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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比如吧,我喜欢往可乐里吹泡泡,马达总是眼睁睁地观看,然后心满意足地喝掉。”

妮可朱端杯子的手抖了一下,神情一愣,身子还隐隐向后倾了小半步。她显然没料到我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击,于是用力斜了斜眼睛,说了句:“不知羞耻的!”

我假装没听见,故意将吸管嘬得“滋滋”响。

妮可朱明显不甘示弱,她忍住心虚,咬牙切齿地来了句:“你是担心我要把他抢回去?担心我将他再一次占为己有?”她望向我,目光步步逼近,“你说说,你有这种担心么?”

我静静站在原地,一忍再忍,想象自己正旋转、跳跃、闭着眼。她看我沉默,权当默认,笑得傲娇,说:“好啊,那我就作回善人,成全你这种担心好了!”

她的酥胸一摇,世界倾倒。我的满心惆怅,无处可逃。

直到派对散场,马达才重新出现在我的身边。我憋了一肚子的火儿,又不敢轻举妄动。要是他没看见妮可朱,那我岂不是自导自演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马达靠过来,温柔吻了我的脸。他着手将剩下的零食打包,我像根水泥柱子似的在他跟前杵着。

“怎么,刚刚认识新的小姐妹了?”他勇敢,先开口。与此同时,回过头来看我的反应。

“什么小姐妹,是狭路相逢的死对头好么?怎么,你看到她了?”

马达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我将酒杯在桌面上撞得“Duang Duang”响:“那你是眼睁睁看着我受委屈却故意不挺身而出是么?你不昨天晚上还说你是我的蜘蛛侠么?”

马达没回头,也没停下手中的动作。

“你们不聊得挺热烈么?没见谁伸拳头蹬腿儿的呀?你想想,我要是半道加进去,那场面得是有多尴尬?!还有,我该说些什么呢?旧爱你好,看我新欢的胸大不大?”

理智告诉我,马达这是打心眼儿里和妮可朱断了个干净,所以根本没当回事儿,因此觉得我应该也不会太当回事儿。可妮可朱的盛气凌人,又让我情不自禁地给马达扣上了一顶对前任念念不忘的帽子。

我没忍住,抬手将他打包好的东西一股脑扫到了地板上,然后用力跺了两脚,转身冲进茫茫夜色。

我去找闺密桃桃诉苦,桃桃一脸悲壮地看向我。她说:“何必将爱情活脱脱憋成了快来大姨妈的痛经少女?要我说,您要么流血一生,要么切除子宫。”

“我凭什么就这么缴械投降呀?输人输情不输势!谁勾搭个男人都不容易,我凭什么半路退出偏偏给她人作嫁衣。”说完,我入戏一般放声大哭。

桃桃坐过来抽纸巾帮我擦去泪水,然后趴在我的肩头无计可施,徒留沉沉叹息。

自那以后,我和马达之间就再没过过舒坦的日子。我看哪儿哪儿不顺眼,做什么都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有天晚上,凌晨一点多,我给马达打电话。响了六七声才被接起。他说他有点儿事,回家再解释。我正要挂掉电话,那头传来了妮可朱的一声疾呼。

等我反应过来,马达已经挂上了电话。

兴许我打心眼儿里就没想要分清楚青红皂白,于是,将本该用来应对妮可朱的一身打死不服输的浩然之气全用在了马达身上。我不过是怕受到伤害,怕自尊被最亲近的人无情撕裂,便抢先一步跟他摊牌。

直到凌晨,马达回到家。正要跟我解释,我一把将他推倒在了沙发上。然后抬手摔了一只事先准备好的茶杯,将气氛推至风口浪尖。

我说:“马达,我根本就不爱你,确切点说,是打一开始就没爱过你!你只是我攀登事业巅峰的一块儿岩石,我不过是利用你体验爱情。我以前有过很多男友,汤姆、杰瑞、耐克、阿迪,数都数不清,你喜欢妮可朱就滚回她那儿去,反正我无论精神还是身体上都不需要你!”

马达看着歇斯底里的我,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我收拾行李,连夜搬去了桃桃的公寓。

隔天晚上,我收到马达的短信,他说:“剩下的东西先别忙着搬走,我们都先冷静冷静,如果到了这个月31日还这样,就在那天分手。”

还11月31号?吵架都能吵得这么文艺,你以为你在演电影?!

