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骑马的汉子停在路中央,辛秀被扬起的尘土激得眯起眼睛,见马上一个矮壮红脸膛汉子,正手拿鞭子眼带淫光打量她,大嘴一咧指着她朝同伴们喊了句什么。

还是听不太懂,这里的话,和她之前在偏远村落那边听到的又不太一样。不过辛秀捕捉到了两个大致能听懂的词,一个女人,一个不是良家。

红脸膛汉子说出那句话后,他后面几匹马上的男人都跟着哈哈大笑,是那种一群男人聊起黄色话题时的不正经笑。

辛秀:“你们他妈的在说你们妈呢?”

脏话哪怕听不懂,肢体语言也是通用的,那男人露出不大高兴的表情,鞭子熟练地一甩,很有技巧地勾住了辛秀的腰,一用力把她拉上前,伸出手想抓她上马。

辛秀顺着他的力道一个跃起,抬脚踩上这汉子的脸,把他踢下了马,自己轻飘飘站在了他的马上。

辛秀:“这个时代,女生一个人出门这么不安全的吗?大白天好好走在路上都要被人抢。”

她这一句话说完,干脆又是几脚,把其他几个人也踢下了马。几个男人滚成一团,目瞪口呆看着她,再也笑不出来了。

辛秀也不理他们,坐在马上,摸了摸身下这匹马的鬓毛。

“我刚才还在想要不要买匹马,现在不用了,我看你就挺好的,还是白送上门的。小乖乖,走吧,以后你就跟着我了。”

她不太熟练地坐在马上,拽拽马缰,让它往另一个方向走。红脸膛汉子在后面屁都不敢放一个,眼睁睁看着她把马骑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其他人的故事也有趣,但毕竟不能全都详细描写,主要还是通过辛秀这条线来写,其他人的故事会侧面交代。

☆、第三十一章

辛秀其实没骑过马, 以前她在原来的世界, 有一次出去玩路过一个马场, 提出想去试试骑马的感觉, 但那次陪她出门的是个懒货,一听要骑马就原地放弃了, 说着什么骑马很累, 还颠屁股, 想早点回家去瘫着,辛秀带不动那个退堂鼓选手, 只能遗憾地和学骑马的机会失之交臂。

不过现在, 她终于骑上了马, 觉得和骑大摩托有异曲同工之妙。交通工具都是这个特性, 纸上谈兵没用, 就必须得骑着上路才能学会。

沿着那条不甚宽阔的道路离开前面那座城,再看不到城墙时, 辛秀已经能稳稳驾着马快跑了。她觉得自己可能有什么天生的驾驶能力,就算穿越到未来开机甲, 应该也能很快学会。

坐在马上漫无边际想这些,辛秀也没特意控制马儿的方向, 就把它当个自动驾驶。这马温驯且听话, 好像有自己的目的地一样闷头往前跑。

这个时代的城和城之间可没有高速公路, 除了被太多人踩踏过后露出的黄土,就全都是没过小腿的荒草地,只要离开城和村落聚居的地方, 抬头半天看不见一个人。这年头大家不兴出来旅游,毕竟交通工具不发达,普通人出门就是遭罪。

辛秀坐了一会儿马,感觉屁股疼,确实很颠簸。

她跳下马,让马到一边去啃草,又把自己的地图翻出来。可马停下后,并不准备吃草,只凑上来用脑袋轻轻顶着辛秀的肩,碰一碰,然后退后,用那双大眼睛望着她。

辛秀奇怪,“怎么了,不吃草?我是停下来让你休息的,也不想休息吗?”

