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确认,又似是对她了如指掌。

*

安安不大的出租房里,第一次有外人进来。刀疤男霸占着里面唯一的那张凳子,大喇喇坐着,安国宏则守在门口。安安就这么被他俩堵在里面,连一条退路都没有。

刀疤男问她:“你刚才跑什么?”

原来还是看到她了,或者在医院时也看到了,他们一直跟来这里,她居然还傻乎乎以为自己安全了…真是可笑啊。

安安不答,只是说:“我没钱。”

“没钱你跑什么?”刀疤男冷笑,示意安安将身上斜挎的包丢过来。

安安紧攥着挎包,不肯撒手。

见她这样,安国宏便直接动手来抢,“你藏什么?”他十分不满,动作越发粗鲁。

“爸!”安安和他拉扯。这里面是她给妈的救命钱,这是她好不容易赚回来的!她不能撒手!

见安安仍然不松开,死死抱在怀里,安国宏便不耐烦了。他直接用力一推,安安后脑勺撞到墙上。咚地一声,痛得安安头晕眼花,还想吐。

当着安安的面,刀疤男将挎包里面的东西通通翻检出来。几件换洗衣服,还有半瓶矿泉水。他不屑一顾地丢在一旁,却捏起一件印花连体裙。刀疤男笑得意味深长:“可以啊,什么时候穿给老子看看?”

安安冷冷沉着脸。

刀疤男也不自找没趣,将这件裙子丢在一旁,他将所有拉链拉开,搜刮出藏在最里面的信封还有其他几张红色钞票。

捏了捏鼓鼓的信封,他说:“这还叫没钱?”

啐了口唾沫,刀疤男开始点钱。

“一,二,三…”数到最后,他朝安国宏示意,“不到六千,老子今天算你六千的利息,其他你再想办法。”回头看了看安安,他还是说:“你女儿条件不错,让她*还钱。”

安安只是盯他手里的钱。

刀疤男心满意足要走,安国宏却突然反应过来:“奇哥,再找找,再找找,看看有没有其他的钱。这丫头是没地方存钱的,肯定还有。”

“爸!”

仿佛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安安不可思议地红了眼。

这是要逼她去死么?

安国宏已经径直在房间里头翻起来,安安两眼猩红地死命拉住他,安国宏直接甩开她的手,又反手打了她一巴掌!力道很大,安安耳朵嗡嗡嗡响,还很疼。

她的嘴唇一直在战栗,眼睁睁看着他们翻乱了她的衣服,翻开她的床垫,然后…拿走了安安最后的一根稻草。

她什么都没了。

再度一无所有。

站在被翻乱的地方,安安颓丧地蹲下来。她抱住头,耷拉着。旁边是一碗酸辣粉。安安打开塑料袋。那碗粉已经泡软了,泡胀开了。

她用筷子挑了一挑,默默吃了一口,肩膀颤了颤,安安终于哭了出来。

那些眼泪滴在碗里,滴在地上,安安揉了揉眼睛,这次却怎么都止不住。

*

将那个鼓鼓的信封揣进夹克口袋,刀疤男摸出手机。电话响了很久,对方才被接起来。

“奇哥。”

对方娇滴滴喊了一声,高跟鞋蹬蹬蹬响,似乎从什么热闹的地方走到安静的外面来。

刀疤男呵呵笑道:“这次多亏了你。”又好奇打听:“你怎么认识安国宏女儿的,还知道她今天肯定要回来?”

“问这么多做什么…”女人娇嗔一句,还要说什么,她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余光瞄到来人,她连忙装腔作势:“那不说了啊,挂了。”

苏婷刚把电话挂掉,陆昂恰好走到近边。

陆昂冷冰冰审视她一眼,又拂了拂她手中的电话。这人眼底格外冷漠,仿佛拥有某种可怕的穿透力,苏婷手心瞬间冒出一些汗。她笑了笑,主动示好:“昂哥,五叔已经等你好久了。”

陆昂没搭腔,直接走进包厢。

这一次,罗运华已经在包厢里面了。见只有陆昂一个人来,他不免失落埋怨:“小陆你这是藏私啊,怎么不把昨天的美女一起带过来?”

陆昂手里慢慢把玩着打火机。在桌面敲了一下,又敲一下。他淡淡的说:“闹脾气,先走了。”

“这么烈,你是不是治不住啊?”罗运华说着哈哈大笑,“要是治不住,我先替你治两天。”他满脑子想得还是安安那漂亮的模样。见陆昂抿着唇,视线冷然,罗运华呵呵干笑两下,心痒打听道:“那总可以问问美女怎么称呼吧?”

