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依旧冷, 这两天又下了雪, 窗外白茫茫一片, 幸亏寝室里有暖气。

姜佳婷贴墙而站,双肩微沉,腰杆笔挺,努力露出脖子。老师总说她含胸驼背, 看上去畏畏缩缩不够大气。

祝雯则在床上敷面膜,双腿一上一下, 抓紧时间练练腿型。

表演系的学生和其他学院其实差不多, 平时要上课、排练、完成作业。如果有戏拍、要跟组就找学校请假。他们这一届, 除了几个知名度高的从大一开始拍戏, 其他人生活没有想象中的光鲜亮丽。

学校也不赞成太早出去拍戏。

如今成名之路愈发艰难。要么天赋过人,要么基本功扎实,要么运气爆棚,要么…就得有后台。

如今不算大的寝室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姜佳婷在听时下娱乐新闻。听到那一个个大腕儿的名字, 她忍不住感慨:“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大火特火啊?”

祝雯嘴巴快:“咱们寝室陆安最好命,你跟她一样不就行了?”

“我去哪儿找那么个超级高富帅?”姜佳婷捧着自己略肉的脸叹气。

走廊外有脚步声响,两人齐齐噤声。

一人开门进来。门开门阖, 带进几道寒风。

长长的黑色羽绒服, 直接罩到脚踝,头上戴着羽绒服帽。这种羽绒服难穿,在这人身上,却掩不住里面身材的高挑与纤瘦。

“陆安, 你去教务处销完假了?”背后不能说人,姜佳婷赶紧转移话题。

摘掉帽子,进来的人说:“销了。”

祝雯举着右腿好奇:“怎么回来了,不用继续跟组?”想到先前那个话题,她酸溜溜道:“是不是沈公子舍不得你,让你早点回来?陆陆,你们今晚打算去哪儿潇洒?”

“我跟他没关系。”安安面无表情解释,“没我的戏就回来了,还要排期末作业。”——他们表演系的,期末需要排一场戏。

“那跟谁有关?”祝雯自问自答,轻笑,“总不会你那个送外卖的老乡吧?”

抬头看她一眼,安安没搭话。照例洗干净头发,吹干,补完妆,她离开寝室。

姜佳婷在后面喊:“又去兼职?”

安安“嗯”了一声,直接关门,下楼。

祝雯摇头:“都有了金主,要这么辛苦?”

姜佳婷对此很不同意:“沈寂那么花,谁知道对陆安几分真心?”

“真心有什么用?”祝雯大翻白眼,道出这一行的真理,“有资源、能火就够了!”想到什么又嘁笑,“还不是要讨好金主?又说什么没关系…既当又立啊…”

*

安安在赵显平的酒吧里驻唱,这一唱就是三年多。

酒吧和三年前一样,没变化。赵显平也没变化,依旧懒洋洋的,趴在吧台上喝水。他给人感觉就是每天睡不够,跟只猫似的。见到陆安,他忍不住感慨:“陆大小姐,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如别做了,我还能招个固定驻唱…”

她从大二下半学期开始接戏,以至于酒吧时常缺人。

一听这话,安安迅速捍卫领地:“我的工资早就按天结算。”

赵显平无话可说。

酒吧现在没客人,暖气开得足,她脱掉羽绒服外套,上台试音。

这三年,她从一开始的邓丽君、王菲、梁静茹情歌,一直唱到英文爵士、朋克,后来又自学法语。

乐队还没到,她如今清唱。

女人纯粹而慵懒的声音从话筒里出来的那一秒,酒吧内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赵显平突然想到一桩事:“沈寂推荐你去唱片尾曲,你知道么?”

“嗯,随便他。”试音被打断,安安改成轻哼。

赵显平深吸一口气,扶额:“你对他就这个态度?”

“我对他哪儿不好了?”安安抬头。

背后真不能说人,说曹操曹操到,沈寂进来,明显不服:“陆大小姐,你什么时候给过我一个笑脸啊?”

安安冲他笑了一下。

脱掉羽绒服外套,她里面是黑色的修身毛衣,将身形勾勒得越发明显,头发随意扎起来,脖颈线条毕露,透着一股成熟女人的气息。

像是树梢可口的桃子熟了,水灵灵的,让人想要吮上一口。

沈寂默了默,走到吧台,要了一杯水。

台上的女人还在清唱。

他坐在那儿听。

其实一开始他真是不爽她。因为沈寂难得拉下脸,亲自去搭讪,头一回被人那样子无视…说出去丢脸啊!那天夜里,对着安安的背影足足两秒,沈寂“嘁”了一声,说:“什么玩意儿!”

偏偏那段时间他也是闲的,每天都来找她茬。

她一概不搭理。

沈寂自然更看不上她了,口出狂言:“你是表演系的啊,行!你信不信,我能压得你一辈子红不了!”

