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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笙将钱塞进口袋,将纸片翻过背面,歪歪扭扭地写道—去游乐园好吗?

安然甩了甩头发,觉得逃课这种叛逆的事实在算不上什么。她将纸片翻过来—“你的生日Party,我怎么好意思错过?”

就这样,趁着短暂的课间,两人携手“逃出生天”。

祝余笙穿着宽大的校服,安然一袭纱裙,在蠢蠢欲动的黑暗中,她看上去格外出众。

要说生日Party,不过是她们两个人。要说别人,那就只有被安然一个电话呼出来的原野。

他们玩了旋转木马跟海盗船,在余笙吐过一轮又一轮之后,原野温柔地提议大家去坐摩天轮。

原野在身边的时候,余笙觉得方圆十里之内风是甜的,天是蓝的,地狱如天堂,黑夜如双眼。

他们挨个儿登上摩天轮,余笙故意坐在了正中间,坐在了他的身边。她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小心机感到羞耻,可看着原野棱角分明的侧脸,喜悦在心底荡漾开。

然而,随着摩天轮缓缓上升,随着城市的灯光将黑暗照亮,一切仿佛都变得有些不对了。

左侧的原野,轩昂伟岸;右侧的安然,光芒万丈。恍然之间,被夹在中间的祝余笙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卑微与渺小,在他的世界里,她像一株丢失了聪明的、小心翼翼的、不轻易被察觉的狗尾巴草。

明明是三个人的游戏,她却像极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从摩天轮上下来,他们继续往前走。一条窄窄的道路,在黑暗中仿佛没有尽头。路的右边是夜间乐园,左边是一个面积不大的人工湖。而两道围墙之间,有片杂草丛生的被人们遗忘的废弃区域。

走着走着,安然渐渐放慢了步子。她给原野使了个隐秘的眼色,与此同时,下意识抓了抓他的衣袖。她的动作很小,却足以被察觉到。接着,原野率先开口,以内急为缘由离开,要余笙在原地等待。哪料余笙一转身,这才发现安然也不声不响地跟了过去。

月明星稀,倒影成双。

夏夜的蒿草几乎吞没人的膝盖,四周响彻虫鸣与蛙声,树影婆娑。

大约十来分钟的功夫,两人双双钻出丛丛灌木,原野在前面举着手机打光,安然则不自觉地整理着胸前的纽扣。

余笙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不自觉地在他俩之间辗转。她有一种感觉,安然跟原野的关系,仿佛起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当晚,祝余笙回到家,她坐在书桌前,将一大摞杂志翻得哗啦啦作响,却还是掩不住心内的彷徨。后来,她干脆打开冰箱,一连喝掉了两罐可乐,她听着弗朗明戈古典吉他,看着Nova Menco的海报,将音量调到最大,双腿还在地板上跟着节拍用力跺着。

兴许是余笙的情感嗅觉过于敏锐,果然,第二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安然不再赖着余笙陪她上厕所,也不再拉着她一起去操场的草坪散步。

冥冥之中,安然右侧的位置,被原野全然占据。而夹在他们之间的祝余笙,她的话越来越少,舌头像是被现实冷藏。

在情感夹缝中苦苦挣扎的祝余笙,很容易便陷入了生活的逼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省变得束手束脚,自欺却屡屡发挥超常。

失望之际,她突然想起文森特·梵高说过的一句话—“I would rather die of passion than of boredom(我宁愿死于激情,也不要无聊透顶)。”

是啊,余笙默默想着,我宁愿昙花一现,也不愿活成一株孤立无援的仙人掌。

祝余笙读《简·爱》《飘》《情人》《茶花女》,读杜拉斯、简·奥斯丁、欧·亨利、维克多·雨果……你们大概知道她是怎样品位的人了吧?可她最爱一个叫米兰·昆德拉的男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她看了不下十遍,在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在图书馆、马桶上、课桌下,以及午夜的席梦思床上……每看一遍,她都要流下眼泪,再用掉大半盒纸巾。

少年爱恋,暗度陈仓。像是开在暗处的花,其中喜悦唯与彼此分享。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安然总擅于令原野感伤,她擅于欲擒故纵,也擅于摆出各种虚与委蛇的姿态。她对临班的男生笑得暧昧,对高一级的学长嘘寒问暖。

