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顾西铭,给人一种…怎么说呢…带着伤的感觉。这之前的顾西铭应该是犹如朝阳的存在,热情,努力,带着优异的成绩和优渥的家庭所带来的天生的傲气——虽然他把这种傲气很成功地转化为对人的疏离和温文尔雅的姿态。

所以在这样略显忧伤单薄的顾西铭面前,我说不出一句话。

顾西铭笑盈盈地看着我说:“不如,我们在一起吧。”

我咳得满脸通红,眼泪都要飙了出来,顾西铭看在眼里肯定觉得我这是欣喜若狂喜极而泣了。

那天晚上的最后,我仍是没有给出一个所以然来。

顾西铭也并不着急,仿佛这顿饭的目的就是要通知我一声,他是喜欢着我的,至于我是不是也喜欢他,他并不在意。

薄荷听说后,不断地眨巴着她的大眼睛谴责我。

她说:“啧啧啧,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亏我还把匡威淑女屋全部压在了你身上,它们冤不冤呢它们。”

我喝着凉开水不紧不慢地说:“要被你丢掉的衣服在临死之前还能有些用武之地,不冤了。”

薄荷翻了个白眼直骂我是只白眼狼。

这之后顾西铭在我的生活中出现的频率就越来越多了起来,虽然我们学校和一中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但也绝对不近。顾西铭天天往我们学校跑,非常热衷于带着我去吃各种各样的小吃,而且每次餐前都很绅士地为我倒好水,掰好筷子,这一点让我十分欣赏。

当顾西铭为我剥了近半个月的小龙虾壳之后,我终于良心发现,回请他吃了一顿烤肉。那顿饭顾西铭吃得热泪盈眶,我见他只吃些青菜于心不忍,便使劲儿地往他的饭碗里夹肉,一边夹一边说:“你要拼了命地吃,不要跟我客气。”

顾西铭便真的拼了命地吃了。

后来我才听说,顾西铭小时候吃猪肉伤过,打那之后只要一见到猪肉就头晕恶心。我听完心里涌上一阵歉意,想必那日他还真是拼了命地去吃了啊。

就因为这一顿烤肉,我沦陷了。

像每一个恋爱中的姑娘那样,看向顾西铭的眼神都是笑意盈盈的。

【004】

听说我与顾西铭走到一起的消息后,薄荷很震惊。她抱着小胖子买给她的巨大的兔子娃娃蜷缩在墙角陷入前所未有的忧郁当中。她拍着我的肩膀轻飘飘地说:“五月,白瞎了这么一个俊朗的小伙子,他是眼睛有问题,还是口味独特些?”

我懒得和她扯,这女人压根就忘了当初是谁嫁老女儿似的将我往顾西铭身上推的。我拿出画册打算做素描作业,画着画着仍是忍不住问了句:“那你觉得顾西铭应该有什么样的品味呢?”

薄荷想了想,说:“应该是长发飘飘的,就是不用PS也能直接拍洗发水广告的那种。还有眼神不要你这样冷静过头的,应该是楚楚可怜的,让她左眼睛掉泪就左眼睛掉的那种。至于穿衣风格嘛,五月,我早就想说了,你除了胸小点,其他部位都算得上是A+,干吗穿着休闲装跟自己过不去?顾西铭的女人应该是裙摆飞扬但绝不会露出小内裤的那种,即使是露内裤了,也不是你穿的那种纯棉小可爱,至少应该是绸缎镂空蕾丝边。”

这时候隔燕从床铺上翻起身幽幽地说:“其实你想说的是最好不穿吧。”

薄荷便露出一抹猥琐到让人怀疑她性别的笑容说:“隔燕,咱们俩别的不合,就是这对未知事物的憧憬总能一致。”

