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魂》叶笑 飞魔幻系列文.txt

第一篇?子魂——《华戏》

第二篇?丑魂——《丑魅?画颜》/《残妆》

第三篇?寅魂——《枕上枸梦来》/《凝时》

第四篇?卯魂——《飞花将梦来》/《蚀心》

第五篇?辰魂——《载君归》/《夜歌》

第六篇?巳魂——《掌上绘世》

第七篇?午魂——《鲸?空欢》

第八篇?未魂——《镜?续生》

第九篇?申魂——《黄金玫瑰亦成尘》

第十篇?酉魂——《天命约》

第十一篇?戌魂——《谢流光》

第十二篇?亥魂——《墨染篇》

叶笑十二魂系列小说

第一篇?子魂

《华戏》

作者:叶笑

篇章:短篇 共八章

出自:《飞?魔幻》2012年12B期

【1】

那是大雪之夜,雪色掩了整个盛京,使盛京呈现出一片纯白之色,对应衬得那夜色深沉得可怕。

我跟在侍从身后,一路畅通无阻的走进了将军府的内院。

此刻已是夜深了,将军府却仍旧灯火通明,内院里每隔两步便立着一个侍女,大半夜仍旧睁大着眼睛,精神抖擞地盯着我这个唯一的外人。

在众多目光注视下,我恍恍惚惚跟随侍从走进了一件华丽的卧室,侍从对我微微欠身告退,随后便关上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不由得有些紧张,解开了身上的袍子后,我走进内室。

内室比外间更加暖和,碳盆多放了好几个,一个蓝衣女子盖着棉被卧坐在前方的软塌上,手握着一卷泛黄的书卷,对我盈盈而笑。她的笑容清浅而温柔,带着官家女子特有的矜持和贵气。我不由得摸了摸鼻头,走上前行礼:“谢夫人。”

听到我的称呼,她微微愣了愣,片刻后,便又笑了起来:“萧颜。”

“嗯?”我有些不解,她对我摇着头笑:“不是谢夫人,我叫萧颜。”

“呃……”不知主顾有这样的习惯,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头。她却是不在意的笑笑,将手上书卷放到一边道:“这次我请你来,是想请你给我一味药。”

“什么药?”

“忘忧。”她抬起头来,如水的目光落到墙上一把残破的长枪之上,坚定而决绝的开口:“我想忘了一个人,让我伤心的人。”

【2】

我是一个天命师。虽然我的武力值弱爆了,但是我能操纵时空,联通阴阳,熟知天地秘辛。我也擅长利用阴阳之术,做出各种奇异的药品。忘忧是我最常做的药,它可以针对性的忘掉某个人,某些事,然而前提是对方必须告诉我这些人,这些事。我将这些人的故事和情谊记录下来存放药丸之中,她吃下之后,药丸会寻找她记忆中相同的片段,然后将这些记忆片段吸收之后,自动溶解。

我和她解释过后,她沉默着点了点头,而后让人给我上了茶和点心水果,加了炭火,换了蜡烛,摆足了秉烛夜谈的模样,方才慢慢开口:“你应知道,我是大宣国丞相的女儿萧颜,我的丈夫,是大宣最英武的将军,谢欢。”

说起谢欢,那便是大宣国的骄傲。

十四随军,十七封将,二十三岁率军击败蒙匈大军,使边境从此得以安宁,成为大宣国不二战神。

然而,关于他的传闻,最多的却不是这些,而是一段风月往事。

说是当年战场上,十六岁的谢欢曾经救下一个武艺高强的姑娘。那个姑娘叫姜言,是一个武将的女儿,有得一张好容貌,耍得一手好枪法,她父亲去世,她便为父报仇顶替哥哥上了战场。

红粉佳人,兵戈热血,于是在他救下她,让她成为他的副将后,他们相爱了。

然而六年后,与蒙匈族最后一战中,姜言却为救谢欢中箭而死,而重伤中的谢欢被不知如何来到战场的丞相之女萧颜所救。

那的确是大宣国赢得最漂亮的一场战役,谢欢却在那场战役中失去了最爱的人。

他将她的尸体带回姜言的故乡青阳,又在那里与姜言举行了冥婚,并发下誓言,此生不会再娶她人。然而不久后,天子一封赐婚书便颁了下来,将救他于危难之间的萧颜赐予他为正妻。

谢欢拒不领命,在宫门外跪了三天。

三日后,一场夜雨倾盆而下,贵女萧颜撑了一把紫竹伞翩然而来,为他撑了一夜的伞。隔日,谢欢便领旨谢恩,三月后,迎娶萧颜进门。

新婚宴上,拜堂之时,谢欢却当着众人的面将姜言的牌位立在大厅中央,要求萧颜在姜言面前叩首拜祭。

他冷笑着同她说:“你要嫁进来,我便娶你,然而你须知,这谢府的正妻从来都只是姜言。哪怕她死了,哪怕你活着,但只要你还在谢府,你都得对她日日问安叩拜,你可明白?”