一次稀松平常的心碎过后,原野来到祝余笙的公寓楼下,他面色沉重,开着跟上回一模一样的皮卡。

可这次不同,这次是余笙主动打电话给他的。原野为余笙拉开车门,一股腥热的晚风灌进来。她看着他的侧脸,原地顿了顿。这一次,她没去后车厢,兴许是出于安慰,她乖乖坐进副驾。

她主动开口寒暄,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原野不接茬,死死盯住方向盘,保持沉默。

良久,余笙将那只木盒从包里掏出来,原封不动地放到原野的手边。这期间,他背对着她接了一个电话,听那语气,应该是安然打来的。

放下手机,原野用力拧紧眉毛,不等安然开口询问,便一脚踩下油门,发动汽车。

一路上,好几次她都斜着眼角偷偷看向他。他的侧脸有种古希腊雕塑般的立体感,像道貌岸然的纨绔子弟。这令她意欲上前,却又不自觉地保持距离。

开到乐都大街,眼看着天光寸寸散尽。他突然指了指道路尽头的摩天轮,轻轻转了转脑袋:“要去游乐园看夜景吗?”他的笑容很好看,藏着种疲惫、却又经久不遇的温柔。

她看得有些着迷,少顷,点了点头,却又迅速摇了摇头,在原野茫然不解的目光中,她又迟疑着点了点头。

这是祝余笙此生第一次在男生面前犹豫不定,那种感觉,就像炎炎夏日站在剔透的水晶冰柜外,难以选择吃哪个口味的冰激凌。

转眼,毕业季来临。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在同班的散伙宴席上,原野如刑满释放一般大肆宣布与安然携手余生的消息。这件事像是一艘潜艇入海,令原本平静的海面顿然波澜四起。

而在众人的频频祝福与起哄声中,余笙得知自己落榜的消息。

有天中午,为表示安慰,原野约她在学校后门的川菜馆吃饭。当余笙将最后一块鱼香肉丝扫进胃里的时候,原野突然笑着说道:“你知道么,隔壁班的阿胜暗恋你三年!你真的一点儿都没察觉?”

“没有。”余笙神色平平,将筷子往碗边一摔。

“那我好心提醒,有没有报酬?”

余笙晃了晃脑袋,反唇相讥道:“我谢谢你全家,再免费赠送屁味棒棒糖!”

她接着翻了个动人的白眼儿,嘬了一口淡如白水的招待茶,抬手指了指一旁的服务员:“这个服务员很风骚,感兴趣的话你可以泡一泡她。”

“小心我抽你!”原野扮出一副大奸大恶的样子来。

“嘿嘿,你终于被我激怒了!要知道,我上学的时候可以算得上整个学校唯一考不上大学的毕业生了!我没有选择复读,令校长跟老师同时舒了口气。升学率和平均分都被保住了,再也不用担心被我拉低了。”

没有优异成绩做筹码,祝余笙失去了自己选择未来的权利。没多久,便被家人强行流放去欧洲读书。

原野跟安然去机场送她,一番拥抱告别,一番痛哭流涕。

她的目光死死拽住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在心里反复默念着:“你不能消失在我的视野里啊原野,你可是我的生命之光!”

当飞机巨大的翅影划破地平线,余笙坐在机舱里,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原野的眉眼,安然的一颦一笑,操场东南角那棵枝叶繁茂的蔷薇树,还有十七岁那晚霓虹黯淡的游乐场……这一切的一切破碎成一段段希区柯克式或者大卫·芬奇式的蒙太奇,自她的视觉平面一一划过。

她突然觉得鼻头很酸,还有一点点流泪的冲动。于是,她拉下眼罩,将大半张脸牢牢盖住。

从此,前尘旧事,天涯相隔。

原野自小在西北边镇长大,之后考来这座沿海城市上中学、大学,被生活惯性所裹挟,毕业后执意留了下来,忙理想,忙生存,投身于茫茫人海,继续闯荡。

渐渐地,他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他发现小镇的人们长着一张张稚拙的笑脸,而大城市过客匆匆,人们内心炙热却一贯挂着高贵的冷漠。

可是记忆中的余笙不一样,她好似生来一副笑口常开的明媚模样,擅长用满心热忱抵御世态炎凉。

独自闯荡,生活的苛责令余笙变得无畏又坚强。可在某些夜深人静的时刻,当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她看着无穷无尽的星空,陷入一种无以名状的忧伤。

