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无需如此。”听她又提起此时,少年微有些错愕,却仍是原先的说辞,“安心住下便是,我…与秦兄、叶兄都不…”

“不,其实…”少女的声音尚带着些刚睡醒的软糯,细细听去却又含了些茫然,“我只是觉得很愧疚。”

“阿廷,你说…既然不能答应表哥,我是不是应该早些离开?”

“师姐不喜江兄?”

“不,表哥很好,我也很喜欢他。”并未察觉到少年一瞬间的紧绷,莲玥伏在他的背上近乎喃喃自语,“可是我只将他当做亲人,一旦想到…想到要嫁给他,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大概…就是因为并无男女之情吧?”

“阿廷可有心上人?”

没有料到背上的人这么快就转了话题,猝不及防之下,少年有一瞬间的怔忪,顿了顿脚步,很快便摇了头:“没有。”

“唔…阿廷以后若是有了心上人,一定要记得跟我说啊!”

心上人么?不知为什么,这话一入耳,少年便觉得整个人都烦闷了起来,刚想反驳些什么,微微向后转了头,就见少女眯着眼睛,分明是昏昏欲睡却又强撑着清醒的神情,忽然间整颗心就软都了下来,并不回答,只是低声道:“师姐睡吧,过几日我们便离开。”

“真是的,好心想帮你还不领情,就你这闷葫芦,看以后哪家的女孩子还肯嫁给你!”不满地小声嘟囔着,少女还是顺从地闭上了眼,任由睡意袭来,恍惚间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心…

回到江府的时候,江文睿正提着灯在门口等着,见两人回来,松了口气之余,却又忍不住神色更加黯然起来。

人太多,不知不觉间就走散了,他找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找到表妹,眼见着天色已晚,纵使万般无奈,也只得先回府了。他到家的时候,听下人说,叶璞锋和秦希言已经回来了,只是剩下的两人却还是不见踪影。

其实,并不是太过担心表妹的安全,毕竟是万花弟子,即使如她自己所说,武艺不佳,却也不是普通人可以相比的。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她或许正和司廷在一起。

那两人之间…分明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和亲昵,他不说,却不代表他心里并不在意。每次看见他们之间的相处,他总是克制不住地去想,是不是,那两人之间,才是有情意的?自己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徒劳?

见到江文睿亲自等在门口,少年似是有些意外,但一想到自己背上的人,很快便恍然了。就像莲玥说的,他的的确确是一个很出色的男子,以他的学识,来年科举定然高中,只是朝中为官,多有束缚,依着师姐的性子,定然是无法忍受拘束的吧…这样想着,少年的心中竟有一丝庆幸划过,还没等他弄明白那究竟是什么,江文睿已是迎了上来。

怕吵醒自家师姐,司廷只是向着江文睿微微颔首示意,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径直背着莲玥向她的房间走去。江文睿本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提着灯转身…

“棠儿你要走?可是姨母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

“不,姨母这里一切都好,我也很喜欢。”见江夫人一片诧异和焦急的神色,莲玥微有些愧疚,挽了她的手臂柔声解释道。今日她已与叶璞锋和秦希言说过了想要离开的事,两人皆是没有异议,她便来找江夫人想要辞别。

“即是如此,那为何还要走?这里是你的家啊!”江夫人不但没有觉得安心,神情反而更加难过起来,红了眼眶。

“姨母。”取了手帕替江夫人擦去眼泪,莲玥虽然心有不忍,但还是说了下去,“这里是我的家,您就像我的娘亲一样。但是,这么多年来,万花谷也是我的家啊!我这次出谷,是奉了师父的吩咐外出历练,我虽想继续陪着姨母,但师命不可不从,也不能就此耽误了其他三人啊!”

“那就让他们继续历练,棠儿你留下便可。”

“姨母…我虽离开,但过些时日仍旧会回来看你的!”

“我好不容易才找回了你,你却就要离开,这让姨母怎么能够舍得?”