自此,我才终于明白,猥琐的不一定是一群窝在寝室里谈论女人的男人,也有可能是两个谈论女人的女人。

不过在这之后,当我遇到了一个叫纪小幽的女子,而她完全符合这一天薄荷所形容的样子,我不得不开始怀疑薄荷其实是一个有预知能力的巫师,或者…巫婆。

就像她曾经说过麦萧这辈子除了她不会再喜欢上别的女人,麦萧就果然没有再正眼看过任何女性生物。哦,对了,麦萧就是小胖子,鉴于长大后的小胖子已经英俊潇洒得没有个小胖子的样子了,因此这个别称也就随着他愈发修长俊朗的外表不幸夭折了。

还有就是…

薄荷也曾经说过,五月,你和月清,你们都瞎了眼,都爱错了人。

月清的爱情,就像白骨精与琴师的爱情。故事里,白骨精爱上了琴师,她拆下自己的骨骼为琴师做了一把竖琴,换来了琴师一个感激的吻。这个故事我没有读完,只读到琴师来索取她倒数第三根骨头的地方,所以我不知道小白骨精在最后究竟有没有换回她要的爱情。

月清的琴师叫城光。而城光的琴师,叫凉索。

而这些,都是当时的我所没有办法预见和阻挡的。

周末的时候我约了薄荷和梁小柔一起回家,在路上朗朗就不断地打电话来,小家伙一遍一遍催促我们快点,他带着些奶气又故意佯装成熟的声音急促地说:“姐姐你快回来,爸爸做的菜就摆在我眼前,可是我一口都吃不到!”

薄荷抢了电话逗他:“那你就忍着,姐姐们还要欣赏欣赏路边景色呢。”

朗朗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说:“好吧,可是我的口水如果滴到某个人的饭碗里,我是不会告诉她的。”

薄荷闷闷地合上手机问我:“你弟弟吃什么长大的?他甚至比我哥还成熟!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太疯狂了!”

说归说,还是大方地拦了辆车让我们钻进去,毕竟她对朗朗的威胁没有丝毫的猜疑。

我只得感叹,一个人败给一个长得像寿桃包子的小孩并不可耻,可耻的是这个人常常败给一个长得像寿桃包子的小孩,并且每一次都认真吸取经验准备下次再战,但仍不得志。

不过朗朗有时候的确会让人怀疑他究竟是不是这个星球上土生土长的小孩。

比如在他小学三年级时,语文老师出了一道半命题作文题目:我的XXX。当夜,朗朗小朋友抓耳挠腮忙活到十一点多,终于写出了一篇名为《我的战友邱少云》的小学作文。

当时薄荷就笑得差点儿撒手人寰了,朗朗垂着头很是忧伤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便默默地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薄荷第一次在朗朗面前取得了阶段性气势上的胜利,她对自己很是欣慰,她说:“五月啊,你这是什么弟弟啊,实在是跟我小时候的文采没得比。”

我看见朗朗躲在门后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只好帮他说了句话,我说:“是啊,我们家朗朗是没法跟你的文采比,想当年老师让我们写一个三百字的小片段,你写的是什么?今天,我和五月去买菜,我问老板多少钱,老板说,只要五毛钱,我开心地笑了,不停地说,真便宜呀真便宜,真便宜呀真便宜,真便宜呀真便宜…”

“五月我恨你。”薄荷立即阻止我继续“真便宜呀真便宜”下去,愤愤地白了我一眼。

所以有时候我也怀疑,也许朗朗是和薄荷一起穿越来的。

到家时老单已经摆好了碗筷,只等着我们三个洗手吃饭。

吃饭的时候不停地给我们三个轮番夹菜,不断地嘱咐我们多吃点,多吃点。

我不忍他这么忙,便说:“老单,下次我再回家就别做这么多菜了,一周一次,太浪费了。何况寝室里有个会炒菜的姑娘,我们都吃得挺好。”

老单淳朴地笑笑,往梁小柔碗里夹了一块鱼,说:“那小柔多吃些,三个人里只你最瘦,以后想吃什么了,就给单叔叔打个电话,来家里吃也好,叔叔给送去学校里也好,都不碍事的。”