兴许真的如博尔赫斯所说的那样:“命运之神没有怜悯之心,上帝的长夜没有尽期。”祝余笙暗暗想着,将手机相册中的照片一张张翻过。

在一个闷热的夏日的夜晚,余笙做了一个遥远的梦。

梦中的他秉持着满身一如往昔的温柔,在街角一丛小叶女贞的旁边,他竟然张开双臂拥抱了她。

余笙没忍住,低低喊了一声—“原野。”

下一秒,画面忽而扭转,安然愤怒的面孔自天外而来。一股强烈的歉疚如同海潮来袭,余笙将原野一把推开,转身冲上马路。在令人眩晕的日光下,在街角夹竹桃的阴影中,安然的真身出现在了车水马龙深处……

一声惊呼,余笙梦醒。

兴许是冲动作祟,她伸手夺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犹豫再三,最终拨通了那串了然于心的电话号码。

“嘟嘟嘟……”等候音配合着余笙毫不自持的心跳。

很快,电话被接了起来。

“喂?”

“……”

“喂?哪位?请说话。”

“……”纵然万语千言,此时此刻却哽在了喉头。

“余笙?余笙……是你吗?”

像是被猜中了心事,余笙提前准备好的措辞被打乱,惊慌之中,她“啪”地将电话挂断。

是我啊,原野,是我,祝余笙。原野……你还好么?

安然与原野的情感生活想必已步入人生的正轨,而这期间,远在异国他乡的祝余笙也心不在焉地爱上过几个人,他们每一个都像他,却又偏偏都不是他。

他们或多或少具备他的特质,他的幽默,他的稳重,他的忠贞不渝,他的偶尔冷漠……

可是爱到最后,通通不了了之。有的是因为性格不合,有的是因为观念相悖,而更多的时候,是余笙先发制人—“对不起,我突然就不喜欢你了,没有原因。恋人肯定没法做了,做不做回朋友,随你的意吧。”

久而久之,在大家的心里,祝余笙成了一个纵情欢场、随波逐流的人。可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存留于她心底的那份执念与不渝……

三年之后,余笙大学毕业,联系好工作,回到这座久违的城市。

一下飞机,还没取出托运行李,她便拨通了安然的手机:“我到啦,出来吃饭!”安然很自然地,没有拒绝。

她们约在商圈的一家地中海式餐厅,当然,原野也一道前来。看见余笙的瞬间,他脸上的尴尬稍纵即逝,可他很快整理好思绪,接着走上前来,轻轻拥抱了她。

或许是他的动作太过轻柔,又或者是太久没见,那个浅浅的拥抱,竟然催得她就要落下泪来。

随侍应入座,他们点了酸鱼汤跟海鲜饭。这期间,安然的手机频频亮起,也的确有几个电话打进来。

她迫不及待地避过众人起身去门口接听,留原野在原地点起了烟。

余笙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原野碗里,原野抬头说谢谢,目光明明灭灭。余笙心生疑惑,却不好开口询问。要知道,天各一方多年,漫长的分别使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回不到最初那般亲密无间。

整个晚餐期间,原野与安然全程无交流,看上去熟悉又陌生。余笙只好撑着副僵硬的笑,讲述自己的经历,讲述异国的天气,为满桌难散的窘境打起了圆场。

其间,当原野问起她的情感经历,她也毫不掩饰地如实招来—

“是没心没肺地爱过几回,只有一个时间最长。他家条件不错,为取悦我还给我开了爱心账户。后来他劈腿了,跟我家邻居,一个美越混血,那女孩儿丰乳肥臀,随意勾勾手指,风骚到月球!”

“分手以后,我可不想感情没了钱还在!我痛定思痛,决定及时行乐,第一步计划就是花光爱心账户里的所有存款!当时我就在想啊,我还没去过沙漠,于是上半年去了趟摩洛哥,下半年准备去海参崴,明年再去趟美洲跟南极,最好能醉生梦死在圣彼得堡,一头倒入满口斯拉夫腔兔女郎怀中,之前过往的细碎片段就不要再想起来了,直接洒在波罗的海就好!”

这番话,余笙讲得行云流水,安然神色冷漠,而坐在对面的原野却听得瞠目结舌。

正餐吃完,还没等甜品端上桌,安然便起身,借口离开。而令余笙感到意外的是,坐在她身旁的原野竟然没有过问。

……

周三,余笙从酒吧回到家,已然临近午夜,她却很是意外地接到了原野的电话。他的声音颓废,写尽了倦怠。

余笙小心翼翼地问着:“发生什么事了吗?是不是心情不好?”