陆昂摸出烟,点燃了。他说:“丝丝,她叫丝丝。”

苏婷一愣,觑了觑陆昂。陆昂恰好夹着烟,隔着烟雾缭绕,也漫不经心的望过来。他靠在椅背上,面色淡然,一双眼漆黑,且意味不明。

苏婷嘴巴张了张,愣是没敢开口纠正陆昂气定神闲说的这个谎话。

想到奇哥先前的那个电话,她不免又心虚。要是被陆昂知道,她在安安离开之后就通知了刀疤男,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

安安在床上躺了两天。

她哪儿都不想去,也不觉得饿,她就是累,累到根本不想动弹。

隔壁是做皮肉生意的,这两天嗯嗯啊啊声音不断,那个泼辣的女人时不时会骂,“要死了,过了时间还日!”安安躺在一墙之隔,双手抱头蜷在那儿,任由外面天色由亮变暗,再由暗变亮。

她突然也想死了。

在这样的动静中,有人敲门。

咚咚咚。

很急促。

安安视线转了转,盯着那道门。她没动。

“安安,是我。”

外面传来计超焦急的声音。

安安钝钝坐起来,走过去开门。

见到她的样子,还有屋子里的惨状,计超吓了一跳,憨头憨脑的骂:“这帮狗.日的!搞成这样!”他将翻乱的衣服悉数捡起来。

安安坐在床边,还是抱头。

这么多天,她好像只剩这个姿势了,将自己埋起来,什么都不用管。

安安说:“计超,我没钱了,一分都没了。”

捡衣服的手顿了顿,计超说:“安安,我还有钱。”

“我已经欠你钱了。”安安头痛欲裂。

计超这个时候倒不笨了,忙说:“安安,要不我…我们结婚,这样一家子就没什么欠不欠的了。”许是怕安安不信,他掏出户口本,“你看,我本子都一直随身带着的。”

安安看看那个户口本,又看看计超,眼里还是发胀。

“你真是个憨包。”她骂。

“我才不是憨包!”计超急急否认,又劝她,“安安,既然没钱了,你就不要再想着出去嘛。留在这里,我还可以照顾你。”

“不出去怎么办?一辈子被他搜刮?”安安自嘲般地笑了笑。可笑着笑着她又想哭了,她说:“计超你晓得么,我妈治病要多少钱?”计超摇了摇头,安安说了个数字。计超一下子愣住了,他在盘算自己那点工资。安安还是抱头,将头埋得很低:“计超,我感觉我要死了。”她的声音很低,很轻,还很彷徨。

安安痛苦地抓了抓头发。

双眼猩红。

*

热水从头冲下来,淋到皮肤上,有些烫,烫得她皮肤发红。

安安认真洗了个澡,对着镜子,她开始化妆。她的脸有点肿,被安国宏打得,一直消不掉。再被热水一激,越发明显。安安看了看,低头,洗了个冷水脸。擦干水渍,她重新开始化妆。一眉一眼,分外认真。她必须尽快赚到钱,而这张脸能让她赚钱。

对一个女人而言,尽快赚钱的法子能有哪些?

安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听着隔壁激烈的皮肉声,她低下眼。

人没有走上绝路,是永远不会知道,下这种决定有多难,又有多容易。

安安来回抹完口红,再度审视镜中的自己。

这是她熟悉的模样,安安只觉得心安。

那样的傻事,她这辈子干过一次,就不会再做。

她输得一败涂地。

她被伤得一塌糊涂。

镜子里,那根细细的黑色颈带还系在她的脖子间。黑白分明,衬得她脖颈越发纤细,脆弱。这根颈带曾被一个男人碰过,摸过。她甚至还记得他手指用力插.进缝隙时的那种窒息。是那样的冷,又那样的痛。

冷眼打量着自己,安安抬手摘下颈带。

完整的脖颈露出来,她只觉得呼吸顺畅。

打开卫生间窗户,安安将这根颈带彻底丢了出去。

丢在后面的垃圾堆里,她再也不想见到。

她想,下午就去试试运气,运气好,说不定第一次能卖个五千块。

*

再度遇到罗红倩,安安是意外的。

职中保安一向对安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美女么,这些福利还是有的。安安跟着计超去学校吃些东西,经过第一栋教学楼时,有人从楼上跑下来,满是青春飞扬。

安安视线掠过那人,她面无表情的移开眼,倏地,又转了回去。

今天天气有点冷,那个女孩穿了一套年轻的卫衣和牛仔裤,头发柔顺地束在脑后,卫衣上面还是有一个很大的熊。

那个熊的标志明显。

是罗红倩。

安安只知道罗红倩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但没想到她在这儿读书。

安安脚步停了一停,还是短袖她的背影。

这人是去校外拿快递,不知接过什么,她笑眯眯地道了谢,喜滋滋地往回走。这才是二十岁该有的模样,不像安安,老气横秋,整天想得,就是卖,偏偏还有人让她要点脸!