“姨母,就当是棠儿不孝吧,三日后我会与师弟几人一起离开,江府…自然是拦不住我们的。”

任是说破了嘴皮却也没有用,莲玥无奈,看着气得一声不吭别过头去的江夫人,只能留下这一句话,默默地在心中道了一句对不起,起身想要离开。

“表哥?”房门前的人影因着逆光的缘故有些看不分明,可这修长的身形、儒雅的青衫,除了江文睿还能有谁?莲玥一时间有些尴尬,不知方才与姨母的对话,他听去了多少。

“棠儿可愿陪表哥走走?”

江文睿带她去的,是他院子里的凉亭。看得出来,整个院子都是花了他极大心思的,这凉亭正对着池塘,前些日子荷花盛开的时候,当真是美不胜收,只是如今…到底是花期过了,这池里的荷花也已经开始凋零枯败了。

“棠儿要走了?”

“是,师父吩咐这次出谷是为了历练,不敢怠慢。”

“那么…”抬手替莲玥斟了一杯茶,江文睿转过头去盯着那一池荷花,道:“棠儿终究还是不愿嫁给我吗?”

“对不起。”

“即便他日我高中状元,棠儿也不愿吗?”

“表哥。”少女忽然抬起低垂了一路的头,语气轻缓却又透着一股执着,“棠儿的愿望,是走遍这江湖,悬壶济世。”

“这样吗?”清俊儒雅的男人回头,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才终于勾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意来,“我知道了。”

“所以,我永远也没有机会的,是不是?”

“不必道歉。”江文睿起身,揉了揉她的发顶,“棠儿并没有做错什么,罢了,我先回房了,日后,也不会再提起此事了。”

“表…”下意识开口,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看到江文睿挥了挥手,已然转身。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有些长,他的背影…竟是无端地有些萧瑟和落寞。莲玥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沉默,如果…如果当年没有那伙山贼,她没有入万花谷,她只是一个名叫岳棠的闺阁少女,那么她大概…一定会喜欢上这般清军温柔的表哥吧?只可惜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没有如果,她是万花弟子,她不喜拘束,她想要尽可能救治更多的人,她对表哥…终究是没有爱慕之情。

只希望,表哥能够如愿高中,娶一个…比她更好的女子。少女这样想着,也起了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那时候,是打算三日后离开的,然而没有料到的是,第二天的时候,他们便不得不立刻动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下了个门派夜景的素材包,贴两张万花的夜景上来给大家看看~图有点大,JJ大概显示不完全,可以拉开来看大图~

花海(晴昼海)

落星湖

第二十九章【捉虫】

第二十九章

在看到一只白鸽落到肩上的时候,几人并不意外。除了万花谷惯以机关木甲鸟传讯之外,其他人自是惯用飞鸽的,而这白鸽脚上所绑着的那个小竹筒,恰恰正昭示了它信鸽的身份。

那时候,正是莲玥去向江夫人辞行的第二日,几人正坐在院中商量着之后的行程,打算继续向枫华谷的方向而去。秦希言一见那白鸽,难得地安静了下来,径直取了信纸展开,眼中的欣喜却是怎么也掩不去。余下三人见状,虽有些疑惑,但这到底是他人的私事,秦希言不说,他们也没有主动问起,皆是摇了摇头,相视一笑,显然对着这般安静笑着的秦希言很是不能习惯。

“秦兄!”乍见秦希言脸色剧变,手背青筋贲起,手中信纸被捏得变了形、不断发出“咯吱”的声响,可想而知他此刻手下是有多么的用力。三人俱是骇然,相处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哪怕是与红衣教生死相搏的时候,也不曾见过秦希言这般模样,几人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担忧和疑惑,叶璞锋沉吟片刻,忍不住对着他当头大喝一声,才让他渐渐缓过了神来。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秦希言居然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这样的表情出现在秦希言的脸上,让三人都感到有一种莫明的违和感,不过很快他们就没有心思想这个问题了——

“我妹妹失踪了。”

“你妹妹?”三人之中,以叶璞锋与他相识最久,却也从未听他提起过尚有一个妹妹,此时听到这样的话,都忍不住有些惊讶起来。

“我妹妹…是七秀弟子。”秦希言似是有些疲惫,罕见地皱了眉,有些无力地揉了揉眉心,将那封信递给了叶璞锋。

虽说已有心理准备,知道必是秀坊来信,然而在看到署名是楚秀萧白胭时,几人还是免不了更加惊骇——须得劳烦七秀之一亲笔,必然不会是小事,想来秦希言也是因为这一点,而愈加担心。

“你妹妹…”那信上所提及的名字让莲玥更加惊讶,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秦希言,“你是说,羽裳是你妹妹?!”