站在大厅中的萧颜不说话,只是双膝一弯,便跪在了那灵牌面前。

隔日,风风雨雨便传遍了大宣。

有人不耻于萧颜仗着权势逼婚,有人愤怒于谢欢欺人太甚。谢欢和姜言的故事则被编成了折子戏,在大江南北上演。折子戏里永远只演到谢欢和姜言一同击退蒙匈族之处,无所谓开始,亦没有结局。

我常去看那段折子戏,对谢欢和姜言的故事知道得十分清楚,至于萧颜,除了她救过谢欢以及她是丞相最宠爱的女儿这两点之外,我还真心不太清楚。

萧颜的话说得慢,她先从自己的身份说起:“我爹爹是当朝文官之首,但是我却从小是个喜欢舞刀耍剑的,尤其喜爱长枪,只是我身体一向不大好,从来只是个花架子,只能拿些轻巧的玩具练个架势。小的时候,我最大的梦想便是让自己身体好起来,然后习得一身好武艺,征战沙场,成为一个赫赫有名的女将军。”。

大宣国国风开放,战场用人更是不拘一格,史上女将军出过好几位,她有这样的愿望,我倒也是能理解的。于是我点点头:“然后呢?”

“后来,十三岁那年,我梦想成真了。”

“啥?”我有些惊讶:“你遇上世外高人?”

“不是……”她微微一笑,把目光投向墙上的长枪,目光里有了些喜悦之意:“我成了姜言。”

“至今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那一夜我睡了下去,等睁眼的时候,我已经成了十三岁的姜言。”

【3】

姜言出身武将之家,从小身强体壮,力大无穷。

萧颜在姜言身体里醒来的时候,正是姜言送父亲尸体归来的哥哥要离开之时。姜言的娘亲哭喊着拉着姜言的哥哥不准他离开:“咱们姜家就剩你一个男丁了,要是你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娘和阿言怎么办?”

“可是我不能不去……”姜言哥哥说得为难。萧颜在一旁听懂了几分,从旁边拿过平日姜言训练用的长枪便走了过去,指着姜言哥哥道:“哥,我们打一场,谁赢了谁去。”

那是萧颜以往柔弱的身体从来不能体会的感觉。

二十斤重的长枪握在手中,却是如此轻巧,身体里是用不完的力气,支撑着她,有力而漂亮地耍出那繁杂的百鸟朝凤枪。

于是她代替姜言哥哥上了战场,于是她在战场,遇到了谢欢。

十七岁的谢欢已是少将军,白野之战,谢欢驾马站在高处指挥,身为骑兵姜言跟着众人往前冲去,一个不慎,她被人从马上挑下,滚落至地,同时伤了右臂。利刃从四面八方而来,她左手握住长枪,准备殊死一战。

然而,便就是那刻,少年将军驾马而来。银白的盔甲,墨黑的发,俊美的少年从天而降,一把握住她的肩,往上一提,便就将她拉上了马。

那本就是战争尾声,谢欢加入战局之后,迅速指挥将士结束了战斗。

等战争结束,他仍抱着她,驾着马,悠悠将她带回了军营。

将她从马上抱下来送到军医处时,他对她弯眉而笑:“你的枪法很漂亮,要不,到我身边当个副将吧?”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十五岁的萧颜捏紧了自己仍沾染着鲜血的长枪,感觉自己心跳得飞快。

她想,她大概是爱上了他。

等伤势痊愈,她成为了他的副将,从此与他并肩作战,年复一年。他从一个少年将军成长为大宣国赫赫有名的战神,而她从一个青涩的小姑娘长成了一个坚韧的女子。

与蒙匈族最后一战的前夜,他带着她到山顶看星星。

那天夜里,星光璀璨,他从怀里忐忑的掏出一根簪子,慢慢地递给了她。

然后他对她微微而笑:“阿言,我们回去就成亲。”

她握着那还带着他身上温度的簪子,静静看着面前人早已不复少年人青涩的容颜,竟是忘了所有过往与奇异,一心以为自己将永远只是这个女将姜言,慢慢点了头。

她说:“阿言,我们回去就成亲。”

 

“当然,”说到这里,她闭上眼睛,慢慢叹了口气:“如同所有人所知道的那样,我没有回去。”

“那一战太凶险。蒙匈族知道战局已经无法挽回,一心只想杀了他,不惜任何代价,杀了他。”

“他中了蒙匈族特制的毒药,我为他挡了三箭。我死的时候还在想,他的毒怎么办,他会不会等不及解药,会有谁来救他?”