这匹被她随手牵来的黑马和它那个磕碜的前主人完全不一样,长得很俊俏,大眼长睫毛,一把长长的黑色鬃毛搭在修长的脖颈上,虽然看上去不是很健壮,但四肢修长,尤其是那个眼神,像是一个秀逸而忧郁的美男子。

辛秀:“……”被自己的联想给煞到。

她锤了锤自己额头,哈哈笑着自言自语:“真是单身久了,看一匹马都觉得眉清目秀。”

眉清目秀的马儿不断用那种忧郁哀求的目光看她,辛秀也不懂马语,没有办法,只好试着坐回马上。她坐上去,马儿就继续往前跑,辛秀有点明白过来,这马好像想带她去什么地方。

辛秀的好奇心被吊起来,她也不停了,就这么被马儿载着跑了一晚上,天明时,马儿显得特别疲惫,但当它看见前方出现的城墙时,辛秀明显感觉到它精神一震,连略疲乏的脚步都重新轻快起来。

城门守着士兵,但神态疲懒,聚在一边大声说笑,也不管城门进出的人,辛秀骑着马直接进到城内,发觉马儿目标明确,一阵风般吹到了城西一座宅邸前,看到那挂着季姓灯笼的府邸大门,它终于停了下来,发出一声悲鸣般的长嘶。

辛秀跳下马,揉着自己隐隐作疼的屁股,摸着马鬃毛问:“我看你那么急,还以为你是想去找媳妇呢,这带我来这做什么,你媳妇在里面?”

黑马前蹄一跪,卧了下来,望着季府大门,大眼睛里流下泪水。

辛秀:“……”

她蹲下来:“你哭什么呀小伙子,别哭了,这么大一匹马了。”

黑马垂着脑袋,像个悲伤到难以自抑的人。辛秀没办法了,她站起来去敲门,半天才有人来开门,是个面带愁苦的老人家,见了她,很是疑惑地问:“你是?”

谢天谢地,虽然口音浓重,但这个老大叔说话,辛秀连蒙带猜能听得懂,她边说带比划,问这府里要不要买马。老大叔费劲地听懂了,只摆摆手,好像是说这种事只能主人家决定,他做不了主。

辛秀:“不买也行,我有一匹马,想送给你们家主人。”

这时候的一匹马可不便宜,老大叔大约还没遇上过这种上门送钱的事,很是诧异又不解地看她,嘴里叽里咕噜,他说话速度一快,辛秀就听不懂了。正在这头大,门口停了一顶小轿,轿里走出来个醉醺醺的年轻人。

年轻人脸长得不错,可惜气质猥琐,破坏了那张脸的和谐。老大叔见到年轻人,忙上前搀扶,辛秀从他的称呼中,听出了郎君两个字,看样子这年轻人是这季家的主人了。

醉鬼听老大叔说了两句,乐了,世上还有这等好事?送上门来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他直接让一个尖嘴猴腮的小跟班把黑马牵进家门,然后生怕辛秀后悔似的,把大门哐当一关,将她关在门外。

辛秀耸耸肩,扭头去附近找了个店坐下,叫了一份面。出门在外,她都多久没好好坐下来吃顿热乎的了,光吃面包肉干这些东西,容易腻啊。

面没什么油水,但闻上去特别香,放了一勺酱色臊子,几根碧绿清脆的小菜,算是很丰盛了,辛秀吃的差不多,又喝了两口面汤,满足了胃,这才和老板娘问起面前那个季家。

老板娘非常热情,哪怕双方沟通并不顺畅,她也没有不耐烦,反而很有兴致地和她好好说道了一番季家的事。一股语言障碍也无法束缚的八卦之气,生动地从她的眼角眉梢和嘴里溢出来。

辛秀听了个大致,这季家是个富户,季家的老爷夫人都是善心人,教出了个好儿子,人长得好看,年纪轻轻就考上了秀才,可惜前几个月,这季家的郎君不知道怎么的跟人学坏了。

他请了个道士好吃好喝供在家里,从此再也不念书了,还到处喝酒赌钱,把爹娘气得病倒在床也不管,反而玩的更加肆无忌惮,转眼季家的财富就给他挥霍了大半,这事也算是城中人人都忍不住谈两句的奇事。

辛秀若有所思,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不知道对是不对。

离开那家面店,辛秀回到季家,不过没去大门那边,而是转到另一边的青墙下。这高墙对她而言,根本毫无难度,脚一点就能跳上去。另一边有几丛竹子,辛秀大喇喇潜入人家院子,还有闲心折了一支竹枝。

她找到马厩,见黑马被关在了里面,隔壁还有两匹马,和它们比起来,黑马显得格外焦躁,不断用马头去撞柱子。

“诶诶,且慢且慢。”辛秀走过去拉住马脖子,“这位朋友,你先别急,容我问问,你带我来这里,是不是想要我帮忙?”