“对。”秦希言此时思绪仍有些混乱,闻言只是应了声,有些心不在焉地随口问道:“你认识她?”

“两年前我与师姐曾去过七秀,见过秦姑娘。”这一次答话的却是沉默了许久的司廷,虽然现下时机或许并不太合适,但仍是免不了在心中感叹着世上的巧合当真不少,两年前因寻找徐淮师兄而前往七秀、被那位姑娘引去住处之时,又怎么会想到两年后的今日,结识的友人竟是她的兄长?

突然生出这般变故,自然不可能再在这韩城住下去,几人当下就各自回房收拾行李,决定尽快出发。

同是露宿野外,这一次却是与来韩城之时截然不同,再也没有了先前轻松愉快的心情,几人围坐在火堆边,皆是神情凝重。

韩城离扬州极远,秦羽裳失踪的日子已然不短,时间是再也经不起浪费,几人出了江府,便一路纵马疾驰,甚至连说笑也不曾有过,一门心思便想着赶路,这种情形之下,自然也顾不得考虑投宿之事了,若能赶到城镇自是最好,若没有,那也只能够露宿野外了。

对于秦羽裳失踪一事,楚秀的信相当简略,并不是她不想说得更详尽些,而是她所知道的,也只有“十日之前,秦羽裳外出,无故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这区区十几字而已,然而就是因为这样,几人才更加担心起秦羽裳的处境来。

“我说…”秦希言抱着剑靠着树,看着对面的三人,笑得有些自嘲,“你们干嘛都露出这种表情?我还没那么脆弱吧!”

没那么脆弱?那现在笑得比哭还难看的人是谁啊?莲玥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那个整日里嬉皮笑脸的秦希言,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担心、焦急,甚至是…害怕。

他们兄妹的感情,一定很好吧?想起两年前见到的那个活泼的少女,如今想来,才发现她眉宇之间与秦希言是相似的开朗热情,在秀坊停留的那几日,全部都是愉快美好的回忆,却不知她如今究竟遭遇了什么,是否…还安好?莲玥越想越是担忧,手中无意识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

这块玉佩,是江文睿在临别之前送给她的。原本说三日之后离开,江夫人都不愿意,如今即刻启程,她自是更加不允,抹着眼泪要莲玥留下,几人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却是江文睿劝住了她,将她哄回了房里,又送了几人离开。

“棠儿既有急事,那便去做吧,若有一日想要回来了,这江府便是你的家。”她记得表哥说这话时,神情一如既往的温柔,她却偏偏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哀伤。不敢与他对视,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去,却见江文睿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玉佩系在了她的腰间,“这块玉佩,棠儿便留下吧,就算做是…兄长送予你的礼物,可好?”

“嗯。”那玉佩,雕的是一簇海棠,正印了她名中的一个“棠”字。玉上雕花的不少,可雕着海棠的,却是少之又少,这块玉佩,就算不是江文睿刻意找人雕的,至少也是他下了一番工夫才找来的。摸着那海棠花瓣,少女红了眼,泪意在眼中积聚,却终于还是转了身,留下一句“表哥保重”,便翻身上了马…

秦羽裳,江文睿…莲玥只觉得每一件事都让自己心中郁郁,忍不住有些烦躁,却不想让秦希言的心情更加沉重,只得抿了唇,低头直愣愣地看着在夜色中跳跃的火焰发呆,火燃得再旺,却无法抵抗这秋夜的寒意,直到有一件带着暖意的衣袍将自己整个人罩住。