“可是,我来不及想这么多了。”她轻轻一笑,声音里全是苦涩:“我再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了我在丞相府的房间里,我依旧十三岁,依旧是丞相府的大小姐萧颜。”

“我与他……或者说,姜言与他,似乎只是我的黄梁一梦。只是那个梦太真,真的我醒不过来,如此而已。”

【4】

丞相家柔弱的千金和战场女将隔得那么遥远,从十三岁开始,她就想尽了方法谋划着怎么逃出丞相府,奔向战场。

她算着日子,足足六年岁月。这六年里,她参与着家族争夺,宫廷谋划,死守着嫡女之位,从一个单纯的小姑娘长成了心计叵测的女子。

终于,在与蒙匈族最后一战,也就是姜言死去那场战役开战前一个月,她拿着她早已准备好的蒙匈族特制毒药的解药奔赴了战场,然后在六年后,见到他。

那时他昏迷着躺在血泊里,和姜言的尸体死死拉在一起,谁都分不开。她走上去,将解药给服下,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紧了他,痛哭出声来。

她说:“阿欢,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昏迷的人不说话,拉着姜言的手掌心里,还握着一只发簪。

她一直守着他,哪怕是夜里,她都不曾离开他的帐营。几日后,她父亲终于发现她的下落,震怒之下将她抓回京城。回到京城时,谣言四起,她再无名声可言,父亲无奈之下,只能暗中向宫中请了一道赐婚圣旨。

“那时候其实我还是很开心的,”她看着听故事听得认真的我,微微一笑,笑容温暖又苦涩,仿若她当年的心境:“我听说他将姜言带回了青阳,听说他和姜言冥婚,听说他发誓再不娶妻,当时我竟没想到,这会成我的阻碍。我一心一意想的是,他果然这样喜欢我。”

年少的萧颜日日躲在屋里偷乐着听来的一切,直到谢欢回京。

他抗旨,拒婚,以他所能做的一切来抗拒这门婚事。

她按捺不住,终于在他跪在宫门外第三夜,撑伞而来。

她犹记得,那夜的雨下得极大,带了浓重的寒意,好似要沁入骨髓一般。她有轻微的风湿,这样的雨夜出门,哪怕是穿了厚厚的衣衫,却仍旧会感觉到刺骨的疼。

然而她还是去了,穿了最美丽的衣服,撑着紫竹骨伞,慢慢走到他旁边,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地。

当时已是夜深,又逢大雨,没有多少人站在那里。她站到他身后时,只有宫门前几个侍卫观望过来,见他们两人都沉默,看了一会儿便觉无趣,转过了头去。

她陪他站了很久,许久后,她终于忍不住率先开口:“我便是萧颜。”

“我知道。”对方答得波澜不惊。

“你如何知道?”

“如今除了你,还有哪个女子会这样来见我?”说着,他便转过头来,一脸坚定道:“我不会娶你。”

萧颜看着他,却是淡淡笑了起来,她慢慢蹲下身来,姿态优雅,带着世家女子特有的矜持和高贵,与他的视线平视着。她说:“我说,我就是姜言,你信不信?”。

不顾他眼中的嘲弄和嗤笑,她继续认真的说着,抱了满腔欢喜和情谊:“我说,我十三岁魂魄不知为何到了姜言身上,和你度过十七岁到二十三岁时光的,是我,你信不信?”

“你是不是还要说,你是如何认识我?我对你说了什么?一句一句复述给我听?”不等萧颜继续说下去,对方冷笑着开口:“萧颜,你就这样想嫁给我,如此不折手段,让人探听回这些消息,对你来说,也不算大事吧?!”

“你是姜言?”无视女子渐渐变得煞白的表情,谢欢扬起头来,眼中全是厌恶:“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暗地里做过的事儿?你不能和阿言比,如此恶毒肮脏高高在上的你,怎么能和我干净单纯的姜言比?!”