小柔默默地吃着鱼,眼睛里晃动着泪意,咬咬唇,终是忍住了。

那顿饭我们几个吃得格外满足,就连饭量一向小得让人怀疑是不是有自虐倾向的梁小柔也吃了整整两大碗。

饭后薄荷和朗朗留在客厅准备抓准一切契机“侮辱”对方,老单原本要收拾碗筷被我拒绝,便拄着拐杖带着球球去遛弯。球球本名莫尼,是顾西铭养的一条西施犬,暂时寄放在我家。被薄荷知道后嫌弃莫尼这个名字太市侩,她说:“莫尼,Money,你们家顾西铭怎么那么俗啊,好好一条雪白雪白的小畜生让他用金钱给玷污了,他怎么不叫它美元啊。”

于是她硬是给莫尼起了个相比之下比较不俗的名字,叫球球。

天色青黑,窗户开着,傍晚潮湿疲倦的风吹进闷热的屋子,饭菜的余香顺着风向弥漫在渐浓的夜色里。老单的背影逐渐变得模糊,他拄着拐杖的样子仍旧没有办法让我习惯。记得小时候,老单带着我和朗朗去逛公园。我看着热闹的人群问老单,为什么别人的孩子都有妈妈疼,爸爸宠,那么轻易地就有两份满满的爱,唯独我只有老单一个,还必须要跟朗朗一起分享。

我始终记得那时候的老单,他蹲下身,宽大的掌心牵着我和朗朗小小的手说:“五月的爱也是双份的啊,五月有爸爸的爱和朗朗的爱,朗朗呢,有五月和爸爸的爱,而爸爸也有五月和朗朗的爱。”

“你要记住,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并不比别的家庭缺少什么。”

然后他扛起我和朗朗,一边肩膀扛着一个尖叫的小人儿,微笑着奔跑在长颈鹿与河马的家之间。

这就是我的父亲,可以用瘦弱但并不单薄的肩膀扛起我和朗朗最为丰腴的童年。

可是现在,我和朗朗的巨人跛了,就连最基本的行走也需要依仗一根看起来蠢透了的拐杖,这根拐杖像一根刺,刺进我的心脏,每每看到都会感到窒息一样的疼弥漫周身。

我切好水果端到客厅去时,薄荷正拿着手机呆呆地站在窗边发呆。朗朗看到薄荷这副样子不便刺激,便端着果盘进了自己的房间。

看见我,薄荷怔怔地说:“这个…是梁小柔的电话。”

我并未发觉有任何不妥,便朝还在厨房忙着刷碗的梁小柔喊:“来电话了啊小柔。”

厨房里传来瓷碗与地面相撞而发出的刺耳碎裂声,梁小柔慌张地跑出来,见薄荷拿着电话,一愣,立即冲上去夺了过去,然后转身走进了厨房。

薄荷怔怔地看着我,柔软的额发软软地遮住眼睛,投下一小片暗暗的影子。

她沙哑着嗓音说:“那个电话,是麦萧打来的。”

十二盛夏:第四章:万花筒【001】

【001】

这是薄荷第一次正正经经地叫麦萧的名字,她的脸色彻底阴郁下来,一句话也不说地冲出了屋子。

梁小柔在厨房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话,出来时只看到我便问:“薄荷去哪儿了?”

这句话立即将我处于僵死状态的脑子给激活,本能地追着薄荷的身影跑了出去。

我不敢想象如果让薄荷先遇见麦萧会发生多么惨烈的事故,根据刚才薄荷失魂落魄的表现,我有九成的把握她是将事情想歪了,但这麦萧也委实奇怪了些,平日里见到梁小柔都不怎么言语的一个人,却在这大晚上打电话找她,加之梁小柔方才慌乱的神色,也不能怪薄荷太过敏感。

由于麦萧天生的好脾气使得薄荷很少有发飙的状况发生,距离上一次二人吵架已有三个多月。当时两人因麦萧时不时喜欢说一两句英语而有些矛盾,薄荷本身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英语在她看来根本就是天书,而麦萧从小学开始就是英语课代表,习惯性讲两句本没有什么错,错就错在他在薄荷生日那天给她写了一封英文版情书。

为了突出浪漫氛围,麦萧还找了夏莫和几个兄弟在女生宿舍楼下摆满了浅蓝色蜡烛和玫瑰花,而他则站在鲜花与蜡烛中央为楼上啃着鱿鱼腿敷面膜的薄荷朗读情书。

当时薄荷的脸就绿了,推开窗子喊:“麦萧你奶奶的!平时你嫌弃我不会说英语我都忍了,你竟然还敢暗示我听不懂法语!”