熟悉的气息让她在一瞬间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拢了拢领口,闭了眼向后靠去,果然倒进一个有些僵硬,却温暖的怀抱里。

“师姐?”顾不得那两人投来的带着调侃意味的目光,少年有些担忧地看着怀里少女,她闭着眼,睫毛微颤,脸色有些苍白,眉宇之间透着一股浓浓的倦意和郁色——他的小师姐,自幼便性子活泼,如今虽然沉静了不少,可仍旧总是带着笑意的,这样的神情,只有那一年在寇岛,他才见过…

“阿廷,”少女的声音很轻,听在少年耳中,却是更加的揪心,“我累了。”

“累了便睡吧。”少年紧了紧怀抱,用外袍将她整个人裹住,上次她半夜冻醒的事他还未曾忘记。

“嗯。”或许是真的累了吧,在应了这一声之后,少女很快便沉沉睡去,只觉环绕着自己的气息异常的可靠和安心…

这一路为了赶时间,餐风饮露自不必说,然而即使如此,等到他们一身风尘仆仆到达七秀坊的时候,也已是整整一个月之后了。江湖莫测,莫说是一个月,有时哪怕是迟到半刻,便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只是路途实在遥远,纵然再过心焦,也无法改变路途遥远的事实,一个月,已是极限了。

这一路,几人才知道了秦希言的身世。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他与秦羽裳,本是扬州城外一户农家的孩子,家中贫穷请不起郎中,父母相继病死,唯余兄妹两人相依为命。一日秀坊弟子恰巧路过,怜两人孤苦,便带了秦羽裳回到秀坊。只是秀坊从来不收男弟子,秦希言自是不可能一同留下,便由楚秀,也就是秦羽裳的师父萧白胭做主,派弟子带着他去了华山,拜了“天下三智”之一、清虚真人于睿为师。

守门的弟子显然是认识秦希言的,与莲玥、司廷二人也是相识,对几人的同行很是惊讶,却也顾不上多问,一见几人赶到,甚至未曾通报,便径直带着几人去了内坊,那里,七秀坊如今武艺最高超的楚秀萧白胭正等着他们。

这是莲玥第一次见到这位楚秀。萧白胭乃是公孙二娘的弟子。公孙氏姐妹二人的纠葛着实令人扼腕,不过她们之间的关系却似乎并未影响到她们的弟子——萧白胭是七秀坊的副掌门,与叶芷青情同姐妹,坊中但有需要,她无不尽心尽力。与和蔼雍容的七秀掌门叶芷青不同,这位楚秀看起来同样大气,却是直率爽朗,也难怪会教出秦羽裳这般活泼可爱的弟子来。

“裳儿失踪,是我秀坊的过错。”萧白胭开口,语气愧疚而担忧,却是毫不讳言,“没有保护好弟子,也是我的过错。”

作者有话要说:断更好几天,今天码的时候,完全找不到状态,这一章写了整整一晚上…你们原谅我吧TAT

PS: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这章开头的某一段写得特别卫斯理ORZ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现在再谈是谁的过错已经没有意义,重要的是羽裳她去了哪里,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

秦希言这一番话,可以说已是相当不客气了。本来秦希言这人,虽然性子随意,但对于长辈,向来还是尊敬守礼的,尤其是对着萧白胭这样久负盛名的江湖前辈,又是妹妹的师长,这会儿竟连寒暄也不曾有,直接说了这样的话来,心中的焦急之甚,可见一斑。

好在萧白胭也并未计较,反而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话,解释起秦羽裳失踪的始末来。

那日她本是要派弟子出门采买些派中需要的日常用品,秦羽裳便自告奋勇将这任务揽了去。萧白胭知她素来性子活泼,在坊中只怕是憋坏了,一有机会便想着出门去玩,便也就点了头,由得她去。

秦羽裳这一出门,直到晚饭时分也未曾回来,大家只当她是出门玩得忘了时间,心中还颇有些责备之意,但也没有在意。一直到第二天早课的时候,秦羽裳仍旧没有出现。那时候,大家还以为她是睡过头了,本想去她的房里将她叫醒,才发现…她当晚根本就没有回来。