我没回复,然而心中默许。拿起浴巾去浴室,关掉手机。

闺密天生一副好脾气,不像我这般面目可憎、睚眦必报的。她对王大卫尤其温柔,遇到什么事儿都轻声细语不温不火。

她的生活充斥着粉红色,有时候我也挺羡慕。倒不是羡慕她嫁给王大卫这样的高学历技术男,而是羡慕她懂得拿捏大局,懂得忍气吞声。

闺密的撒手锏可不是一张贱嘴,而是两汪热泪,遇到事儿先忍着,忍不住就哭。哭得梨花带雨痛彻心扉,好像受尽了世间凌辱似的,哭到王大卫就算不被打动也不得不装出被打动的样子,这才算完。

就比如,王大卫和前任是同事,不在同一部门,却也有业务上的往来。每当桃桃知道他需要出席有前任的场合,便提前两晚将衬衫、西装熨好,一大早起来帮他凹造型,洗脸洗头剃胡须。

王大卫心中自然有数,常常说,我老婆就是我老婆,识大体,懂生活!

懂得以柔克刚,又表面平静胸有城府。原来,闺密也是狠角色的一种!

生活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我的脆弱和坚强也都出乎我的意料。有时候,我会脆弱得因为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候,我发现原来自己咬着牙,已经走了很久很远。

11月30号,马达来桃桃家楼下找我。看他那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就知道他是来求和的。

妮可朱那件事儿,我已经抛到脑后好多天了,回头想想,为那点儿小破事儿流泪流汗大动干戈的,我可不是爱上他了么?

那天,马达从老鱼那儿借了辆二手斯柯达,玻璃坏了,权当敞篷。我俩听着公路电台,在乡间小路上一阵颠簸。

后来,马达将车子停在一棵被雷劈过的椴树下,捧起我的脸。

“你当初真拿我当炮使么?”就着惨淡的月光,他的声音和表情显得特别凄楚。

我哼哼唧唧了好一会儿,低下头,说:“其实我打一开始就没拿你当枪当炮,你和汤姆、杰瑞、耐克、阿迪们不一样,这次,我挺真心的,动用了二十多年没动过的真心呢。”

马达听罢,很是满意地点点头:“除此之外呢?你利用过我么?”

我又是一阵支吾:“就上回派对那次,我把你喝我泡泡可乐那事儿告诉妮可朱了,拿你做了回挡箭牌,没想到还挺好用,一句话就把我的气势扳回平局了!”

我以为马达会生气,然后拉开车门,将我扔下去。没想到,他笑得风流又饥渴:“没事儿,你就是拿我当炮使我也愿意!”

“那妮可朱呢?到底该怎么处理?”

“你能不给自己找不痛快么?你还把人杀了不成?过去了就过去了,还提?”

我错过了我以为的爱情,却偏偏遇见了你。原来情路相逢,也是一种命中注定。

那段时间,老板应该是发现了我的状态温和满血复活。他发了视频给我,说:“你目前的积累量差不多了,现在施展才能的时候到了,给你一主题,就写‘情路相逢勇者胜’,注意注意,别再写成赔钱货!”

我隔着屏幕,看着老板的小胡子,突然觉得他特别倜傥、特别慈祥、特别和蔼可亲。

情路相逢勇者胜!然而爱你的时候,我却面目可憎。

我千回百转柳暗花明一路撞得头破血流,好在岁月终究没能辜负我。对了,原来11月没有31号,那么,在我们相爱的第五年。

马达,生日快乐!

