见几人因为自己的话而心事重重,杏黄色衣衫的男子似是有些过意不去,温和地笑了笑,试图让气氛不再那么凝重,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虽说只是猜测,甚至没有丝毫证据,可心里却终究是留下了那么一个疙瘩,难以忽略。

“就是啊,谁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这都是吃饱了撑的吧!吃饭吃饭…”秦希言第一个响应。

几人各自扯出一个笑来,点着头继续吃饭,可心上的沉重却始终没有减轻。

“师姐,休息一会儿吧。”少年坐在窗边,翻阅着工圣的手札,却是忍不住皱着眉去看伏在案前的少女。

“无妨。”那边的少女闻言,却是头也未抬,手下甚至不曾有丝毫停顿。

少年的眉蹙得更紧,捏紧了书页,终究还是沉默了下来,却是再也看不进去半个字。

她大约…是仍旧在生气吧?其实他不怪她,的确是自己说错了话,想要解释却又迟迟不知如何开口。她不愿理睬自己,除了苦笑,他也别无他法。只是…

自从有黑衣女子闯入的那日之后,她忽然就比以前更加心急起来,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在研究病情、修改方子,无论如何劝说,她都只是淡淡地摇着头,而后继续回到案前,三天下来,连着脸色都苍白了不少。这样下去,她的身子又如何受得了?就算是生自己的气,又何必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

感受到背后的视线,莲玥暗自苦笑一声,却仍是未停下手中碾磨药材的动作。

自从那天她差点死在黑衣人剑下之后,那几人不放心,便排了顺序,每日里轮流留在家中陪着她,以免她再遇危险,另外两人则是出门寻找线索,若是能找到那黑衣人的藏身之处,自是再好不过。可惜一晃三天过去,却是杳无音迹。

她知道司廷必然是以为自己这些天是在生他的气,可是她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去管那些?那日晚饭之时,大家都说那不过只是个猜想,没有任何证据,可是她却明白,或许,那才是最后的真相。

她先前一直以为这是一场疫病,束手无策了这么多天,可那天听叶璞锋说也许这根本就是人为,忽而心下一跳——若是人为,那便不是患病,而是中毒了,治病与解毒是不一样的,倘若真是人为,那么先前这么多天的束手无策便有了解释:分明是自己找错了方向。只是那时,她还不敢肯定,也不想给大家徒增压力,便也就暂且瞒下了,没有说话。

这三天,她试着从中毒的角度去看病症和脉象,渐渐开始有了头绪,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她已经可以感觉到真相几乎就在触手可及的咫尺之遥,可心中的凉意却是越来越甚。

这场所谓的“瘟疫”,的的确确就是人为的下了毒,再无第二种可能。

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有人敲门,我去看看。”少年清冷的嗓音打断了莲玥的思索,微微扭头,只看到少年玄色的衣袍,还有那束起的长发。万花谷之中,多数男弟子都是不喜束发的,就好像大师兄裴元,总是披散着一头黑色的长发,衬得他更加风流不羁。只有这个人,总是规规矩矩地束起头发,显得清爽而稳重。

“师姐。”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屋内。

“是隔壁的王婶,她女儿方才忽然吐了血,想请你去看看。”

怎么会?先前的药分明是能将病情稳定下来的,怎么又回突然加重了?莲玥一惊,当下提了药箱急急赶去。

“莲姑娘,你看我们家二妮这…”王婶家的门未关,想来是正等着他们过去。两人刚走进屋内,王婶已是迎了上了,急急问道。

“您别急,我先看看,她不会有事的。”

二妮是王婶的女儿,今年才不过十四岁。方才王婶来的时候说她吐了血,这时应当是已经止住了,可却是口吐白沫,浑身滚烫,呼吸急促,连着原先的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疹也都开始一个一个冒了出来。莲玥看着这景象不由得一愣,而后迅速拉过她的手腕,探上了脉搏。

好凶险的脉象!怕是等不及煎药了,莲玥略一沉吟,当下就从袖中摸出银针往少女的穴道扎去。自从经过寇岛一事,回谷之后她就对太素九针下了功夫,两年多来,颇有成效,此刻手下没有丝毫迟滞,针针精准果决。

眼看着床上少女的气息和脸色终于缓了下来,莲玥轻舒一口气,将银针收起,放回袖中,却见一方白色的帕子被递到了眼前。

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接过帕子,默默地抹去了额头的汗水。

安慰了王婶一番,表示自己已经有了办法,很快就能治愈她的女儿,莲玥和司廷两人才出了王家。

街道之上,仍旧是一派萧瑟,连半点人影也无。莲玥和司廷并肩走着,却觉得风吹得自己整颗心都泛着凉意,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却忽然被一个黑影笼罩,风也好似停了下来一般。

“阿廷?”

“师姐可是冷了?”看着方才她瑟缩的摸样,少年忍不住向身侧横跨一步,替她挡住了吹来的风。那人仰起的脸上一片苍白,额头还覆着一层薄汗…

“不,没事。”莲玥摇头,垂眸去看脚下的路面。

“师姐莫要过于着急,若是你也病倒,又该如何救治村民?”敏感地发现今日的师姐似乎格外地沉默,即便是生自己的气也不该如此…少年顿了顿,终于还是劝道。

“阿廷。”少女停步,迟疑了片刻,抬头看着身侧护住自己的少年,缓缓道:“这钞瘟疫’,是人为的。”

“师姐?”司廷一僵,这个可能,其实他并不意外,甚至这还是他第一个提出的,但也许是没有证据,也许是打心底里不愿相信,总之他其实一直都当做是自己多心了——这一场瘟疫,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害了多少户家破人亡?世间怎么会有这般丧心病狂之人?于他们又有何好处?

“自那日晚间你们提起之后,我便悄悄存了这个心思,从中毒入手,居然开始一点一点有了头绪,我能肯定,这必然是有人下了毒,而非瘟疫。”墨色的衣衫衬得少女的脸色愈发苍白,那一双眸子却是格外的深沉,“方才王婶家的二妮,根本不是因为病情反复,而是又有人给她下了别的药…”

“我们先回去再说吧。”见少年默不作声,眉头却拧得似是打了死结一般,莲玥微叹口气,还是继续往回走。

少年点头默默跟上,心中却是一片惊骇。师姐的话,他自是不会有任何怀疑,可这究竟是为何?不会是有人无故想要取这全村上下数百条人命的,更何况这不过只是个小村子,即便是想要屠村,以那日那黑衣人的身手,也并非难事,何必要这般大费周章?

“莲妹妹,村东头有好几家闺女的病情又复发了!”

尚未进门,就听到身后传来秦希言特有的大呼小叫,只是这话里的内容却是让两人狠狠一惊,刚要说话,却听得另一道温和的嗓音中透着难以掩饰的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