原野停顿了一下,像是隔着话筒深深提了一口气。接着,他故作轻松地说道:“天好热,想吃冰激凌,现在要是有一支冰激凌就好了。”

余笙又问:“安然呢?”

“不知道。”

不知道?模棱两可的答案,像是搪塞,更饱含着深深的无奈。

明明是三更半夜的无理取闹,可在余笙听来,原野的请求就好比小孩子为了糖果撒娇。

她挂了电话,将零钱统统倒出来,冲下楼,在便利店买了一大包火炬甜筒,接着在路边拦了计程车,一路杀到原野家。

当原野拖着满身丧气拉开房门时,祝余笙二话没说,将冰激凌往他怀里一塞。一阵凉意自手掌传入心底,一种稍纵即逝的错觉令原野生生怔在了原地。

“安然呢?回来了吗?”

“我们分手了。”他声色黯然。

这下,换余笙怔在了原地。

回忆当初,早在那位“小清新牌”台湾学长打马而来的时候,安然跟原野一拍两散的结局便已初现端倪。

她去陪学长参加网球比赛,却跟原野说学姐做校报需要帮助;她周末临时推掉他的约会,只为在学长兼职之后陪他多走上一段路;她甚至买了围裙跟食材,亲自下厨,为学长准备慰劳便当……

这一切并非无迹可寻,可每每原野提出质疑,却都被她巧言辩解掉。一直到原野发现她手机中大段大段的暧昧短信,他们爆发了恋爱以来的第一次极度剧烈的争吵。

原野忍不了背叛与欺骗,愤怒之余摔丢了遥控器电池;安然被逼到词穷语匮,一抬手,摔碎了三只茶杯。

战火一旦拉开便很难结束。五次三番的争吵,令彼此山穷水尽、疲惫不堪。可每每说到分开,安然却又苦苦哀求原野留下来……

在沙发上对坐良久,原野也没询问余笙乐不乐意,走进书房,径自拿出笔记本跟录音笔。

他将本子递给她,红着眼,温柔发令:“我来说,你来记!”

安然手足无措,只好茫然地点了点头。

没多久,薄薄的笔记本便被她的“祝式狗爬体”写满,她又拿过录音笔,手忙脚乱地摁下了开机键。

他道尽了与安然之间的甜蜜过往,就连互相喂饭的细节都没有放过。可这在余笙听来,如同芒刺扎心。

经过好几次回旋式叙述之后,原野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收集分手证据?”余笙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算。不过我还会再找你的!”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送她出家门。余笙透过自己的头皮,感受到他的手大而温暖,几乎能够融化她所有的脑细胞。

“照顾好自己。”她轻声说道。

而祝余笙没有想到的是,她前脚出门,原野后脚便毅然决然地将本子跟录音笔扔进了垃圾桶。

送走余笙的原野,颓然拉开一罐啤酒,就着黑漆漆的夜空,坐在高高的窗台上。

兴许是情势所迫,原野突然间顿悟,原来有一些从始至终被认为坚不可摧的事物,也会在某个寂静的时刻轰然倒塌。曾经的收获、曾经的付出,记忆竟毫无怜悯地将它们全部扫除,所有的反抗统统被宣告无效,残存一个冰冷的事实—万念俱灰。

整晚的焦躁难耐,令他辗转反侧。睡不着,干脆从床上跳下来,他从冰箱拿出一支火炬甜筒,剥掉塑料包装,露出冰山般的奶油雪峰。

一口气吃掉三支,普普通通的冰激凌,却被原野吃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触。不知不觉中,祝余笙笑嘻嘻的面孔浮现在黑暗深处。兴许是甜筒吃了太多,他周身一颤……

两个多小时之后,原野从机场归来,抱着一捆花回到家。祝余笙抱着他哭了很久,说他已经好几年没给她买过花了。

在一起的这些年,他们一同体味过甜蜜,也误闯过太多困境,感情可谓不深不浅。然而,一旦生活开始顺风顺水,激情跟誓言也就难免归于平淡。

若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你不会觉得它形如白驹。反倒是站在某个时间的节点,因为某个事件的发生,令你不得不回头去看的时候,朋友的离开,亲人的撒手人寰……蓦然回首,这才发觉岁月忽已老。