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想,她年少时也曾想踏遍千里山河,她也想好好喜欢一个人,好好被人喜欢。可是为什么,就走到这一步呢?
她已将这么多年大好年华给了他……
马车在府邸前停下,林安看着车帘卷起,做了决定。
她想,她该走了。找一个喜欢她的人,学着慢慢喜欢对方。
她握着袖中的那一方白绢,茫茫然,想起了宁久时。
她连夜将家中人送出京城,修书一封送到宁国。半月后,一封婚书从宁国而来,送到了李然手里。李然连夜急招林安进宫,将婚书砸到了她脸上。
他看上去很疲惫,坐在金座上,高高在上,无比落寞。
“林安,我许了你那么多,你为什么还是要走呢?”
李然抬头看她,目光里全是嘲讽:“他要娶你,你想不想走呢?”
“他可以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他给不了你的,我也可以给你。林安,这样,你还要走吗?”
“陛下,”林安笑着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婚书,摇头道,“他给我的,您给不了的。
“他可以给我爱情,”林安轻笑着抬起头,看向高座上那人,“您可以么?”
李然沉默了,他看着她,他记忆中拿着剑单膝跪在他面前的姑娘。林安拿着奏折,微微弓身:“臣这就回去备嫁。”
她转身准备离开。接着,她听到帝王低哑的声音:“林安,他给你的是爱情,我的就不是?我容不得背叛,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臣从未……”林安苦笑,“这样高视过自己。”
【7】
林安回家等着圣旨,做好了所有打算。到天明时分,圣旨到,太监尖厉的声音划破了黎明。
“林氏长女贤良淑德,特赐贵妃之位,择日进宫。”
宣罢,太监将圣旨交到了林安手中,让御林军围了林安的府邸。林安笑着接过圣旨,在所有人走后,她闭上眼,死死握住圣旨。
当夜,林安带人突围出京城。这场逃亡精心组织过,倒也不算难。林安一路奔跑,冲出城门很远的时候,她听到一声怒吼:“林安!”
她回过头,看见站在城楼上穿着明黄袍子的人。
清晨的寒风吹过,她骑在马上,隔着老远的距离,对他笑着挥了挥手。
“李然!”她从未这样放肆地叫过他的名字,“我不要喜欢你了!我走了!”
城楼上的君王高吼出声:“你回来!林安!”
但林安头也不回,水蓝色的华衫在风中招摇。像那一年,她从树上翩然而下,展袖如蝶。
李然站在城楼上忍不住捏紧了胸口的衣衫。
他第一次这样明确地知道,她要走了。
他也是第一次这样清楚地明白,他不能失去她。
他想让她青史留名,让她与他并肩,然后百年之后,共葬黄土。他想的所有一切,只是为了和她,青史黄土,共载共入。
可惜她不曾懂,可惜他说了,她也不信。
岁月是他们之间一条深沟,名利、权谋、欲望,红尘种种,纠缠其间。他们跨不过去,只能别离。
【8】
林安被追了三天后,在宁国与大宣的国界处看见了宁久时。他看着狼狈如斯的她,翩然一笑:“我早说,我会来娶你。”
“那你知不知道,娶了我是什么结果?”林安冷静地问。宁久时目光看向远方:“再坏不过,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如是而已。”
到了宁国后,她第一次知道,被人喜欢是什么滋味。
宁久时给了林安年少时所梦想的一切,温暖的言语、宽厚的怀抱。
礼部向天下宣布她要成为宁国皇后的那天晚上,宁久时拉着她站在城楼上,在夜风里和她说:“安安,我爱你。”
那一分钟,她想,她是要和宁久时过一生了。
然而成婚前一晚,李然却来了。
他夜里潜入皇宫,守候在她床前。她感觉有人在用指尖描绘她的眉眼,猛地睁开眼睛。然后她看见了李然。
他们在夜里对视,她从未看见李然眼中会有这样痛苦的神色。
他开口,音调沙哑:“回去吧,傻姑娘。”
话音出口,林安猛地一愣。回忆千回百转,汹涌而来。当年信誓旦旦的少女,当年温和高傲的少年。
那声“好”几乎就要破口而出,她却看见对方的眼睛。那双她早已看不懂,看不透的眼。
他要太多了,要权,要欲。她看不透他的真心,看不穿他的假意,她能做的,只是越走越远。
于是她摇头:“陛下,看在你我君臣一场的分上,放过我吧。”
听到这话,李然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猛地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时,大门被推开,李然猛地回身,仗剑劈向拔剑而来的宁久时。房中刀光剑影,宁久时逼近李然道:“李然,有些事不必强求。”
“强求的是你!”李然猛地抬头,头一次失了仪态,怒吼道,“抢了她的是你。她原本是我的!是我的!”