谁知她根本不在意,淡淡道:“我没想红。”

沈寂彻底没辙,他就不再来找茬了。

再遇到安安,是在一个片场,他去探女主角的班。那时她在剧组演一个三十八线开外的背景板,镜头都没几个。看到她,沈寂习惯性嗤笑:“你不是不想红么,跑来演什么戏啊?”

定定看他一眼,安安没开口,直接走掉了。那时她手里还端着剧组的盒饭。

沈寂忽然朝旁边的人发脾气。

好吧,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这回是犯贱了。

安安那个暑假全在横店跑龙套,九月回到北京,恰好一个电影剧组需要新鲜面孔的边缘少女,来学校试镜。

虽然只女三、女四号,但因为导演极其大牌,学校里面应征这个角色的人特别多。

安安去了,居然一下子面上。

用导演的话说,安安和其他人不同。

她身上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边缘少女危险气息。

光是面无表情站在聚光灯下,她整个人就散发着清冷又嚣张的气息,再加上形象分外契合,导演一眼看中。

——就是她刚刚结束拍摄的那部文艺片。

也是沈寂自己犯贱,得知安安在演那部戏,他有一回在饭局上遇到音乐制作人,顺嘴提了一句,“你们剧组那个新面孔嗓子不错。”

嗓子不错…

这四个字够意味深长的。

那些乱七八糟的绯闻就跟着似是而非传出来。

如今看着台上的安安,沈寂起身,说:“走吧,还没吃饭呢,我这个金主快饿死。”

安安直接回绝:“没时间。”

沈寂嘶了一声,不满道:“就是欠收拾!”

高脚凳上,安安顿了一顿,她缓缓抬起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实在没感觉,主要是在一个地方拿不准太久了——本来想在新阶段用陆安这个名字的,但是怕亲们阅读不习惯,犹豫了好久好久,最后还是保留了安安这个名字。以至于犹豫到我脑细胞光了。。。

ps,有亲问这篇文多长,其实这文我永远写的就是安安和昂哥的感情,他们圆满了,这文自然而然结束。在这里先给所有的亲们笔芯。感谢你们的追文,感谢有你们陪伴,这个过程很开心。

谢谢【想吃芒果沙冰、爱美男的土胖圆、彩虹尽头的鱼、小七、22606746、声声声声慢、半折光、show、于小白】的打赏,谢谢各位土豪(*╯3╰)

、第五四章

凭借那个边缘少女的角色, 安安正式走入公众视线。

那个角色名字叫拾光。

镜头里, 她的瞳仁乌黑, 她的眉目分明。隔着屏幕,你能完整感受到她的情绪,嚣张、不安、孤僻。你能清楚看到她的伪装,面对这个世界的伪装。她的头发烫成大波浪, 她的指甲通通染红,她的唇色更是张扬。

大荧幕上, 她笑, 她哭, 她回眸。

一举一动浑然天成, 一切太过自然。

这个角色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

安安给拾光注入了魂魄。

片尾曲响起,依旧是安安的声音。

唱的是一段爱情故事,男人去了天国,女孩饱受折磨最后选择自尽。

我们终将相逢, 我们终会重逢。

无论天堂, 或是地狱。

漆黑的电影院,大灯骤然亮起。

许多女孩早就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已。

安安刻意收敛住了嗓音里的慵懒和甜, 她唱这首歌只用清冷, 像是淡淡漂浮在上空不愿离去的灵魂,冷静诉说着这段悲欢离合。更添几分哀戚。

散场时,有人在讨论:“那个拾光是谁演的啊,真不错。”

“这歌也是她唱的呢。”

在大三下的春夏之交, 安安就这样告别了三十八线开外的人肉背景板,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重要作品。

甚至将来,她还会被媒体封为惊艳了时光的拾光。

沈寂冲她得意扬眉:“陆大小姐,你是不是该感谢我?”他翻手机热评,念给安安听:“拾光和拾光相得益彰。”——那首歌也叫《拾光》。

安安困得要命,“唔,感谢你。”她随口应付一句,闭上眼,歪在沙发旁补眠。这几天安安和剧组飞去各地宣传,青岛、上海、苏州、杭州、广州…一路马不停蹄,好容易能有半天放松,居然在酒店又遇到这位!

真是阴魂不散啊。

“那你打算怎么谢我?”沈寂恬不知耻追问。

男人温热的气息扑面,安安睁开眼。

沈寂已经俯下身。他其实生的风流倜傥,不知招惹了多少莺莺燕燕,安安前两天还在网上看到他的新欢,一个小嫩模。

这会儿他凑得近,安安没有逃,也没有躲,只是说:“我有男朋友。”

“我也有女朋友,还有很多个。”沈寂格外无耻,“所以呢?”