在旁边插蜡烛的隔燕幽幽地说:“烧麦死得冤枉啊,怎么就能给听成法语了呢,不过薄荷,你听过法语吗你。”

话没说完,薄荷已经举起桌边的暖瓶砸了下去。

接着就发生了一件幸运的事情和一件不幸的事情。

幸运的是,暖瓶里滚烫的热水已经被隔燕拿去泡脚了,所以免去了麦萧惨遭毁容的苦难。

不幸的是,薄荷上辈子是标枪队的,手法那叫一个准,直接把麦萧砸进了医院。

当血流如注的麦萧终于被医生们包扎好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他看到哭得死去活来的薄荷说的第一句话是,傻子,哭什么,我不会在你生日这天死,要不你以后都没法好好过生日了。

一句话,说得薄荷当场就发誓此生非麦萧不嫁,即使他脑袋残了,容貌毁了,也绝不嫌弃。

从那以后,薄荷的脾气已经有所收敛,但我始终相信隔燕的座右铭,三年不飞,只为一飞冲天,等量代换以后就可以理解为,三月不发飙,只为一飙见血。

我一边跑一边颤抖着手拨麦萧的电话,占线,再拨,还是占线。薄荷跑出去时那张绿得跟敷了贝佳斯绿泥似的脸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于是我又打给梁小柔请求支援,依旧是正在通话中,打给薄荷,亦然。全世界的电话在这样一个疲惫不堪而又混乱异常的傍晚全部选择了敬业地工作着,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去解救麦萧的时候,夏莫的号码在手机屏幕上闪烁起来。

我接起电话的时候手指甚至在发抖,紧张地问他:“夏莫你快去烧麦的寝室看看他死了没!”

夏莫告诉我今天是周末,所以大家都回家去了,然后问我:“出什么事了?五月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可怕。”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刺耳的刹车声就撞进了耳朵,腿一软,便跌坐在地上。我看着前方一片沉甸甸的暮色,它们越来越浓重,逼得我心生绝望。

车主走下来看我一脸赴死的表情,心里估计是把我撞得不轻,便也一脸赴死的表情沉默地走到我身边,低沉稳重的男音在我耳边问:“可以站起来吗?”

我满脑子都是初中毕业时小胖子在天台上看向梁小柔的那一眼,以及今天愤怒地冲出去的薄荷。我总是想不明白一些事情,这让平日里自以为聪明能干的自己陷入很深的自责当中。

对方看我半晌没有回应,弯腰将我从地上抱起。我只觉得身体突然腾空,然后就闻到一种极其淡雅的草药香气。待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坐在了副驾驶座上,而车子也已经开始做加速运动朝前行驶。

我有些摸不清状况,眼前的男子显然是与我素未谋面,而我呢,竟然如此安静地坐在一个陌生人的车子里看着对方轮廓清晰的面容发着呆。

“不要突然在马路中间停下来,很危险。”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才彻底从方才的懵懂状态中清醒。

“放我下去!”我急忙喊道,虽然身边这个仿佛从海报里走出来的精致男人让我不禁感慨上苍真是追求完美的创造者,但此时此刻的严峻形势容不得我在这里犯花痴,便急忙解释说,“是这样的先生,我没有受伤,但是我有个朋友现在生命垂危,真的非常垂危,所以你能不能让我下车,我有急事!”

“哪里?”

“啊?”