问了两遍,马才听懂了似的连连点头。

辛秀:“那我先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我刚刚才想起来我带了样东西,可能有用。”

师父给她准备的东西都放在熊猫叮当的肚子里,辛秀之前拿出来简单看过,一时没想起来。她伸手在熊猫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了一面镜子,就是那种姑娘手持的小妆镜。

这面镜子,辛秀叫它照妖镜,师父对它只提了简单一句,说能让她分清楚遇到的人究竟是不是人,因为担心她会遇到别有用心的妖魔鬼怪之类。可是没想到,这镜子第一次用,竟然是用来分辨一匹马是不是一个人。

镜子对着黑马照照,镜面很快映出来一个人影,是个神情憔悴的俊秀年轻男人,一头黑发绑了个辫子。辛秀看一眼马鬃毛,那是她路上无聊随手编的辫子,得,原来是人家的头发。

这年轻男人的脸,和辛秀看见过的那个醉醺醺季家郎君的脸,几乎一模一样。

事情很清楚了,显然这匹马才是真正的季家郎君,他不知道怎么的被变成了这样。

辛秀:“看你一路归心似箭,原来是思家心切。”

这一句话,说的黑马又是泪如泉涌,它……他双膝跪下,朝她叩拜,虽未能说出什么,但意思很明显,想求她帮忙。大约是那时看见她的神异之处,所以才怀着希望带她来此。

“行吧,你先等着,我去看看那冒充你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如果是妖怪就有趣了,她还没见过一般意义上的人间妖怪呢!

辛秀摸到季家郎君的屋子,见他在床上呼呼大睡,直接翻窗进去,拿着镜子对他一照。然后她失望了,那是个普通人,只是镜中原本的样貌丑陋,龅牙小眼满脸麻子。

普通人怎么能改变样貌,又怎么能把人变成马?瞧他这样也不像什么奇人异士,肯定是有人帮他。

想起那八卦中这人供养的道士,辛秀又猜到了,十有**就是那道士搞的鬼。

辛秀从熊猫叮当口袋里掏摸出剑,想想又塞了回去,夹出两张符。道士住处在季宅东南角,辛秀找过去时,正见到他在炼丹。

她见过焱砂师伯炼丹,那才是炼丹大手,眼前这个手法蹩脚,瞧着就知道没有人教,是自己摸索的野路子,辛秀二话不说直接一道雷符劈过去。

她不是劈的那中年鸡眼道士,而是劈的他那炼丹炉。轰隆两声巨响后,丹炉炸了,屋子也炸了,炼丹的野鸡道士被自己的丹炉炸飞,跟门板一起砸到了院子里的花圃中,人事不省。

辛秀:虽然知道不会很难对付,但这是不是太容易了?

辛秀这一次当真是误打误撞,这道士确实有些真材实料,若是正面对上,辛秀大约要吃些苦头,但这次是正到了炼丹的紧要关头,人全副心神都在丹炉上,他炼的丹又是烈丹,受不得一点外力撞击。

雷符要是往道士脑袋上劈,说不定只能给他电个头发,可劈到了丹炉上,这炸炉就了不得了,直接屋子都给炸了,辛秀自己都没想到这个动静。

她趁着人昏迷了,立刻拿锁链把人绑起来。

师父准备的道具,锁链,被这锁链锁上,除非她用灵力解开,否则轻易挣脱不了,一般而言两百年以下修为都能困住。辛秀提着中年道士的胡子瞧了瞧,觉得他大约没有两百年修为,放心了些。

接下来就简单了,把这道士砸醒了问一问。

中年道士疼醒后,先是准备发怒,等发觉自己挣脱不了锁链,立刻就变了脸色,惊疑不定地打量辛秀,摸不准她是什么路数。

辛秀:“这季家真正的郎君是你这个巫婆变成马的吧,说吧,怎么变回来?”