李然慢慢沙哑了嗓音,将目光凝视在林安身上,看着她落在两人身上慌张的目光,李然想起十四年前那个小姑娘,跪在他面前,双手奉上长剑的模样。
她说,我愿为殿下之剑,斩世间荆棘,乱世流离。
于是他许她同生共死,此生不离。
可终究只是他一人……
李然痛苦地闭眼,扬剑,猛地砍了下去。宁久时的剑当即折断,眼见那剑锋要落到宁久时身上,另一柄剑却忽地破空而来。李然可以躲,但那一刻,他想知道,如果他不躲,那剑是否会停。
于是他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长剑直直刺入他的身体。
所有人都愣住。李然转头看着林安惊愣的表情,慢慢微笑起来。他仿佛看到了当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姑娘。昔年他从不懂得那份温柔的珍贵,可如今……
“你别害怕。”他微笑着,许是那一剑太疼,他眼中压抑许久的泪流了下来,“傻姑娘,你别害怕。”
林安看着他艰难地将手中的剑抬起来,交入她手里。
“这是你的。”他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你要留着,一直留着。”
那是林安第一次看到李然哭,也是唯一一次。眼泪落下来,仿佛烫在了她心上,疼得她握剑的手,再没了力气。
【9】
那晚,林安将李然放走。
不久后,大宣对宁国开战。几月后,宁国战败,宁久时战死沙场。
李然带着铁骑涌入宁国国都,然后他在大殿金座之上,找到了林安。
当时林安穿着皇后的凤袍,如同即将殉国的皇后一样,带了决绝的表情,漠然看着他。两人静静对视,片刻后,李然走上前来,停在林安身前,慢慢道:“林安,我来接你。”
林安不说话,她看着李然,很久后方才开口:“我在这里等你很久,终于见到你了。”说着,她目光微涣:“可我不是等你来接我的,我不走,我答应过久时,我得陪着他。”
话出口,李然猛地煞白了脸色。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陪着他?”
“是。”
“林安,你爱他,是么?”李然无法想象自己是如何说出这句话的。后面很多年,也无法记起,对方是如何微笑着点头:“对……李然,他是我深爱的丈夫,我对你的爱情,已经结束很久。”
李然唯一记得的,是她说完这句话后,抱着那把熟悉的剑,一步步走到他身前,单膝跪下,将剑双手奉上。
“臣,林安,与君始于此剑,今日也请终于此剑吧。”
李然没说话,颤抖得不能自已。许久后,他终于开口:“你以前说,你要嫁给我,是为了当我妃子,想要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你曾说永远不会抛弃我!”