“我要和他结婚。”

“我比他好。”沈寂一向自信心爆棚。

安安却笃定:“你比不上他。”

四目相对,沈寂问:“哪里比不上?”

安安说:“他是一个英雄。”

沈寂笑了:“陆小姐,你以为在演大话西游?你的心上人是个盖世英雄,会脚踏七彩祥云来娶你?”沈寂嘴巴一贯犯贱,随时随地开启冷嘲热讽模式:“这么多年他都没来找你,说不定早就变心,跟别人结婚;说不定他当你是个包袱,巴不得早就甩掉你;又或者…你的英雄——他已经死了。”沈寂有些恶毒的提醒安安。

安安有一秒的失神,然后依旧固执坚持:“他肯定是走不开,他肯定会来找我。”

沈寂无可奈何的摇头,他戳安安的脑袋:“自欺欺人!”

助理小米不知道沈寂在这儿,她毛毛躁躁闯进来,恰好见到这一幕。手扶着门,小米尴尬地僵了一僵,她问:“陆陆,中午想吃什么?”

——陆陆是如今大家对安安的昵称。

安安给出答案:“如果辉姐没盯着,就要酸辣粉。如果辉姐盯着…”安安顿时生无可恋,她说:“随便吧。”

小米比了一个“ok”的手势,悄悄关门,退出去。

沈寂扶额:“你这样根本就红不起来!”

安安照例回他:“我没想红。”或者说,在确认陆昂安全前,她没想红。安安不想给陆昂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沈寂彻底无语。

坐在一旁,长腿轻轻交叠,沈寂睨她:“辉姐人怎么样?”——辉姐是安安现在的经纪人。安安一开始没想这么快签“卖身契”,谁知“拾光”这个角色试映的反响不错,就有片约找上来。辉姐是沈寂介绍的,行动力迅速,给力。但是太过给力,管的多、管得宽。安安嗜辣,她怕安安长痘痘,连这个都要禁止,时常耳提面命:“身为一个女明星,要有管理身材的自觉。”

安安便脱了外套,大喇喇向辉姐展示:“我身材好,不怕。”

辉姐就捏她的腰,捏她的胳膊,面无表情的说:“瘦是瘦,都是赘肉。以后每天锻炼一个小时!”

以至于现在一想到辉姐,安安就脑袋痛,她问沈寂:“还能换么?”

沈寂嘁笑:“想得美。”

坐了一会儿,沈寂说:“走了。”

“嗯。”安安毫不在意。

沈寂自讨没趣,偏又要问:“什么时候回北京?”

安安说:“等这段宣传结束。”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安安下巴垫在沙发上,她望着外面。

他们今天住在金鸡湖附近,是一个园林式酒店。梅花窗外柳绿蕉红,柔风拂过,是与北京完全不同的娇媚。安安思绪不由自主飘向更南的南方。

那里四季温暖,那里时常下雨,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下雨…

高大的丛林里密不透光,刚下过雨,雨水沿着树梢不停往下滴,滴在脸上,滴进脖子里。满地泥泞。前面的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跑得格外艰难。慌张回头之际,他不忘说,昂哥,你别管我,自己快跑。

下一秒他就愣住:昂哥,你真的是警察?!

那把刀直接捅进来,还有那支枪,砰地一声——

床上的人睁开眼。

窗帘拉上了,只能透进朦胧的微光。

呼吸略微急促,视线渐渐收拢,转到旁边的床头柜,闹钟显示五点三十七。六点不到,他醒了。

他醒得越来越早。

走廊已经有人开始忙碌。陆昂坐起来。隔壁床的人昨晚一直咳嗽,睡得并不安稳。陆昂趿上拖鞋,起身,走出去。

拧开门,走廊里一片白色,忙碌的人也是一片白色,他自己身上亦是蓝白条纹的长衣长裤。

“十二床,今天醒这么早?”经过的白衣天使朝他微笑。

陆昂弯了弯嘴角。

她又问:“感觉怎么样?”

“还行。”陆昂慢吞吞的说。

白衣天使叮嘱他:“今天是主任查房,别乱走啊,另外——不许偷偷抽烟。”

陆昂笑了。

他走到护士站,拿起一份报纸。

目光落在报纸上角的日期,他仍有一瞬恍惚。

右手折起报纸,陆昂回病房。

刷牙,洗脸,他慢吞吞下楼,吃早饭。

医院食堂早餐花样不多,陆昂每天固定要一份粥、一个包子和一叠小菜。

报纸看了前面三版,再往后,翻到娱乐版面,陆昂停住了…

今天是主任查房,上午九点准时开始,病人家属在八点半就被请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