中年道士一张口,辛秀听得懂大半,他说:“我们是同道中人,只要你肯放了我,我自然能帮他变回去……”

“啪。”

辛秀踩着他的脸,露出个笑容,“不要说废话,要是我不耐烦了就什么都不想听了,直接割了你的舌头。”

可能是她装变态很成功,这道士抖动一下,咬牙切齿说了。很简单,用几种草药混合让马兄吃下去,把肚子里符咒卷着的马鬃毛吐出来就可以。

辛秀:“那怎么把人变成马啊,我很好奇,你教教我嘛。”

被她踩着脸的倒霉道士:“……”

作者有话要说:那么急着要师父出来干嘛呀,他到了时候自然就会出来啦。

☆、第三十二章

辛秀按照中年道士说的, 用桃树枝刻符烧成灰, 再用这灰画两道倒转阴阳符咒。符咒这玩意儿不是随便画的, 只是形状对了不行, 需要灵力附着才能有用。

“这符咒夹上马鬃毛,让人吃下便是。”中年道士看她学的这么快, 眼睛里流露出羡慕嫉妒的情绪。

辛秀瞄他一眼, 这样就嫉妒了, 要是看到他们老五学法术那个速度,估计要嫉妒得吐血。

真正的季家郎君被辛秀灌了几种草药, 在一边吐去了, 在这个呕吐的背景音中, 辛秀用自己画出的符咒卷好几根马鬃毛, 走到道士面前, 准备给他塞进嘴里。

道士察觉到她的意图,连连后退挣扎, “这位道友何必如此,咱们为同道中人, 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说到底, 我只是将人变成了马, 未曾害他性命。”

辛秀揪着他的胡子把他拽回来, “是啊,你没杀他,我也没想杀你啊, 只是想让你变成马而已,不是很公平吗。”

道士假意哀求:“我如今已经知错,保证不会再犯,你就该放我一马,饶了我这次。看你也是有师承的修士,我们不妨讲道理。”

辛秀捏住他的脸,撬开他的嘴:“坏人怎么会和人讲道理呢。”

道士疯狂扭头:“我连人都没杀,怎么就是坏人了,你放了我,我马上走,再也不来这里!”

辛秀一笑,“你误会了,我说的‘坏人’指的是我自己。”

“坏人,不和人讲道理。”

见道士愕然,辛秀眼疾手快把手里的符塞进他嘴里,让他咽了下去。中年道士被呛得咳嗽,还要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瞪着她,如果此时他能挣脱开束缚,肯定要上来手撕她。

不过片刻,辛秀就见到中年道士身形扭曲,身体前俯腰背拱起,在她面前变成了一匹马,栗毛瘦马。

辛秀:“厉害厉害!”果然就算变成马,也和原本的长相有关,看这匹马就没先前那匹长相清秀。

“仙师……多谢仙师救我。”

辛秀扭头,见到恢复了人身的季家郎君,脸色苍白,声音虚弱,激动地对着她一拜。辛秀见他衣衫褴褛,尤其是手脚,伤痕累累,身上到处是泥痕土渍,衣袍下摆都变成一条条毛边了。

辛秀:“客气话不用说了,你恐怕有很多事要做,去吧。”

季家这天着实乱了一阵,不清楚内幕的下人们只以为是天降雷火,劈了宅中的妖道,而那妖道可恶,将他们真正的郎君变成马远远卖掉,又找了个无赖痞子用法术假冒成季郎君,在季家作威作福,骗过了所有人,如今妖道被真正的仙人给降服,他们郎君也得以回家。

卧病在床的季家老爷夫人,见到真正的儿子出现,三人抱头痛哭,眼见着自家的好儿子失而复得,两个老人心病一好,身体也痊愈了大半。

假冒季郎君的那人被押到堂前,见事情败落,连声求饶:“我是无辜的,我都是被那妖道胁迫的,他说只要我听他的话用季家钱财供养他修行,就可以当季家郎君,享尽富贵,我是鬼迷心窍,是他、都是他要挟我这么做的!”