“稚子之言。”林安答得沉稳。
“可我当真了。”李然猛地高吼,“我当真了!那么多年……我追求权势为的不过……为的不过……”说到这里,李然猛地停了下来,眼中蓄满了眼泪,捏紧了拳头。
他想起那年,他登上马车,转头回望那个小姑娘的时刻,那滚滚烟尘,漫漫黄沙,自己摩挲着长剑许下的誓言。
一定不会再离开她。
一定要有权有势,一定要让她同他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可这么多年过去……他一路前行,却忘记了那个小姑娘,是否还跟在他身后。
他看着面前女子淡然的面容,慢慢落下泪来。
“不过是因,”李然声音已是哽咽,“你曾说你喜欢我。”
林安看着他,许久,终于道:“臣……知错。”
“你没错!”李然手中的剑猛地出鞘。这是当年她送给他的,今日他却用这把剑指着她,冲她大吼,“你该喜欢我,你理当喜欢我!你喜欢我从不是错,从来不是!”
林安颤抖着闭上眼睛,沙哑着说:“臣……知错。”
话音刚落,李然的剑猛地没入她的胸口。
“你只能喜欢我……”李然喃喃,面前女子却是对他混不在意笑开,然后容颜一点点碎裂在他身前。李然猛地睁大了瞳孔,对方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什么,然而也就是那一刻,宫门猛地打开,李然转过头去,随着匆忙的侍卫印入眼帘的,是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站在宁国最高的高楼之上,他一手握着一个小盒,另一手猛地扬起,接着那盒中飞灰便散尽了风中。李然突然知道了那是什么,他疯狂的奔跑出去,那真是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然而当他冲到男人身边时,那男人却是将手探入盒内,抓出了最后一把骨灰,在他面前猛地向外撒出。
李然双手张开,猛地扑过去,做出了拥抱的姿势,似乎是想要留住什么。然而那风却无情的从他双臂间溜走,卷走那些飞灰。李然愣愣看着那些飞灰远去,双膝一弯,一国君王,竟就这么直直跪了下去。
旁边男子面色淡然道:“娘娘让我向您带一句话,她想求一袭安稳之地,从此碧落黄泉,勿再相逢。”
李然不说话,他愣愣看着那阳光下翻转的飞灰,片刻后,终是大笑起来。
然而笑着笑着,却是嚎啕大哭出声来。他想起她曾许诺过的许许多多诺言,想要质问,却说不出口,终究只是化作一声哽咽:“林安……”
可须知,这世上,没有什么诺言不会更改,没有什么世事不会变迁。
【10】
后来李然知道,林安在他进宫之前,早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寝宫,让人收了自己骨灰。然而她对李然执念太深,魂魄便一直呆在大殿里,等李然回来,将那把剑还给他。她的一切都已烧得干净,李然唯一带回来的,只有那把长剑。
之后李然在每年的某个日子,都会去自己的皇陵,饮上一坛清酒。有时候醒着,有时候醉了,时不时伸出手,呢喃一句:“林安。”
我和谢子商看到末尾,颇为唏嘘。谢子商摸着下巴道:“你说,林安的魂魄到底哪里去了呢?”
然而便就是这么说着,我回眼一看,突然见到一个女子,穿着广袖蝶衣,静静坐在大树上,仰望着天。那是她和李然初见的地方,当年她还年幼,然而如今,她却早已死去。
她果然太爱李然,也太恨李然。
爱到要留在过去的时光不肯别离,恨到要留在过去的时光不肯相见。
这样的景象,谢子商自是看到,他从袖间取出一盏小灯,我不由得高喝:“你在做什么?!”
“把林安的魂魄取出来。”谢子商答得坦然。
“你取林安的魂魄做什么?!”
“这个……”谢子商念了个咒语,便将林安的魂魄解放出来,收到了魂灯之中。接着,他抬起头来,在夜色中对我艳丽一笑。
“我也在收集十二魂。”
一道惊雷劈过我的脑海,我终于反应过来。
林安,是辰魂。
我瞬间泪流满面,暗暗祈祷,师兄,快来救我!