没有脸,她能要到的,也许更多。

安安一直停在那儿,看着。计超觉得莫名其妙,“安安!安安!”他拍了拍安安的肩膀。安安回过头,她明明是对着计超的,可计超却根本看不透安安的眼。

她只是拧着眉,一言不发。

停了一停,安安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转过身,说:“我有点事,就不去吃了。”

“什么事啊?”计超追在后面喊。

安安摆了摆手,直接走出学校。

经过罗红倩时,安安并没有停。她目不斜视,走得不疾不徐。两人擦身而过,安安再多走几步,身后便有人试探着喊她:“丝丝?”

这一声如安安所料,因为罗红倩喜欢陆昂,而陆昂和安安的关系在外人看来“不清不楚”着呢。

任何一个嫉妒的女人都不会放过。

安安淡然回身。

过了半秒,她也意外:“是你啊…”

“你不是导游么,怎么会在学校?”罗红倩困惑。

安安只说:“我来找人。”

罗红倩便笑:“我本来还想找昂哥要你的电话呢,想让你教我化妆。”她提到陆昂的名字,耳根还是红红的。

安安抿着唇角,笑了笑,说:“那真是巧。”

“那你有空么?陪我去挑化妆品?”罗红倩格外热情。

*

罗红倩难得逃课,她拉着安安去商场。一进门,罗红倩便直奔大牌专柜。

安安第一次进这些地方,她所有的化妆品都是在街边买的。如今买不起,还是可以看看的。专业的导购在一旁替罗红倩推荐,安安只在旁边闲闲观望。

罗红倩一口气买了眼影、眉笔、定妆粉、隔离霜…还有两套化妆工具,算下来已经有大几千。最后挑口红的时候,导购笑眯眯地替她试了几个色。——这是金主,她可不能得罪。罗红倩皮肤稍微有些黑,所以导购推荐了一些暖色系。罗红倩一概拒绝,她悄悄指了指安安,说:“我想要那个颜色。”

那天,安安和陆昂从楼上一前一后下来,她就注意到安安的口红淡了许多,像是被人吃掉了似的。她那会儿脸红耳热,根本不敢多打量,只记得自己心口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后来,她偷偷觑了好几回陆昂,却只能看到他高大有力的背影。那时候,安安站在他旁边,安之若素,不知因为什么,她好像还在和陆昂吵架、冷战,光明正大的给陆昂甩脸色。罗红倩便有些羡慕安安了。不是羡慕可以和陆昂吵架,而是她也想这样光明正大的站在陆昂旁边,她也想被陆昂…欺负。

这么一想,耳根又热了,罗红倩低下头。

*

罗家是单独的小别墅,罗红倩单独住一间开阔的房间,有很大的阳台,房间里陈设和她这个人一样,清新,明亮。她的窗帘是生机勃勃的绿色,天花板刷成干净的白色,不会开裂,更不会看到灰突突的楼板。

比安安那儿好太多、太多了。

这么一对比,简直像小公主。

安安环顾一眼,问罗红倩:“我这样贸贸然到你家来,你哥哥会不会有意见?”

“不会,他很喜欢我结交朋友的。不过…”罗红倩往外面看了看,悄悄的说,“得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化,要是被他发现,我会挨揍。”

安安笑了笑,不经意的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也得五六点多吧。”

安安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她将罗红倩买的那些化妆品一一搁在桌上。

涂涂抹抹,时间过得极快。安安今天又教得特别仔细,每一样都在罗红倩脸上认真示范,然后让她自己动手。

直到听见外面的汽车声,罗红倩“呀”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时间,她连忙卸妆。

安安往底下打量一眼,说:“那我先走了。”

“啊,那我送送你。”罗红倩有些着急,越着急妆越花。

“不用客气。”安安安慰她。

罗红倩眨了眨眼,便说:“替我向我哥保密啊。”

“知道。”

安安比了个“ok”的手势,走出罗红倩的房间,她沿着楼梯往下。

罗家的别墅很敞亮。安安一步一步下去,而罗坤恰好拄着拐杖,一瘸一拐从外面进来。两人恰好在客厅相遇。

突然见到安安,罗坤明显愣了一下。

安安落落大方,弯起嘴角,喊道:“罗哥。”

“你怎么在?”罗坤不免讶异。

安安指了指楼上,没说话,只是黠慧地笑了一下。

她笑起来,像个可爱的小狐狸,清冷的气质减退了,又平添了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仿佛一种亲昵,一种只属于他和她的亲昵。

罗坤心念微动,见安安往外走,忽然就又喊住她,问:“上回昂哥说你家有急事,现在怎么样了?”

那是陆昂说的谎话,没想到应验到自己身上…安安顿了顿,皱起眉,她如实说:“不太好。”

“不太好?”罗坤重复一遍,凝视着安安,他不经意地问,“怎么不去找昂哥?你们不是…”

他停顿的恰到好处,让这四个字听起来,颇意味深长。

这便是这个男人的试探。

安安直视他,说:“罗哥你误会了,我和昂哥没关系。”

“那你还打听他?”罗坤这样问。

安安笑:“随便问问呗。”

罗坤拄着拐杖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说:“还在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