可惜没人听他狡辩。

辛秀研究了一下他身上的障眼之术,发现放着不管,这人过上两日也会慢慢变回原样,他要是想一直保持季郎君的外貌,需得每隔三日去找道士要丹丸符咒,这大约也是那道士控制他听话的办法。

“既然这样,这个普通人就交给你们了,随便你自己处置吧,至于那个道士我就带走了,留在这有个万一的话你们也对付不了。”

季郎君感激万分,要设宴请她,季家老爷夫人更是感激涕零,热情挽留她多住两日。辛秀本来准备立马就走了,季郎君说起自家厨子做牛肉一绝,再三挽留,她才临时改变主意,留下了吃了顿饭。

辛秀:真的很久没吃过牛肉了。

季家买了老死的耕牛,虽然肉质老了点,但烹饪的确实不错,而且吃饭的时候,为了表达感激的主人家季郎君,还在一边弹琴助兴,跪坐在窗边,边弹边吟。辛秀算是体验了一把淳朴地道的古风弹唱,虽然比不得现代那种丰富的调子,但也别有风味。

辛秀:太风雅了,吃个饭还要配乐。

直到她骑着道士变的马走出好几里地了,才突然反应过来。

刚才吃饭的时候,季郎君吟的那个,好像是男子表达对女子的倾慕之意?

这……朋友,太含蓄了,真的听不懂啊。

辛秀一笑而过,手里拿着一根野草,继续骚扰屁股底下的丑马。

“你这样慢腾腾地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人烟,跑快点,你现在可有四条腿了,赶紧跑起来。”

道士马消极应对,辛秀啧了一声,“看来你对变成马很是不满意,不如把你变回来?”说到这里,她忽然语气一变,阴测测道:“既然不想当代步的马,就变成猪好了,到时候随便把你卖到哪里。少有人吃马肉,但猪就不一样了。”

丑马的眼皮一跳,求生欲让他开始没命狂奔。

辛秀:“再跑快点,要是天黑前找不到能休息的地方,你就要变猪了!”

天黑时分,道士马终于停在了一栋荒郊野宅前,累得气喘吁吁,舌头都吐出来了。辛秀拍拍马脸,“怎么样,当马被人骑着感觉爽不爽?你多体验一下就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

丑马嘶鸣一声,辛秀眼皮都没抬直接给了他一巴掌,“不许骂我。”

丑马:“……”你难道听得懂马语吗?

辛秀理所当然:“就算我听不懂也能猜到你在骂我。”

她收起锁链,拽着马缰将马牵进了面前的荒郊野宅。这段时间她餐风露宿,就没能在有屋顶的地方休息过,虽然这野宅看上去像个久没人住的鬼屋,但好歹能遮风挡雨,外面天色暗沉乌云堆积,瞧着晚上好像要下雨。

这里以前似乎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别院,三进宅子,天井里长满了荒草,在这个季节显出枯黄色,湿冷苔藓爬满了地砖缝隙和墙面,落满灰的窗被风吹得嘎吱开合,虫驻空的柱子腐朽得仿佛一推就能倒。

辛秀用一根棍子挥开眼前的蜘蛛网,卷起那飘飘遥遥的破布帘子,准备用它烧火。

道士马被她系在了柱子上,辛秀掏出锅开始煮汤,这冰冷雨夜,应当喝点羊肉汤暖身。

羊肉是在季家拿的,她还带了块牛肉,当时看见她在厨房装菜的季郎君表情有点奇怪,现在想来,那大概是幻想破灭的表情。

喝完一碗羊肉汤,大雨就稀里哗啦下来了,深秋这样的大雨难得,辛秀收拾收拾准备睡了。不过睡前,她从熊猫叮当口袋里掏出来一把大伞,打开来遮在自己身上,大伞刚好能将她整个人覆盖。

辛秀笑着对旁边的道士马说:“你知道这是什么伞吗?”

“这是我师父给我的辟邪伞。也就是说,我举着这伞,只要它遮着我,鬼怪近不了我身。你看这屋子阴森森的,我感觉这里有鬼,你觉得呢?”