就算再贪玩,秦羽裳也绝不是一个不分轻重,彻夜不归的人,必然是有事绊住了,又或者…遇了险。思及此处,萧白胭当下就派了坊中众多弟子四处寻找。

然而过了整整十日,依旧音讯全无。万般无奈之下,萧白胭也只得写了信将此事告知了秦羽裳的兄长,也就是秦希言。

“三日前,有弟子传回消息,一月前似乎曾有人在金水镇见过裳儿,我已派弟子前去查探。”萧白胭最后道。幸好还不算太过糟糕,至少…还有线索,哪怕只是一个月前的行踪。

莲玥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半夜醒来。原本秦希言是打算即刻动身去金水镇的,最后还是被萧白胭劝了下来——几人这一个月来日夜兼程,着实累得不轻,还是在七秀暂歇一晚。

这几日在野外露宿得多了,睡在秀坊这柔软宽敞的床上反倒有些不适应,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天,才终于慢慢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仍旧是暗的,分明是和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可此时这黑压压的一片,却无端让人觉得压抑。这床、这褥子分明比露宿野外时要舒服百倍,少女却总觉得似是缺了些什么,一夜辗转反侧。

看不清究竟是什么时辰,视线投向半掩着的窗外,月正中天,想来多半是子时或者刚到丑时吧。少女忽然没了睡意,睁着眼,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有风拂过树叶的声音,细碎却绵延,“沙沙”地响了一片,然后是水声。其实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声音,不是水流的淙淙声,更不是浪花的声音,但莫名地,她就是知道,那是水声,瘦西湖的水声。

好像…和两年前完全不一样了啊,夜幕里,这样轻柔而连绵的声响让人越发地烦躁了起来。四十天,失踪四十天,即使一个月前羽裳曾在金水镇出现,那便也是整整一个月,杳无音讯。

一个月可以发生什么呢?她不敢想,一个月太久,无论多么糟糕的结局,都已经足够发生…

少女翻了个身,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不知为什么,格外想念起这几日夜里,那个温暖的怀抱和令人心安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翻了多少次身,仍旧是毫无睡意,少女忍不住更加烦躁起来,终于还是起了身,将原本堪堪半掩着的窗户推开,一阵凉意扑面而来,少女微微颤了颤身子,取了手边的外袍披上,而后紧接着…便看到了一身白衣,坐在窗外树下的男人。

月光有些清冷,斜斜地洒在他的身上,散发出一层淡淡的光晕来,然而终究还是被枝叶挡去了不少,他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若是一个月前,有人告诉她,秦希言的身影也会这般落寞单薄,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然而就是这一个月,这样的秦希言,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风似乎大了些,树叶的“沙沙”声此起彼伏,白衣的男人伸手取下了落在自己肩头的树叶,细细地端详了片刻,递到唇边…

那是一支她从未听过的曲子,听来倒像是童谣小调一类,不知是曲子本就如此,还是因为吹奏它的人的心境,调皮童真之中,又隐隐带着怀念,趴在窗边的少女一时听得有些入神…

“我说…”一曲终了,秦希言那清朗的声音响起,“在窗口盯着我看了这么久,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你想得倒是美。”趴在窗口的少女闻言,斜睨了他一眼,却见他起了身,走到窗边,抱着剑侧靠在了墙上。莲玥似是第一次注意到,秦希言的容貌,其实是相当俊朗的。和叶璞锋的温润柔和、司廷的锋锐冷峻都不同,这个人,剑眉星目,身姿挺拔,眉宇之中又带了几分随性,大概就是那种闺阁小姐心中幻想的大侠模样吧?这样想着,莲玥忍不住弯了弯眉眼,笑出声来。

“这曲子是我们那里的童谣。”秦希言似是并未注意到她的异样,面带怀念地道,“小时候家里穷,很小的时候爹娘就都病死了,只剩下我们兄妹两个。那时候虽然日子很辛苦,但是我们两个一起相互照顾,好像也就不觉得那么难捱了。后来我去了华山,她留在了扬州,有时候几年才能见一次面,我好像真的是什么都做不好,现在连自己的妹妹也弄丢了。”

“说什么呢!”少女终于听不下去,出声打断,“秦道长什么时候也会这么唉声叹气、妄自菲薄了?羽裳一定没事的,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反倒没有信心起来?”