---------------------(本篇完)---------------------
第六篇?巳魂
《掌上绘世》
作者:叶笑
类型:古代言情--架空历史
属性:长篇连载
进度:连载中
原文首发:《飞?魔幻》2013年12A期
我不怕刑罚,不惧死亡。我怕的是有口不能相言,相言无人相信。我怕的是我用手中笔、心上血为他绘下大好河山,他却同我说--染颜,你错了。
——染颜
【楔子】
我和谢子商走在阡陌上,看着旁边小孩子欢快的跑过。谢子商面上还是一脸淡定的模样,我思及几天前在皇宫里的约定,不由得苦了脸色。
三天前,我和谢子商在皇宫从李然的回忆里走出来,结果被惊醒的李然抓了个正着。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天命师,而谢子商不知是因为武艺太烂还是其他,竟然也不反抗。为了不立刻死在皇宫,谢子商就忽悠李然说我可以让林安活过来。 接着还不惜和我一起吞了李然给的毒药,然后拉着我从皇宫出来,说是要找材料复活林安。
“你要去哪儿?”我擦着热汗,跟在他身后。他走在前面,玩弄着手里的折扇,懒道:
“去找一个人,”说着,谢子商眼中露出了一丝凝重--“一个画骨师。”
我是一个天命师。维护天命,能通阴阳,擅治各类奇药,熟知天地秘辛。我帮着我的师兄收集十二魂,因为我喜欢他。可现在我却在帮着另一个男人,因为我怕死。
【1】
画皮师画人皮相,画骨师画血肉人躯。
画骨师画出躯体,若能找引魂师聚得三魂六魄,天命师逆天改命,倒也是个复活人的法子。
看谢子商的样子,我估计他肯定是认识哪位画皮师,便干脆闭口老老实实跟着他往前走。待到黄昏时分,我同他终于走进一座村子,谢子商领着我走进一家酒店之中,径直找到了那个老板。
老板正拨弄着算盘,清俊的容颜上没有一丝表情,谢子商走到他身前去,恭敬的行了个礼,随后道:“温前辈,子商如约而来。”
对方拨着算盘的手顿了顿,片刻后,那人他转头看我:“你是天命师?”
“呃……”
“我答应你一件事,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我看了一眼谢子商,谢子商轻咳一声,解释道:“画骨师画出来的躯体,完成之后,他本身是看不到那具躯体的。”
“我知道。”
“但是天命师有一味药,可以让画骨师看到自己画的人,对吧?”
“的确,”我皱起眉头来,心里了然了几分,转头问向温谰:“你要见到自己画的人?”
“对,”温谰点头,纠正道:“她不仅是我画的人,她还是我的心上人。”
【2】
温谰说,他画的那具躯体有了魂魄,也成为了一位画骨师,每天半夜,她便会出现在村里。此刻离半夜还有些时辰,温谰便给我说起同那人的过往来。
温谰所在的村子,是许多画皮师长大的地方。他十四岁成名,十七岁便站在了画皮师的巅峰。
画皮师是从普通的画师开始学起,任何一个画皮师放出去,都是足以名动天下的画师。温谰除了画皮,平日也会画一些画流出去,那些画常常在放出去的第一时间就被抢购一空,而帮他卖画的珍宝阁的人说,不知是从何开始,买他画的人,就变成了一个人。那人挥金如土,无论他的画的价位被抬到多高,那人都能加到更高。
温谰本是不在意,直到他十八岁那年,一个夏雨之夜,有一个人敲开了他的房门。他迷蒙中开了门,便看见一个小姑娘站在他的门前。
那小姑娘不过十二三岁左右,身形还不到他胸前。她身上披了黑色的披风,头发散披着,浑身都被雨水打湿,整个人因为寒冷哆嗦着,面色一片青白。
她身后是一辆华贵的马车,却是一个人都没有。他冷眼看着她,她颤抖着仰起头来,清亮的眼看向他的面容。
“你是谁?”他率先开口,声音几乎被屋外滂沱大雨的雨声压了下去。
“我叫染颜……”
她的声音传了过来,音调中满是颤意:“我是大宣国的公主,来这里找你。”,
“你找我做什么?”温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