“要是没有就最好了,如果有……”辛秀笑了一声:“如果有,我是不会有危险,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有危险。”

丑马四蹄僵硬,从刚才辛秀进门时,他眼里就没散去过的期待与幸灾乐祸,此刻都变成了惊怒。

他不安地踩了踩蹄子,扭头看向老宅的拐角黑暗处。他确实是感觉到了这里的鬼气,才故意把辛秀带过来,想让她死在这里,借此脱身。他看出来这是个刚下山没多久的年轻修士,这样的人一般都好骗,可他没想到自己竟然遇到了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如今他变成这个模样,若这宅中的是个厉鬼,恐怕要吃大亏。

那边辛秀哼着“有师父的孩子是块宝”睡过去了,屋内开始陷入寂静。

火堆被突如其来的一阵凉风吹熄,飘出的袅袅青烟歪歪斜斜,诡异没入房梁中。

道士越发警惕,目光在黝黑的房梁上打转。

凉意袭人的深秋雨夜,呜咽风声如同女人哀泣。黑暗中忽然传出老鼠爬动的窸窣声,垂下蛛丝一般的黑色碎发,还有一只白生生的女人手臂从黑暗中探出来。冷白皮肤,纤细手指,这手臂就如同一块白布,在房梁上招摇。

马道士暗骂一声晦气,怎么竟然是这样的东西。这缚怨鬼,尤其是女鬼,怨气大,最不好对付。它不仅吃人,对于地盘上的一切活物都不会放过,所以这宅子里连只老鼠都没有。

黑色的头发悄无声息,像是藤蔓一样从柱子上爬下来,有一些顺着墙面摸到辛秀身边,又迫于辟邪之力,不甘不愿地绕过了那一片伞的阴影区域,全部涌向了道士。

见到这一幕的道士心内大骂,眼见黑发要缠上自己,而那边的辛秀毫无反应,他实在没办法,不想等死,强行冲破了体内符咒和身上锁链变回人身。

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眼神怨毒地看向辛秀。修行不易,不到万不得已,他根本不会用这样自损修为的办法破咒,这一下损失的可是他的大半修为。

嗅到血腥气的黑发,如同扭动的活虫,不断往道士身上爬,当先承受了道士的怒火。他怒喝一声,引咒击中房梁,霎时间,尖啸与怒喝响成一片。

战斗到了最激烈的时候,闭目养神的辛秀掏出耳朵里的耳塞,举着伞爬起来,蹲在一边看这现场版的道士治鬼。

先前在蜀陵,师兄给她讲外面有各种各样的鬼怪,她还觉得那种志怪里的鬼怪无法想象,现在看到了实物,果真是又恶心又刺激。她看得津津有味,大战女鬼的道士一眼见到她表情,脸色青了一层。

也许是愤怒的力量刺激了他,道士喷出一口心血,引血为符将那女鬼重创,女鬼尖叫一声逃走,黑发潮水般退去。道士也不追击,转身就狠狠朝辛秀打去。比起女鬼,他更想杀了辛秀泄愤。

对着这么一个狰狞飞扑的大蝙蝠,辛秀不躲不避,手上一勾,面色狰狞的道士就在空中一顿,噗通落在她面前,扬起一片灰尘。

“你!你怎会……!”他面色骇然去看自己的脚,发觉那里绑着一根无色丝线,封住了他的灵力,让他动弹不得。可这东西又是什么时候绑到脚上的,他怎么全无感觉?

辛秀蹲到他面前:“看你也是个老江湖了,怎么这么天真,我敢收起来那个捆你的锁链,难道不会留后手吗,我又不是只有锁链可以用。”

“我特意把锁链收起来,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自行从马变回人,结果你果然还藏着后手呢。你不是说自己知错了吗,我也是为了给你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可你看看你,完全就是在骗我,根本没有知错的意思,一脱困就想害我,我被你骗得好惨。”她义正言辞。

究竟是谁被谁骗得好惨?道士一张脸如同打翻了调色盘那么精彩,最后变成了调色盘混合色——黑灰色。

嘴唇蠕动的道士望着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