摩洛哥爱情故事

那时,眼泪是真的,心酸是真的,

想和你走到天涯尽头海枯石烂也是真的。

我觉得,我这辈子再也不会遇见Leon了,当我独自坐在南德慕尼黑的玛丽恩广场上。这是很多年后的一天,五月末的阳光慷慨无比地洒向全身,鸽群自头顶一掠而过。

不远处教堂的晚钟敲响到第五下,一阵强烈的失落来袭,重力迫使我紧闭上眼睛。在某个突如其来的瞬间,我清楚地意识到,与Leon相识,已然七年之久。

终于,我有机会来到他的城市过渡,然而遗憾的是,我们的故事却是以沉默告终。

21岁,当我站在异国他乡的街头,我的白日梦缓慢而冗长。没有被现实击退,梦境仿佛就没有尽头。而在做梦的年纪里,我的眼中全是Leon的身影。

这件事的开始,源于一次哲学系同学的湖边烧烤。那天阳光灿烂,整个世界绿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呼伦贝尔大草原。

前半段儿,大家生火、添碳,将野餐毯跟预备好的酒水一一排开。后半段儿,来自美国PUA的橙子哥站在一截被伐断的木桩上,兴致勃勃地给大家讲起了“把妹学理论”。

比如不能中途退炮,比如怎样完美街约,比如回床率大数据统计……所有人都听得兴致勃勃,只有Leon热火朝天地忙碌着—生火、填料、串菜串肉……

正可谓“挥手自兹去,一撮孜然来”。

橙哥讲得手舞足蹈,尽兴处恨不得搬出一副指点江山的阵势来。大家围成一圈儿席地而坐,鼓掌、尖叫,Tina则打着尖厉的口哨。

后来,不知不觉间,高空一声响雷,不及大家反应,便下起了倾盆大雨。就在我抱着一篮食物,诚惶诚恐间被淋得一派狼藉的时候,原本已经跑出好远的Leon突然转身回来,拉起我的手,带我钻进背后不远处的一小片树林。

在一片椴树的阴影中,我们四目相对看着彼此,十米开外的空地上,风声大作,而头顶的树影,勉强为我们搭起了一处狭窄的避难所。

接下来,是更加漫长而焦急的等待。我往树影深处钻,低头扭干裙子上的水渍,Leon笑着,伸手帮我擦去了脸上的水珠。

后来,我没忍住,踮起脚,犹豫不决地蹭了蹭他的下巴。

而就在下一秒,他抬手拥抱了我。

时至今日,我早已记不起那个拥抱的形状。是炙热的,还是冰冷的;是胡椒味儿的,还是充盈着剃须水的清香……我只记得,那个寓意丰盛的拥抱,夹杂着河风的潮湿与花果的芬芳。

这,便是我与Leon的开始。而那个拥抱,是彼时的我对爱情的全部憧憬与领悟。

然而,一切又仿佛仅止于此。没有鲜花,没有告白,没有约会,原本该延续的一切戛然而止,就好像湖边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来时猛烈如注,走时无声无息。

Leon张罗起单身派对那一天,是2月14日,情人节。

我跟身边所有的朋友一样收到了请帖,可是我却并未赴约。

晚上十点,派对应当刚刚开场,我返回学生公寓的途中,乘巴士到酒吧门口,躲在茂盛的悬铃木的树影里,透过宽阔的落地窗,试图看清他的脸。

彼时,Leon坐在距离我不远处的一处旧沙发里,端着一杯鸡尾酒,隔着厚重的欢愉,若有所思般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兴许是角度的关系,我突然心生感慨,觉得他像是一座被世事遗忘的孤岛。

没过多久,我回国度假,一票肤色各异的朋友组团来机场欢送我,Tina还给我带来了她亲手制作的羊毛毡蘑菇抱枕。

我心不在焉地与大家拥抱、道别,举目四方,茫茫人海中,却唯独没有他的身影。

我乘坐飞机,跨越大半个地球,心灰意冷之余,我们之间被拉开了足足六个小时的时差。

可当我落脚酒店,刚打开电脑,第一时间便接到了Leon的邮件,他发信告诉我,本来情人节那一晚,是要跟我表白……

彼时彼刻,我刚刚脱掉高跟鞋,抖落一身疲惫,站在24楼的窗前。微微俯首,便能够望见脚下整条霓虹闪烁的大街。我将邮件一字一句读到第三遍,瞬间便迷失了方向,心头一热,冲进浴室冲了凉,而从浴室返回客厅的途中,我更改了回程的机票。

