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昂转头,问苏婷:“两百能做什么?”

苏婷一直在旁边悄悄听着,这会儿被问得猝不及防,愣了愣,她说:“两百能…能做一次。”

陆昂便问安安:“两百,做么?”

安安毫不客气地将钱拍回陆昂手里,说:“那是她。”她头也不回,往学校里去。

硬硬的纸钞塞进手心里,陆昂胳膊还是搭在那儿。盯着这钱,他没动。

听到现在,苏婷也琢磨出一些不对劲。觑了觑陆昂,她故意道:“昂哥,现在这些小姑娘真是厉害,心眼又多,又能折腾,脾气还大,说话都夹枪带棒的,真以为所有人都欠她。”

陆昂点了一支烟,压了压太阳穴。

似是得了鼓励,苏婷又开口了,对着陆昂试好:“昂哥,哪儿不舒服,我替你按按。”她说着,整个人侧身靠近陆昂,两手伸过来,就要替他揉太阳穴。

陆昂抬眸,视线冷冷拂过。

苏婷的手不由自主僵在半空中,过了两秒,她讪讪收回。

陆昂将手里的钱丢给她,不耐烦地说:“两百,让我安静会儿。”

苏婷攥着钱还要说什么,陆昂警告道:“在我身边,安分一点。”夹着烟的手递到唇边,他转头望向车外。

外面天朗气清,大团大团白云底下是年轻的校园,整齐的教学楼,还有风华正茂的学生。一切清新且美好。

*

安安经过两栋教学楼,一直走到后面的食堂。这个时间点已经过了学生用早餐的高峰期,里面都是打扫的清洁工。从食堂楼梯下到负一层,有个清洁房。

清洁房里有人在洗拖把,穿着清洁工衣服,从后面看憨头憨脑的,块头很壮。

“计超。”安安喊这人的名字。

计超疑惑转头——

见是安安,他就憨憨笑了。放下手里的拖把,他说:“最近都打不通你电话。”

安安抓头:“省得被我爸找。”

计超从热水箱上面拿下一个饭盒,边往楼梯间走,边问:“还没吃早饭吧?”

安安摇头。

掀开饭盒,里面是两个馒头。计超拿了一个给安安。

安安接过来,咬了一口。

两个人坐在楼梯间,身后是顶灯照下的身影。安安将一直斜跨的包拿到胸前,翻到最夹层,她取出之前从自己小金库里取出的一千块,并着刚才陆昂给的一千,一起交给计超。

“哎,你这是干嘛?”

计超吓了一跳。

安安说:“我妈肚子里不是长了个瘤子嘛,又非要折腾怀孕,前几天说是突然晕倒送医院了,你把这钱拿去交押金。”

握着这厚厚一沓钱,计超不服气:“让你爸出嘛。”

“他哪里还有钱?”安安埋头咬了一口馒头,说,“我总不能看着我妈死。”

“那…那你自己的事怎么办啊?你不是攒了好久的钱嘛!”计超憨头憨脑的,替她着急。

安安冲他笑:“你别担心我,我有办法能够赚钱。”

捏了捏手里的馒头,计超低头说:“安安,外面挣钱也不安全,要不你别去了,我再过两年就可以结…”他话没说完,旁边,安安三两下解决了馒头。拍掉碎屑,她叮嘱计超:“别打我电话了,有事给我发消息,我会看。”

“你又要走了?”计超明显不舍。

“嗯。”

安安还是冲他笑。

她细细白白的胳膊垂在身侧,有一种天然的诱惑力。

计超不好意思地偷瞄了瞄,捏住自己的手,他只是说:“那我送你。”

*

陆昂两支烟灭。

安安从学校里面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男孩,长得有些憨,还有些壮。两人停在校门口,面对面,不知在说些什么,显然极为熟稔。话毕,安安摆了摆手,直接拉开后座,坐进来。那憨小子还追到车边,不放心地打量前面两个人。

苏婷呛过去:“看什么?”

计超只叮嘱安安:“安安,你自己小心些。”

到这个时候,苏婷才知道,后面这个小妖精叫安安。

人齐了,她亦终于敢对陆昂说话:“昂哥,今天打算去哪儿玩?古镇,还是口岸那边逛逛?”