“要去哪里,我载你过去。”男子偏过头来沉稳地问道,在车子前灯的照射下,我像是隐约看清了男子的长相,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清,只觉得他一双狭长冷静的眼睛淡定沉稳地望着我,让原本在我体内浮躁焦灼的因子瞬间安静下来。

“青堂小区。”谢天谢地,我终于可以平静地说话了。

男子点点头,让车子转了个弯便如离弦之箭继续朝前驶去。不过方才他看向我的那一眼,却让我觉得我们好像并非陌路,那种眼神并不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倒像是看到了一个消失已久的友人,带着些许的诧异。但是这个男人的眼神太过冷静,将那一丝诧异掩盖得太过完美。

根据以往和薄荷看偶像剧的套路,我身边这个男人应该是男一号没有错,但是如果我任由这位好心的男子按照这种车速飙车的话,那么不管我是女一号还是女炮灰,死亡几率都相当高。

所以我又很小声地说了一句:“那个…其实不用开这么快的,我朋友的生命也没有很垂危,真的。”

他看了我一眼,唇边浮起一丝一闪而过的淡淡笑意,他不说话,十分惬意地继续把车当飞机开着。

我便吞了吞口水开始借助车外的风景来分散我此刻高度紧张的神经,路边有几个烤羊肉串的和卖棉花糖的商贩,拿着巨大的蒲扇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百无聊赖地扇着风。燃烧了一整天的空气终于得以缓和,凝聚成温柔的暖浪在大街小巷间徐徐滚过。

而街角一对并肩而行的年轻男女却像一碗滚烫的热茶泼盲了我的双眼,顾西铭雪白的衣角在暖风里卷起边角,额前柔软的发不安分地游移而后归位,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身边低头浅笑的少女,穿着湖蓝色长裙跟着他的步伐向前,黑缎一样的长发拂过顾西铭的脸颊,她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车子开得太快,我什么都没有看清,只觉得女孩儿的裙摆像海浪,几乎将我淹没。

我使劲地往后看,却仍是什么也看不到。

“怎么了?”低沉的声音让我极度向后扭曲的身体得以归位。我摇摇头说:“没事,先生。”

“叫我城谏。”他又开了口,低低地吐出两个音节。

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似乎习惯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交流方式。但是本着相互尊重的原则,我十分傻里傻气地向他客观地分析了一下我们今后并不可能存在的交集:“哦,城谏先生,实际上你没有必要告诉我你的名字,真的,我想我不太可能有机会再被你撞一次的。”

好吧,我承认,通常在对方自报家门的这种情况下,平日里那个很懂得分寸的五月应该也会礼貌地报出自己的名字,但是就在不久前,我看到自己的男朋友与一个比自己优雅了十万倍有余的女生一起在漫天星斗下散步,这让我仅存的一点分寸感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所以我变得有些刻薄。

城谏沉默了一会儿,弯起线条优雅的唇角淡淡地说:“我想我们还会有机会再见面,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可不要因为忘记了我的名字再叫我先生。”

“但愿如此,先生。”

说完,我不再看他,我怕这个浑身散发着一种冷酷气息的精致美男会一个不高兴把我丢出窗外,于是,我几乎是在一种无我的境界中抵达了青堂小区,关车门时城谏终于还是开了口:“记得下次不要突然在路中央停下来…”

“谢谢提醒。”我接着他的话说下去,又说了句再见便转身离开。

所以我没有看到身后那个叫城谏的男子,目光冷漠地盯着我离开的背影,眉心一点一点皱起,他摇上车窗熄掉引擎,身体一点点无助地靠上椅背。

夜色就那样沉重地压了过来,我消失在城谏漆黑的瞳仁里,渐渐成为一个渺茫的白色光点消失无踪。

【002】

我找到麦萧的时候,他正紧紧地抱着薄荷,额头埋进她的颈窝,抬起头时鼻梁青紫地冲我咧开嘴一笑。

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拉得老长,斑斑驳驳地映在墙壁上。

根据薄荷日后的回忆,她找到麦萧时二话没说就对他使了一招铁头功直击他的鼻梁,撞完以后看见他吃痛的表情忽然间又觉得极其委屈,便又对着他膝盖上的软骨狠狠地踹了一脚。

再温顺的兔子情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是莫名其妙就挨了两次致命袭击的大活人呢。麦萧左手捂着鼻梁右手揉着膝盖不可思议地喊:“薄荷你打人也上瘾是不是?!”