“她在战场上,为国为民,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她从来不算计人,也不像你这样胁迫他人。你拿什么和她比?如何和她比?!”

“萧颜,”男子冷笑起来,眼中满是厌恶:“你可以算计我,但是,不要再牵扯阿言一丝丝。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萧颜不说话了。她静静看着他,她爱了十二年的男子。

她想她总是把事情想得太天真,太简单。

六年过去,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简单的女将姜言,她没有少年时的热血心肠,如何又能指望他再爱上她?

“但我别无出路……”她清咳了两声,声音里有了沙哑之意:“我等了他六年,从我的十三岁到十九岁,费尽心机。我爱他,哪怕爱到绝望,却也无法离开。”

于是十九岁的萧颜只能在那场大雨里苍白着脸对他微笑起来。

然后带着对待敌人时那温婉而冰冷的笑容,慢慢告诉他:“无论你怎么想,可是,如果你不娶我,你信不信,我明日就到大理寺让人彻查姜言的生平?”

“她从军的时候是用的她哥哥的名字对吧?你能让人压下去,我就能让人翻出来。欺君大罪,姜言已经死了,你还要让她死都不得安息?”。

看着对面人苍白的脸色,少女慢慢站了起来,再一次问他:“你是娶,还是不娶?”

“你就这样想嫁?”对方笑了起来,亦是站起身来。他墨色的眼里满是怒意,带了她从未见过的恶毒。

他说:“萧颜,你要嫁,我便让你嫁,可是你别后悔!”

“决不后悔。”萧颜挺直了身子,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然而那夜的雨这样大,风这样凉,明明是她赢了,可是她却感到了刺骨的疼。

一寸一寸疼到骨子里,一点一点疼到心肺。

“但我别无选择,只能如此选择。”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然后有晶莹的泪珠滚烫而下。我沉默的听着,说不出任何言语。

“然后呢?”许久后,我终于再问。

“然后?”她轻笑起来:“我嫁给了他。像传闻一样,进门那天,他便让我向姜言的令牌下跪。”

【5】

她终于是嫁给了他,谋划之内,意料之中。

他羞辱她,让她对着姜言的牌位日日叩首请安,挑剔她做的一切。

她乖顺的做着一切,天长日久,他终究是软化了态度。

毕竟不过是一时激愤,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他将她分在别院,自己睡在另一边,每日除了在大堂吃饭的时候,他从来不见她。但她是这样执着,依旧每日为他制衣,为他做饭,为他打理家中大大小小事物,为他暗中操劳着理清人脉。

他是刚刚退下来的武将,无论在战场上多么显赫,回到朝廷,却也不过是文臣手中的棋子。

她暗中为他打理着一切,她知道他知晓,却从来不说什么,只是陆陆续续,有些礼物送到了她房里。

中秋那夜,她亲自下厨房准备了小菜,然后同他一起在庭院里赏月。她终于忍不住同他说:“谢欢,今晚……就到我房里睡吧。”

他从来不准她叫他阿欢,也不准她叫他夫君,她想来想去,也不过只有“谢欢”这样一个称呼是她叫得的。

他愣了愣,虽有一脸正色道:“萧颜,我对不起你,我可以给你一切,唯独这个不行。”

“他给不了我他的心。”萧颜苦笑着摇头:“他愿给我富贵荣华,却唯独给不了心。”

“可我当时这样天真,我固执的以为,只要我这样好的对待他,他终归会爱上我。”

“可后来我终于明白,我错了。”

到姜言祭日的时候,他又去青阳为姜言祭拜。

他们成亲三年,他从未与她同房,每年姜言祭日,他却是风雨无阻的去。

这事儿他做得这样张扬,丞相府那边自然也是有了消息,萧丞相不过这样一个女儿,哪里又容得他这样放肆。

但萧颜一直拦着她父亲,她说:“我很好,他对我很好。”

直到这一次,萧颜病重在家里,谢欢却去了青阳,萧丞相终于是按捺不住,让人挖了姜言的坟,一把火烧尽,尸骨无存。

谢欢从青阳回来的时候,萧颜正发着高烧。

她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里她还是姜言,和谢欢在一起看星星。

谢欢将簪子递给她,然后说,回去后,他们便成亲。

忽而又变成了谢欢回京的时刻,她带着家仆兴奋的登上城楼,满怀欣喜的看着他。

男子驾马走在军队最前方,银白的盔甲,墨色的发,面容清俊,带了军人的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