陆昂沉默片刻,只说:“我要先去祭拜罗叔。”

“啊?”苏婷满脸为难,嘀嘀咕咕提醒陆昂,“罗哥他们在山上呢,平时开过去就要四个多小时,最近下过雨,山路肯定不好走…”

“你们不用去。”

陆昂直接赦免这趟苦行。

苏婷闻言,悄悄舒了口气。她是真不愿跑这么一趟苦差事,又怕不好在五叔那儿交差…如今心中一喜,她正想再说几句客气话,后座的安安已经开口了。

她说:“我要去。”

陆昂目光冷硬,冰渣子一样戳过来。

安安根本不怕他,她说明理由:“我已经收了你的钱。”

还是义正辞严的模样,和卫生间里的那种固执一模一样!

陆昂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骂了句“我操”!

安安坐在后座,抱着包,岿然不动。

*

既然安安坚持,苏婷也只能一道过去。还是她开车。

车出了城,没有高速,直接走二级公路。陆昂那边的车窗一直开着,风呼呼往后,像刀子一样往脑袋上刮,安安被吹得有些头疼。她裹着外套,往车门靠了靠。

前面,苏婷打开音乐。

是这几年的流行歌,歌词全是爱来爱去,什么男朋友,女朋友。

苏婷笑了笑,忽然问安安:“刚才那小伙子是你男朋友?”

“不是,那是我朋友。”

苏婷便笑:“现在年轻人蛮开放的,反正都是朋友。”

安安这才转过眼,从后视镜里看向她,回敬道:“你也不老啊。”

被她一噎,苏婷怒气腾腾腾往上涨。但碍于陆昂在场,她忍。

耳边重新清净,安安的头又开始被隐约胀痛了,她索性歪在一边,闭目养神。身体晃了晃,再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停在加油站。一直坐在她前面的陆昂不见了,而苏婷则去喊人来加油。

安安下车,去卫生间,她正洗手呢,苏婷也过来了。

“你跟陆昂什么关系?”趁陆昂不在,苏婷只想快点解决这个小妖精。

安安波澜不惊睨她:“就是你看到的那种关系。”

“你这样死缠烂打有意思么?他又不给你好脸色!”苏婷奚落安安。

安安一边洗手,一边心平气和地提醒对方:“别说我,他也没给你好脸色。”

“!!!”

苏婷再度被她噎住!

缓了一缓,她警告安安:“你别打他主意。”

“这句话留给你自己。”甩了甩手里的水,安安不再搭理这人,直接去越野车那儿。

苏婷恨恨站在那儿,用力跺了跺脚,她拨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那边才接起来:“美女,找我什么事?”声音油腔滑调。

苏婷直接说:“你在外面混得久,认不认识一个叫安安的鬼丫头?”

“安安?”那边顿了顿,忽而笑了,“是安国宏女儿么?”

、第八章

“安安?”那边顿了顿,忽而笑了,“是安国宏女儿么?”

又说了几句,苏婷挂掉电话。

这个电话成果颇丰,她轻轻哼起了歌,手指沾了些凉水,理了理刚烫好的大波浪。对着镜子左右比照一番,苏婷踩着高跟鞋,昂首挺胸蹬蹬蹬走出卫生间。

没走出两步,她蓦地停住。

外面,陆昂肩背舒展地靠在墙上,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闲闲站着。

不确定他是不是听到了先前的电话内容,苏婷稍稍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昂哥,你怎么在这儿?”

陆昂偏头,忽然问她:“认识字么?”

“…什么?”苏婷只觉得这话莫名其妙,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陆昂手指指正前方,还是问她:“认识字么?”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苏婷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正前方,是一堵墙。

白色墙壁中央,用红色油漆刷出醒目的标语——加油站内禁止拨打电话。

这几个大字触目惊心,时时刻刻提醒着来往众人。

粉色iPhone还握在手里,苏婷惊出一身冷汗。“昂哥,不好意思,”她假意抱歉,“我刚才有急事,一下子就忘了。”

“不用跟我道歉。”陆昂站直了,只对她说,“你待会儿再打个电话。”

“什么?”苏婷有些意外。

“让电话里那个接你回去。”