秦希言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好半天才止住笑声,一脸戏谑地看着少女:“原来莲妹妹对我的印象这么好这么关心我?还说不是喜欢我?”

莲玥斜斜地看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跟他说。这人…真是死性不改,亏得自己还担心他。

“对了。”秦希言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抛给了自己,莲玥只看到银光一闪,已经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它。

“给我这个做什么?”扬了扬手里的莲花发钗,莲玥有些疑惑地抬头看他。

“自然是定情信物啊。”秦希言扬眉道,毫不意外地看到少女撇了嘴,一副鄙夷的神情,忍不住笑得更欢。

“在韩城的时候买的。我看你家师弟相中了这个,本想逗逗他,就抢在他前头买下了,谁知道那小子实在是无趣得狠,也不来问我要,心里明明憋屈得很,还是眼睁睁地就看着我买了。算了,我拿着也没用,干脆还是给了你吧,反正他肯定也是想要送你的。”

“怎么没用?”少女笑得促狭,“送给别的姑娘讨她欢心不是正好吗?”

“我想送的人是莲妹妹,可偏偏莲妹妹心里,只有她家那个闷葫芦一样的师弟,让我情何以堪啊!”秦希言说着,居然还煞有介事地一手捂着胸口做痛苦状。

“胡说什么呢!”少女瞪了他一眼,抬手就要去关窗,颊边却是不由自主地染上了两抹红晕。月色下的美人含羞带怯,分外旖旎,即使秦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思,却也忍不住呆了一呆,才急忙按了她的手不让她将窗户关上。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了。你家师弟是个闷葫芦,傻得要命,不过你就不同了,我就不信你也会跟他一样傻。”秦希言敛了笑意,神色认真,“说真的,你们这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的,还磨磨蹭蹭折腾这么久,我和阿锋看着都替你们着急。”

“你真多事!”少女脸上的红晕更甚,已然蔓延到了脖子和耳根,几乎是整张脸都泛着淡淡的粉色,羞恼之极,这番情景,却又引得秦希言更加开怀,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不早了,抓紧再睡一两个时辰就该起床赶路了,真是的,困死我了。”

“喂!”眼看着男人转身越走越远,少女还是下意识唤道。

“嗯?终于发现我的好,打算移情别恋了?”

“…”少女气结,好半天才又开了口,语气是罕见的扭捏,“谢谢你,秦大哥。”

秦希言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线之中,少女关了窗,脱了外袍躺回床上,却比先前更加难以入眠。一闭眼,秦希言方才说的话就不断地在脑海之中回响。

这个秋日的夜里,有的人大概是注定要失眠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信息量够大了吧…我错了我不该停更的,妹子们你们快回来吧!!

至于前几章的时候有人问起秦道长是不是喜欢女主,呐…相信我,我家闺女真的没有那么万人迷啊╮(╯_╰)╭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鬼鬼祟祟跟了一路,还不出来?”刚出扬州城,秦希言忽然就勒了马,转身喝道。莲玥一惊,转头去看另两人,却是丝毫不见惊讶的神情,想来除了她一个人,大家是都发现有人跟踪了,心中免不了有些气馁,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自己确然技不如人呢?倒是这跟踪的人…她实在是想不到,究竟会是谁。

“凶什么!”出乎意料地,从树后走出一个粉色衣裙的娇俏少女来,面色通红,一手抚着胸口不住喘息,显然是累极了的模样,一边撅着嘴,一副“小声”嘀咕抱怨的表情,声音却恰好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小瑶!”