“麦萧你全家十八代祖宗都不是东西!你禽兽你人渣你败类!”薄荷也终于爆发,嘴巴像是上了发条一样噼里啪啦口无遮拦,“看不出来啊小子,劈腿还劈得挺顺溜啊,练过吧哥们,你乱搞搞你的,我没那个美国时间管,可为什么偏偏是梁小柔!你…”骂到一半,突然间被胸腔里聚集起来的哽咽堵住了喉咙,头顶的天空那么黑,黑得几乎不会有人相信黎明还会来。她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一张口,眼泪就会流出来。

为了避免这种雷人剧情的发生,薄荷选择了走为上策。

才走没两步,就被身后勉强可以站起来的麦萧拽进怀里,这个在家里被母亲宠成帝王的少年也只有在面对张牙舞爪的夏薄荷时会心甘情愿地沦落为奴仆。

我不敢想象,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麦萧,那么薄荷所需要的宠爱和纵容又有谁能够给得起。

薄荷在麦萧拼死不肯放松的怀抱里放弃了挣扎,耳边是麦萧吃痛的嘶嘶声,他小声地忍着疼说:“薄荷你听我说…我现在要是被你打哭了,你千万别觉得我不够爷们,我是真的快被你打死了…我给梁小柔打电话,是因为幼师班需要…需要一个气质内敛而温柔的女同学,来做宣传海报,我觉得梁小柔的条件挺符合…就是这样…”

说完立即掏出电话打给班主任,并且按了外放键才得以证实他所言非虚。

“那梁小柔干吗那么紧张啊,那表情那动作明显是被我捉奸了

啊。”薄荷看着麦萧的鼻梁有点儿心虚地问。

“你可以用刚才对付我的手段去逼迫梁小柔让她招供。”

月光下,麦萧的额头上冒着细汗,鼻梁因为疼痛而不时地抽搐一下,他环住薄荷的手臂依旧不敢放松力道,薄荷在这个少年的怀里,忽然就想到了永远这个矫情的词语。

回去的时候薄荷内疚地问麦萧:“万一你妈妈问你去哪里伤成这样你怎么说啊?”

麦萧揉了揉薄荷的头发笑着说:“自从认识你以后我妈已经习惯我带伤回家了。上次的暖瓶事件,上上次你不小心把我从楼梯上踹下去,还有上上上次我掉进青年湖…她已经有了抵抗力,放心吧,我就是说我代表奥特曼为了打败外星人而身负重伤她也会信的。”

顿了顿,又说:“反正我生下来就是被你欺负的命。”

这件乌龙事件算是告一段落,也许是我生性敏感,总觉得事情并不像麦萧说的那样简单,但又实在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不对,索性也就没有再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下去。

也许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我觉得梁小柔像是走进一座我和薄荷所无法触及的迷宫森林当中,那里雾气蒙蒙,遮住我们的眼睛,我们开始看不清她的背影,以及深深地陷进阳光中分辨不清表情的面容。

学校里平时总是显得空旷冷清,尤其是清晨,除了长跑社的社员进行晨练以外几乎不见人影。寝室里还飘着均匀的呼吸声以及薄荷偶尔飙出来的几句梦话。我起得比较早,拉开了一点窗帘后便又懒懒地躺下去看着窗外一小片模糊的天空。

顾西铭发了短信来,让我起来看日出,我便真的傻兮兮地盯着窗外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看了起来。我想象着顾西铭此时也和我一样一脸虔诚地看着窗外就忍不住扬起了嘴角。虽然那时他与那个白裙子女孩子在一起走过的身影让我心里不舒服了一下,却还是忍住没有去问他,毕竟如果我真的去问了,倒显得我小肚鸡肠神经质了。

用薄荷的话说,这世界上的人多了去了,不是跟谁走在一起都能搞出奸情的。我觉得此话有理,便彻底地忘了个干净。

正和顾西铭有一搭没一搭地发着短信,月清翻了个身,小声地问:“五月你醒了吧?”

我含糊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