说完这句话,陆昂慢悠悠往越野车去。

苏婷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急匆匆过去:“昂哥,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陆昂目不斜视,只提醒她,“我说过的,在我身边,安分一点。”

“就为了那个小狐狸精?!”苏婷气不可遏,声音瞬间提高八度。

陆昂这才转头,冷漠宣布:“她要是不安分,一样给我滚蛋。”

另一边,车被锁了,安安进不去。她斜挎着大包,正倚着后座车门等他们呢。听到声音,她抬起头——

苏婷恰好望过来。

没有对视,安安直接别开脸。

被这样下脸子,苏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死死摁住心底的不痛快,苏婷向陆昂分析利弊:“昂哥,我要是走了,谁开车啊?”——这是苏婷拿捏住的七寸。她之前问过陆昂,陆昂不开车,安安看着也不像会开的。

所以她信心满满,陆昂一定不会赶她走。

陆昂看了看她,视线一转,问安安:“会开车么?”

安安这才侧过身,一张小脸娇艳又俏丽。眼含笑意,她故意污他:“哪种车啊?”

陆昂冷面,敲了敲巡洋舰车头。硬邦邦的声音,像是男人身体内的结实与硬朗,直击人心。

又与陆昂对视两秒,红唇微张,安安掷地有声,说:“会。”

陆昂便示意苏婷:“钥匙。”

仿佛兜头浇下一盆凉水,如意算盘彻底落了空,苏婷恶狠狠瞪了眼安安,她说:“昂哥,五叔让我好好招待你,你这样…我没法交代啊。”她终究还将五叔搬出来,故意压陆昂。

陆昂轻笑:“你没法交代,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婷一滞,恨恨将车钥匙拿出来。陆昂丢给安安。

拉开车门,安安淡定坐进主驾,那个包还跨在身侧,她直接扣好安全带。另一边,陆昂也坐上副驾。

安安拂了拂后视镜。

打火,换挡,双手扶稳方向盘,脚下加油门。

崭新的越野车沿着车道不疾不徐开出加油站,后视镜里苏婷身影越来越小,再多拐个弯,彻底见不到了。安安突然急刹住车,停下。

陆昂睨过来。

安安如实交代:“陆昂,我其实不会开车。”

陆昂:“…”

太阳穴里面有什么东西在使劲蹦跶,蹦得人头疼。使劲压了压,陆昂问她:“那你刚才怎么开的?”

“替人洗车时看过一点。”安安坦诚。

陆昂头又疼了。揉了揉眉心,他忍不住低骂一声,又恨不得掐她:“先前为什么撒谎?”

“因为我不想她留下。”

安安赤.裸裸的,毫不掩饰自己的欲念,像从未被打磨过的璞玉。

她真实到可怕。

车内忽而安静。

四目相对,安安面色坦然,问陆昂:“我们现在怎么办?——回去找她?”

这个“她”还能有谁?

陆昂睨过来一眼,指指外头,他毫不留情:“一起滚蛋。”

“我不会走的。”安安坚持。

“要钱是么?”像是耐心压抑到了极致,陆昂抽出钱夹,丢给安安,“都给你,你拿走。”

安安将钱夹放在仪表盘上,说:“我只拿我应得的钱。”

隔着烟雾缭绕,陆昂看着安安,忽然笑了一下。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么?”他语调复又轻佻。倚着靠背,凝视着前窗,他说:“我可能杀过人,可能坐过牢,还可能是个心理变态。”

他的语调平缓,似是威胁,又似恐吓。

安安却淡定,她告诉陆昂:“这些我都不需要知道。”

陆昂侧目,望过来。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去后面。”

*

安安以为陆昂仅仅是会开而已,谁知他摸上方向盘,车技还不赖。经过一小段柏油路,他们紧接着就进了山。山路难走,下过雨的路泥泞,道路很窄,弯又多又急,有些甚至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安安没心情欣赏原始风景,这会儿紧攥着扶手不放。

驾驶座上,陆昂视线专注,动作果断,开得极稳。

这种稳,让她的动作变得尤其可笑,安安悄悄松开扶手。

她这才意识到车里很安静。

陆昂并不听歌。他们一前一后坐着,沉默无言,便衬得两个人的独处越发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