“阿玥!你们走得好快,累死我了!”看着翻身下马的玄衣少女,那粉衣的少女弯了嘴角,上前几步挽了她的手臂抱怨着。

“我们骑马,自然脚程快。小瑶你跟着我们做什么?”这少女身背双剑,赫然就是昨日引他们进入内坊的七秀弟子——陆瑶。

“我要跟你们一起去找羽裳啊!”

“你——”还不等莲玥回话,已是有人先一步出声:

“胡闹什么?还不快回七秀去!”

这一声呵斥倒是让几人同时侧目,认识这么久何时见过秦希言这般疾言厉色?

“我才不是胡闹!”陆瑶“哼”了一声,将莲玥的手臂抱得更紧,大声道,“羽裳也是我的姐妹,我也担心她,为什么就不能去找她?再说了,真要比武艺,我还未必会输给你呢!”

“陆瑶!我再说一遍,回去!”

“秦希言,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就要去!”

两人互不相让,居然就这么僵持住了。被秦希言的反常惊到的几人这才终于回过神来,各自劝住了身边的人。

“既是如此,陆姑娘便与我们同行吧。”见秦希言仍旧皱着眉,叶璞锋劝道,“秦兄若再拒绝,陆姑娘孤身查探,恐怕更加危险,倒不如与我们同行,也好有些照应。”

几人之中,叶璞锋最为年长,也最为稳重,这一路走来,遇事也多是由他来做决断。话已经说到这里,哪怕是秦希言,也不可能再拒绝,索性转过头去不说话,权作是默许了。

几人骑马,陆瑶却是徒步而来,如今同行,倒是又有了新问题——此时已经出城,想要再买一匹马却是不可能了。

“我与师姐同骑一匹便是。”

“哎?”莲玥刚想说自己可以和陆瑶同骑一匹,却忽然就听沉默了一路的少年开口道,有些意外地抬头望去,就见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驱着马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向自己伸出了手。而那粉衣的少女,已然丢下自己,翻身跨上了自己那匹马的马背,甚至还向秦希言做了个鬼脸,得到了对方的一声冷哼。

莲玥却是有些纠结。自从昨夜听了秦希言的那句话,今日见到司廷,她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几乎连看也不敢看他,但是现在这样…

在心里默默地叹息一声,莲玥还是将手放入了他的掌心,然后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整个包裹在掌中,因为常年习武的原因,他的指腹和掌心有一层薄茧,蹭得自己有些微痒。

顺着他的力道提气纵身,莲玥稳稳地落在马背上,也是——少年的身前。少年的手臂从她的身后探出,握住了缰绳,如此,便是将少女整个人圈在了自己的怀中。

其实,并不是没有同乘一骑过,也不是没有这般亲密过,甚至——前几日露宿野外之时,因为怕夜里着凉,她都是在他怀中入睡的。这样的亲密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然而秦希言昨夜的一番话,却像是忽然搅乱了一池春水,让她辗转反侧了一夜不说,这时被少年圈在怀中,背后是少年温热的胸膛,周身满是少年清冽的气息,更是忍不住红了脸,微微低了头。偏偏秦希言却还要火上浇油,对着她一阵挤眉弄眼,笑得暧昧促狭,玄衣的少女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将头埋得更低,却遮不住那早就泛起了粉色的耳尖。

这头一低,那青丝之间的一抹银光却是更加显眼。菡萏初绽、莲蓬玲珑,这分明…就是那日在韩城,自己相中,却又被秦希言买走的那一支莲钗。

“师姐,这钗…”

“是秦大哥送的。”

“阿廷?”察觉到少年突然间的僵硬,莲玥有些疑惑。

“没什么。”少年微哂,秦希言买的,自然也是秦希言送予她的。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叫他“秦道长”而是唤他“秦大哥”了呢?忽又想起方才,她与秦希言对视之时的神态,分明是…含羞带怯的女儿娇态。

已经很明显了不是么?他想他是该高兴的,秦希言虽然看似浪荡,但相处这么久,他很清楚,他其实是一个可靠的男人,师姐若是…想来也是不会受委屈的。他是想笑的,可终于还是只能够抿了唇,默默地拉了缰绳,驱着马跑得更快。有什么揪住了自己的心口,痛得自己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