就这样,在短暂的分别之后,我们重逢。没有缠绵悱恻的场面,没有广而告之的聚会,命运所趋,我与Leon蹑手蹑脚地走到了一起。

我们安静享受着这座城市的黎明与黄昏,一次又一次将秘而不宣的暧昧拿给众人看,他们揣测、询问,我总是想要一脸骄傲地透露出些什么,可Leon却从来对此闭口不谈。

后来,我们开始无端地争吵,冷战。有时是因为无关紧要的生活琐碎,而更多是因为我要他公开我们的关系,他却屡屡搪塞说还未到合适的时机。

我想我们都很明白,在这样一个飘忽不定的年龄,谁都不会甘心情愿停下脚步,成为谁的一生。就在这样情感的逼仄中,拖着,挣扎着,末了,只剩下沉默无声的苟延残喘。

Tina骑车扭伤脚那次,是一个天昏欲雨的圣人节。

临近午夜,我跟Leon一如既往地坐在宽阔的阳台上,听一盘乌德琴的试音碟。第一曲终了,他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低声说了句“哈喽”,接着垂眼偷瞄了我一眼,半捂着话筒进去卧室。

十多分钟过后,当Leon再次出现在客厅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他已经换好了衣服背好了包。我诚惶诚恐地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特意用了几个我听不太懂的德语词汇,草草搪塞几句便不由分说地拿起大衣,连鞋带都没完全系好便“砰”的一声带上了房门。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辗转反侧之间,我的心在苦苦等待着Leon的回归。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顶着一双乌黑的眼圈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看上去很疲惫,一面避重就轻地跟我婉言解释,一面将冻好的啤酒从冰箱取出来。

他虽然始终没看向我的眼睛,可背影里早已写满了抱歉与不安。我默默站在原地,什么都没说,只好从背后将他轻轻抱住。

之后一次见到Tina,是在波兰小姐妹Jolanta的生日派对上。酒过七旬,每个人的脸上都升腾起一种经久不见的情欲来。

我跟一票搞弗朗明戈音乐的朋友站在香槟塔前聊天聊地聊八卦,无意中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人群,发现Leon坐在吧台一头,身边是风情万种的Tina。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们看起来热络万分,她痴痴地笑着、眨着眼,光洁的双腿悬在半空中绞来绞去。午夜的风,在她的双腿间来来回回穿堂而过。

她单手托腮,时刻对他献以仰望的姿态,时而将手臂搭上他的肩头,后来,他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她笑得旁若无人,前仰后合。

在某个突如其来的瞬间,一股与生俱来的嫉妒攥住了我。我就快要被眼前一派风和日丽的“假象”所击溃。一而再再而三的隐忍,终了,摔碎了手边的一只高脚杯。

那夜之后,我跟Leon之间的关系变了模样。我们一次又一次地争吵,和好,各种胡搅蛮缠,各种互相攻击,各种歇斯底里,各种委曲求全。

我们被彼此困在这段真空的情感中,欲逃之夭夭却无法全然脱身。他依赖我,我依赖他,一种充满吸引和障碍的关系,绝非前进与退让那么简单。

反反复复的煎熬,不知何时是尽头。烈焰中觉得浑身碎裂一般,又好像跌入激流,完全没有方向,痛苦没有止息。

我始终觉得,爱情的发生是一个太过冒险的过程—对彼此的迷恋、理智与情感的冲撞、不自控的热血澎湃、谜一样的患得患失,随便挑出一件,稍稍用力过猛,便会轻易将自己击垮。

就这样,熬过了五年。

五年,我们纠结在一段尚未明了的感情里,透不过气来,如同画地为牢。只有遭遇过的人才知道,爱欲的捆绑束缚比什么都强大,百般冲撞也无法突破铜墙铁壁。

但幸好有突如其来。突如其来,最好的作用是让一切看似山重水复疑无路的事物在沉默之中开始隐秘而迅速地变化。

如同一堆篝火会烧成余烬,漫长黑夜会转回黎明。然而现在的我,如同一片海洋,水面波澜不惊,再往深里看,却是自顾自的激流暗涌。

爱情最可恶的地方便是在于,开始即高潮,之后,无论怎么走,终点都将是结束。而恋情,原本就是从陌生到熟悉的过程。陌生时的怦然心动,接近幸福时的惴惴不安,惺惺相惜时的干柴烈火,接着,巅峰过后,徒留下坡。

而我也清楚地意识到,一个新的开始,也许会随时发生。

这一年,我二十六岁。顺利毕业,在一间东欧电影博物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